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得不錯，就是事兒有點兒多。」至於兩家的條件，王燦的原話是，「我爸是傻大款，他爸是煤老闆，倆人是打高爾夫球認識的，那高球俱樂部里，會員差不多全是這種土財主，球都打得特爛，但還每周都約著去打，無非倆目的：一是談談生意，二是賣兒賣女，一到周末，果嶺上的老頭們就一邊心不在焉地打球，一邊給球友看照片，基本上就是地壇白領相親會的燒錢版。」

就這麼著，婚期逼近，王燦還是和自己的哥們兒天天混在一起，斗地主，聯魔獸，沒事兒還動不動就飛到國外去喝個紅酒釣釣魚，偶爾也在北京的夜店裡組個局，找些穿黑絲和假皮草的姑娘，「夜店簡直就是這種姑娘的批發市場啊，要多少有多少，有時候喝美了，摟一下抱一下也有過，但因為人家哥們兒都這樣啊，我不這麼干，人家以為我喜歡男人呢，哥幾個再防著我，這誤會不值當。」

有一天聊到請柬，未婚妻拿來一厚沓，各式各樣的，有的打開以後是立體的心形，有的是拉花，還有帶香味的，亂七八糟，看得王燦頭皮直發麻，「該選哪種好呢？」未婚妻問他，「你自己定，這玩意兒，娘兒們兮兮的，我怎麼給你出主意。」

挾著濃濃的酒意，王燦開始了一段漫長的單口相聲表演，向老師講述他被逼來尼泊爾的前緣。

「行，就尼泊爾了。」王燦就這麼定下了，因為信用卡被封，所以這趟旅行是朋友請的客，不過就目前的標準來看，這朋友應該一貫為人比較吝嗇，就這麼著，王燦來到了尼泊爾。

「你為什麼要來尼泊爾？」

王燦琢磨著這事兒可行，但印度他不想去：「最煩印度阿三了。」

後來，和一哥們兒喝悶酒的時候，朋友靈機一動，給他出主意：「你家老爺子不是讓你找生命的意義么？你去趟印度唄，印度不是廟特多麼？你多拍點兒廟門口的照片兒，發給你爹，就說你在這廟門口打坐了一下午，想明白了不少人生道理，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是有問題，當然了，牛逼也別吹大發了，你爹肯定也明白你沒有大徹大悟的慧根，差不多隨便說說，意九*九*藏*書思到了就行，這事兒應該就算過去了。」

未婚妻當時很驚喜，但拿過請柬一看，臉就僵了。

花園中央的一個露台上，放著兩排蒲團，一個穿著尼泊爾當地服裝的老頭坐在正前方，閉著眼睛等著我們，露台四周垂著白紗，每個蒲團旁邊都放著一支蠟燭，火苗忽悠忽悠地飄著，看上去雖然有點兒神神道道，但確實有種肅穆感。

聽完拉辛的翻譯后，禪師的表情一度很複雜，沉吟了許久。

這名人名言引用的，還真是跨領域。

大姐團和衝鋒隊員們紛紛點頭。

婚前的第一次爭執，發生在婚禮請柬的問題上，未婚妻是個婚禮狂熱愛好者，可能從五歲起就開始琢磨怎麼把自己嫁了，為了能在教堂里結婚，十八歲的時候還跑去信了天主教，婚前倆人偶爾約個會，都是王燦聽她絮絮叨叨，花是訂什麼花啦，婚紗是要A字擺的還是魚尾款的呢。

禪師自然把目光投向了我們倆，拉辛替老頭問：「那你們為什麼要來到尼泊爾呢？」

但王燦一到現場，就傻了，黑絲女軍團一水兒的黑皮草黑手套，有一個還戴了一有黑面紗的帽子，整得特別復古，都化著烈焰紅唇，齊刷刷地坐在觀禮席上，放眼望去，一片粉|嫩的鳥語花香里，扎著一群黑寡婦，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馬上就要到聖壇邊了，神父站到台上，攤開《聖經》，大家的目光都彙集到王燦身上，就在這時，未婚妻和她爸一個轉身，居然走回去了，王燦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秒，差點兒一個箭步衝上去抓她。

奇怪的是，除了我之外，王燦也沒有點頭。

結果臨結婚的前一天，還是出事兒了，事兒也是出在王燦這群朋友身上，結婚前兩天，這群人在夜店裡玩兒，黑絲女軍團的姑娘們就問起最近怎麼不見王燦出來一起混了，朋友們就說，燦爺要結婚了，已經被超度到另外一個凄風苦雨的世界里去了，姑娘們一聽，不樂意了，你丫說結婚就結婚，那之前跟我們喝的小酒擁的小抱算怎麼回事兒啊？雖然這群姑娘天天在夜場里混，是一群喝百家酒長大的孩子，沒有心九-九-藏-書存高遠地想著能在這種地方撈個富二代嫁了，但是出來玩，都講究個人情冷暖，你說撤就撤，都沒拉著我們的手潸然淚下一把，也沒表示一下最基本的不舍，還防著我們，這也太不懂夜店的禮貌了吧？

