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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接二連三的神秘死亡事件

第六章 接二連三的神秘死亡事件

浩子從憂鬱的嘴唇上取下香煙,好像很討厭解釋這個問題似的,「都變了。不知道為什麼,千尋也變了,『明子』也變了。」
「真不像話……」由香里覺得從心底有一股火在往上冒。
可以肯定,這不是一個男人的感覺,也不是一個成年人的感覺。是個少女吧?雖然醒過來了,但還不敢睜開眼睛。
「悠子」變成了另一個人格,當然是超出了前園老師的想象的。他看到的只是千尋對他的威脅的滿不在乎的態度。
「哎!等等!再坐一會兒嘛。」
剛才醒過來的這個人,被恐怖的預感侵蝕著。現在感覺到的恐怖,比剛才更厲害了,而且越來越厲害,這樣下去,是絕對承受不住的。
由香里經過檢票口的時候看了看表,晚上7點零5分。走在通向東京站八重洲日的地下通道的時候,她感受到來來往往的人們感情的波濤,覺得有點兒噁心。
回答方式是在Yes或No上畫圈兒,問學生是否相信這些帶有神秘色彩的東西。一看那刻板的印刷格式,就知道不是浩子搞的,她才不會搞這種混蛋問卷調查呢。一定是別的教員的餿主意。
為了見野村浩子,由香里等了好長時間。她一邊等一邊回憶昨天晚上的事,她相信那是事實,可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加以說明。
「那以後,森谷的樣子變得有點兒奇怪……」
這次由香里利用她的感情移人功能看見了被追趕的人眼中的景象,那好像是一個黑暗的、陰森森的墓地。
接著,周圍的空氣好像發生了變化。吱啦吱啦地,好像有靜電,汗毛都豎了起來。
由香里癱坐在床邊的地上。那不是夢!她的耳鳴加重,呼吸短促起來。她知道自己還在夢裡,她想把自己叫醒。
「磯良」意味深長地笑了,「喂!你知道嗎?把人的心臟停了,是一件非常非常簡單的事。就這樣……」
「就是啊,我是誰呀?你猜猜看!」
「千尋!」由香里站起來,笑著朝千尋擺手。
「磯良」哈哈大笑起來,大村茜突然覺得自己的手腳聽使喚了。
雖然是夏天,由香里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太不合乎情理了!想離開這裏回旅館去,可變得僵直麻木的雙腿不聽她的使喚了。
不協調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好像另外一個自己正在另外一個世界的什麼地方從掉進虛空,永遠也到不了底。
確實是在做惡夢。這種腳被絆住,躺在被汗打濕了的床單上的感覺,是夢中的感覺。但是,即便是在做惡夢,這種活生生的感覺也是不尋常的。而且,就算這個被追趕的人是在做惡夢,為什麼能聽見「磯良」的聲音呢?
少女嚇得想大聲喊叫,可是從喉嚨深處只發出輕微的「噼——」的一聲。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聽自己的指揮了。不知是什麼東西潛入了她的神經,取得了對她的身體的支配權。
「5月份,學校里連續發生了好幾起不幸的事情吧?能把那時候的事告訴我嗎?」
倆人之間三個月之前的友誼已經不復存在,拉開的距離遙遠得令人絕望。
那個叫做大村茜的少女感到胸部一陣劇痛,心臟停止了跳動。
車窗外橘黃色的夕陽餘輝,漸漸隱沒到黑暗之中去了。
回答「磯良」的,是被人追趕而逃跑時特有的喘息聲。由香里小跑著朝那邊奔去,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現在的孩子們,不能接受任何性質不同的事物,是造成多重人格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是,難道連到心理諮詢老師這裏接受心理輔導都能成為被欺負的理由嗎……
「我也很高興。千尋,身體還好吧?」
「啊,提起這事兒,我可有一段時間沒給你回信了。對不起。你的每封來信我看了都很高興。森谷千尋嘛,一個月以前心理輔導就停止了。」浩子機械地吸著煙說。
沒想到這也沒有任何效果。「明子」沉默著,慢慢地喝著冰茶。
