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東西，去洗澡，出來時，陸勵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可是聲音一點沒有，只一個新聞主持人不停地說著話，也不知道他看的是什麼。

地鐵到站，我們又隨著人流出了地鐵。我向家的方向走，他一直默默地跟在我身邊，就要進大廈時，我突然停住腳步，不耐煩地說：「麻辣燙呢？你為什麼不去陪她？她才是你的責任。」

他茫然地看向我，要過一會兒，才能認出我是他的蔓蔓。他微笑，用手揉我的頭髮，手上的力氣卻很微弱。我也笑，緊緊地握住他的手，這雙手曾經充滿力量，曾把我高高舉過頭頂，帶我飛翔。

「蘇蔓！你自己想一想你有多久沒睡過覺了？現在是深夜，叔叔在熟睡，又有看護照顧，你把自己折騰過去，算什麼事？是你自己說你還要照顧父親，你覺得你這個樣子能照顧他多久？」

我最後看了媽媽一眼，轉過身子，對工作人員鞠躬：「謝謝您。」

「將軍！」父親樂呵呵地擺上了連環馬。

「哦，哪裡的房子？」

那些噩夢般的記憶湧現在腦海里，他下面要說的話，我四年多前已經聽過一遍，不！我一步步向後退去，直到撞到站在我身後的陸勵成身上，他兩手扶著我的肩膀：「蘇蔓！」他的聲音有太多的哀憫和憐惜。

我走出了停屍房，陸勵成不放心地盯著我：「你如果想哭，就哭，不要強忍著。」

他用手為我拭淚，緩緩說：「他愛你媽媽，你媽媽在他心中並沒有逝去……」

「不用，不用！」

小時候，家裡經濟條件不好，出行時的交通工具都是火車汽車。別的同學去旅遊時，已坐過飛機，我卻從沒有坐過飛機。我覺得很丟人，所以總是回家，很不高興地嚷：「要坐飛機，我要坐飛機。」爸爸就把我高高地舉起來，一邊跑，一邊說：「飛機起飛了！」然後猛地一個拐彎，他就叫：「飛機轉彎了！」還會劇烈晃蕩，他就急促地叫：「遇到風暴，遇到風暴，請求緊急支援，請求緊急支援！」我一邊尖叫，一邊哈哈大笑。

陸勵成語氣中的哀傷和茫然讓我想落淚，他這樣的男人，早已經被歲月淬鍊成最硬的寒鋼，不想竟因情化為繞指柔，可愛情沒有公平而言，不是誰付出最多，就該誰得到。麻辣燙就是不愛他，他也無可奈何。

一夜無夢，清晨五點，鬧鐘響，我立即起來，洗漱完后，叫陸勵成起來洗漱。等他洗漱完，我的早飯已經做好，兩個剛煎的玉米雞蛋餅，兩杯熱牛奶，一碟泡菜，有白菜、胡蘿蔔、豇豆，顏色煞是好看。

「謝謝！」

快到醫院時，Ken打了個電話，我們一下車，就有個醫生走上來和他打招呼，Ken和我們介紹說，他叫Rio，是他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就在這個醫院工作，我們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找他幫忙。我立即問他我父母的病情。Rio沒有直接回答，只說帶我們去見主治醫生，由他告訴我們比較好。

等父親醒了，推著他去外面散步，陪著他聊天。

醫生問：「你父親以前做過癌症手術？」

我坐了下來，手遮住臉：「對不起。」

媽媽氣得瞪我，爸爸的笑聲從屋子裡傳來：「我的寶貝小公主在哪裡？」

我握著爸爸的手，對爸爸笑說：「等五一，我們去九寨溝玩吧！我請客，買頭等艙的票。」

我側頭看他：「什麼？」

我和麻辣燙彼此信賴，也從不對彼此客氣。我怕麻煩別人，我怕欠別人的人情，我怕別人表面客氣、心裏已不耐煩，但是我從不認為麻辣燙為我做什麼事情是麻煩她。在我心中，她是如我父母一樣的親人，對親人而言，為彼此的付出不是麻煩，是理所當然。這一次的事情，換成以前，也許我早已經給麻辣燙打電話，讓她回來陪我，握著我的手，讓我能更堅強，更有勇氣。可是，我自始至終沒有告訴她任何消息，我為了保住我和她的友誼，苦苦壓抑自己的感情，可我的苦苦壓抑卻正在毀滅我們的友誼。

他一句話沒說，只是把我牢牢地固定在他的胳膊間，無論我如何拳打腳踢地想逃出電梯，他都一點沒鬆手。

中午回到醫院時，爸爸已經醒了，我悄悄問陸勵成：「我爸爸問起媽媽了嗎？」

我請陸勵成送我回我的小公寓，快到我家樓下時，我讓他停車。

宋翊沉聲說：「憐霜，閉嘴！」

我捂著臉，獃獃地看著麻辣燙，麻辣燙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竟然真打了我，而我竟然連避都沒避。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掌，眼中有驚、有傷、有怒，各種錯綜複雜的感情閃過，卻只是倔犟地咬著唇，看著我。

