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我們的東西，哪怕是一塊廢料，我們也不會輕易放手。」

「很好，等到事態平息下來，我們會想個辦法把你送出去。不過現在，你得留在這兒。我們會給你那隻胳膊打上夾板，過一會兒我會叫人送來一箱冰。你看這樣行不行？」

惠美子哆嗦了一下，她意識到這種局面發展下去只可能對她不利。唯一一個可以拋棄的就是她本人。如果她的速度足夠快，她可以從老頭的手裡奪下手槍，和她從那些動作遲緩的保鏢手裡奪槍一樣。那樣做會給她帶來疼痛，但完全能做到。那老頭不是她的對手。

福生看看安德森先生，又看看惠美子，「阿邁怎麼辦？」

惠美子做好了心理準備，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劇痛。先是那個華人，然後是安德森先生。也許不用殺掉那個小女孩……

「不，我不是軍用型的。求你了，請相信我。」

「為什麼？」

另外一個外國人驚慌地後退一步，躲在安德森先生後面，「究竟是怎麼回事？」

惠美子想說那不是她做的，但她就是沒有辦法說出那樣的話。她能做的只是低聲道：「我沒有揪掉他的腦袋。」

那個叫阿邁的女孩下意識地朝著那個外國人行了個合十禮。惠美子差點笑了。那種想雙膝跪地表現自己敬意的衝動，她實在太熟悉了。

他搖搖頭。「我真不敢相信。我一直認定整件事情完全是阿卡拉特設計的陰謀。可是，你的確從這個陽台跳下去了。」那雙令人不安的藍色眼睛始終注視著她，「你接受過進行殺戮的訓練？」

另外那個外國人已經一言不發地溜到了門外，但讓惠美子吃驚的是，安德森先生沒有像他那樣逃走。相反，他舉起雙手，手心向前，就這樣走進房間。他的一隻手上包著繃帶。他的聲音讓她安心。

強烈的羞恥感讓read•99csw.ｃoｍ惠美子閉上了眼睛。她幾乎可以看到三隅老師那副陰沉的神色。讓她驚奇的是，那個女人至今仍舊保留著對她的影響力。也許她永遠無法擺脫那位年老的教師。三隅老師就和她那可恨的毛孔結構一樣，是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想拿我的懸賞獎金？」她問道，「想抓住殺手掙筆大錢？」

「和工廠里生病的人一樣。」阿邁喃喃自語。

「你殺了他們嗎？」他又問了一次。

另一個外國人——卡萊爾——的聲音傳了進來：「你真的打算庇護那個發條人？」他從門口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老人聳聳肩，「我又回來了。」

外面響起一聲爆炸。他們全都朝那個方向望過去。

聽到這話，福生又將手槍指向了她，動作簡直慢得可憐。

「你敢發誓嗎？」老頭問道。

「如果我們不遵守約定，你可以隨時舉報她。這段時間內她哪裡都不會去。特別是現在，大家正在到處尋找發條人殺手呢。如果我們能夠達成這個協議，所有人都有好處。快快決定吧，福生。這個判斷並不難。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多贏局面啊。」

他看起來突然顯得這樣渺小、脆弱。他笨拙地向她伸出一隻手，她握住它。鮮血染紅了他的雙唇。

「沒有！」這個說法讓她既害怕又震驚，讓她不由自主地急於解釋，「我不知道。他們傷害了我。我很生氣。我不知道……」她有一種極其強烈的衝動，想向他下跪、磕頭，努力讓他相信她的忠心。她強迫自己壓下這個衝動，因為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基因在作怪，和一條狗躺在地上露出柔軟的腹部是同樣的道理。

惠美子瞪著那個外國人。

它們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安德森先生仍在劇烈咳嗽，不由自主地在玻璃碎片之間跪了下來https://read.99csw.com。他想爬起來，而咳嗽的痙攣卻使他無能為力。他身體蜷曲，側卧倒在地下。

