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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布切先生或許是個出色的軍醫,可他不是個水兵。」
「嗯,先生,我猜我可以做到,不過我們得馬上拆掉大夫的地方。」
「你在哪兒看到的?」
「我暫時不能接受你關於主權的爭議。」傑克說。「不管怎麼說,這是個政治問題,它在我的能力之外。但我完全同意你的想法,確實要讓我們之間的人員保持更大的距離。你肯定已經留意到了,我們正在加長小艇。一旦完成,我就帶上我的人遠遠離開,這樣就很少有可能再出麻煩了。可是為此我也得要回我的工具。」
凡是航海的人們,早就應該習慣了海洋的不確定性,以及任何與航行有關事物的不可預測性。奇怪的是,在這麼多航海的人們眼裡,傑克預報的這個第一天,居然會有這樣的重要性,就好像它擁有某種魔力似的;但在小河的兩邊,情況就是這樣,而且一旦護衛艦在那個星期天沒有出現,至少「驚奇」人都奇怪地垂頭喪氣了。
從帳篷到小河的小路兩邊,都圍著茂密的灰白水龍骨,在深沉的樹影里兩邊各站著十多個人,傑克猜想在那些樹榦後面還藏著更多。傑克走近時,他們默不作聲,等他經過之後,他可以聽見他們壓低的、急迫的聲音——英國的口音——他們在爭論著什麼。「快勒死這個傢伙。」其中一個叫道,一塊石頭擊中了傑克的肩膀。而幾乎馬上,候補生響亮的、金屬般的波士頓口音在樹林里回蕩了起來。傑克繼續走著,在慣常的地方越過了小河。
當然,有鞋穿的人走路就不那麼痛苦了,而且馬丁和布切見面還非常頻繁;布切是個友善的、相當多嘴的人,而在這些會面中教士得知,「諾爾福克」人一直希望一艘俄國軍艦來訪,他們知道這艘軍艦正在中太平洋進行探索性的航行,「諾爾福克」人還一直等待著隨便哪艘新貝德福德或者南塔凱特的捕鯨船,它們要麼在這片水域作業,要麼會從這兒通過。但因為這些希望雖然很強烈,卻必然是無限期的,所以他們也準備用殘骸的木料造一艘小艇,一個軍官和兩三個最好的水兵,會駕著小艇到華希伐去尋求幫助。一旦貿易風回復到原來的穩定狀態,這段航程,即便算上為了避免令人害怕的西部暗礁而多出來的長長的狗腿,也只有大約四百英里長,比起布賴夫艦長在這同一個大洋里的四千英里來,簡直算不了什麼。可他們很缺乏工具——只有捉摸不定的海浪送上暗礁的一個小工具盒——殘骸也幾乎沒有鑿開;到現在為止,只弄下來一些艙門,用這些艙門做材料,他們造了一條幾乎沒有用處的釣魚用的木筏。
「看啊!他叫,海洋!大地!遼闊的天幕!
自從他遠遠看見美國捕鯨船以來,這整個時期大家一直非常緊迫匆忙,然而這個星期三比其他任何一天都更忙。雖然為了欺騙,遊艇的所有桅杆都沒有豎在桅座上,但很多索具卻是可以預先準備的,所以那天下午所有有技術的水兵都在苦幹——船匠們、裝配索具的人們、縫帆的人們、用麻絲堵縫的人們、制索的人們,全都光著膀子,在椰子樹的樹陰底下專心地幹活,幾乎沒有人說話。
「確實是在一棵麵包果樹下。」科勒斯嚴肅地點了點頭說。「那棵樹斷了三根樹枝,都像主桅杆一樣粗呢。我當時就那麼說的。」
這股三角浪通過兩個水道猛地灌進了瀉湖;那時候正好漲潮,海浪嘶嘶作響,高高地涌過海灘,而沒有一個水兵不清楚,海浪肯定會撞上沉沒的護衛艦。「諾爾福克」人一般起床不是很早,但日出之後不久,「驚奇」人正吃早飯的時候,他們中的一小群人卻穿過了小河,沿著潮水線匆忙地趕向暗礁開始的地方。雖然雙方都同意他們有路權,不過在這麼多「驚奇」人和他們的軍官面前,「諾爾福克」人不願意靠近,大多數人假裝沒有看見「驚奇」人,只有兩個比較友好、比較愛說話的,才發出一聲謹慎的叫喊,豎了豎大拇指。
「嗯,」傑克說,「我反正太胖了。請給我看你的山芋。」
星期天到了,軍官們輪流借用了傑克的剃刀,而兩件手術器械修理了所有的桅前普通水兵,由於水兵當中沒有誰是職業剃鬚人——這本來是理髮師的活——大家又是剪又是刮,把自己弄得生痛,但大家還是高興地忍受著痛苦,這是因為,在艦上有一種異教徒的信仰,大家相信越是受苦,越是肯定能看到軍艦。教堂臨時搭建在遊艇的背風處,布篷張了起來,擔架和小艇坐板綁成了而不是釘成了一張桌子。傑克給帕爾莫艦長送去了一個字條,說要是他或者他的軍官們和水兵們願意出席,那麼歡迎他們來做禮拜;但帕爾莫回絕了,理由是他的人中間沒有幾個從屬於英國國教,而從屬於英國國教的那幾個人,都不方便來參加公開儀式。他的回復彬彬有禮、措辭得當,不過,他的回復必定是口頭回復,這是因為,就像缺少別的東西一樣,「諾爾福克」人也缺少紙筆,而且回復是由布切先生帶來的。布切留下來參加了禮拜,禮拜雖然缺乏書本,但還是圓滿地完成了。上岸的「驚奇」人中有五個最堅定的真正的歌手,而其他人也跟著他們用令人信服的音量唱完了熟悉的讚美詩和聖歌,歌聲越過瀉湖,遠遠地飄過暗礁。馬丁先生沒有冒險採用自己的佈道詞,而是又一次轉向多恩主教求援,在他記憶靠得住的地方就直接引用,否則就用自己的話轉述。除了散坐在遠處湖岸的二十來個美國人,所有在場的人都聽過這段佈道詞,這對這樣一群極其保守的信徒來說,有一種非常真實的好處。他們認可這段佈道詞,他們讚賞它,而且他們以一種真摯的態度傾聽它;他們的眼睛,也是以這同一種真摯的態度來搜索海平面,來努力在純凈藍天的背景下,分辨中桅帆最微小的白點的。
「亨利·寇勒斯是一個不錯的手藝人,他還非常老實,這大家都看在眼裡,」 蘭姆先生公正地看著他說,「可他的麻煩是,他出生在薩里郡的這一邊,而且出生了還沒有太久。不對啊,年輕人,」蘭姆先生又轉向那個「諾爾福克」人,相當溫和地說,「我滿師的時候,你還在拉黃屎呢,再說我在和平時期,也從來沒見過像你那幫夥計那麼乾的。我猜,你們是為了給免費送回家,為了賴掉我們的人頭賞錢,編的謊吧。」
聽到奧布雷艦長步履沉重氣喘吁吁地走近,不會飛的秧雞靜靜地爬到了灌木叢里,但他們最終抵達的那個火山形成的平台,確實給他們展現了一片白斑點點的三十英里遠的西向洋麵。在洋麵的兩頭,各有一群鯨魚,一群在北面,一群在南面。平台也讓他們可以俯瞰島嶼的整個背風面,看見翻滾的深色小河流進依然渾濁的瀉湖,看見礁脈的白線和走在沙灘上的細小人影。