主治醫生為難地看向陸勵成：「我建議等她情緒平穩些再見遺體。」

我說：「難道你覺得會是宋翊打的？」

我木然地點頭。

我頭抵著鏡子，腦袋發木，明天該如何給父親解釋？

我走到浴室，才發現自己臉上兩道血痕，麻辣燙那一巴掌打得並不重，可她帶著戒指、又留著長指甲，所以臉沒腫卻有了傷口。

「你太啰唆了！」他說著話，站了起來，「我們去你家裡給你爸爸收拾些衣服和生活必需品。」

她突然就笑了，一面笑一面向我走來，笑得燦若嬌花，走得風擺楊柳：「蘇蔓，你告訴我讓我和宋翊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就是為了讓自己更方便躺到他懷裡嗎？」

「謝謝大姐，不過暫時不需要了，我想休息一段時間，暫時不工作。」

去購買骨灰盒時，我才知道原來這東西也能做得如此精緻美麗，他們叫它寶宮，我喜歡這個名字，也感謝這世上有人肯花費心血做出這些美麗的寶宮。我把信用卡透支到極限，給媽媽買了一個手工做的紅木雕花大銀絲包布寶宮，我想這樣，媽媽會休息得更舒適一些。

拉開大衣櫃，開始收拾父親的衣物，陸勵成站在門口說：「收拾好東西后，你就沖個澡，睡一覺，我們明天一大早回市裡。」

「九點。」

「抱歉，你本來應該在家裡過節休息的。」

「你明天早上幾點去醫院？」

「我想待會兒就走。」

男子趕緊找單子給我填：「那裡地段很好，緊挨著地鐵口，你的房子大嗎？如果不大，比read.99csw.com較容易出手，很多剛工作的年輕白領都願意買這個地段的小公寓。」

我說：「我知道了，你說的對！我收拾好東西就休息。」

「我希望你抱最大的希望，但作最壞的心理準備。」他頓了一頓，又說，「如果有時間，你儘力多陪陪父親吧！」

主治醫生帶我們先去看我父親，父親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醫生介紹說，只是因為鎮靜劑的作用，所以仍在昏睡，沒有什麼大傷。看樣子，母親應該也不會有事，我的心終於安穩了一半：「我媽媽呢？」

後來，當我猛地推開一個病房，把一個小孩嚇哭時，他一把拽住了我：「蘇蔓！」

爸爸笑著說：「互相切磋，互相切磋。」

「我反正也該回來，好了，明天見！」

我一個個病房往裡看，尋找著媽媽，陸勵成一直跟在我身後。我打開一個病房，看不是媽媽，又立即走開。他就跟在我身後，對病房裡惱怒的人一個個說「對不起」。

宋翊掰開我的手，握著我的手說：「你錯了！我想你爸爸也許有遺憾痛苦，但是並不會自我怨恨。你媽媽救了你爸爸，她應該是含笑而去。兩者之中，留下的那個人才是最痛苦的，如果車禍無法避免，我相信你爸爸肯定寧願要這樣的結果，也不願意讓你媽媽處在他現在的位置上，被思念與愧疚雙重摺磨。你爸爸是個真男人，他比你想象的堅強，我想他不是害怕和你談起你媽媽，他只是想找一個更合適的機會談，他擔心的是你。」

我彎下身子去看她，媽媽，你嚇我一下，嚇我一下！

「沒有。他醒來后，一句話都沒說。」

他說：「你去看一下鏡子。」

「野地里風吹得凶，無視於人的苦痛，彷彿把一切要全掏空……」

他站著沒有動，眼中有掙扎和痛苦，有對我的不放心，可也有對麻辣燙的牽挂。

陸勵成如一陣風般從我身邊刮過，頭都沒回沖向了電梯。我「砰」的一聲甩上門，人倚在門上，只覺得整個人要虛脫。這究竟是怎麼樣一筆爛賬，我們究竟前生誰欠了誰的？

「陸勵成，去沖個澡再睡吧！」

「誰？」

經過護士的值班室時，護士叫住我：「張醫生說讓你離開前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陸勵成推著輪椅上的爸爸，我懷裡抱著媽媽，走上了飛機。

陸勵成的語氣立即軟下來：「你休息一下，明天早上我們一早就走，我和你保證，等叔叔醒來時，你肯定在他身邊。」

他對一直陪著我們的Rio說：「帶我們去停屍房吧！」

看到媽媽的一瞬間，我安靜了下來。

我側頭看他：「我要賣房子。」

他盯著我沒說話，我問：「怎麼了？」

我去廚房裡熱了兩袋他帶來的牛奶：「喝點……」卻發現他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這幾天，在他刻意的隱瞞下，我至少還在他家，在車上、飛機上好好睡過，他卻自從那天晚上接到消息，就一直在連軸轉，訂機票、安排行程、聯繫河內的朋友、安排醫院，督促旅行社支付保險賠償……我把牛奶輕輕放到茶几上，拿了條毯子蓋在他身上，又關上燈，縮坐在沙發一角，邊喝牛奶，邊看電視。