千尋躺在地上不起來,用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前園。她的臉像一個橡皮娃娃的臉,痙攣著,扭曲著,表情變化令人眼花繚亂。
要是睡在旅館里,為什麼腿部肌肉腫脹得這麼厲害?這樣一想,惡夢又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由香里,在黑暗的河灘上,不停地逃著,冤魂「磯良」,在身後緊追不捨。由香里逃到哪裡,「磯良」就追到哪裡。
「放開我!救命啊!你是誰?」
難道這孩子注意到我有感情移人功能了嗎?由香里不由地吃了一驚。
「悠子」被打得差點兒成腦震蕩。她倒在地上,左手捂著耳朵。前園正好打在她在地震時被砸傷的地方。
大村茜從來沒有經歷過心跳停止的恐慌,她的中樞神經發出了異常的指令,劇烈地喘息起來。
由香里屏住呼吸,加快腳步,想快些逃出這骯髒的海草的漩渦。可是,那些骯髒的海草沒命地糾纏著她,向前方看去,烏黑的瘴氣翻卷著,讓她自然的聯想到有毒的瓦斯,她的身體顫抖了。
聽見由香里說話,兩個女學生滿臉疑惑地回過頭來。
山于感情移人功能的迅速增強,由香里大腦的處理信息的功能紊亂了。在正常的視覺中,也混雜著It『感情移入功能引進的影象。走在人聲嘈雜的地下通道里,就像在大海深處,大團的骯髒的海草,蜿蜒起伏著從身邊流過去。骯髒的海草,是嫉妒、絕望,憎惡等腐臭的感情,捲起了渾濁的漩渦。
喊聲劃破夜空,隱隱約約地傳到了由香里的耳朵里。
結城大吃一驚,愣愣地點了點頭。
結果,千尋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決問題了。她選擇了殺死佩斯似的復讎方式。
「等等!」
「不過,現在馬上就殺了你,沒什麼意思!」
電車賓士在武庫川的大鐵橋上。過橋之前是兵庫縣的尼崎市,過了橋就是西宮市了。這裡是地震災區的人口處。晨光中學,就在沿著武庫川北上數公里的地方。
read.99csw.com夢,是個惡夢……就算是個夢吧,為什麼做那樣的夢呢?由香里一邊收好旅行包,一邊迷迷糊糊地想,突然嚇了一跳似地呆住了。
上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整整騎了一天自行車以後的一個晚上,躺在床上,仍然覺得自己的腳在蹬車。被窩裡伸得直直的雙腿好像還在交替著畫圓圈,身體好像還在向前移動。這是錯覺,是輕飄飄的運動感覺的殘餘。
「問卷調查。」
大概是「陽子」,要不就是「小滿」,由香里想。當時前園肯定被那挑戰似的目光激怒了。而且認為千尋不說話是對他的無聲的反抗和蔑視。
還有,一個特別鮮明的樹影從樹根伸向左上方,就像黑白照相的底片跟實際影像相反一般,樹影是白色的,跟黑色的樹榦形成對照。奇怪的是樹榦是折斷的,而影子卻是筆直的。
不過,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在這個時候走在這種路上,不是什麼精神正常的表現。但是如果有流氓什麼的想欺負她,憑她的感情移入功能,是可以提前察覺的。由香里藉著河堤上過往車輛的燈光,在狹窄的小路上奮力前行。
結城同學的敘述,構成鮮明的畫面,傳達到由香里的腦海里。
由香里停下來,集中精力聽著。離這裏大概只有二三百米了。突然,就像收音機找准了台似的,「磯良」的聲音在由香里的腦子裡清晰地響起來。
7月10號,星期一。
由香里盯著樹影看了一會兒,終於意識到那不是樹影,而是想從死去的大樹里擺脫出去的大樹的靈魂。
這樣的心,由香里見過很多。所謂「燃盡症候群」。阪神大地震之後,許多志願者全心全意地投人救災工作,拚命想為災區人民做點兒實事,他們在受到某種挫折的時候,就很容易得「燃盡症」。
由香里做了幾次深呼吸,把被子卷到一邊,靜悄悄地下床,穿上了旅館的拖鞋。被汗水濕透的睡衣緊緊地裹在胸前和腿上,非常難受。她想換一身衣服,於是從旅行包里取出另一套睡衣和內衣。
「武庫川!」
「……不過。那兩個人既然已經死廠,大村茜,是叫大村茜吧?我知道你也恨她,就原諒了她吧。」
「大村茜!現在感覺怎麼樣?」女人問。
驚愕不已的由香里平靜了一下自己,繼續耐心地等待,肯定還會有別的班的學生來送問卷調查,守株待兔就行了。