「諾爾福克」號的年輕船匠從樹林里朝他們走了過來,他和藹地打起了招呼:「夥計們,你們好吧?」
傑克極端地責怪自己,他本來應該留在自己的軍艦上。和其他軍官相比,他在岸上對促進斯蒂芬的手術,並沒有起更大的作用。他的行為,很像個焦急的老婦人。或者,要是他認為絕對必須上岸來和帕爾莫打交道,首先他也應該注意潮水。這是因為,雖然颶風把潮水部分地湮沒了,一個聰明水兵的眼睛還是可以發現它不尋常周期的跡象,還是可以發現它流過水道的強勁力量;其次,他還肯定應該帶上海軍陸戰隊,或許甚至帶上遊艇的大口徑短炮。而現在,「驚奇」人擁有的全部武器,就是他自己的軍刀,布萊克尼的短劍、手槍,加上那個艇鉤。當然,水兵們大都有匕首,可是大部分「諾爾福克」人也有匕首。
「癲狂。」
「在達爾文的書里。在談到早春開花的珊瑚蘚的時候,他說,
「這些東西對狩獵探險正合適,邦敦,」傑克說,「可我們這是上流社會的午後正式訪問啊。」
「不管怎麼說,等他找到新桅杆之後,他還可以回來?」
「恐怕你在為『驚奇』號傷心吧,兄弟。」斯蒂芬說,當時他們兩人正單獨坐在棚屋外面,俯瞰著傍晚的海面。「我猜你對我們的朋友並不絕望?」
「傳喚我?」傑克大笑著說,「噢,不對,不對,不對。荒唐。指揮軍艦的艦長們是不可以相互傳喚的,我親愛的閣下。而且就算他們確實忘乎所以了,我還得提醒你,至少在法律上,你是我的俘虜。」
「我根本沒注意到這樣的事。」帕爾莫敏銳地說,從細密的睫毛下射出懷疑的目光。
「噢,別這麼說,看在老天分上!你也是個軍官,可我知道你撒過無數次謊,就像尤利西斯那樣。我見過你掛旗說你是荷蘭船,是法國商船,是西班牙軍艦——說你是朋友,是同盟——只要可以騙過對方,你什麼都說。唔,只要政府,不管是王朝的還是共和制的,讓一個人服役,同時讓他遠離撒謊,遠離驕傲、嫉妒、懶散、狡猾、貪婪、憤怒和放肆,那麼地上的天堂很快就會降臨了。」
「連那條可怕的『豹子』號也算在內?」斯蒂芬問道。「我好像還記得,風那麼大,巨浪滔天……」他還記得南極那個陸地圍繞的遙遠海灣,他們曾經在那兒呆過好幾個星期停泊整修。他們和信天翁、鯨魚鳥、碩大的海燕、藍眼睛的鸕鶿以及各種各樣的企鵝為伍,所有這些鳥都很馴順,不害怕人手的觸摸。
傑克確實給這次拜訪賦予了社交訪問的外觀,而帕爾莫是個有教養的人,他也用同類型的家常話回應了傑克。寒暄在平穩乏味地進行著,但傑克卻觀察到,自從上一次交談以來,帕read.99csw.com爾莫變了很多。他顯然在生病,看上去老得多了,皺縮了,處在極大的緊張之中,而且傑克感覺到他在最近幾個小時內和人激烈地爭吵過。
「事實上已經變得很惡劣了。約翰·亞當斯的胳膊斷了,現在布切先生正在接骨呢。」
「格美林說西伯利亞秧雞是埋在雪裡睡覺的。」馬丁說。
「可戰爭已經結束了。」那個「諾爾福克」人叫道。
「我要從崖邊朝下面看看,」斯蒂芬說著站起身來,「噢,我的上帝。」他叫道,這是因為,在他的左邊,在離岸不到兩英里的地方,有一艘美國捕鯨船。它已經繞過了南面的海岬,從岸上完全可以看得很清楚。岸上擠滿了「諾爾福克」人,吼叫著,歡呼著,如痴如狂。紅頭髮的候補生和另一個年輕人一起,已經沿著暗礁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飛奔過去,去警告它留心被沉船堵塞的危險水路。一些人毫無目的地來回奔走著,吼叫著,揮舞著手臂,但另外二十來個人,組成緊密、迫切的一幫,正追逐著穿紅格子襯衫的海恩斯。海恩斯在琵琶桶之間,在柴火堆里,在食物儲備中東躲西藏;從樹林的掩蔽中,他被趕開,從遊艇旁邊,他被趕開,現在正沿著海邊被緊緊追趕。他們在小河邊把他打翻在地,把他開腸剖肚,然後把他扔進了水裡。但絕大多數人卻蜂擁在遊艇周圍,而「驚奇」人正拚命試圖把遊艇推下去,推到堅實的沙地上去,推到海里去。有些人搶走了遊艇上的滑動炮架,另一些人把它寶貴的食物儲備扔了下去,或者用大石頭瘋狂地砸著水桶,還有一些人,完全不怕梭鏢或別的武器,正勾腳絆倒那些推著遊艇的人,或者朝他們扔東西——隨便什麼在高水線上可以找到的東西,海藻、浮木、珊瑚塊——或者甚至從另外的方向推遊艇。有些人的行動被終止了——傑克握軍刀的那隻胳膊紅到了臂彎,不過這沒起到任何效果,現在遊艇毫無希望地深陷在干沙里。等情況變成這樣,等遊艇的逃離不再可能,攻擊者們就退了回去,沿著海邊站著,朝他們盼望已久的捕鯨船歡呼起來。所有的「驚奇」人都躲進了小艇,小艇的四周伸出密密麻麻的梭鏢,它目前還是個無法攻陷的堡壘。可是還能堅持多久呢?
所有人對此都感到很吃驚。他們在老索德伯雷島上的幾個星期里,由於艦上的常規只剩下了形式上的骨架,也由於他們自己一直在樹林里、暗礁上漫遊,一直在尋找食物,或者從岩石上用繩子釣魚,他們已經喪失了快速行動和不假思索馬上服從的習慣。他們還在因為沒有煙草和摻水淡酒而怒氣沖沖,而且他們一聽見自己的艦長,像普萊斯說的那樣,「像矮樹林里的公牛」那樣吼叫,就感到惱怒和義憤。艦長要求他們每一件事都要用加倍的速度——最好是三倍的速度——來完成,艦長甚至揮舞起了鞭子——這種武器,除了在大艙里用在候補生們身上,還很少有人見他用過呢——況且他揮舞起來,力量和精確度都大得可怕。
「我親愛的,我們還是不要像個小姐似的天真吧。世上的所有植物,在某種程度上都分享了自從亞當以來的無數的死人,而所有海里的魚類都第一手,或者第二手,或者第一百手地分享了所有淹死的人。不管怎麼說,」看見傑克厭惡的樣子,他又加上了一句,「你知道,鯊魚很像知更鳥,它們保衛自己領域的嫉妒心也和知更鳥同樣地重。要是我們在遠處那個水道里抓鯊魚,那就誰也沒辦法責備我們是吃人肉的人了,差了好幾檔呢。」
他在斯蒂芬和馬丁的陪同下,吃了午飯——一片令人沮喪的烤鯊魚肉,還有椰子果做的布丁。斯蒂芬和馬丁泛泛談論著不會飛的鳥,遙遠海島的殖民化,他們說的他都聽得很清楚;但他的大部分頭腦都在考慮和帕爾莫即將進行的會談。
【全書完】
「他們把情投意合的世界用性緊緊聯繫。
阿貝爾和同伴們用船匠的斧子割下了鯊魚頭,抬起眼來等待艦長的首肯——因為這頭魚正好符合要求的尺寸,而且幾乎沒被咬過。艦長告訴他們,現在不是閑看的時候;這兒不是巴瑟羅繆集市;他們可以加入布萊克尼先生的行列,跑步,跑步,而不是搖搖擺擺地晃蕩,到島上的東北角去,那兒還可以找到椰子果。哪個人不帶回來二十個椰子,肯定會詛咒他自己生日的。