爸爸一邊吃飯，一邊不停地誇我手藝好，我知道他是說給宋翊聽的。要以前我早就惱羞成怒，現在卻只覺心酸，恨不得能被他這樣說一輩子。等吃完晚飯，陪著爸爸聊了會兒天，他就裝做累了，說想要休息，讓我回家去，拜託宋翊送送我。

我捏著檔案袋，平靜地走出醫生的辦公室，走進了電梯，陸勵成叫我：「蘇蔓！」

我以為是陸勵成，卻不是，竟然是宋翊。看到他，有一種隔世的感覺，平靜地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眼光全放在父親身上。爸爸習慣性的手卡在下巴上思索棋路，想到好棋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另一隻手輕敲著桌子。因為專註，表情沒有了茫然的感覺，讓我覺得他的身和心都在這裏。

他睜開了眼睛，恍惚地看著我。

下午，我到醫院時，父親不在病房，護士告訴我一個男子推父親去下面的花園散步了，小護士邊說邊笑：「你好福氣哦！男朋友這麼英俊，還這麼孝順。」

回到北京，立即聯繫爸爸以前的主治醫生張醫生，他本來在休假，聽到爸爸的情況后，答應第一時間給爸爸作檢查。

我突然發怒，隨手拿起洗手液向他砸過去。他手一勾，穩穩噹噹地接住，還在手裡輕輕拋了一下，一副不屑之極的樣子。我又拿起洗臉液朝他砸去，他輕鬆避開，我一股腦地將手頭能扔的都扔了過去，卻一個都沒砸中他。

陸勵成努力讓一切顯得正常，笑著說：「好豐盛。」

我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只覺厭煩，手指著門外：「你出去！」

「你早點休息，我回去了。」

Ken已經知道我們到此的原因，汽車直接開向醫院，他對我說，安排的是越南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我忙謝謝他。他又和陸勵成說，出事後，旅行社推卸責任，說我的父母未聽從導遊統一安排，在街上亂逛時出的事，和旅行社無關。

宋翊凝神看了一會兒，笑著說：「我輸了。」

簽署了媽媽的遺體火化單，又去找主治醫生辦出院手續，我想儘快帶爸爸媽媽返回北京，他們會想在自己家裡休息。

「是我！」

我捂著臉，放聲大哭。我想媽媽仍在我身邊，我不想爸爸離開我，我不想爸爸這樣生不如死的痛苦，還要為了我強作笑顏。

不想違逆爸爸的意思，所以裝做不知道，和宋翊出了病房。

「就是距離你們不遠的××花園。」

「等一等，你說我和我爸說我臉上的傷是樹枝划的，我爸能相信嗎？」

爸爸微笑著點頭。

「絕不虛言，回頭你爸不相信，你找我算賬。」

陸勵成阻止了他繼續深談：「這件事情不用和他們糾纏，讓律師找他們談話。」

他開玩笑地說：「你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媽媽，你累了嗎？你要睡覺了嗎？那好吧！現在我已經懂事了，不會吵你的，我會照顧好爸爸的，你安心睡覺吧！

他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一會兒后，他說：「我已經訂好明天九-九-藏-書下午的機票，你覺得時間需要更改嗎？」

宋翊的棋力不弱，父親敲桌子的機會越來越少，到後來，兩隻手環抱在胸前，皺眉凝視著棋盤。我微笑，湊到父親身旁：「要我當軍師嗎？」

我聞到她身上散發出濃烈的酒氣：「你喝酒了？」

爸爸看向我的手：「你不用特意給我做飯，醫院的飯也很好吃的。」

張醫生說：「你父親的身體狀態現在很不穩定，他現在很難承受一連串的大手術，所以我們的意見是保守療法。」

他說：「好的。」

我跟在他身後，走進了浴室，告訴他洗頭的、洗身子的都在哪裡，然後又拿了一套我當年買給父親的睡衣給他，買的時候大了，此時他穿，倒正好合適。

他快步從後面追上來，隨著人流，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地鐵，我對窗而站，凝視著漆黑的隧道一節節從窗戶里閃過。