讓由香里感到吃驚的是,她聽不到浩子心裏有一點兒聲音。以前浩子和由香里一起給千尋做心理輔導時,心裏的一喜一憂表現得經緯分明。而現在呢,她的心好像掉進了一個無底洞,由香里什麼都感覺不到。
「森谷!幹什麼哪!」前園把做記錄用的夾子往地上一摔,大步朝千尋走過來。同學們都提心弔膽地屏息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熱度從皮膚滲人體內的時候,由香里不由地哆嗦了一下。儘管是夏天,儘管剛才出了那麼多汗,也擋不住從心裏冒出來的涼氣。現在泡在熱水裡,才算恢復了知覺。
過往行人毫無理山地煩躁、膽怯、疲憊不堪。這就是世界上有數的幾個富國之一的日本嗎?在由香里的記憶中,十年前的日本,人們的精神世界還沒有荒涼到這種程度,特別是最近兩三年,日本人的精神健康程度,正在毀滅性地下滑。
「大村茜呀,我把你的心臟停了好不好?」
由香里認為,這是由於遇到了超過限度的恐怖和憤怒,很多人格同時浮出表面的緣故。在這種情況下,千尋的臉就會像科幻影片中的人物一樣變化起來,即便不是患有多重人格障礙的人,表情也會發生劇烈變化的。
「……停下來的話,我吃了你!」
「復讎?……你是誰我都不知道?」
如果成立的話,不就是地地道道的活人的冤魂嗎?就像《源氏物語》出現的六條御息所,還有《吉備津的鍋》里的磯良……
「……什麼?……過不了多一會兒了……去死吧……」
這些意味著什麼呢?由香里百思不得其解。
一般情況下,不管前園生多大的氣,總有幾個學生出面勸解。可是今天,大家都被千尋面部表情的變化嚇呆了,只顧看千尋的臉了。終於有一個在教室里上課的學生偶然看見了窗外這一幕,報告了老師。當幾個老師趕到現場的時候,千尋已經昏過去了。
「您就往那個方向開吧。走著走著就明白了。」
由香里首先聽到了司機內心的聲音,然後才聽到了「磯良」微弱的聲音。
由香里愣了一下,「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那個欺負千尋的小組裡,有沒有一個叫大村茜的?」
這樣一想,由香里立刻感到脊背發涼,渾身顫慄。但熱水澡暖過來的皮膚,柔和地把內心受到的震驚包了起來。
「嗨!別停下!停下來可不行!你要是停下來的話……」
「這個女人想羊什麼?真讓人搞不明白。長得那麼漂亮,卻怪兮兮的……」
「再見!明天晚上我還來。讓我們明天晚上再一起享受快樂時光!」
過了大鐵橋,那個聲音聽不見了。距離遠,加上周圍乘客內心感情的于擾,怎麼努力也聽不見了。
大腦還處於混亂的漩渦里。剛醒來的時候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的感覺,一直持續到現在。
關於流言的內容,浩子寫得比較含糊,由香里很難推測出到底是怎麼回事,總而言之,三個人都是由千尋「詛咒」而死的。為此由香里去圖書館查了兵庫縣的報紙,確實登著三個人相繼死亡的新聞。
下了公共汽車,剛走進久違了的學校大門,就感到學校的氣氛跟三個月以前不一樣了。
被追趕的人的意識,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人了半睡半醒的狀態。為什麼快醒了?濃霧般朦朧的意識提出了這個疑問之後,就完全清醒過來了。
輪到千尋了。千尋也沒情緒跑,站在起跑線上,低著頭,皺著眉,九_九_藏_書滿臉不高興。
「不能說……詛咒!要是說出來,我們也會被咒死的!」
教師的體罰,對於學生來說是極大的精神壓力。至於千尋,引起對森谷龍郎虐待的「閃回現象」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由香里突然意識到,浩子已經有兩個多星期不來信了。
這所一流學校的學生們,簡直就像薩滿教的教徒中了咒語,陷於恐怖之中。
「問卷調查?哪方面的?」
由香里離開西宮市以後,浩子一直給她寫信,告訴她對千尋的心理輔導的進展情況,開始講的都是如何如何之順利的話,可是5月中旬以後,信的內容發生了變化。
又走了兩下公里,由香里下了車,司機滿腹疑惑地開車回去了。
「謝謝你!就這些了。」由香里再也不想問什麼了。可憐的千尋,為什麼,單單是她,要遭這麼多白眼呢?