「騎上柔和的大風,在天空嬉鬧——
「停槳!」邦敦大叫道,隨後遊艇嘎扎嘎扎地衝上了岸灘。阿貝爾馬上跳了下來,但他沒有去抓系船索,而是抓住了系在鯊魚尾巴上的粗繩。他和另外五六個人把鯊魚拖上岸來,緊跟在後的那群鯊魚猛游過來咬了最後一口,它們也差一點擱淺了。
「在上山的路上,我們肯定見過一種矮小的山芋,毫無疑問是參薯。我還喊了你,想指給你看,你卻在前面走得老遠,哼著鼻子,不屑一顧。不過它們在這兒不太興旺,就像這兒的山螃蟹,這真是可惜,我們該把主要的依靠放在鯊魚身上。它也許不太可口,它的樣子也不招人待見,可它的肉,像大多數鯊類一樣,相當安全、富有營養。而且我們很容易抓住它,我建議把它上半身的肉割成細長條,晒乾,再用煙熏好。」
「那好吧,」傑克說,「繼續工作到午飯時間。我下午會處理這件事的。」
「你好吧。」他們用不置可否的聲調回答他,一邊放下工具,故意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到這個星期的末尾,雨開始變小了;涉過小河的上半部分,也變得容易起來,從而兩岸越來越多的人有了接觸。這引起了第一起麻煩。像其他捕鯨人一樣,愛德華茲刻骨地怨恨美國人焚毀勇敢「狐狸」號的行為,於是他遇見一個美國人之後,就罵他不是水兵而是婊子養的碼頭搬運工、是個長梅毒的黑鬼生下的私生子,並且用手頭的木棍給了那個美國人一下;那個美國人沒有答話,但馬上朝他私處踢了一腳。船匠和他的一個助手及時把他倆分開了,美國人後撤時,背後還有人在叫喊「揚基小狗」和「呆在小河的那邊」,這是因為,「驚奇」人覺得,小河這邊的區域屬於自己,這是不證自明的真理。這條小河肯定已經被當成了自然的邊界,因為在同一天,在低一些的地方,布萊克尼也被一個高個子的美國候補生趕回了小河的這邊,這個紅鬍子候補生還告訴布萊克尼,要是他再發現他在他們的保留地上偷獵,他會砍碎了他當魚餌。
「可是,斯蒂芬,」傑克瞟了一眼「諾爾福克」號的殘骸說,「想一想它們大概一直在吃什麼?」
「就像在俘虜船上一樣,」喬治·阿貝爾說,約翰遜不在的時候,他做了代理前槳手,「比俘虜船上還糟糕。『快乾,你這個懶散的蠢貨。說話要快,行動要精幹,詛咒你的眼睛。』他到底怎麼了,比管奴隸的工頭還厲害。」
「好吧。」斯蒂芬說。「在路上我們也許還會看見馬丁說的不會飛的秧雞呢。可也許你得把我背下來。我的腿還非常虛弱。」
山芋散布在一片碎石堆上。碎石堆從島嶼最高點向下延伸著,通向平台的小路切過坡地的下端,在這兒斯蒂芬指點著攀緣的莖梗、典型的葉片,又翻了幾塊石頭,找到一塊畸形的球根。「它們在這兒並不高興,這些可憐的發育不良的東西;它們並不需要碎石堆,它們需要的是潮濕的深土。不過要是你爬到碎石堆的頂上,在早就填滿的火山口裡,很有可能你會找到這些矮子的父母,長勢興旺,球根粗壯,這兒的這些悲慘東西就是從那邊泛濫下來的。我很虛弱,就在這兒等你了。要是在上去的路上,你碰巧看見什麼甲蟲,請你輕輕把它們放在手絹里。」
斯蒂芬坐了下來。立刻,懷著劇烈的心跳和那種非常特別的強烈而新鮮的幸福感,他看到不能飛的秧雞走了出來。這種幸福感,自從他的童年時期以來一直就沒有改變過。秧雞走到一片光禿禿的地上,伸出一隻雖然無用但卻富有裝飾性的翅膀,撓了撓自己,打了個哈欠,最終走開了,這才讓斯蒂芬重新能夠呼吸。
傑克忍住自己開始準備說的強硬答覆,想了一會兒說,「要是他想在我們背後的樹林里找個遮擋的地方,自己轉移過來藏起來,一直等到軍艦進來,我看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攔著他。」
這些相互的致意,有時候一天要重複兩次,這是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他們僅有的交流。總的來說,這是個慘淡的星期,下了很多雨,小河一直漲滿著。他們捕魚的希望沒有實現。能容易夠到的果類食物都已經採集來了。在潮濕的高溫下,大多數破損的椰子和擦傷的麵包果都迅速地變質了。「驚奇」人花費了巨大的努力,儘快地把纜索拆散了,編起了漁繩。但瀉湖卻處在一種無比污穢的狀態中,湖裡的大多數居留者都已經逃離了,不過確實還是有那麼一些,它們被裹在發臭的樹葉里,在瀉湖的高水線上擱淺而死。不管怎麼說,精瘦的灰白色鯊魚還在湖裡,於是涉水和捕魚變得出人意料地危險,因為這些鯊魚有辦法游到非常淺的水域里來。但話又說回來,捕魚所收穫的也只能是浮木。即便在他們整好了遊艇之後——遊艇的整修是非常難以做到的——划著槳出去釣來的東西也好不了多少。他們抓到的大部分魚都被鯊魚連同魚鉤一起截走了,而他們費力保全的那些魚,看上去都是些病態的、浮腫發紫的東西,都有著青灰色的脊背,捕鯨人當中一個去過南海的老水手愛德華茲說,魚的脊柱是有毒的——脊柱有https://read.99csw.com毒,魚也有害。低潮時在暗礁上捕魚,收穫要稍微好些,但也有缺點。暗礁上有大片大片刺人的珊瑚叢,還有很多海膽,海膽可惡的脊柱一旦被踩上,就會斷開,深深地刺進赤腳,讓腳潰爛發炎;有兩個人在摸蛤的時候,還被海鱔咬傷了,而一種看上去無害、和胡安·赫南戴斯島的石鱈不無相像的魚,讓所有吃它的人身上都起了猩紅的皮疹,還嘔吐出黑色的液體,並且暫時失了明;而且水兵中很多人都變得跛腳了,這是因為,雖然水兵們習慣於赤腳在甲板上奔跑,光滑的桅杆卻沒有讓他們的腳有任何韌性——比如他們通常是穿著鞋爬上桅杆的——於是棘刺、火山質玻璃和珊瑚礁不久就讓他們受傷了。
「那麼就說,我正希望你來,這樣我就可以正式通告你,根據首先發現者的所有權,這個島嶼是屬於美國領土的,並且命令你轉移到北暗礁的另一頭,這樣你的人員就不至於妨礙『諾爾福克』號上木料和食物儲備的收復。」
「噢上帝啊,可以辦到的,閣下。離岸不到五十碼的地方,我們可以砍到一些結實的自然的護船木和肋材。」
他想,北方遠處的一系列環礁,是最危險的地方。他盯著這片環礁,把肉眼視野中的景物全部收入眼底,覺得好像看見了環礁以外有個什麼黑色的東西,於是伸手拿過瞭望遠鏡。確實是黑色的,確實是一艘船。他平卧在地上,把望遠鏡放在一塊石頭上,用外套蓋住頭,遮住外面的光線。他馬上就知道,那艘船不是「驚奇」號,但他花了十分鐘,一刻鐘,非常仔細的聚焦,盯視,確定了那是一艘美國捕鯨船,它正朝南面行駛著。