未婚妻是個明白人，但她沒想到，她的這個回答，帶給王燦一個靈感的火花，過了幾天，王燦抱著一箱子請柬來了，特美，甩出一張給未婚妻：「請柬我設計出來了。」

禪師的表情一陣微妙，但最後還是開口了，翻譯過來原話就是：

大家按照拉辛的指示把鞋脫了，挨個兒在蒲團上坐下來，都是些長期不運動的傢伙，在蒲團上把腿盤起來的時候，安靜的露台上發出一陣「咔啦咔啦」的骨頭摺疊聲，聲聲刺耳，各自坐好后，拉辛一臉虔誠地坐在老頭一側，老頭睜開眼睛，看了看我們。

我看著禪師的眼睛，不確定神靈在上，自己應不應該撒謊，左右折中后，決定讓答案盡量簡明扼要：「本來要去別的地方來著，後來沒去成，所以來尼泊爾了。」

王燦說到這兒的時候，從蒲團上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到禪師身邊，搭著人家的肩膀準備接著噴，幸好及時被拉辛給架回原位了。

老頭又說了一段話，拉辛接著幫我們翻譯：「我是一名佛教徒，已經修行很多年了，尼泊爾，是一個以印度教為主的國家，但同時也是釋迦牟尼的誕生地，我選擇皈依佛教，是因為愛因斯坦曾經說過：『如果有任何能夠印證現代科學需要的宗教，那可能就是佛教……』」

「那就去尼泊爾，小國家，聽著更清心寡欲。」

「歡迎大家一起來和我進行空性的禪修練習，今天，我會帶領大家去探索心靈的平靜。」拉辛開始幫著老頭翻譯。

拉辛幫我翻譯完后，禪師沒表情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對這個答案滿不滿意，接著看向王燦：「你呢？」

王燦站在神父身邊，腳都軟了，女軍團們也不鬧事兒，只是那麼靜靜地坐著，眼含秋水地看著王燦，王燦瞪向自己的哥們兒，哥們兒們也紛紛用悲痛的眼神表示愛莫能助，一時間整個教堂上空眼神亂飄，都是read.99csw.com演技派。

未婚妻為這份糟心的請柬跟王燦冷戰了很久，「我就不明白了，婚禮這麼多事兒，我都不插手，你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我就想請柬搞搞新意，怎麼就不行了呢？」

「人會覺得自己蠢，是因為愚痴暫時令你的心靈蒙上了一層灰塵，沒關係，總會有被風吹開的一天的。」

聽完這話，我覺得禪師真是太客氣了，普通的傻逼，是愚痴給心靈蒙上了一層灰，但對於王燦這樣的，應該是愚痴給他的心靈蓋上了一座蔬菜大棚吧？還是包得密不透風，終年恆溫恆濕的那種。

王燦為難地想了想，開口了。「我來尼泊爾，全他媽是被逼的。」

未婚妻當時回答他：「你當人家都跟你似的呢，平時也不上班，大家都有工作的，你定在工作日結婚，人家憑什麼曠工一天來參加你的婚禮啊，誰捨得啊。」

「和女朋友談了半年，說該結婚了，那就結唄，反正也玩兒得差不多了，算命的說我爸今年身體不好，就當沖個喜唄，我對女人這事兒，看得沒那麼重，對我王燦來說，對咱們男人來說，這活著一輩子，最重要的是什麼？是朋友！是義氣！！是兄弟！！！」

王燦堅持不換請柬，說要以請柬來向朋友們證明他們的燦爺結了婚也不會歸隱田園，未婚妻到後來也就算了，但終究還是懷著別彆扭扭的心情，一直到了結婚當天。

大家臉上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包括王燦，不過他因為喝了酒，所以身體在蒲團上不受控制地左右晃蕩著，這時，一陣微風吹過，除了帶來點兒涼氣，還卷過來一陣不知道是誰的腳臭味，淡淡地徘徊在我們四周。

請柬的設計簡明扼要，沒有拉花，沒有香味兒，也沒有兩人的照片，封面上是一輪紅日，紅日中央兩行大字：婚禮定在本周三誰來誰是真朋友。

王燦懵懂地抬頭：「啊？」

這個拉辛不用翻譯，就直接替大師點了點頭。

「對吧大師，我說得沒錯吧？人活這一輩子，誰能證明你活過？什麼事兒能證明你活過？只有一件事！朋友！等你丫老了，七老八十，打個噴嚏都他媽心梗的時候，你覺得冷清了https://read.99csw.com，打幾個電話，一群老頭顫顫巍巍地來了，斗地主斗半天，晚上睡我家，我要過這樣的人生，這種人生，只有朋友能給得了你，老婆孩子？估摸著指望不上，所以，我那女朋友這點兒做得不錯，她不管我，所以說起來結婚我挺樂意的。」