由香里請「明子」到附近的咖啡館去坐坐。由香里要了一杯冰咖啡,「明子」要了一杯冰茶。
由香里像一個裝著發條卻沒有上滿的木偶似地坐起來,剛才醒了一半的意識完全清醒了。首先她意識到自己是坐在床上,於是就那麼坐著,等著大腦的混亂和恐怖的餘波漸漸退去。她緊咬著牙齒,否則上下牙就會打架,雙手緊緊地抓著薄薄的羽絨被,摸得兩手生疼。
「千尋?是你?不對!你跟千尋不一樣!」
「怎麼了?怎麼不跑了?」
「不!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去!去!我是一根棍子,我是一塊木板,所以,誰也不會注意到我的……
可是,她的復讎是怎麼進行實際操作的呢?
這棵生長在大山深處的大樹,從根部被無情地折斷了。好像是被山上滾下來的巨石砸斷的。樹榦開裂,露出一束束粗大的纖維,勉勉強強地拽住了倒向山谷的樹冠。千尋在畫這幅畫兒時,該是怎樣一種精神狀態呀!
「托您的福,還好。」說話的人格好像是「明子」。最近一直是「明子」浮出表面嗎?還是見了由香里才換出來的呢?
在跟結城談話以前,由香里還對千尋為什麼不來浩子這裏了的事抱有疑問,現在一切都明白了。
已經看得見多一半建在大鐵橋上的武庫川站的站台了,但由香里坐的是快車,這裏不停車。她的目的地是兩公里以外的甲子園站,她在那邊預定了旅館。
「悠子」還是一言不發。
「……為什麼?」
由香里的心臟猛烈地狂跳起來。
那是……千尋的第13種人格——「磯良」!
由香里拚命想在腦子裡刪除這個假說。的確,千尋5歲的時候經歷過臨死前的所謂「體外脫離」,但是,「體外脫離」完全是一種主觀現象。
結城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還有,每天往野村老師這兒跑,有點兒……」
「千尋?不!不對!你到底是誰?」
浩子在由香里對面坐了下來。以前生氣勃勃的浩子,眼窩深陷,顯得非常憔悴。
「為什麼感到滿意了呢?『明子』是怎麼說的?」
嗵——,嗵——。開始感覺到的是心跳的聲音。心臟像一架巨大的水泵輸送著血液,嗵——,嗵——。
怎麼回事?這好像是由香里也經歷過的感覺,不可能是現實。難道是在做惡夢?
在大鐵橋前邊,由香里讓司機停車,從車窗探出頭去,豎起了心靈的耳朵。
我剛才在夢裡一直在跑,就跟那個叫大村茜的姑娘一樣。
發令槍響了以後,有的慢慢地起跑,好不容易開始加速了,跑到50米處已經是精疲力竭,氣喘吁吁。有的跑百米就像跑馬拉松,速度均勻,沒有衝刺。還有的邊跑邊東張西望,嘻皮笑臉。做記錄的前園老師表情越來越嚴厲。
「停止了?是千尋那方面的原因嗎?」
……那不是夢啊!