「不！我要見我媽媽！」

「你不明白，我雖然一直沒有告訴爸爸，媽媽已經走了，爸爸也從來沒有問，但是他已經早就知道了。他肯定很恨自己，他恨自己沒有保護媽媽，反倒讓媽媽為了他失去生命。我爸爸是孤兒，他跟著他叔叔一起生活，起先他叔叔沒有男孩，對他還不錯，也供他念書。後來，嬸子生了個兒子，就很不待見他，連飯都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更不要說念書了。爸爸只讀到小學二年級，就退學了。年齡剛夠，就跑去參軍，想著至少在部隊里能吃飽飯，後來部隊轉業，因為他會開車，就到單位里給人開車。他沒有老人操心婚事，又很窮，別人給他介紹的對象，都看不上他，一直打光棍。我媽媽是個中專生，三十多年前的中專生金貴著呢！她又長得好看，剛分到單位時，一堆人在後面追。我媽說打水打飯都不用親自動手，早早的有人做好了。樓道里大家輪流值日打掃衛生，每次輪到我媽媽，等她拿著掃帚去，早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她那時候才十七歲，不太懂男女之間的事，還傻乎乎地想『真不愧是毛主席住的地方，這裏的雷鋒同志可真多！』」

「對不起！我剛才情緒失控了。」

爸爸笑：「小夥子的棋藝不錯的，再努力一下，下次很有可能贏。」

「多謝。」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不小心划傷的，你相信嗎？」

「不，我不去。我要去找我媽媽。」

宋翊收拾棋子，我問爸爸：「餓了嗎？我燉了骨頭湯，還有你愛吃的紅燒茄子。」

我低下頭，沉默地吃著飯，陸勵成也沒有再說話。

我捏著父親的一件厚夾克，輕聲說：「這件衣服是媽媽上個月剛給爸爸買的。」

「真的嗎？」我喃喃自問。媽媽最後安詳寧靜的笑臉浮現在我的眼前，讓我不得不相信，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的確是幸福快樂的。可父親呢？父親真寧願活著的是他嗎？

悔恨、焦慮、悲傷、茫然……所有的情感摻雜在一起，變成了絕望無助，我邊哭邊說：

我好福氣嗎？我扯扯嘴角，禮貌地笑了笑。

「蘇蔓，我可告訴你，你別在那裡玩清高！朋友就是用來幫忙和利用的，否則要個屁！你要想瞞就瞞徹底了，否則若讓我以後知道是有什麼事，你放心，我玩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時候，你還在高中懵懂幼稚呢！」大姐訓斥完，一聲斷喝，上司的作風盡顯無遺，「說！究竟什麼事？」

想到媽媽給我講述這些時候的語氣，我禁不住地想笑，可眼淚卻流得更凶：「那時候的男同志也含蓄，都幫我媽打掃一年衛生了，可仍沒和我媽說他究竟為啥替我媽打掃衛生。我爸就不一樣了，自從我媽坐過他一次車后，他就瞧上我媽了，託人幫他去介紹，介紹人不肯，說人家姑娘條件好，多少人都不敢想，你就別想了。我爸就想，你說不行就不行呀？就算不行，也得人家姑娘親口告訴我。我爸就跑去找我媽，敲開門就說：『我喜歡你，想和你處朋友，你看看成不成？』我媽嚇得半天反應不過來，我爸就說：『你既然不反對，那我們就處處，這是我對你的表白書。』」

走進了一家地產中介公司，一個男的看到我和陸勵成一前一後進來，以為是夫妻，立即熱情地招待我們：「二位是買房？」

爸爸沒有問我為什麼媽媽沒有和我們一起坐飛機，他的神思很恍惚，總是看著一個地方出神，可是眼神卻全無焦點，我蹲在他身邊叫他：「爸爸，爸爸！」

我獃獃地看著他，他說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前天還和媽媽打過電話，他說的不是真的！

「你們拒絕為我父親動手術？」我的聲音尖銳得刺耳。

「沒特意，我自己吃館子吃得有些膩。」

他見到我時，問我：「你媽媽呢？」

關上了門，他在裏面洗澡，我在門口和他說話：「家裡就兩個卧室，我爸媽的卧室……」

棋牌室內十分安靜，就兩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專註地下棋，陽光投入室內，有溫暖的感覺。

我說：「本來覺得冰箱里的食物大概都過期了，只想煮點玉米粥的，結果看了一下雞蛋的日期，竟然還沒過期……」我的聲音斷在口中，原來生離死別的時間只是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前，媽媽還在這個廚房裡忙碌。

給爸爸辦了住院手續，又給爸爸單位的人打電話，詢問醫保的事情。打完電話，陸勵成拖著我去吃飯，雖然沒有胃口，但現在不是放縱自己的時候，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飯，硬是把一份飯全吃了下去。陸勵成一直看著我，我對他說：「這幾天謝謝你了，你不用一直陪著我，以後的事情我都很熟悉，這裏又是北京，是我的地頭。」

手機突然響了。

我霍然變色，猛地站起來，就要離開：「我去找願意治病救人的醫生。」

大姐掛了電話，我的眼淚卻無法收住，一直哭，一直哭，卻怎麼都沒有辦法哭完心中的悲傷。我知道終有一天父母會離開我，但是我以為還很遠、很遠，從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措手不及。

我說：「不用了，早上我去領骨灰盒，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我爸爸。中午回來，辦出院手續，下午就可以走了。」

