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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回到未來。」安德森低聲說道。
阿卡拉特微笑道:「這個有關提供資金和設備的提議,如果上個星期提出來,我會非常感激。」他聳聳肩,「不過到了這一周,考慮到此前的情況和我剛剛取得的勝利,我準備將你的提議交給我的顧問去考慮。」他敲了敲駕駛室後面的玻璃,示意司機靠邊停車。
「吉布森?」阿卡拉特聳聳肩,「我從沒聽說過這個人。」
「徹底醉了。」奧托迷迷糊糊地笑道,「我在大門口就把帶來的東西都喝了。那些雜種不讓我把慶祝的酒帶進裏面。我還抽了點露西的鴉片。」
「毫無疑問,你們向芬蘭人提出了同樣的條件。」
安德森嚴肅地盯著對方的眼睛,「進入你們種子庫的許可權。」
惠美子在人群之中,和日本人的代表團在一起。他在那群商人和官員之間認出了她那獨特的動作,而那些人則簇擁在阿卡拉特身邊,談笑風生。
「你喝醉了?」卡萊爾問。
安德森傾身向前,「發生在芬蘭的事件是一場悲劇,而且不僅僅是我們的悲劇。如果整個世界想繼續獲得可以食用的食物,我們就必須保證走在二代結核菌、鏽病和日本造基因修改象鼻蟲的前面。這是唯一的辦法。」
安德森看著那個女人,「你覺得她在想什麼?」他朝那個女官員點了點頭,「這些醉醺醺的法朗在她的地盤上,醜態百出?她在看什麼?」
安德森皺起眉頭,有些震驚,「以他的身份,不會冒這種風險吧。至少不會和發條人攪到一起。」
現在,安德森站在帕·色武布寺的金頂下,等著環境部的工作人員帶領他離開大院。經歷了一系列嚴格的安檢和搜身之後,他才進入到環境部的大院內,因此他幻想可能會在這裏找到一點情報,甚至能從中獲得一些關於種子庫隱藏位置的信息。這是愚蠢的想法,他自己十分清楚這一點。但在經歷了第四輪的搜身之後,他幾乎確信自己馬上就要碰到吉布森本人了,也許那傢伙正把一顆新設計出來的Ngaw抱在懷裡,像個驕傲的父親。
「你的意思是說,長期以來,你們興高采烈地用變種穀物和種子控制全世界,奴役其他所有人——而現在你們終於認識到,你們所做的事情是把我們全部拖進地獄。」
安德森猶豫了一下,「我只能說我們有共同的利益。」
「你是哪家公司的?」阿卡拉特盯著他,「農基?純卡?全營養素基金?」
「那如果你們沒有找到呢?」
如果他們想殺你的話,完全可以等待更好的時機。
「我不可能做到,種子庫是由環境部控制的。」
「就算這樣,他們也一定鬱悶得不行。」卡萊爾伸長脖子,瞧著那個日本代表團,「你知道吧,羅利也有個那種發條人。在他的九_九_藏_書店裡做變態表演。」
「我要直接和阿卡拉特談。」
他們抓住安德森的胳膊,架著他沿街道走下去。安德森還以為他是被白襯衫捉住了,但很快就看到了一輛燒柴油的豪華轎車。他在對方的指示下鑽進轎車,強壓下心中的恐懼。
「我一直以為我們在討論管理權的變更問題。」
「你想要什麼?」
卡萊爾深吸了一口煙,緩了一下,再慢慢吐出,「一個新時代的黎明。」
「一直如此。但是頌德·昭披耶值這個價。我得到的所有消息都顯示,他基本上已控制了宮廷會議,權力非常巨大。而他的地位將會在下一次叛亂髮生時,給你帶來相當程度的保障。」卡萊爾評論道,「所有人看起來都很平靜,但在表面之下,事態就像沸騰的岩漿一樣翻滾。普拉查和阿卡拉特不可能一直維持現在這樣的狀態。自從12月12日的叛亂至今,他們兩個一直在尋找機會朝對方出手。」他停頓了一下,「只要處理的方式得當,我們可以決定讓誰上位。」
「我們不是要獲取種子庫的所有權。」安德森打了個手勢,示意對方冷靜,「只需要從中取一些樣品。」
「我想他肯定讓你們遇到了不少麻煩。」阿卡拉特大笑起來,「和你們這種人面對面很有意思。當然,我們平時都會談起潛伏在安格里特島上的那些卡路里公司僱員,他們就像惡魔,或者餓鬼,密謀吞噬這個王國,但你……」他盯著安德森,「只要我願意,可以立刻用巨象把你分屍,再把你殘破的屍骸暴露于荒野,留給禿鷲和烏鴉。沒有人會有一絲一毫的反對意見。在過去,只消一條卡路里公司僱員混入我們之中的謠言,就會在街上引起抗議和騷亂。而現在,你在這裏坐著,還如此自信。」