「磯良」又意味深長地抿著嘴笑了,「對了,咱們倆試試這個遊戲吧。我完全能證明死囚犯的話是唬人的。試試嗎?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好不好?從今天開始,10天以內,我把你給殺了。不過,具體哪一天,我對你保密。一言為定!這可不是說著玩兒的。死刑,能不能執行呢?你就忐忑不安地等著,撲通撲通地心跳吧!」
由香里用手綱捂著嘴,直視前方往前走。為了爭取在暑假期間請兩周假去浩子和千尋那裡,由香里只能忍受集中預約客人,在新宿工作,而採取這種「待人接物的態度」,是很少見的。
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又是一個梅雨天。
由香里感到大村茜的心就像虛脫了似的。「磯良」的死亡宣言給她造成的精神打擊,好像提前一步殺了她的心。雖然她的意識已經完全清楚地恢復了,但只剩下了一副空殼。
「我呀,我是用分身術從千尋身上分出來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我覺得,永遠恨著別人,對自己是絕對不會有什麼好處的。你說呢?」
但是,前園並不懂得這一點,只認為千尋是在嘲弄他,他大罵著:「你這個臭東西!別在這兒裝神弄鬼的!」罵完了劈胸抓住千尋的衣服把她拽起來,左右開弓地打千尋嘴巴。千尋被打得鼻子嘴巴都出血了,還在怪模怪樣地笑。前園完全失去了理智,繼續玩兒命地抽打千尋。
「以前,森谷頂過前園老師一次,那天也是瞪著老師不說話……」結城說。
這張畫兒是哪個人格的作品呢?由香里把畫兒翻過來,背面只寫著一個數字:l3。
司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默默地掛上擋,駛離甲子園站。穿過寂靜的住宅街,很快就到了武庫川。
由香里從行李架上把旅行包拿下來,取出那張報紙的複印件,再次仔細閱讀起來。
「失禮了!」退得快的那個女學生把手伸向背後擰開門把手,倆人兔子似地逃跑了。
「賀茂!好久不見了。你看,你來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呢?」
沒有感情移人功能的人可能感覺不到,但由香里感到read.99csw.com學校里的空氣苦悶而沉重。
由香里的腦子裡活生生地再現著「磯良」和大村茜的交鋒。她捧起熱水,反反覆復地往臉上衝著,彷彿要把腦子裡的影象衝掉似的。
那天,體育老師前園勝美比平時脾氣更壞。今天的百米是要記成績的,可是小秀才們沒有一個認真跑的。
「明子」一聽大村茜這個名字,嚇了一跳。但除此以外沒有其他反應。「您說什麼哪?我聽不懂。您這意思是說,我傷害過誰嗎?」
「磯良?不知道。磯良是誰?為什麼這麼折磨我?為什麼……」
浩子微微皺了皺眉,伸手從白大褂的兜兒里掏出煙來。點煙的時候手指在額抖,不是因為緊張,而是過度勞累造成的。
「啊……是的。那是跑百米時發生的事。」
左等右等,浩子還是不回來,會議大概是延長了吧。浩子可能挨整了!想到這裏,由香里感到一陣心痛。
以前,由香里見過千尋的人格們畫的許多心理測試畫兒,但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畫兒。
恐怖,不諧調,幾乎使身體跳將起來的惡夢。由香里醒過來數秒之後,還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昨天晚上很晚才到甲子園車站前邊的旅館辦理了投宿登記手續。
「把她的課本給撕了,讓全班同學不理她什麼的,課間的時候還打過她。」
「……國王剛說完,死刑犯就提出了反駁。照您這麼說,您就絕對不能處死我了。為什麼呢?你想,要是讓我活到最後一天,那我肯定知道第10天是處死我的日子,因為只剩下這一天了嘛。也就是說,第10天您是不能處死我的。那麼,第9天怎麼樣呢?既然第l0天您是不能處死我的,第9天就是事實上的最後一天,您說是不是?您要是讓我活到第9天早晨,那我肯定知道這天就是處死我的日子,只剩下這一天了嘛。既然您讓我知道了這一天就是處死我的日子,那您又不能處死我了。第8天呢2同樣的道理,您還是不能處死我。總之,就這樣一天一天地往回推,您哪天都沒有理由處死我……」
結城躲開由香里的視線,低著頭說:「這個嘛,我看還是因為森谷千尋態度經常變化,而且有些奇怪,在加上沒有好朋友。還有,是原映美說的,反正她也沒有父母,欺負了她也是白欺負。」
甲子園車站到了,由香里混雜在人群之中下了車,下意識地從離旅館遠的東口出了站,毫不猶豫地坐上一輛計程車,又毫不猶豫地對司機說。
由香里感覺浩子走過來了,趕緊正了正身子。怎麼回事?浩子身上那種強有力的東兩怎麼感覺不到了?