我定了鬧鐘，兩個小時后叫醒自己。九九藏書把自己扔到床上，衣服沒脫，鞋子也沒脫，就這麼昏昏地躺著。腦子裡還琢磨著，要給大姐發一封電子郵件請她幫我推薦一份高薪的工作；要給父親做晚飯，煲骨頭湯；記得去醫院的時候帶上象棋，晚上陪他下幾盤；明天早上早起去菜市場買條活魚，還要寫辭職申請……休息！蘇蔓，你需要休息，才能應付所有事情，休息，休息！

「晚安。」

我突然發現，如果不解決宋翊的問題，我和麻辣燙的感情似乎已經走到了懸崖邊上。難道在短短時間內，我所有的親人都要棄我而去？

母親的臉安詳寧靜，如同正在做一個好夢。我輕輕地走到她身邊，就像小時候，星期天的早晨，早起了，躡手躡腳地走到父母床前，查看他們有沒有醒來。有時候，母親會等我臉都湊到她臉前時，突然睜開眼睛。我嚇得「啊」一聲尖叫，轉身就跑向父親，父親就大笑著把我從床下撈起來，放在他們中間。

我已經很久沒有告訴過麻辣燙我究竟是快樂還是痛苦，我對她說了無數謊言，我的心事在她面前成了秘密，我在她和我之間築起厚厚的城牆，戴著一張虛偽的面具。她是不是早感受到了我的變化？她一直努力約我出去玩，找我談心，是不是在儘力挽救？可我卻在自以為是地維護友誼中堅決冷漠地將她越推越遠。

我平靜地說：「宋翊愛的是麻辣燙，自始至終是宋翊在選擇我和麻辣燙，而不是我選擇他。我藏著掖著，也許只是知道，我壓根兒沒有機會，也許，我只是給自己保留一點自尊。」

「多謝你的關心，我想回家休息了。」我暗示他可以離開了，他卻一動不動，只是凝視著我，幽深的黑暗中似乎流轉著沉重的哀傷，又似乎是深深的憐惜。

我臉貼著門板說：「沒關係，我剛才不是生你氣，我是……我大概只是想抓著一個借口發泄。」

一口氣跑回家，關上門，背貼在門上，整個身子抖得如秋風中的枯葉。麻辣燙的一巴掌徹底將我打醒，我震驚地發現，我一直辛苦維持的友誼，其實在我的辛苦維持中早已經漸漸遠去。

宋翊做了抱拳作揖的姿勢：「那就請叔叔多傳授幾招。」

他的話語突然停住，我轉頭，看見麻辣燙不能置信地盯著我們，她臉色緋紅，眼中有不能置信的憤怒。

我猛地轉頭盯著他，他把沒有說完的話立即吞回去。看到他眼睛中閃過的受傷，我有一點歉然，幾分疲憊地說：「我自己有能力照顧好父親，我也想自己照顧他，你明白嗎？」

「不相信。宋翊給我打電話，麻煩我過來看你一眼。我問他什麼事，為什麼他自己不過來，他又不說，我就只能過來看一眼，沒想到真沒讓人失望，可惜錯過了精彩一幕，許憐霜打的？」

春節期間，路上的車很少，牧馬人一路狂飆，兩個多小時就到了房山。打開門的剎那，我習慣性地叫：「爸、媽，我回來了。」話出口的瞬間，我有一種天旋地轉、站都站不穩的感覺，靠著牆壁，緊抱著媽媽休憩的寶宮，默默地站著，陸勵成也沉默地站在門口。

「那去吃飯了。」爸爸開心地說，我卻能感覺到他此時的開心更多的只是為了我。

我不吭聲，他繼續自顧地說著，如同對著黑夜傾訴：「我總覺得你既然喜歡宋翊，就該大大方方地去說清楚，盡自己的力量去追求他，何必這樣藏著掖著，弄得大家和你一塊兒難受。」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沒有太大關係吧？」

我低下了頭，陸勵成低聲告訴他情況。張醫生十分吃驚，一再對我說：「你放心吧！我會找最好的醫生和我一起會診，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又拉過陸勵成，低聲對他囑咐：「注意穩定病人情緒，醫生固然重要，但最終戰勝病魔還是要全靠病人自己。」

「好的。」

很久后，他仍然沒有醒，雖然不忍打擾他，可是若這麼坐著睡一晚，明天肯定全身都得疼。

宋翊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回去：「蔓蔓，聽張醫生把話說完。」又對張醫生說：「抱歉！」

花壇里竟然有一叢迎春花已經有米粒大小的嫩芽，我盯著研究了半晌。

陸勵成盯著我：「如果你擔心你父親的醫藥費，還有別的方法解決。」

一會兒后，隔著門板，一個聲音響起，如同就響在耳畔。

張醫生看隨在我身後的不是陸勵成，愣了一愣，我介紹說：「這是我同事，宋翊。」

母親安詳地睡著，我伸手輕輕搖她的肩：「媽媽，媽媽！」她仍是沉沉而睡。我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冰冷的感覺從指尖滲透到血管，又迅速瀰漫到全身。