卡萊爾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吐出,「我更願意說這是令人滿意的一步。」
安德森攤開雙手,「我知道的是,你想建立一個更穩定的政府,而我擁有可以提供給你的資源。但在此之前,我們要先達成協議。」
他把一隻胳膊搭在卡萊爾的肩膀上,「你說得對,你這個混蛋。太他媽對了。瞧瞧這些該死的白襯衫那副表情,就像吃了一整天的苦瓜!」他伸出手來,似乎要和卡萊爾握手,卻看不清對方的手究竟在哪兒,「看到這些傢伙被打敗真他媽的太爽了。他們和那些『表示善意的禮物』都該去死!你是個好人,卡萊爾。大好人。」
「我完全有理由提出同樣的問題。」安德森說,「戳到白襯衫的痛處而依舊泰然自若的人也不太多。」
不,他看錯了。那不是惠美子,動作是一樣的,但不是她。這個發條人衣著華貴,脖子上還戴著金燦燦的首飾;面容也有細微的差異。她抬起一read•99csw•com隻手——是發條人特有的一動一停的動作——將散亂的如絲黑髮撥到耳後。模樣很像,但不完全一樣。
寺廟周圍有一大片雨豆樹,因此大院里的情況他基本上什麼都沒看到。農基公司曾安排一艘飛艇「意外」飛過環境部大院上空,那次獲得的資料也比這次他親身進入大院的中心得到的要多。
「他們只是不喜歡你身上的法朗氣味。」卡萊爾抽出一支香煙,也遞給安德森一支。在白襯衫保安警惕的注視下,他們把煙點上。「你感覺儀式怎麼樣?」卡萊爾問。
「算你走運,我今天心情不錯。換一天的話,我會很樂意看到一個被撕成血淋淋碎片的卡路里公司僱員。」他示意安德森可以出去了,「我會考慮你的提議。」
「他是個法朗,是我們中的一員。我們想把他帶回去。他侵害了我們的知識產權。」
安德森掃視車廂,想弄清自己能不能設法衝出去。也許門鎖是由前面的駕駛室控制。難道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任何事在暴露的那一瞬間都是最糟糕的,會有太多的人突然間知道太多的事情。芬蘭那件事就是這樣:彼得斯和雷最終被套上絞索,他們的腳在空中徒勞地蹬踢,他們的身子被吊在人群的上方。
「沒什麼,」安德森搖搖頭,「耶茨常說的一句話。我們現在就像掉進了糖罐。世界在縮小。」
安德森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
「你覺得你能用兩根手指就把他玩得團團轉?把他變成一個不礙事的小總督,像你們在印度那樣?」
「種子庫是我們無須依靠你們的根本所在。鏽病和基因修改象鼻蟲席捲全世界的時候,我們正是靠種子庫才度過最艱難的時期。即便如此,我們的人民還是大批大批地死去。印度、緬甸和越南屈服在你們腳下的時候,我們還堅強地挺立著。而現在,你打算索要我們最精良的武器。」阿卡拉特哈哈大笑,「或許我很想看到普拉查將軍剃光頭髮和眉毛,待在某個森林中的寺院里苦修,並遭到所有人的鄙視,但在這個問題上,我和他的看法是一致的。任何法朗都絕不能觸及我們的心臟。你可以從我們國家身上取走一隻胳膊或一條腿,但絕不能取走腦袋,當然也絕不能取走心臟。」
「那樣的話,到底是誰統治泰國都無所謂了。我們都會在二代結核菌的下一撥變種中咳血死掉。」
轎車開始前行。阿卡拉特說:「這不是觀點問題。自從你們的第一批傳教士登上我們的海岸,你們一直想方設法要毀滅我們。在以前的擴張時代,你們想奪走我們所擁有的一切。你們砍斷我們國家的手臂和腿腳。僅僅由於歷代先王陛下英明睿智的領導,我們才得以免遭最為惡劣的情況。直到現在,你們仍然不read.99csw•com打算放過我們。在如今這個收縮時代,你們崇拜的全球化經濟使我們忍飢挨餓,而且被完全孤立。」他若有所指地看著安德森,「然後又是你們的卡路里瘟疫。你們幾乎把大米從我們手中徹底奪走了。」
「抱歉,你說什麼?」
「聽起來很昂貴。」
「時代已經變了。」
露西朝他叫喊,讓他趕緊回去,「人力車來了,你這醉鬼!」