「白色群峰上,融雪的急流涌下,
「絕望?噢,上帝,我並不絕望。」傑克叫道。「它是一艘結實的、裝備齊全的、能夠頂風行駛的軍艦,而且莫維特手下有一支訓練有素的水兵隊伍。雖然他可能不知道那片暗礁,但我敢肯定,軍艦的錨鏈一鬆開,他的第一本能會是盡量讓它不轉向下風。從我記得的風向變化來看,再從我知道的淺灘位置來看,我肯定他一定衝過了它的北端。不,我擔心的是那根加了夾箍的可憐的後桅桿。蘭姆先生也很擔心。他非常後悔沒有抓緊時間給它加個雙保險。」
「我要說的是,就算其他暴風雨可能更加猛烈,但持續的時間都不長,要是單單論起純粹的暴風雨,純粹的降雨量,我幾乎要說暴風雨的體積,這次任務得了頭獎。我想起的另一個念頭是,」他轉過頭來說:「和一個滿臉鬍鬚的人說話是極其彆扭的,你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不知道他說話的用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謊。有些戴藍眼鏡的人,和他們說話也差不多一樣。」
「噢,我不知道他也了解這些暗礁。我非常放心了,非常非常放心。我的心情又輕鬆了。讓我告訴你我散步的事。我的確到達了裸|露的高地;小河在那兒漫過一段不整合的礦床,礦床是由破碎的黑曜岩和粗面岩構成的,可以在那兒涉過小河,我就是在那兒碰到布切先生的,他也同意這是個火山島;也就是在那兒,我見到了一隻不能飛的秧雞,我覺得它是,但也有可能它只是淋濕了。」
傑克沿著碎石堆的邊緣爬著,不時停下來察看山芋的長勢。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它們開始變得更加短小、畸形了,和他在家裡自己種的土豆不無相像之處。但他希望看看斯蒂芬的火山口,而且他還想起以前見過的碩大球根,那種淡而無味的大傢伙,可以把一條小艇的乘員餵飽一天。被這些想法刺|激著,他繼續朝上爬著。山頂比他想的還要高,最近的一場洪水,堵住了火山口的出口,把它變成了一個湖,毫無疑問,巨大的山芋正在十英尺深的惡臭的水裡腐爛著。不過,山頂給了他更寬闊的視野,給了他更廣大的洋麵。他坐在那兒喘息著,凝視起西面遠處的暗礁,或者說一長串凹陷的島嶼。海平線現在離它很遠,他可以更清楚地看出暗礁的長度和寬度。它確實是很難對付的淺灘,他看不見一點缺口或者水道。他努力讓自己的頭腦盡量地冷靜、客觀、細緻,並且開始估量,在和那個惡劣的夜晚等同的境況下,「驚奇」號成功越過暗礁的機會有多大。他的答案是三次中不會超過一次,而他的眼裡充滿了淚水。
「唔,閣下,」傑克終於說,「看來今天早上我們的一些人捲入了一場愚蠢的扭打。我不相信有人真的想傷害對方,可這場惡作劇本來有可能會變得很惡劣。」
「正是這樣。這兒的狀況維持不了一個月了,像這種狀況再怎麼樣也維持不了那麼久。」從棚屋後面傳來了說話聲,而雖然,不管是作為船友也好,作為水兵也好,奧布雷艦長對遊艇的水兵們都有很高的評價,但他也知道他們都有偷聽的習慣——這種普遍的偷聽行為,把理論上密不透水的軍艦艙房全都刺透了,大部分的計謀,都被那些將要去執行它的人們預先知道了,比發出命令的時間要早得多,同時大部分人的家庭事務也是大家在行的議題。偷聽肯定有它的用處,它給軍艦帶來一種類似於家庭氣氛的東西;但在目前的情況下,傑克不願意他的觀點被廣泛地知道。這是因為,兩邊人員的接觸並不完全是敵對的。在高處的樹林里,也就是說,在小河以上那片界限模糊的無人區里,兩艘軍艦上更加平和的那些人要是相遇的話,往往會交談起來,要是這些人碰巧是中立者的話,就尤其如此。舉例來說,是一個芬蘭人,告訴了「驚奇」號上的波蘭人賈克魯斯基說,有兩個愛講歪理的水兵領著一幫人聲稱,既然「諾爾福克」號的軍官們既喪失了軍艦又喪失了任務,他們同時也就喪失了權威,而且特別是由於「諾爾福克」號上所有人都害怕的掌帆長和蠻橫的第一副官都淹死了,水兵的鬧事讓他們很難維持紀律。
雖然事實上殘骸還沒有明顯地散架,雖然紅頭髮候補生也把這個情況報告給了帕爾莫,但一早晨還是有更多的人路過了,直到十一點半才回來。他們一共有二十五到三十個人,他們拖著「諾爾福克」號的右舷船頭欄杆,還拖著一些船首樓的木板。到這個時候,大部分「驚奇」人都已經分散在島嶼的各處,擔負起各種各樣的緊急任務,船匠們幾乎是孤單的,他們正忙著把遊艇一鋸為二,只有蘭姆先生悄悄地走進了灌木叢。除此之外,海灘上只有海恩斯先生,他的本行是銅匠,通過給馬丁先生幫忙做下手,他贏得了半心半意的接受,現在他正在處理非常麻煩的琵琶桶。他一看見「諾爾福克」人就跑開了,「諾爾福克」人在後面大叫「猶大」。不過,這群人中間沒有前「赫米翁」號的人,他們沒有去追他——有幾個假裝想抓住他,但只是為了好玩。另一群人來到船匠們旁邊,問他們在做什麼——評論起他們的工具、他們的手藝——說既然沉船已經散架了,他們也準備馬上造一條自己的小艇——儘管船匠們給他們的回答很傲慢,或者根本就不回答,他們還是繼續聊了一段時間。突然,他們中領頭的那個人手指島內的方向叫道「看哪!看哪!」船匠們轉過頭去。「諾爾福克」人抓過一把截圓鋸、一張遊艇用的銅板、一大把長釘、一把鉗子、一個小螺鑽和一把木銼,大笑著跑了開去。在起初的一百碼,這還是值得大笑的事情。接著一個人就絆了一跤,丟了木銼,另一個想跑得更快,於是扔下了遊艇用的銅板;可是等寇勒斯追上拿截圓鋸的人,他卻已經和同伴們在一起了。寇勒斯想把截圓鋸從他手裡奪過來,但他們把他推倒在地上。寇勒斯的朋友們跑來幫忙,其中有一個用船匠的大木槌砸對方,馬上就砸斷了一條胳膊,而蘭姆先生也從樹林裡帶著十幾個「驚奇」人沖了出來。「諾爾福克」人見狀退縮成一團,揮舞著木板,一直撤退過小河,進入自己的領地,把大多數木料都留在了岸邊。「驚奇」人有兩把船匠的斧子,還有一把手斧,本來還會繼續去要回他們的工具,這時小河的這邊傳來一聲大吼,「停下!」奧布雷艦長在小山的半山腰上叫道。
「是啊。可是得花時間找,而且因為蘭姆先生和他的助手們都在這兒,還得花時間組裝,配上索具,豎到桅座上,可最要緊的是,他得頂著貿易風和洋流行駛。他可能得花上一個月才會到這兒。」