我還以為是旅行社的人，不想竟然是MG在河內分公司的一個經理。

陸勵成說：「其實，我不該說你，我連『喜歡你』三個字都說不出來。對不起！」

「抱歉！」

我也笑：「泡菜是媽媽腌好的，想吃的時候隨時撈。牛奶放進微波爐一熱就好，我的唯一功勞就是這兩個玉米雞蛋餅。」

他低聲說：「也許我太驕傲，知道她不喜歡我，就已經連說的勇氣都沒有了。其實即使說了，她仍然愛的是宋翊，換來的也許只是冷漠的拒絕和逃避。我不說，至少還可以在她面前保留一份尊嚴，君子之交的相處。」

我正低著頭看他，仍有濕意的頭髮垂在他臉側，他伸手替我將頭髮綰到耳朵后，溫柔地說：「你不是孤單一人。」

他依在浴室門口，閑閑地笑：「還有自嘲精神，恭喜！我以為被人撞破奸|情的人好歹應該惶恐一下。」

走出電梯，快要進病房時，我突然停住腳步，眼睛盯著父親的病房門說：「如果明天早上，我爸爸醒了問起媽媽，你就說她……說她受了很大驚嚇，北京的醫療條件比較好，所以我找人先送她回北京了。」

我拿了條幹凈的床單，鋪在沙發上，又放好枕頭、棉被，然後回自己的卧室。剛開始一直無法入睡，可努力收斂心神，讓自己的大腦保持一片空白狀態，最後，終於睡了過去。

吃過中飯沒一會兒，護士就來hｔｔpｓ://rｅaｄ.99ｃsｗ•cｏｍ趕我們走，說探視時間已過，該讓病人休息了。

張醫生說：「沒事，我理解。」

陸勵成拽著我進電梯。

陸勵成沒有說話，我努力地笑了笑：「再說，你借給我錢，我不是還是要還的嗎？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區別？」

記得上小學的時候，爸爸要上夜班，常常我白天回家時，他仍在睡覺，我就跑去叫他，媽媽總會把我輕輕拉出屋子，告訴我：「你爸爸很累，他想睡覺，你不可以吵他。」

陸勵成伸手扶我，我一把打開他的手。

張醫生將病歷推到我面前：「你父親的癌細胞擴散很快，幾個專家的意思是……他們覺得手術並不可行。」

「在這裏！」我朝媽媽做個鬼臉，立即衝進屋子，跳到爸爸身邊。

我在另一邊的桌子前坐下，宋翊聽到動靜，側頭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又看向了棋盤。

「沒事，我經常在公司的沙發上睡，你先去睡吧！不用等我了。」

「我們每半年都會體檢，一直很好，會不會是誤診？」

我搖頭：「我沒事，我還有爸爸要照顧，我沒事的。」

也不知道在黑暗裡坐了多久，門鈴聲響起，我不是很想理會，所以沒有應聲。

我淡笑著說：「怎麼解決？你不會真以為醫保能全額報銷吧？你應該知道治病就是一個花錢如流水的過程，我父親上次病了一年，手術加住院化療，我們家總共花了十六萬！還不包括零碎的費用。很多進口的好葯，根本不在醫保的報銷範圍之內。上一次，我爸為了省錢，寧可自己多受罪，堅持不用進口葯，你知道化療有多痛苦嗎？這一次，我不想他再經受這一切，我要給他用最好的葯，給他請最好的看護……」我說不下去，轉過了頭，「這件事情，是我自己的事情，請你不要發表意見。」

麻辣燙把眼中所有的情緒都深深地藏了起來，只剩冷漠倔犟。她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我說：「你竟然罵我了？為了她？」她轉身就走，步履雖然踉踉蹌蹌，腰卻挺得筆直。

陸勵成嘗了口玉米雞蛋餅：「很好吃。」

我拖了凳子，靠在爸爸的身邊坐下，他又凝神想了一會兒，慎重地將馬換了個地方，看向宋翊，手腕搭在桌子上，看似悠閑，實則緊張地懸著。宋翊想了一會兒，上了象，父親面無表情地手開始敲著桌子，走了另外一個馬。隨著父親的輕敲聲，宋翊逐漸被父親逼入困局。

「不是我們不想動，而是癌細胞已多處擴散，手術根本救不……」

我們剛出河內機場，立即有人迎上來，和陸勵成握手，向我自我介紹：「叫我Ken好了。」

我輕輕地說：「想心不生波動，可宿命難懂，不想只怕是沒有用，情潮若是翻湧，誰又能夠從容，輕易放過愛的影蹤。如波濤之洶湧，似冰雪之消融，心只顧暗自蠢動，情若深誰又顧得了痛？」像是回答他，更像是回答自己。

「陸勵成，你不要跑我這裏發瘋，你覺得麻辣燙受了委屈，有意見去找宋翊，我就是想做地下情人又怎麼樣？那是我的自由，你管得著嗎？你出去！」我跑過去，一把拉開大門，轟他出去。