使由香里感到幸運的是,這個姓結城的男生跟千尋是一個班的。
大概是主人人格「悠子」吧,由香里想。她這樣的表情是很自然的,但在前園老師看來,這種表情是對百米跑的不滿,更是對他本人的反抗。
「報告!」兩個女學生抱著兩沓紙進來,看見生人由香里,臉上露出吃驚的神情,隨後簡單地打了個招呼,把那兩沓紙放在桌子上,轉身就要出去。
千尋內心的人格,有一個脫離出去,並且去具體執行殺人計劃,這種假說可以成立嗎?
「我嘛,我是磯良!」
幸運的是,由香里沒有再產生在東京站時的那種幻覺。
由香里只能確認剛才的一切不是臆想也不是夢,但是,她還是弄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千尋分明來到了大村茜的枕邊,大村茜卻根本看不見千尋的身影。
「好久沒問候您了。早就想來,可是……」
「別!千萬別這樣!你讓我幹什麼都行,求你放過我!求求你!別殺了我!」
門開了,由香里站起來,「老師……」
是「磯良」!昨天晚上以來,一直有一個假說在由香里的腦子裡閃爍,那是一個荒唐無稽的,不應該想到的假說。
衝著衝著,由香里困了,她打了個哈欠,在浴缸里伸了個懶腰,大腦麻痹起來,整個身體好像被吸人一個巨大的漩渦……不知道什麼時候,意識漸漸地稀薄了。
由香里在甲子園站前坐上公共汽車,前往已三個月沒去過的晨光中學。她覺得頭很重,好像還有點兒發燒,可能是因為在浴缸里睡著了的緣故吧。
「野村老師讓我暫時代替她一下。她現在正在開會。你們放在桌子上的東西是什麼?」
「悠子」開始跑得還不錯,但跑到一半的時候,為了避免跟旁邊跑道上的同學相撞她停下不跑了。
看見浩子,由香里感到有些失望。站在眼前的的的確確是浩子,可是,她跟學校一樣,變了,不,比學校變得還要厲害。
電話鈴響了,浩子接完電話對由香里說:「對不起,我得去開會了。整個學校都陷入了異常狀態。」
「為什麼?為了向你復讎!」
浩子打開柜子,拿出那本由香里很熟悉的綠色封面的文件夾放在茶几上,「這裡有千尋最後一次心理輔導的記錄。我怎麼也解釋不了,一直想讓你看看呢。你的直覺很敏銳,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大村茜雙手胡亂抓著頭髮,野獸般不停地嚎叫著。
果然如此!
突然,「磯良」的腦子混亂起來,不說話了。大概她在對自己為什麼擁有這方面的知識感到迷惑不解吧。「磯良」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
打開燈,鋪著大理石的洗澡間,到處閃爍著奇怪的光,就像有人在這裏安裝了催眠儀。由香里擰開熱水龍頭,開始往浴缸里灌熱水。綠色的起泡液放進去,眼看著泡沫就起來了。聽著熱水嘩嘩流進浴缸的聲音,聞著起泡液里香料的香味,由香里獃獃地靠在浴缸上站了好一會兒。
一直表現得很冷靜的「明子」的心,微微顫動了一下,但馬上就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好像在心靈之窗拉上了一道鐵窗帘,由香里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那幾次啊,讓她們死得太輕鬆了。所以九-九-藏-書啊,你要是覺得可以的話呢,我就陪你多快活幾天!」
坐新幹線到達新大阪時是10點15分,然後倒車到梅田,再從梅田換乘阪神電車,加上等車時間,怎麼也得10點50分了吧?