惠美子搖著頭。「我不想那麼做，」她說，「我只想離開，去北方，沒別的了。」

福生後退了幾步，保持自己和那外國人的距離。「我什麼都不要，」福生微微聳肩，「只想讓殺害頌德·昭披耶的兇手接受正義的制裁。沒別的了。」

「福生？」

「這個問題問得好。」安德森先生注視著面前的一幕，那雙蒼藍色的眼睛轉動著。

安德森先生笑道：「威士忌在哪裡，卡萊爾？咱們一起來喝一杯吧。」他站起身來，痛得哆嗦了一下，這才拿著幾隻杯子和一個酒瓶回來了。

「我覺得快要結束了。」那女孩喃喃自語，「一個多鐘頭以來，這是第一次爆炸。」

安德森先生搖搖頭，「他是個傻瓜，不是嗎？」

福生猶豫了一下，然後很快地點了點頭，放下了槍。惠美子感到一陣輕鬆。安德森微笑起來。他將目光轉向她，表情也變得柔和了，「過段時間，許多事情會發生變化。但我們還是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你。很多人永遠都不會寬恕你。你明白嗎？」

「你想要什麼，福生？」

惠美子注視著茶几上正在滑向邊緣的杯子和酒瓶，接著，它們從茶几上掉落下來，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向下墜落，折射出初升太陽的光芒。它們真美，她想，這麼乾淨，這麼明亮。

「你在這裏做什麼，福生？」安德森先生問道。

「你真的把他們都殺了？」他問。

終於不再咳嗽的時候，他望向惠美子，藍色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眶裡閃著光。

「阿卡拉特真的把我打傷了。」他喘息著說。

他的目光再度轉向福生，「好吧，你怎麼看？」

「你是那個從工廠逃走的黃卡秘書。」她說，「福生，對九*九*藏*書嗎？安德森先生說，白襯衫一開始戒嚴，你就逃掉了。」

福生朝他微微一笑，「我抓住了殺害頌德·昭披耶的兇犯。你難道不高興嗎？」

安德森先生笑了。「真不錯。」他轉過身，小心地在一張沙發上坐下，靠上椅背時疼得哼了一聲。然後，他再度微笑起來。

她輕輕聳肩，「我很快，他們很慢。」

寬慰的感覺幾乎壓倒了她，「當然，非常感謝，您太仁慈了。」

安德森先生笑了，馬上又痛苦地揉著肋骨，「你的船會比以前更多，福生。我們對你這類人的需求將前所未有地大。」

「可你仍然十分危險。你赤手空拳就揪下了頌德·昭披耶的腦袋。」

「這麼說，你不是受過訓練的殺手？」他問道，「不是軍用型的發條人？」

福生聳聳肩，「你知道，是我替耶茨先生找的這間公寓，是我本人將公寓的鑰匙交給他的。」

「不管怎麼說，你仍舊是一個可怕的生物。」安德森先生說，「對我，以及對其他所有人都非常危險。如果有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他搖搖頭，露出陰沉的表情，「死去的你會比活著的你更有價值。」

老頭嘴角向上一翹，像聽到了什麼笑話，「我一直想要的東西：一個未來。」

「儘管如此，只要你想，你仍然可以殺死我們所有的人。我們甚至沒法反應過來。福生連舉槍的機會都不會有。」

安德森先生咳嗽了兩聲。「別管這些小事了，福生。你會有幾乎花不完的錢。僱用她，和她結婚，我不在乎，你想怎麼辦都行。老天，如果你不願意讓她的名字出現在你自己的工資單上，我確信卡萊爾可以給她找一份合適的工作。」他朝後傾過身，向走廊喊道，「我知道你還在那裡，你這個膽小鬼。進來吧。」

年老的華人笑了，「你打算阻止我嗎？」

「九九藏書好吧，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她心底的一部分想說謊，她可以從他的目光里看出他同樣希望她撒這個謊，但她沒辦法強迫自己說出謊言，「我很抱歉，安德森先生。」