「我有錢，可以……」

麻辣燙冷笑：「我以為你和別人不一樣，我以為我們的友情堅不可摧，你為什麼要這樣？朋友的男朋友就這麼誘人嗎？你就這麼下賤嗎？」

他輕聲說了一句話，Rio翻譯給我聽：「節哀順變！」

我低著頭，快速地跑向家裡。

「我當時應該堅持陪他們去東南亞的，都是我的錯。如果我陪著他們，媽媽也許根本不會被撞，爸爸根本不會生病。」

陸勵成仍是弔兒郎當地笑著，手搭在浴室門框上：「何必呢？一副我冤屈了你的樣子，敢做就要敢當，許憐霜若不是親眼看到什麼，也不至於下如此重手。不過，我有點納悶，宋翊看上去很放不下你，人卻守在許憐霜那裡，你就甘願做個地下情人，二女共侍一夫？」

宋翊點頭，眼中有沉重的哀傷，恍惚間，竟覺得他的神情和父親有幾分相似。

「我要見我媽媽，我要見我媽媽！」

雖然沒有聲音，也完全不知道它在演什麼，可是眼睛盯著一幅幅閃過的畫面，大腦就可以不用思考。

門鈴聲倒是停了，可不一會兒，「咚咚」的敲門聲又響起，並且越來越大，我人正靠著門而坐，感覺連背脊都被震得疼。

我一邊擦眼淚，一邊笑：「那個表白書我媽一直收著呢！那裡面仿照軍隊的三大注意八項紀律，向我媽保證如何正確處理他們之間的關係。我媽本來被我爸嚇了個半死，又被他笑了個半死，然後就想，處處就處處吧！就和我爸好了，後來很多人嫉妒我爸，不明白我爸爸怎麼追求到我媽媽的，跑去問我爸，我爸說我就去告訴她我想和她處朋友。那群幫我媽打水、掃地、打飯的人後悔得臉都綠了。我姥爺、姥姥不喜歡我爸，嫌他沒文化、家庭又不好，配不起我媽，可我媽一直非常敬重我爸，在家裡不管大事小事都會徵詢我爸的意見，從沒覺得自己比我爸強。後來我姥爺中風癱瘓了，我爸一直伺候他到去世。我媽說，我姥爺臨去前和她說：『丫頭，你沒嫁錯人，有他照顧你，我很放心。』爸爸也一直沒有讓姥爺失望，從我記憶中起，我媽只為我生過氣、掉過眼淚，和我爸真的是連臉都沒紅過一次。我現在沒有辦法想象我爸的自責心理，我也根本不敢和他談媽媽，我怕一談，他最後為我強打的堅強也會崩潰。其實，不是他沒照顧好媽媽，是我沒照顧好他們，他要怪應該怪我，不應該怪自己。」

「我的痛苦就在於記性太好！」

主治醫生示意我們跟他走出病房：「根據警察的說法，醉酒的司機開車撞向你父母時，本來你父親的側面朝著車，但是你母親應該先發現了車，在最後關頭，推開了你父親，擋在你父親身前。所以，你父親只是輕微腦震蕩，而你母親重傷。非常抱歉，我們已經盡全力搶救，但是搶救無效，已經逝世。」

「蘇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宋翊眼中閃過後悔，我說：「我沒事，你快去追她吧！她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又喝醉了，你去看著她點九*九*藏*書。」

我也笑：「好的，我每次聽這首歌，都會記得是你的歌。」

他說：「現在還在過春節，整個公司都在休假，難道你讓我去上班嗎？閑著也是閑著，正好我有車，大家就算不是朋友，還是同事，幫點忙也是應該的。」

我立即站起來：「麻辣燙……」

我坐到他對面：「不是，賣房。」

「喂？」

爸爸這才看見我，笑起來，這幾日難得一見的明亮：「去，去，去！就你那點技術，坐一邊好好學著。」

我愣愣地看住他，不明白他的意思，是一種同情，還是一種安慰？

主治醫生聽到我要出院，沒有立即簽字，而是帶著我進入一間暗房。他打開牆壁上的燈，幾幅X光片顯現出來，他指著X光片的幾個黑點說：「這是你父親住院后，我們給他作檢查時的片子。」