「噢,沒有。」傑克說。「它今天不可能來的。我只是在調整我的管子,讓它到時候可以掃過儘可能多的西北海平線。」
「秧雞遲鈍的翅膀嘗試著歡躍,
「可能今天晚上會刮大風,不過到現在為止天氣還不錯,沒什麼可抱怨的。」「驚奇」人對他的這些話也不置可否。停頓了一下,那個「諾爾福克」人又說:「我猜,你不會把鋸鉗借給別人吧?我自己的撂在軍艦上了。」
「蘭姆先生,」他走近拆散了架的遊艇說,「你的工具在這兒,像個英雄一樣使勁用吧,我看我們還是可能在我計劃的那天下水。你可以要隨便哪個水兵來幫你抬木板、削木釘。」
事實上,傑克和斯蒂芬聽到的這些聲音是馬丁和布切的,他們兩人正一起沿著小路下山。布切來訪問馬圖林,來向奧布雷艦長轉達帕爾莫艦長的口信。帕爾莫艦長表達了最誠摯的問候,懇切提醒奧布雷艦長,雙方同意以小河來標誌各自領域的邊界,但「驚奇」人那一邊水域的灘前,「諾爾福克」人可以不經准許,毫無妨礙地通過,來到達東部暗礁的前端。但帕爾莫艦長憂慮地報告,他的read.99csw.com一小群人今天早上被擋了回來,被嘲笑,身上被人扔了海藻。他相信奧布雷艦長會馬上採取適當的措施。「求你告訴帕爾莫艦長,我向他致以問候,」傑克說,「告訴他如果這不僅僅是惡作劇,那麼參与的人將被追究,而且要是他願意的話,他可以親自來目睹懲罰,或者派一個軍官來視察。無論如何,你得轉達我的遺憾和保證,我保證這樣的事不會再次發生。」
雖然一直下著雨,雖然糾纏在一起的樹叢有時候幾乎無法通過,雖然因為多刺的爬行動物,赤腳走路非常不舒服,但飢餓還是驅使著人們在島嶼上走動起來,在一種情形之下,走動也是因為被恐懼所驅使。星期四邦敦對傑克說:「閣下,那個叫海恩斯的傢伙,那個『赫米翁』號上的、想要告發自己同伴的人,他害怕他們已經知道了,正準備勒死他呢。他說他是不是可以到我們這邊來?」
傑克沿著瀉湖的左岸走去,岸邊散落著樹榦和被摧折的、纏結在一起的樹枝,而在路的另一頭他看見了帕爾莫艦長,便摘下帽子喊道:「你好,閣下。」 而帕爾莫鞠了一躬,說了些「風退了——可能還會有大雨」之類的話。
「這些告密者——上帝啊!世界上充滿了告密者,確實如此。」
「很好,很好。那就馬上動手吧,同時也把梭鏢的柄做起來。二十把足夠了,我有軍刀,布萊克尼先生有短劍還有手槍——不管怎麼說,他是玩不轉梭鏢的,而且我想馬丁先生也不會願意用。我們還需要三個鯊魚鉤,裝在我們可以省下來的最長的系船鏈上。事實上,應該先做魚鉤,這樣可以給鍛爐生火做偽裝。不過蘭姆先生,整個事情要做得越隱蔽越好,最好是在樹林里做。魚鉤做好之後,遊艇就出發去釣魚,還需要一個輕的架子,可以用來烤乾、煙熏三十石的鯊魚條。同時,還要保證水桶不漏水。而且我沒辦法對你說得更強調了,蘭姆先生,一刻也不能浪費,所有人都要晝夜幹活。」
「我覺得我可以理解。」斯蒂芬說。「可是,我親愛的,你是否有點離題了?」
「根據我那時候的想法,我本來指望隨便哪個海軍軍官都會咒罵我,當然是用一種文明的方式咒罵;或者會兩手十指交叉,求我不要把他們關起來,每天抽鞭子也不要超過兩次。我是說,假定他真的相信戰爭已經結束的話。」
「是,閣下,」邦敦說,他完全準備好了這次訪問,「我磨快了你的軍刀,快得可以刮鬍鬚了,我拿上了布萊克尼的手槍,取來了火藥,還晒乾了,敲好了打火石。」
「斯蒂芬,」傑克把他的袖珍小望遠鏡遞過去說,「要是你一直盯著這邊的海平線看,朝我指的方向看,大概你會看見一條比較規則的白浪的長線,一直伸到右邊。我覺得這就是他們說的淺灘。這東西在晚上背風的時候你是很難發現的。在現在這種柔風下,從這兒你幾乎得朝正北方向駛上半天。」「現在這種柔風」是溫暖穩定的貿易風,在這片掩蔽的平台上,柔風在他們四周旋轉著,但在高高的山脊背後,柔風卻恆穩地歌唱著,真是絕佳的上桅帆柔風。「不過,我真正想要說的是:我想加長遊艇,讓它把我們帶到華希伐去。必須完工得相當早,否則我們連可以加長的遊艇也會丟掉,雙方的敵意在增強,而且島上的食物全部吃光之後,敵意顯然還會更強。我想帕爾莫艦長對他的手下沒有強有力的控制,而且『赫米翁』人比其他人更有動機來教訓我們一頓,這首先是因為海恩斯現在逃走了,而且他們也知道自己被發現了。『驚奇』號一天不出現,他們就一天比一天變得更大胆。」
「我本來不想問的,可你想過沒有,我們把它加長之後,甚至還沒來得及完工的時候,他們就可能把它搶走?我知道他們自己也想離開這兒去華希伐,去找一艘捕鯨船回來把人接走,但願他們不會成功。」
「『豹子』號那次確實很厲害,」傑克說,「還有我在『納木爾』號的那次,也是一樣。那時候我還是個候補生,我們是去護送白芷葡萄酒貿易的。我和我的同伴剛剛把冰化成水,在清水裡洗了頭,互相編好了辮子——你知道,我們過去都把頭髮留得很長,那時候的水兵都一樣,不到行動的時候,不把頭髮紮起來——剛編好辮子,就接到命令,所有人都得上去收縮帆篷。大風夾著又密又硬的冰雹,從東北偏北方向吹來。我在桅杆上幫著收緊大一接帆的帆篷,那可真是難弄,因為有一根纜索脫開了,一下子被吹到背風的方向——我一直坐在迎風的桁端上。不管怎麼說,我們最後總算完成了,正準備吃飯的時候,我的帽子飛走了,我聽見耳朵背後喀嚓一聲,帽子把我的豬尾巴拉斷了。它凍得硬邦邦的,從中間斷成了兩截。斯蒂芬,我發誓,它絕對像根乾燥的棍子一樣斷掉了。他們從甲板上把它撿了起來,我就留著它,準備送給那時候我喜歡的一個姑娘,她住在龐貝的凱柏爾山丘,我還以為她會喜歡呢;可是她並不喜歡。」他停頓了一下。「你明白嗎,它濕透了,所以凍了起來。」
「可能這東西會讓他滿意的。」普萊斯說,一邊朝拖在水裡的一頭中等個頭的鯊魚吐了口唾沫,一群鯊魚在後面追趕著它。
它在這片極長的淺灘的西面。要是它想接近海島,就必須遠遠繞道,然後迎風斜駛,但除非風力變大,它可以在一星期之內輕鬆地做到這一點。他讓自己鎮定下來,又跑下了碎石堆。「請原諒我,斯蒂芬,」他說,「我得趕回營地去了,一分鐘也不能耽擱。你在後面跟著我,慢慢走吧。」
「我星期四在樹林里還碰到過你的助手呢,」那個「諾爾福克」人說,一邊指了指船匠的助手亨利·寇勒斯,「在一棵麵包果樹下。」
「他們的叫喊聲很大,這一點很肯定。」