安德森先生沒有回答，只是來回看著福生和惠美子。終於，他開口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他們傷害了我。」

惠美子心想：趁這兩人的注意力被引開，她完全可以殺掉他們，哪怕她有一隻手臂受了重傷。可她已經厭倦了。厭倦了殺戮，厭倦了毀滅。朝陽台外面望去，能看到燃燒的城市飄出道道濃煙，在逐漸明亮起來的天空上留下黑色的痕迹。整個城市被撕成散碎的布條……而她呢？她是一個無法謹守自己地位的發條女孩。

安德森先生搖了搖頭，「時代在改變，福生。我的同事正在趕來，全副武裝。我們的命運都將改變。泰國將不再只有工廠。會有卡路里合約、貨運中心、研究與開發中心、貿易談判……從今天開始，一切都會改變。」

安德森先生聳聳肩，「沒有她的話，我們就完全沒有發動政變的借口了。」他朝她微微一笑，「她肯定會有些價值。」

安德森先生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用那雙冷酷的藍色眼睛盯著福生，隨後他將目光轉向惠美子，「你殺了他？是真的？」

「這一波新的貿易浪潮會給我帶來我想要的船嗎？」

把酒具放在一張小茶几上時，他咳嗽起來。

「該死的阿卡拉特。」他低聲說，接著又開始咳嗽，喉嚨里咯咯有聲。

惠美子輕輕舉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要不是疼得這麼厲害，看到他們這麼懼怕她甚至可能會讓她感到開心。喝了水之後，她感到好多了，儘管右臂已經沒法動彈，大腿也腫了。她把杯子放在地上，小心地照料著受傷的胳膊肘。疼痛讓她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突然間，他read.99csw.com的腰深深地彎了下去。又一陣劇烈的咳嗽，緊接著氣管呼呼直響。安德森先生伸出一隻手，想穩定自己的身體，卻碰翻了小茶几。

安德森先生思索著，點了點頭，「你覺得這女孩能幫助你達成目標？提供大筆賞金？」

「我很抱歉，福生，」安德森先生突然道，「你不能殺她。」

「也殺掉了所有保鏢？」

「是，我不會讓任何人看到我。」

他們用漢語交談。自從她離開岩戶先生之後就再沒用過這種語言了。英語、泰語、法語、漢語、會計、政治禮儀、飲食服務……好多技能她都沒有再使用過。她花了幾分鐘才從記憶里找到關於這門語言的知識，在那之後，她的漢語技能越來越嫻熟，彷彿一條肢體因為長期不使用而萎縮、然後卻奇迹般地強壯起來。她想知道骨折的手臂會不會同樣輕易地恢復過來。也許她這具身體中還蘊藏著更多驚奇，有待她去發現。

「捉住一個殺害王室成員的殺手，這份功績毫無疑問足以讓我重建我的家族。」

年老華人和年輕女孩蹲在離她很遠的地方，注視著狂飲冷水的她。當那個老頭允許女孩把她從陽台邊拉上來時，惠美子覺得很驚訝。但現在她已經安全了，他卻一直用那把彈簧手槍指著她，惠美子終於明白他之所以會救她不是因為發了善心。

「泰國人很想要你的命。」

惠美子在安德森身邊蹲了下來。

公寓的門鎖發出格格的響聲，三個人都抬頭看過去。安德森先生和另一個外國人打開門，跌跌撞撞走了進來。兩個人臉上都有青黑色的淤傷，卻都笑容滿面。看到屋裡的情況，他們立刻停下腳步。安德森的眼睛先是看著惠美子，又轉向那個老華人，最後是那把現在正指著他的手槍。

福生和阿邁躲得遠遠的。卡萊爾一隻手臂護住口鼻，一雙驚慌的眼睛從肘彎向外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