麻辣燙震驚地看向宋翊，哀怒傷交加，譏笑著說：「你竟然生氣了？真是不容易！我盼了這麼久的怒氣終於來了，早知道蘇蔓是你的心尖肉，動不得，我省了多少工夫！」

陸勵成的聲音，只能站起來開門。樓道里燈光明亮，我卻在黑暗中待久了，猛地一開門，眼睛有些受不了，忙用手遮著眼睛，轉身往回走。他跟進來，我扭亮檯燈：「什麼事情？」

「我耳朵沒聾！為什麼？」

我木然地走出醫院，宋翊招手攔了計程車，我低聲說：「再見！我搭地鐵回去。」

大姐沉默著，沒說任何安慰的話，一會兒后說：「我明天回北京。」

他站起來，沒什麼表情地說：「我去沖澡。」

他想說什麼，卻隱忍了下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說完，轉身離去。

宋翊的眼中有沉重的哀傷：「這不是你的錯。」

陸勵成笑起來，敲了敲門：「這是我的版權。」

我正要低頭填資料，陸勵成手蓋在了紙上：「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

他沉默地看著我，眼中滿是同情。我去掐他的手：「放開我！放開我！」

她說著話走到我面前：「我真不想上演這麼狗血的劇情，可我也不是被人欺負到頭上，裏面吐血還要面上高雅地走開的人，淑女讓你做，我只願做潑婦……」她揚起了手，沒等宋翊反應過來，「啪」的一聲，響亮地扇在我的臉上。

飛機上，我不停地喝著水，一瓶又一瓶，陸勵成一直沉默地坐在我身邊。

陸勵成拿開了手，我開始填單子，將房屋的地址、面積、新舊程度都詳細填好，又和中介簽了合同。

「胡扯什麼？」

房間里沉默著，只聽到我一個人的大喘氣聲，如即將窒息而死的人。我艱難地問：「有多少希望？」

他立即說：「我睡沙發就可以了。」

我努力要掙脫他的手：「我要見我媽媽。」

「我爸爸生病了，各方面開銷都會很大，所以我本來想找份高薪工作。可是，今天醫生建議我盡量多抽時間陪陪他，所以……我想先不工作了，我想多和我爸在一起……」說著話，我壓在心裏的淚水終於找到了一個傾瀉口，無聲無息已經滿面淚痕。

他的眼中有悲傷：「我給陳阿姨打電話拜年時，聽說你家裡出事了。本來想和憐霜一起回來，可她搬到另外一個酒店住，我去找她時，她出海釣魚去了，所以只來得及給她留言。」

回到家裡，我沒有請他進去，站在門口說：「這段日子的幫忙，『謝謝』兩字難以表述，以後你若有用得著我蘇蔓的一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假期快要結束了，你回家好好休息，準備上班吧！不用再來看我，這裏交通方便，打的、坐地鐵都很方便。」

「晚安。」

宋翊怒聲問：「你瘋了嗎？在海南不問理由地鬧，回了北京仍然鬧，你能不能不要總自我為中心，稍微關心一下你身邊的人？」

旁邊的老護士聽到小護士的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對我說：「我剛碰到他們，聽到他們在聊下棋，這會兒應該在活動室。你沿著側面的樓梯下去，拐角處就是，比走電梯快。」

好一會兒后，我才能舉步，將寶宮放到卧室的柜子上，輕聲說：「媽媽，我們到家了。」

一進入停屍房，冰冷安靜得如同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工作人員把屍體上的白布掀開，安靜地退到一邊。

張醫生和宋翊握了下手，請我們坐。他手裡拿著一疊厚厚的病歷，遲遲沒有說話。我說：「張醫生，您有什麼就直接說吧！我需要了解最真實的情況。」

「是我，林清。你的電子郵件我已經收到。憑藉你以前的工作經驗，有我的保薦，找一份好工作不難。如果你要爭取高薪酬，你在MG的這段工作經歷很有分量。當然，前提是你能拿到陸勵成，或宋翊語氣真誠的推薦信。否則，就索性不要提了。畢竟我們不同行業，不好解釋你的職業軌跡。對了！發生了什麼事？你借人高利貸了嗎？怎麼突然一副鑽到錢眼的樣子？對工作什麼要求都沒有，只有高薪的要求。」

沉默地吃完飯，兩個人趕往醫院。

來來往往的人都好奇地看向我們，保安站在玻璃窗內朝我擠眉弄眼地笑，我轉身朝一旁的小花園走去，撿了個避開道路的長椅坐下，他坐到我身邊。

「那好！路上開車注意安全。」

醫生對我對他能力的藐視絲毫沒有在意，解釋道：「癌細胞仍是醫學上的難題，它可以二十年不擴散，也可以短短三個月就長滿人的大腦。我的建議是，儘快聯繫之前的醫生，制訂治療計劃。」他把一個厚厚的檔案袋交給我，「這是所有相關的資料，以及我的想法意見，裏面有我的聯繫方式，如果有什麼問題，你們可以隨時聯繫我。」我接過檔案袋時，醫生竟然在我肩頭拍了一下：「堅強！」

有時候，我會很聽話，一個人去看電視，有時候，我會很不聽話，立即扯著嗓門大叫：「爸爸，你的寶貝小公主駕到！」

醫生的眼中也有同情：「非常抱歉，我們發現他的癌細胞擴散了。」

「我也那個時間去醫院，你爸見了我就相信了。」

人生竟然如此無常，如此努力地想抓著，卻越努力越絕望。

主治醫生對陸勵成說：「等她好一些時，請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還有些話想和你們說，非常抱歉！」醫生說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