轎車的門砰地關上。貿易部部長阿卡拉特坐在他對面。
毀滅曼谷之虎——這件事本應讓人產生更強烈的滿足感。但是坦白說,如果不是知道有如此眾多的大人物參与此事,這個儀式本身就跟泰國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宗教和社會活動沒什麼區別。事實上,更令人驚訝的是儀式的超常速度。
安德森想起了他在前往寺廟大殿途中,偶然瞥到的那幾座建築。看起來都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樣子。被藤蔓覆蓋,裸|露出來的牆壁上滿是水痕。如果說曼谷之虎的隕落還不足以證明什麼,那環境部大院中倒斃的樹木和不平整的地面就很能說明問題。「你一定對你的成就感到非常自豪吧。」
在環境部的大門外,安德森正要招呼老顧把他送回工廠,兩個泰國人從兩邊走向他,把他夾在中間。
卡萊爾拍著安德森的後背,大笑起來,「老天,我真是喜歡和法朗做生意。起碼你夠直接。別擔心,我正在安排。」說完他轉過身,大步走向日本代表團,朝阿卡拉特打招呼。阿卡拉特則盯著安德森,炯炯有神的雙眼中有讚賞的意味。安德森行了個合十禮。阿卡拉特雖然限於身份不便回禮,但還是朝安德森深深點頭致意。
「他們的檢查方式可真夠戧。」安德森說。
這就完了。
安德森笑了起來,「我來這兒不是為了冒險。那是那邊那些醉鬼該乾的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驚呆了。
安德森進入環境部的寺廟后,僅僅過了二十分鐘,他就看到了齋迪·羅亞納素可猜謙卑地跪在貿易部部長阿卡拉特面前,行叩頭禮。佛陀和色武布·那卡沙天的金像散發出暗淡的光芒,俯視著這莊嚴隆重的一幕。所有的參与者都面無表情,甚至連作為勝利者的阿卡拉特也沒有露出一絲笑容。又過了幾分鐘,僧侶們詠唱經文的聲音停止,所有人都起身離開。
「理查德先生告訴我,你有一個提議。」阿卡拉特起了個頭。
安德森吞了一口唾沫,「哦?沒聽說過。」
安德森點點頭,「還有一件事。我們要一個人,吉布森。」他觀察著阿卡拉特是否會有反應。
「對於你們來說並不算貴。一點金子和翡翠,再加上一些鴉片。」他放低聲音,「按照你們的標準而言,甚至可以說相當便宜。」
露西和奧托最終爬上了人力車。他們的車向院外駛read•99csw.com去,奧托還在不斷大喊大叫,向所有可敬的白襯衫致敬,感謝他們賠償巨款給他、讓他變得如此富有。卡萊爾朝安德森抖了抖眉毛,無聲地提出了那個問題。安德森吸了一口煙,思索著卡萊爾的問題下面掩藏的種種可能。
奧托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在露西的幫助下往人力車上爬。白襯衫只是冷漠地看著。一個穿官員制服的女人站在台階頂端俯視著他們所有人,她的臉上毫無表情。
「我想她應該沒有得到進入寺廟大殿的許可。」過了好一會兒,安德森才開口說道,「他們應該不會做得那麼過分。白襯衫肯定會讓她在外面等著。」
「誰知道呢?反正他的名聲也不幹凈。根據我得到的消息,他的生活那可是相當腐化。老國王還在的時候,他不是這樣。那時候他還嚴格地控制自己。不過現在嘛……」卡萊爾的聲音變弱、停下來。他朝那個發條女孩點點頭,「要是那個日本人把她當作『善意的禮物』送給攝政王,我不會吃驚。沒有人可以拒絕頌德·昭披耶的要求。」
安德森試著說些什麼,但他的嗓子完全發不出聲音。
「我還真不知道貿易部部長先生原來是個陰謀論者。」
「小孩子不會玩這個遊戲。」
安德森試探性地露出微笑,「當然,我們對某些事情的看法不太一樣。」
不知道阿卡拉特說了些什麼,那個發條女孩露出優雅的微笑。她轉過身來,向阿卡拉特介紹她的主人——安德森在情報中見過此人的照片,他是三下機械的總經理。她的主人對她說了句什麼,她歪著頭聽完后,迅速走向人力車那邊,動作奇特而優雅。
「請往這邊走,Khun。」
「我看到你又穿回鞋子了。」