「蘭姆先生,」他的呼吸恢復正常之後,用平穩的聲調說,「我要和你說句話。」他們沿著高水線走了起來。「我希望你把遊艇加長八英尺,這樣它才可以把我們載到華希伐,或許在那兒重新和軍艦會合。用你手頭的工具和材料你可以辦到嗎?」
「兄弟,大概你沒說起過。」
「他會有帳篷住的。可在加長遊艇之前,我們要武裝自己。在不影響你工作的條件下,有什麼東西可以改成短刀、矛尖?」
「大概不到一個星期就夠了。」
「這件事一共要花費多長時間?」
「我毫不懷疑,你是在說帕爾莫艦長。」
「你去告訴海軍陸戰隊吧,傻瓜。」蘭姆先生說,一邊把右手食指按在鼻翼上。「我可不是昨天才出生的。」
「可是這樣一來,情況看上去就完全兩樣了。帕爾莫的艦上有二十來個『赫米翁』號上的人,還有其他的逃兵。一旦被抓,其他逃兵很可能會被絞死,話又說回來,假如他們是外國人,也可能就打五百鞭完事,可『赫米翁』號上的人就肯定會被處死;而且雖然他們無疑是沒有什麼價值的一群人,但他們是他的手下,保護他們是帕爾莫的明確責任。就算是名義上的俘虜,他們也會被歸置在一起,被檢查,被登錄在軍艦的檔案里,而且他們幾乎肯定會被認出來,被加上鎖鏈,直到被絞死為止;而假如他們只是和平時期遭險遇救的人,就可以和其他人混雜在艦上了。在我看來,這就是他的想法。」
「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確性,他在一條註釋里引用了約翰·喬治·格美林的話作為根據。」
帳篷稍微鼓了進來,顯然帕爾莫和外面的什麼人保持著聯繫,要麼通過耳語,要麼通過觸碰。「你會拿到截圓鋸的。」他說,「不過我得告訴你,奧布雷艦長,我正準備傳喚你……」
「不會的,夥計,不會的。」蘭姆先生說。「為什麼呢?因為首先我從來不把工具借給別人,其次因為借給你就是幫助國王的敵人,是在帆桁上弔死的罪啊,願上帝憐憫你的靈魂,阿門。」
「我的意思是立刻,用你現有的木料。一分鐘也不能耽擱了。」
在這種意義下,教士和醫生都不能算熟練水兵,於是他們被派去用網包收集山芋。他們非常盡職地塞滿了所有網包,不過他們甚至花了更多的時間去摧殘一隻秧雞,他們跟著它爬過灌木叢,追得它衝過碎石堆的開闊地帶,跑得像鷓鴣一樣快,然後絕望地叫了一聲,跳下了十英尺高的懸崖。現在,在下山去訪問布切,詢問帕爾莫艦長的病情之前,他們正在那個高平台上休息,頭枕山芋躺著,仰望著島嶼上空的雲。雲不斷被撕扯到背風的方向,又不斷有東南方的雲彩補充進來。
這天晚上和第二天,遊艇開始重新成型了,而在星期三,遊艇上差不多站滿了水兵,在他們艦長的直接指揮下,裝配著,接合著,上著榫,銼著,錘著,這是因為,現在食物儲備已經照原來的計劃完成了。一包包的椰子在等著裝載;氣味強烈的鯊魚乾包裝成平整的帆布大包;只有那些水桶還放在一旁,仍然漏得厲害。遊艇用隨意遮蓋的帆布擋著,避開公眾的目光,而且傑克認為「諾爾福克」人不太可能知道他們進展到什麼地步。他告訴馬丁雖然遊艇可能星期五晚些時候就會完工,由於普通水兵的迷信,他要等到第二天才把它送下水;而這些事情馬丁完全信以為真地傳達給了布切。即使撇開這件事不談,傑克也差不多相信,就算他們確實有企圖的話,最少到星期五的凌晨,他們不會來奪取遊艇;而到那個時候,遊艇早就在瀉湖裡浮了幾個小時了。不過出於謹慎的考慮,他把梭鏢存放在了手邊,他還隨意地用手槍開了一https://read.99csw.com兩槍,以顯示他們有足夠的彈藥。
但這些事件並沒有引起很大的注意,大家的心思都轉向了星期天,那是艦長所說的可能看到軍艦的最早日期。這個星期大部分時間的天氣,雖然多雨,雖然讓大家從頭濕到腳,但對軍艦的返航卻是有利的,這是因為,風力變小了,並且保持著東南偏南的方向,暗礁以外龐大的、搖撼一切的海涌也減弱到了平穩的、若有若無的雷鳴。
他們急忙向他跑去,船匠們同時說著話,要帶上梭鏢馬上去突襲,重新奪回工具。
「草地變綠,紫色的是朵朵鮮花;
吃完午飯,他在帳篷前平坦的草地上轉了幾圈,然後叫他的艇手。「邦敦,」 他說,「我要去見『諾爾福克』號的艦長。把我的帽子、外套在船舷外面拍打拍打,好嗎?」
軍艦在星期一也沒有出現,星期二也是一樣,雖然星期三天氣非常好,還是同樣;這個星期、天天地過去了。傑克注意到,帕爾莫的鞠躬也一天比一天變得不那麼深了,到星期五那天,他的鞠躬已經和隨意的點頭相差無幾了。從打招呼的樣子可以看出很多東西,而且並不需要很大的洞察力就可以看得出,「諾爾福克」人完全清楚,他們的人數和「驚奇」人相比是四比一的壓倒多數,不需要很大的洞察力也可以看得出,「諾爾福克」人的自信和士氣每天都在增長,看得出想要讓帕爾莫去處理他的手下日漸增長的敵對情緒是困難的,而現在孤立的爭鬥和扭打,正有發展成普遍對抗的危險。
「你覺得,馬丁,他們正在下面做這件事嗎,在岸灘上?我的意思是說,向那兩個神祉歡呼。根據我的經驗,航海的人非常崇拜他們。」
「你是說,這些不幸的人當中,有幾個現在成了『諾爾福克』號的船員?」
「但我注意到了,」傑克說,「而且看來,帕爾莫艦長,我們的人員之間敵對狀態非常嚴重。我們就像拿著明火坐在彈藥庫上一樣,最小的事情都會引起爆炸,所以我必須懇求你下達非常嚴格的命令,要求這一類危險的嬉鬧決不能再次重複了。順便說一句,我得要回我的截圓鋸。我不認為真的有人想搶走它。」
「有沒有可能估計出它得花多少時間返回呢?」斯蒂芬問道。
「當然,我尊敬格美林,可有關秧雞的某些東西常常激起人們的輕信。在愛爾蘭我長大的那個地方,大家說陸秧雞在初秋會變成水秧雞,然後在春天重新變回來。我覺得達爾文博士並不真正相信這種避寒方式,他是個體面的人。」
「當然,『維加』號可能確實這麼試過。不管怎麼說,那時候我已經非常懷疑了,所以再沒有和帕爾莫提起過宣誓釋放、馬爾蓋薩斯或者任何其他這一類的事情,因為要是戰爭確實還在繼續,我肯定該把他們都關起來。不這麼做,就是嚴重的玩忽職守。讓我生疑的,不光是他的一本正經,還有很多其他說不上來的小事,實際上是整個的氛圍,不過他的整個動機我還沒琢磨透。然後,在回棚屋的路上,我了解到除了幾個普通的逃兵,帕爾莫的艦上還有一些『赫米翁』號的人。我肯定跟你說起過『赫米翁』號吧?」看見斯蒂芬臉上茫然的表情,他說。
「讓我們向性|愛的兩位神祉歡呼!