進人5月以後,晨光中學的兩個學生和一個體育老師相繼:死去,是所有問題的開端。那兩個死去的學生欺負過千尋的事實公開化以後,學校里出現了「險惡之中的荒唐」的流言。
「悠子」翻了前園一眼,沒說話。
「磯良」停頓了一下,「不過,死囚犯的話完全是唬人的。比如說國王把行刑日定在第7天,死囚犯怎麼能知道呢?」
但是,由香里明白,距離那麼遠都能聽見,除了那邊的感情十分強烈以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那個聲音的波長她是非常熟悉的。
在阪神地震災區,2月份一度減少的心臟病發作率,到了3月再次回升,說明慢性精神壓力跟急性精神壓力一樣,也會給人的身體帶來不良影響。報紙上的特輯在結束語里提醒讀者:在恢復家園的建設中,精神壓力和肉體疲勞都是突然死亡的誘因。
「啊,好像是欺負過她好多回。女孩子之間的事兒,說不清楚。」
「可是,她們為什麼要欺負千尋呢?」
「哎,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可以嗎?」由香里說著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沙發,兩個女學生猶猶豫豫地坐下了。
「哈哈哈哈哈……怎麼?你醒啦?我還想再跟你玩兒一會兒呢!」
「賀茂姐姐!您是什麼時候來的?」
浴缸里的熱水立刻發揮了魔法般的效果。
「又見到你了,我好高興啊。」
黑暗中,響起一個女人的曬笑。
可是,那是個地地道道的冤魂啊!
沒有一條具有現實感。作為一條信息,就算理解了,現實意義也是很稀薄的。也許報紙上寫著的東西全是謊言,也許是有人利用報紙作為控制她的工具……
由香里腦子一片混亂,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感情移入功能。這是怎樣的一種狀況呢?為什麼「磯良」能做那種事呢?她根本無法理解。
現在幾點了?由香里抓著吊環,站在久違了三個月的阪神電車裡,隨著車身搖擺著。
「為什麼?問你呢!說話!」前園章魚似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千尋的運動服。
「武庫川的什麼地方?」司機問。
被追趕的人想不管不顧地逃走,可雙腳不聽使喚。那是近於發瘋的絕望。雙腳猛烈地敲擊著地面,行進速度卻像在齊胸的水裡走路,身體只能極其緩慢地向前移動。
午休的鈴聲響了。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
一個國家,一個社會集團,在受到外部威脅的時候,總是溫和派失勢,主戰派、激進派抬頭。多重人格的各個人格之間的力量對比也是如此。
5月黃金周連休之後的第一個星期,晨光中學的體育老師前園勝美(34歲)和該校高二學生橫澤道子(16歲)、原映美(17歲)在睡眠中相繼突然死亡,死因是心肌梗塞和心律不齊。
「跟你說實話吧。橫澤道子和原映美的事,啊,還有前園老師的事,我現在挺後悔的。讓她們死得太輕鬆了!」
本來,UFO是不明飛行物的縮略語,問相信不相信它的存在,在日語問卷調查里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但是,學校恐怕還要逼著浩子分析這種問卷調查,然後向學校的領導和老師們彙報!由香里同情起浩子來。
邪惡的影子漸漸遠去,不久就完全消失了。
由香里覺得沒意思,打開那份在車站售貨亭買的報紙看起來。奧姆真理教參与地鐵沙林放毒事件的兩名通緝犯在崎玉縣被捕。抗議核試驗的示威者被法國軍隊強行帶走。桑普拉斯在溫布爾登網球公開賽三連冠……
我,由香里,幾個小時以前,確實在武庫川河灘上的自行車專用道上走來著,後來就聽見了「磯良」的聲音……
畫面中央畫著的樹,是一棵被折斷的樹。
「無所謂……反正又不是我的朋友。」
由香里認為,這次教師毆打學生的事件,恐怕就是千尋內部發生變化的原因。
「聽說……突然死去的橫澤道子和原映美,欺負過千尋?」
那確實是「磯良」!