她和惠美子太像了。一樣的程式化的動作,一樣的精確和微妙。這個發條人的一舉一動都讓他想起另外一個,那個遠比眼前這位更為絕望的女孩。他咽了一口唾沫,想起惠美子坐在他的床上,她顯得那麼纖細,那麼寂寞。她渴望得到任何關於發條人村莊的信息。那些村莊是什麼樣的?誰在那裡居住?他們真的沒有主人嗎?她是那麼急切地想得到希望。她與這個光彩奪目、在白襯衫和政府官員之間穿行的發條人是如此不同。
安德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覺得應該更像在緬甸那樣。」看到卡萊爾突然變得僵硬的表情,他微笑起來,「不用擔心,我們不再搞那些顛覆國家的事了。我們感興趣的只是自由貿易的承諾。至少以這個共同目標為基礎,我相信我們還有的談。但我要和他見面。」
當然,他並沒有見到吉布森,只看到了一群臉色很難看的白襯衫,然後他被人力車直接送往寺廟的台階下面。在那裡,他被要求脫下鞋子,在嚴格的監視下赤腳站在地上,直九九藏書到和其他的見證人一起,在工作人員帶領下進入寺廟的大殿。
阿卡拉特皺起眉頭,「你們只要樣本,沒別的了?你們提供武器、設備、利潤分成,然後只要這個?」
「少來這一套。我到底能不能見阿卡拉特?」
頌德·昭披耶正盯著那個發條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一頭被屠宰之前腦袋側面先挨了重重一擊的牛。
「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這裏面的涵義:普拉查將軍大失臉面。」卡萊爾搖著頭,「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感到只要抬起頭來,就能看見帕·色武布的雕像在羞愧中裂開。你能感覺到這個國家在發生變化,就在你每一次呼吸之間。」
「你還真是謹慎。」卡萊爾把煙蒂丟在地上,用腳碾滅,「我還以為你是個有冒險精神的人呢。」
「那是格拉漢姆教派喜歡的說法。」安德森聳聳肩,「事實是,象鼻蟲和鏽病不會等待任何人。而我們是全世界唯一擁有足夠的科研力量去整治這個亂攤子的勢力。我們希望能在你們的種子庫中找到解決問題的關鍵。」
這是卡萊爾,他慢步走過來,臉上全是得意的笑容。
「或許變化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大。你是個勇敢的人嗎?還是說你只不過是太愚蠢了?」
「老天!」卡萊爾倒吸一口氣,「是個發條人?發條人進了這個大院?」
「我還以為會有很大的排場昵。」
「安德森先生,」阿卡拉特微笑著說,「感謝你能來。」
「我們需要新的基因材料。」安德森說,「我們手頭的材料快要用盡了,但瘟疫還在持續不斷地產生變種。我們完全可以將我們的研究成果與你們共享。甚至連利潤也可以共享。」
「你讓他們印象深刻。」安德森朝「法朗五人隊」點了點頭,後者似乎已經拿到賠償款,喝了個爛醉。露西正勸說奧托在全副武裝的白襯衫的嚴肅注視下唱一首《太平洋頌歌》,不過,奧托看到卡萊爾的身影,就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他呼出的氣息中帶有米酒的臭味。
「真的嗎?那東西任何人都能搞,你應該去看看。很是古怪。」卡萊爾低聲笑著,「瞧,她吸引了不少注意。要我說,攝政王肯定看中她了。」
卡萊爾哼了一聲,「只有小孩子才會什麼都想要。」
「又是賄賂。」
他傻乎乎地笑著,「因為有你,我會變得很有錢。超有錢!」他大笑著,再次伸出手來想和卡萊爾握手,「好人。」他終於握到了一隻手,嘴裏不停說著,「大好人。」
「不。」阿卡拉特搖搖頭,「你們西方人近五百年來都在試圖毀滅我們。我們沒有什麼共同利益。」
阿卡拉特的身子猛然向後抽|動,「這不可能。」轎車轉了個彎,開始在拉瑪十二世大道上加速行駛。曼谷的街景模糊成一片,阿卡拉特的隨員早就將道路清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