「聽起來很歡樂。」
從牆上的小孔,可以俯瞰大雨沖刷著的一片水面,那是從西邊接近島嶼的必經之路,「驚奇」號也許最終會在那兒出現。傑克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個小孔,他說:「我想起了兩個念頭。一個念頭是:比來比去,總的來說我還沒在哪次執行任務的時候,碰到過這麼壞的天氣。」
「你這兒有鍛爐和鐵砧嗎?」
「你為什麼得加長遊艇呢?」
今天早上的事件必須處理,這是毫無疑問的。再有這類事情發生,肯定會導致公開的血戰,況且雖然他可以用梭鏢和斧頭來應戰,但持續的公開衝突會不可容忍地推遲小艇下水的日期,甚至讓小艇下水變得根本不可能。小艇不僅需要加長,而且要重新安裝纜索,要用麻絲堵縫,要準備食品,還有成千上萬件別的事情。如果他們的意圖是發動攻擊,奪取加長了的遊艇——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要是通過他可以想到的各種各樣的策略,這種攻擊仍舊不能避免的話,那他差不多相信,用強力也是可以對付的。要是他預先把梭鏢存放起來,充分發揮出其不意的震懾效果,那麼強力就尤其能夠起到作用。他的目標,是今後三天的相對平靜,然後,在小艇還沒有明顯完工的時候,就可以在星期四晚上月亮升起之前,把它弄到海灘上,送到瀉湖裡,用一個四爪錨把它泊在那兒,遠遠地離開海灘,在湖裡裝上桅杆,重新安裝好纜索,修好半甲板,然後趁晚潮的時候離開。問題是,帕爾莫艦長對他手下究竟有多少控制?他失去了幾乎所有的軍官,或者是因為淹死,或者是因為被派去運送捕獲船——他無疑還派出了很多最好的水兵——他現在差不多是孤家寡人,沒有什麼幫襯。「赫米翁」號的人到底在多少程度上是「諾爾福克」號船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們到底可以帶動多少其他「諾爾福克」人?剩下的軍官們,還有軍醫,還有總是躲在幕後的影子般的航行官和副官,他們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影響著帕爾莫?這些都是今天下午他希望在帕爾莫謎一樣的、多毛的臉上讀出答案的問題。
「或許這些人就是別出心裁的基爾先生在信上提到的那幫人。還記得我們在郵船上找到的那封信么?我記得信上是這麼說的,『我們有一些移住民,要去我叔叔帕爾莫的天堂,這些人希望生活很離他們的同胞越遠越好。』」
「後桅桿斷了會很嚴重嗎?」
船匠想了一下。「因為我要用鋸子,所以沒什麼可以改成短刀或者大刀;可是矛尖,上帝愛你,閣下,」他非常高興地大笑起來,「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裝備所有的米甸人。我把一整桶的十英寸長釘扔到小艇上了,亨利·寇勒斯以為我忘了,又扔了一整桶。十英寸的長釘,在鐵砧上把頭砸平了再砸彎,恰到好處地整形,燒成櫻桃紅再放到溫吞的海水裡淬火,就成了很好用的矛尖。他們可能會說,這不是倫敦塔那一類的活計;可要是他們的武器里有了六寸長改造過的長釘,不管是倫敦造的還是當地造的,都沒什麼兩樣。」
「好吧,也許我沒說起過。撇開輝煌的結尾不算,那是我一輩子見到的最惡劣的事情。簡短地說是這麼回事:一個本來不該提拔當上校艦長的人——一個本來根本不該當軍官的人——被任命擔任了『赫米翁』號的艦長。那是艘三十二炮的護衛艦,而此人把這艘軍艦變成了水上地獄。在西印度群島,船員們發動兵變把他殺了。有人也許會說此人罪有應得,可他們還非常可怕地謀殺了三個副官和海軍陸戰隊軍官,連軍需官、軍醫、書記員、掌帆長都殺了,還搜索全艦追殺了一個候補生,然後他們把它開到了拉·伽依拉,交給了西班牙人,而我們當時還正和西班牙人交戰呢。從頭到尾,這都是一樁駭人聽聞的事。可過了一些時候,西班牙人又把它開到了普艾多·卡貝約,那時候耐德·哈密爾頓正指揮著『驚奇』號,而且他的船員也很精幹。一天晚上,他指揮水兵乘小艇把它摧毀了,雖然它停泊在那兒,從頭到尾被強大的炮列保護著,而且西班牙人也是划著小艇巡邏的,但還是沒有用。我還記得,他的軍醫也指揮了一條小快艇,他是個傑出的人,名叫姆倫。『驚奇』人殺死了很多西班牙人,可大部分嘩變者逃脫了。西班牙人和我們聯合起來共同對付法國人的時候,他們中很多人又跑到了美國。有一些在貨船上當了水手,這樣做其實很愚蠢,因為貨船經常被搜查,一旦發現嘩變者,就會馬上抓起來,毫無希望地被絞死。對他們的準確描述,包括刺青和其他一切,都發布到所有港口了,而且對他們的人頭出價非常高。」
「為了可以載上每一個人。我們把你載上岸的時候,它吃水到了舷緣。想要它駛到開闊的海面上去,就得加長。」
他們就這樣度過白天,他們從來也不坐下,時刻都步履匆匆;但這還不夠。他們又分成不同的值班崗,就像在艦上一樣,每一班崗在晚上花一段時間,把架子上的長條鯊魚肉放在火上翻烤,把椰子果纖維梳理成填絮,用來給加長的遊艇堵縫;他們沉睡的頭腦,又回復到艦上的時間和它四小時一班崗的節奏。這真是令人驚異——每一班崗替換前一班,準時得就像鍾整晚都在敲著一樣。他們就像在甲板上一樣安排值班崗。這樣做也有道理,因為早晨兩點起了一陣奇怪的風,從西北方向猛吹了三四個小時,逆著海涌鼓起洶湧的三角浪,而且風還危及了他們的火,危及了他們難吃的、聞起來像糨糊一樣的食物,更危及了他們新搭的帳篷。
「要考慮的因素有很多,」傑克說,「要是他們在第一天傍晚,在暴風雨有些減弱的時候,能稍稍向北前進一點,然後還能調整方向,讓風朝船尾偏兩個羅經點的方面吹,儘可能地減小偏航,一直等到第三天之後,等到他們可以制定返程航線的時候為止,那我們一個星期之內就可以開始等了。馬丁先生,你能給我外套嗎?我想去看看那些人。」
「我也想到過。我覺得他們的士氣還不夠高,在我們著手加長之前他們是不會冒險來搶的;而且我覺得要是我們行動迅速的話,在完工之後,我們也可以找到勸阻他們的辦法。不是的,我主要操心的是食物儲備,因為我沒有什麼工具,行https://read.99csw.com程又可能很長,食物儲備可能會成問題。至於說淡水么,我們那些琵琶桶里的水,節省的話還可以維持兩個星期,我希望我們還能找到幾百個完好的椰子果,可問題是食物。現在釣魚失敗了,我本來指望像在胡安·赫南戴斯那時候一樣曬些魚乾,我想知道你是否有什麼建議。灰白水龍骨的木心?樹根?樹皮?搗碎的樹葉?」
「對順風航行來說不太嚴重,因為風正對著船尾,所以對風帆損害不大;可是對迎風斜駛、掉轉船頭來說,一句話,對返回這個島來說,後桅桿絕對是關鍵的。要是加了夾箍的後桅桿斷了,那『驚奇』號顯然就只有改變航向了。它必定是向西行駛,而且莫維特可能會去華希伐。」
「蘭姆先生,」他問,「搶走的工具對現在手頭的工作有多必要?」但他不得不搖晃起船匠的肩膀來。蘭姆的臉,本來因為憤怒而變得蒼白,這才顯出了不少理智。傑克再次搖晃他的肩膀,才從他嘴裏得到了有條有理的答覆,大意是截圓鋸明天用得著。
「也許他不是。可他說這是『諾爾福克』號上軍官們的看法。」
「我們還互相祝願了和平的歡樂呢。所以他相信現在和平了。當然和平了。」
蘭姆先生和兩個助手正在忙著。自從軍艦沒有出現的那個不祥的星期天,他們就開始給自己造一座小棚子,現在他們正進行最後的修飾。
