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越是談虎色變，他越精神抖擻，背著弓箭，策馬趕到老虎可能出現的地點。

這樣的人往往會為了挽回名譽而拚命做事，所以常有降為庶人後再度被起用的情形。而這兩個人就是如此。

右北平太守的繼任人選事宜遲遲未見決定。

一天，他聽說老虎出現，立刻趕到山中。仔細瀏覽四方，發現一隻老虎靜靜趴在草叢裡。——實際上，那不是老虎，而是形狀和顏色酷似老虎的一塊岩石。

右北平是東端國境，也是重要據點。這個地方的太守非任命極優秀的人物不可。

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的對匈奴作戰，參戰者除由居庸關（上谷）出發的衛青和由雁門出發的李廣外，尚有分別由雲中和代出發的公孫賀、公孫敖兩位將軍。公孫敖已在前面介紹過。他就是衛青被陳皇后和館陶公主所派的地痞流氓擄走時，聽到其從者的通報，率同夥伴前往救出衛青的人。和衛青甚為要好的他因此受到拔擢，並以騎將軍身份由代郡出發前往攻打匈奴。但受提拔的他卻未能回報上面的期待，結果喪失七千兵騎而敗退，下場可謂相當凄慘。

箭上弓后，用渾身之力拉滿弓弦，對準目標射去。

武帝也依照慣例准其所請。

他們所謂的「他」，指的就是由雁門出發攻討匈奴失敗、被俘后脫逃的李廣。理當被問死罪的這位老將以金錢贖罪，得免於死，被降為庶人後，以狩獵和飲酒度日。而老將軍卻沒有消失，他的復出較預期更快。

李廣為此甚覺悻然。

失去官職后，李廣不知如何消磨時間。除了家傳弓術外，他沒有什麼嗜好。搬到一個叫藍田的地方居住后，他一有時間就以打獵散心。

在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請下，固辭不遂，不得不接受新職九_九_藏_書——他採取的是這個形式。

李廣遂在這個理由下，從中央的論功行賞對象中被剔除。

李廣復出為右北平太守。

——你的表現很好。授你將軍印綬吧！

由於匈奴軍針對我打過來，所以讓衛青那個小夥子撿了便宜……衛青這個沒有經驗的小夥子，只因為他是衛子夫的弟弟而爬起來，而他的躥起更是正好利用了我的失勢……

箭果然射中老虎——可是，老虎卻連動都不動一下。感到訝異的李廣遂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才發現原來是一塊岩石。不過，他射出的箭確確實實插入這塊岩石中。

「雖然那人已經年邁，但看樣子，除了他以外沒有第二個人選吧？」武帝道。

在這個時代，夜間行路是被禁止的。城門在入夜後就關閉。由於鄉下沒有城門，所以比起城市來，夜間禁止行路之事，在執行上較為寬鬆。

武帝這時二十九歲。雖然他已有好幾個女兒，獲得男兒倒是第一次。他的喜悅程度當然是難以言喻的。

衛子夫終於坐上陳氏被廢后空了兩年的皇后寶座。

亭尉臉色鐵青，腳步踉蹌地走到外面來。

雖然以狩獵和喝酒打發著過日子，但心境並不是悠然自得的。

——老虎出來了！

這件事情當然也遭到些許反彈。理由是衛子夫的出身過於低賤。但武帝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法抑止。武帝傷腦筋的，只是如何巧立名目罷了。

梁王因而授予他將軍印綬。他當時的職位是驍騎都尉，地位較將軍為低。

「太好啦！太好啦！」武帝不知說了多少遍這句話。出生的男孩非常健康，帝王獲得後嗣的喜悅，應該遠較一般老百姓為大吧。

李廣主從不得已在霸陵宿驛簡陋的辦公室過了一夜。

李廣決定從中央及其周邊ｒeａd•９９ｃsw•cｏm挑出數名有可能成為自己心腹部屬的人，前赴任地。而他指名的人員中，只有一個人不屬於他的派系。

一天，在朋友家喝酒喝到很晚，帶著隨從回家的途中，來到霸陵亭。亭是行政單位之一，以十亭為一鄉，也就是宿驛。這時候，同樣酒醉的亭尉（派駐軍官）對李廣喝道：「你到哪裡去！」