唱詩班唱起聖歌來，教堂大門打開，未婚妻挽著爸爸的手走了進來，王燦站在聖壇前對著神父祈禱：「讓她專心往前走，別往左看，別往左看……」

幾個姑娘越想越氣，去洗手間一合計，決定出口氣，回到包廂里，就開始猛灌這群人的酒，把婚禮的時間地點都套了出來，準備禍害王燦。

隔了兩天，兩人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未婚妻在他旁邊把玩著當天那對新人的請柬，開始念叨：「其實用帶咱倆照片的請柬也不錯……」為了轉移話題，王燦隨口問了一句：「哎？你說他們結婚為什麼都定在周末啊？千篇一律，沒創意。」

經過了女軍團的眼神攻擊后，未婚妻前行的步伐越來越緩慢，臉上的表情也由興奮、緊張，逐漸變成了一種緩不過勁兒來的木然，就快要走過來時，王燦鬆了一口氣，感激涕零地伸出手，準備把未婚妻從她爸手裡接過來。

老頭接著說了：「我相信科學，所以我相信佛教，下面，我們開始進行禪修前的心靈清理，我首先問大家一個問題：你們，是經由自己心靈的指引，來到尼泊爾這個精神國度的嗎？」

在朋友面前丟盡了臉的王燦，心靈上的傷口還沒愈合，又迎來了生活上的波折，他爸臉色鐵青了半個月後，終於願意跟他說話了，「我家老頭說我，『連這種爛事兒你都幹得出來，你的人生肯定有問題，你爹我就是小學教育程度，你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總結不出來，你上過大學，自己好好想想去，』我開始還以為低頭認個錯，這事兒就過去了呢，沒想到他這次是真生氣了，信用卡也給停了，打電話也不接，總之就是我這兒子他不準備要了的架勢。」

「大師，你看啊，我也算跟您交了心了，也不怕在座列位笑話我，其實就是想問您一句：我知道我錯了，但我錯在哪兒了呢？您看九_九_藏_書我，一沒有害人心，二為人仗義，我就是腦子沒滿弦兒，不好使，就是笨，對吧？所以您看，像我這種情況，在佛教里是怎麼解釋的啊？我是不是有什麼前世的孽障啊？您說我買點兒王八放放生，管用么？」

「這個世上，有幾個婚禮，是女方讓她爹攙著，溜達到新郎眼么前兒，折返！嘿，然後又他媽的溜達出去了！遛早兒哪！」

晚上八點，拉辛帶著我們去了酒店附近的一個小花園，花園很漂亮，樹林茂密，深處藏著幾座白色的皇宮式建築，很幽靜，潮濕的空氣里透著花香，好聞得讓人想拿塑料袋打包一袋，零零星星的小地燈閃著黃色光暈，打在爬滿綠藤的牆壁上。

來尼泊爾前四個月，王燦準備結婚了，時年二十八歲，結婚對象比他小几歲。

婚禮當天，應未婚妻的要求，所有女賓都需要穿淡粉色的服裝出席，「公主病嘛，沒辦法」，教堂里也布置得一片粉|嫩，「跟日本那隻沒嘴的瘋子，叫什麼來著……哦哦，Hello Kitty！——跟丫要結婚似的」。

在後來和未婚妻的電話交涉中，未婚妻坦白地告訴他：「我當時跟我爸說，爸，這婚我不想結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么？我爸不傻，也不瞎，該看見的都看見了，所以他帶著我就往回走，我明白地告訴你，這婚，我肯定是不結了，我爸本來要租輛坦克轟了你們家的，被我給勸住了，所以你知足吧，就當是被退貨了。」

但未婚妻還是看見了，關鍵是女軍團們不懷好意的凝視，由不得未婚妻不去尋找視線來源，未婚妻後來在電話里向王燦形容女軍團們那種目光：「燦爺你倒是樂一個呀！」

可就在這時，未婚妻突然湊在她爸耳邊說了句什麼，她爸聽完，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唱詩班反應不過來，還在接著唱婚禮頌歌，神父呆站在台上，嘴半張著，周圍群眾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只有這父女倆，居然還合著音樂的節奏，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原路返回著，一路走出了教堂，到這個時候，歌聲才停下，全場一片寂靜。

王燦一愣，一臉霧裡看花的表情：「這……對著大師，不能說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