「會把工具還給你的。」帕爾莫說,接著他發出一聲呼喊,喊聲開始很響,不過卻是在非常可憐的顫抖中結束的。「會把工具還給你的。」他用手揉揉眼睛,又嘟嚷著說。工具是紅頭髮的候補生送進來的,包在一塊帆布里,裏面有一些長釘,有鉗子和截圓鋸。傑克正在禮貌地表示他的滿意,帕爾莫突然大聲說:「最後,奧布雷艦長,既然你聲稱戰爭狀態仍在繼續,你就必須準備好接受你斷言的邏輯結論。」
「我可以進來嗎?」馬丁在門口問道。他穿了一件油布雨衣,一隻水淋淋的手裡,拿著一個琵琶桶的桶箍,桶箍上也蓋著油布,當原始的雨傘來用,而因為他胸口塞滿了椰子和麵包果,他用另一隻手把襯衣的上半部分攥在一起。「勞駕把這些東西取出來,免得它們掉在地上。」他說。傑克從小孔轉過頭來的時候他又問:「我猜,你沒有看到軍艦吧,閣下?」
「正式訪問我的屁|眼。」邦敦嘟囔著,一邊朝背風方向猛烈地抖晃著大衣。「我多希望我們有大口徑短炮啊。」他把一支手槍塞進了口袋——他的腰帶里已經藏了一把又長又薄、非常危險的稱為噶里的刀,圍著脖子的系刀繩上也有一把大折刀——他遞過帽子,跟隨艦長出發了。
「噢,噢。」斯蒂芬說,臉上顯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我沒有讀過。可我確實記得他《種族起源》中的幾行詩,我一個下流的表弟過去經常背誦的:
「比起奧布雷艦長的看法,我不會更喜歡他們的看法。奧布雷艦長知道這些暗礁,我們談起古怪海潮的時候,他曾經提到過,可談起軍艦的返回,他還是相當有信心的。」
斯蒂芬心裏漲滿了強烈的憂傷,到了進裂的程度。即使在他心神不定左右環視的時候,他的頭腦還是在告訴他,有什麼東西不對勁,這主要是因為現在歡呼聲已經幾乎完全平息了。捕鯨船扯起了非常多的風帆,風帆多到讓它不可能進入瀉湖。它頂著巨大的船頭波疾駛,快速駛過了更遠處那個水道的入口。在過了人口一錨鏈距離的地方,它的主桅杆和前桅杆的上桅都斷成了兩截,就像被一炮打中那樣。它馬上搶風駛船,同時降下它的旗幟。它的追擊者從南端的海岬後面出現在視野中,上上下下的翼帆在兩舷張開著,飛快地駛來——山下的「諾爾福克」人一動不動、毫無聲息——它朝背風的方向,慷慨地偏舷各炮齊發,降下一隻小艇,並開始降帆,同時發出了一片歡呼,就好像一艘因為喜悅而發狂的軍艦那樣。「它是『驚奇』號,」斯蒂芬說,他又低聲說,「快樂的『驚奇』號,願上帝和瑪麗與它同在。」
「你讀過他的《動物生理學》嗎?」
聽到撒謊這個詞,傑克的臉陰沉了下來;聽到放肆,他的臉又放晴了。「噢,」 他叫道,「這些都只是戰爭計謀,而且完全是合法的,它們不是明白無誤的謊話;要是你明明知道戰爭還在繼續,卻說已經和平了,這就完全不同。這就好比掛著假旗接近敵船是完全正當的,可要是在最後一刻不把假旗降下來,再升起你自己的旗,就向敵船開火,這就非常卑鄙無恥了,純粹是海盜的行徑。隨便什麼人要是這麼做,犯的都是可以判絞刑的罪。也許對一個平民來說,這兩者之間的差別過於微妙了,可是我向你保證,對水兵來說,區別是非常清楚的。不管怎麼說,我那時候覺得帕爾莫不會撒謊,我的第一個想法是,把他們都帶到馬爾蓋薩斯,叫軍官們先宣誓保證,要是出了什麼差錯,比如條約沒有被批准,或者類似那樣的事,直到互換俘虜為止都不再服役,然後就釋放他們。不過,雖然我覺得俘虜只是個形式而已,我那時候還是想馬上把事情說清楚。我不願意一直禮貌客氣,和他們一起吃吃喝喝,然後再說:『順便說一句,我得麻煩你交出軍刀。』所以第一次碰面的時候我就告訴了他,他是戰俘。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並不真的輕描淡寫——撇開別的不說,他比我老得多,鬍子都灰白了——而是帶著某種明顯的誇張,因為我說他當天晚上不必非得和我一起回到軍艦上,而且他的下屬也不必戴上手銬。他把我的話很當一回事,這一點讓我吃驚,我這才開始覺得也許有什麼事情不對頭。我回想起第一次上岸的時候,就覺得奇怪了,既然戰爭已經結束了,我們又救了他們,為什麼『諾爾福克』人見到我們不很高興呢。那時候我就覺得事情有點跑調了,很嚴重地跑調了。」
「告訴我,傑克。你跟他說他是戰俘的時候,你本來到底指望他會怎麼回答呢?」
「我為此感到遺憾。可我說的惡劣,是指為了一把可憐的截圓鋸——為了一個年輕的愚蠢水兵的惡作劇,五六個人躺在地上死掉。我確實設法制止了我的船匠們——你知道,他們有斧頭——可這並不容易做到,而且我也不願意這樣的事再次發生。或許你也注意到了,要是軍艦不在身邊,上岸的水兵是不容易控制的。」
「是的。其中有一個願意把其他人都指認出來,條件是允許他檢舉同犯,並且拿到獎賞。」
「好了,斯蒂芬,」兩人又重新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傑克說道,「我來扶你一把,到山頂上去。在那個黑崖後面有一片平地,從那兒可以看到絕妙的景色。你還沒去過那兒呢。」
他們加快腳步離開了,他們路過了林中的鍛爐,那兒風箱在呼呼作響,流汗的軍械士渾身赤|裸,只裹了圍裙,正在敲打著;而且他們看見一隊隊神情憂慮的人,抬著木料,從木棚的廢墟跑下來;其他同樣著急的人,扛下來一捆捆儘可能直的、木結儘可能少的、做梭鏢柄的木料。
「也許,我經常在皇家海軍里注意到的鯨類動物般的詼諧,可能並沒有越過大西洋。話又說回來,要是真有欺騙,謊話難道不也可能是從那艘英國捕鯨船傳出來的?畢竟,『維加』號肯定想盡了辦法去避免被敵艦捕獲。」
「沒有,閣下,可我花費不長的時間就可以搗鼓出一對風箱來,而且這兒有這麼多黑石頭做砧。薩姆·約翰遜,那個軍械士的助手,搖前槳的,正是合適的人選。他在一個刀匠的手下干過,非常精幹。」
淋濕了。整個島嶼都濕透了,飽含水分。非常陡峭的坡地上,本來長滿樹木、巨大的蕨類植物和矮樹叢,現在變成了滑坡,裸|露出黑色的岩石;而流向登陸地點的小河,現在也變成了寬闊的大河,不斷把黏稠的泥漿和碎石送進瀉湖。
「我在散步的時候,或者說爬行的時候,遇見了布切先生。」奧布雷艦長的腳步聲在雨水浸透的沼澤地嘩嘩地越走越遠,同時馬丁說。「他也有鞋子,他也沿著小河幾乎走到了源頭。他非常誠懇地問到你,他說我告訴他的情況讓他很高興。他還說要是你重新感到脹痛或者不適,他會馬上趕過來。不過他提到有關軍艦的事,讓我感到非常不安。看來在西面不遠的地方,有一條暗礁和水下小島構成的長鏈,鏈子很長,可能有一百英里,而且看來『驚奇』號幾乎完全不可能一點也不碰到它。」
「正是這樣。前一陣,我們和馬丁、科爾曼擠在一起,你又身體不好,我一直沒想提起他。」前一陣指的是連續三天的極端猛烈的暴風雨,暴風雨的間歇幾乎從沒有超過一小時,他們只好躲在棚屋裡。現在風勢已經減弱到八級強風,而且雖然又開始下雨,但已經不像先前大暴雨的時候那樣,讓人窒息、讓人睜不開眼睛。而大家也都已經開始在島上爬來爬去,採集砸爛了的麵包果,特別是採集籽像栗子一般大的那種麵包果,還採集椰子,雖然椰子殼很硬,有許多椰子還摔破了。「正是這樣。我真的不知道對他該怎麼看。我的第一個想法是,布切和帕爾莫說的全都是實話——戰爭真的結束了。我沒想過一個軍官還會說出這樣明白無誤的謊話。」
「我不明白你的話,閣下。」傑克說。然而帕爾莫顯然身體欠佳,他僅僅喉嚨哽噎地告了辭,就匆匆離開了帳篷。傑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隨後對候補生說,要是布切先生想要諮詢馬圖林大夫,就請他幫忙傳話,然後又把工具交給了邦敦,就告辭離開了。
「所有形態的生命都讓這一對天神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