比起運氣不佳的老將李廣，年輕的衛青則是福星高照，一切順利。

衛青初次參戰立大功的第二年，他的姐姐終於喜獲麟兒。

這個人正是那名霸陵亭尉——于深夜對李廣大喝「前任將軍跩什麼」並且把他拘留于簡陋場所的那個人。

箭居然能插到岩石上！

公孫賀則連日進軍，始終沒有遭遇匈奴軍隊，最後只有空手摺返。這在軍律上應該多少受到處罰，但托妻子的福，他得免於被問罪。

奮戰情形激烈，令梁王刮目相看——這樣的自己，說來也夠倒霉。

這是一段非常難熬的過程。他因積鬱成疾，生了一場大病，最後咯血而死。這是他被調右北平后數月之事。

這有名的「以箭射石」故事的主角，正是潦倒時期的李廣。

其實，這是其來有自的。吳楚之役時，負責鎮壓造反軍的是景帝之弟梁王，中央軍則專司斷絕敵軍糧道之事，直到最後決戰時才出現在主戰場。李廣大有表現就是在這個時候。

「哈！我是下了台的將軍……」李廣再度為自己的際遇嘆氣。

霍仲孺稍有財力，衛老太太是因此才把女兒給他做側室，而武帝卻認為霍仲孺沒有資格做|愛人的姐夫。不過，少兒與霍仲孺所生的霍去病，後來也就了軍職，並大為活躍。

衛子夫生皇太子而被立為皇后是元朔元年春的事，而到這一年秋天時，北方戰事又告急。

所幸九九藏書儒教教條中有這麼一句話：皇太子的母親當然應該是皇后。

聽到李廣的隨從說這句話時，喝醉酒的亭尉反而用更大的聲音喝道：「規定就是規定，連現任將軍都不準夜行！何況你是下了台的將軍，跩什麼呢！」

一個人在走霉運時，最容易顯露獸|性——不是嗎？

武帝照顧了愛人的兩位姐姐。

就拿這一次戰爭來說，匈奴似乎針對他而來。不幸的是自己大意受到箭傷，于重要關頭未能指揮作戰，更受被捕之辱。這樣的自己，還不算倒霉至極嗎？

「你看！到頭來還不是有求於我嗎！」李廣內心沾沾自喜。

二姐少兒原是一個叫霍仲孺的側室，並且生有孩子，而武帝卻以應該嫁給像樣一點的男人為由，把她嫁給詹事（皇后或皇太子的執事）陳掌。

——母以子為貴。

衛青因第二次的功績而被封為長平侯。

前赴任地，由長安出發來到霸陵附近時，李廣拔劍對這名霸陵亭尉命令道：「你到外面來！」

「好像只有這個選擇。」丞相以下眾臣都表贊成。

韓安國變得悶悶不樂。由於已入老境，所以很想提出辭呈，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有在東方邊境，靜靜看著後輩衛青在西方以破竹之勢掃蕩匈奴，戰果輝煌，並且逐漸晉陞。

狩獵時他不喜歡以狐狸、兔子之類的東西為獵物，而是儘可能找尋猛獸。當時的中原各地尚有許多老虎出沒，李廣最喜歡以老虎為行獵對象。

言歸正傳。元光六年匈奴之役，立大功的只有衛青一人，老將李廣成為俘虜，被拔擢的公孫敖則大嘗敗戰苦果。

李廣再一次取箭上弓，同樣拉滿弓弦，射向這塊岩石。結果，箭一射到岩石，就被彈回。重複數次，結果也都相同。

「老朽已年邁，何況是一度有rｅａd•9９csw.ｃom罪的人，尚請皇上將此事作罷。」李廣依照慣例做了形式上的謙辭。像這樣的時候，即使心裏再怎麼渴求，表面上卻必須辭退，這是一般的慣例。

甘肅省石嘴山出產的賀蘭石硯相當不錯。筆者曾在西安購來使用，品質之好實在令人中意。這是一塊灰黑色底子、上有草色條紋的石硯，草色部分則有各種雕刻。筆者沒有看過原石，李廣誤以為老虎的大概是這一類岩石吧？

「勅命不敢不聽，謹此拜受。但為了遂行職務，懇請准予自行指名數名幕僚。」

李廣于赴任之際，提出此項申請。

這也是當時的慣例。想要偕同心腹部屬前赴任地，而這些人都有現職，可否將他們調職？——他請求的是這一點。

有人左遷，有人則榮升。年輕衛青這次再度以車騎將軍身份，率領三萬騎兵由雁門出發。結果，他長驅進兵至西方隴西，殺敵數千，並且獲得家畜數十萬頭。由於他的活躍，過去屬匈奴領土的地方被漢納入，並以「朔方郡」為名。

衛青的母親衛老太太生有三個女兒。長女為君孺，次女為少兒，子夫則為三女。

一度成為俘虜、後來逃脫回來的李廣和喪失七千士兵的公孫敖理當被處死罪。只是，當時的習慣是，只要拿出錢財贖罪，就可免除死刑。這兩個人都以巨金而免被處死，只被剝奪官籍，降為庶人。

由於梁王是竇太后溺愛的對象，一時被視為可能繼承景帝之位，其權勢之大由此可見。因此，李廣接受了梁王的恩賞。但這反而成了他吃虧之處。

——想要幾個人都可以，自己選擇帶去吧！

但這也要歷經一段所有特權全被剝奪的雌伏期間。

在漁陽的材官將軍韓安國聽信俘虜說的「匈奴已遠去」而疏於防備，結果吃了一次大虧。武帝聽到此事後九*九*藏*書，將韓安國改調至右北平。右北平是所謂的熱河地區，比漁陽更接近邊境。他是越貶越下。對曾在中央爬升到副丞相地位的韓安國而言，這真是情何以堪呀！

閱讀李廣傳記，我們都同情他坎坷的一生。但讀到他斬殺霸陵亭尉的這一段時，不免對他生起反感。

「這位是以前的將軍李廣閣下。」

吳楚七國之亂時，他曾經跟隨國防部長周亞夫立了大功。不過，他卻沒有因此獲得恩賞。

我的運氣真的這麼壞嗎？他時常如此嘆氣。

霸陵亭尉的頭顱當場滾落地上。

這是因為認定目標是老虎，在集中意志的狀況下所產生的不可思議力量吧？

他將大姐君孺嫁給公孫賀。娶這樣的女人以後一定會發跡，但卻非處處仰承妻子的鼻息不可。

李廣絕沒有忘記那一次所受的屈辱。一個人在不遇時情感最為尖銳。他是在這樣的時候受到侮辱的。想到當時的情形，他就有渾身血液逆流的感覺。

李廣越想越氣。因此，不打獵時，他就酗酒度日。酒，確實是無上的解愁妙藥。

——李廣已由梁王予以恩賞。

另一名將軍公孫賀，是吳楚七國之亂時，因戰功受封為平曲侯的公孫昆邪的孫子。出身名門的他，過去是武帝的太僕（負責車馬事宜之官）。他的發跡是因為娶了武帝寵姬衛子夫的姐姐。

原來是二萬匈奴騎兵入侵漢領域，殺死遼西郡太守等兩千鄉人。遼西郡系自河北省北部到遼寧省西部的地域，現在的北京一帶則為漁陽郡。漁陽郡有韓安國以材官將軍身份駐屯在那裡。材官將軍是步兵軍團團長。韓安國是曾做到副丞相御史大夫的人，馬邑之役時則為總司令官。他的身份後來次第被貶，這時候只是一軍之長而已。

李廣手執的劍，在夕陽的映射之下染成血紅。劍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