「明天晚上我還可以來打攪你嗎?如果可以的話,我後天晚上也來,大後天晚上也來。」
由香里雙腿哆嗦著站起來,把剛剛拿出來的睡衣和內衣抱在胸前,直奔洗澡間。
「可是啊,當然啦,或早或晚,不殺了你是不行的。至於到底是什麼時候嘛,就是那個時候的事了,你就好好等著享受吧。哈哈哈——啊啊,想起來了。你知道嗎?關於死刑犯的倫理學問題,有這麼一個故事。國工對死刑犯說,我已經宣布處死你了,可是不管怎麼說,你要是知道了自己哪天肯定被處死,不是很可憐的嗎?這樣吧,我們定一個l0天的期限,在這個期間的某一天把你處死,但具體哪一天,我對你保密。哪天你看見劊子手出現在你的死囚牢前邊了,那天就是你被處死的日子。就像一個令你感到驚奇的晚會,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似的。你不覺得這是一個絕妙的主意嗎?」
浩子一把按住正要站起來的由香里,「快該吃午飯了。既然已經來了,我們就一起吃午飯吧。會議嘛,午飯之前怎麼也得結束吧。」
由香里嘆了口氣把報紙摺疊起來,看著窗外落日前的景色,想起了野村浩子。
這個星期中止了服藥,由香里的感情移人功能相當靈敏。粘乎乎的感情的泥塊,簡直擋住了她的去路。
千尋站住了。她面無表情,無力地垂著頭,雙手提著書包,護在身體前邊,慢慢地走了過來。在由香里看來,這種提書包的方式是一種防衛的姿勢。
又聽見了,又聽見那個聲音了,這次聽得很清楚。
「他媽的!」前園伸出他那巨大的手掌,一掌打在千尋的左耳部。千尋被打倒在地。前園咆哮著,「我讓你長點兒知識!九九藏書對老師採取這種態度,就是這個下場!」
由香里今天第一次感到了浩子感情的涌動。她在一瞬間就了解到會議的內容是討論關於如何處理在學校蔓延的所謂千尋能咒死人的流言。作為學生們精神衛生的負責人,浩子已經成為教員們的眾矢之的。
後來,又來過兩個男生,對於由香里提的問題,反應跟那個女學生一樣,什麼也沒說就逃走了。
由香里輕輕地嘆了口氣,一直處於切斷狀態的思考的電源一旦接通,她的大腦就又旋轉起來了。
報紙把相關記事編了一個特輯,把三人的死亡歸於阪神大地震的影響。神戶大學醫學系調查了地震發生后兩周9家醫院心肌梗塞患者的人數,發現比往年增加了一倍。1994年洛杉磯大地震發生以後的一天之內,受災最嚴重的地區由於非地震原因而突然死亡的人數是平時的5倍以上,死亡誘因都是精神緊張或心臟病。
是的呀,我是一根棍子,我是一塊木板,我沒有意識。惡鬼從我身邊走過,我也覺察不到的呀!
聽了這話,兩個女學生的內心反應之強烈,讓由香里目瞪口呆。她們像觸了電似地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向後退著朝門口走去。
給心臟或身體帶來恐怖和劇痛的急性精神壓力,會使血管收縮,心跳加快,荷爾蒙增多。心髒的搏動比平時劇烈,給心肌輸送營養的冠狀動脈就會收縮造成供血不足,心肌梗塞便會發生。
進來的第五個學生是個剃了光頭的高個子男生,戴著一副度數很深的近視眼睛。他在內心裡感到咒語的恐怖,但他否認咒語的存在,所以坦率地回答了由香里的問題。
由香里坐在公共汽車站的長椅上等車的時候,看見千尋從對面走了過來。環顧四周,沒有一個穿晨光中學校服的學生,而剛才開走的那輛上去了十幾個。很明顯,千尋在有意躲著他們。
閉著眼睛摸摸左胸,心臟還在狂跳。從睡衣到內衣被汗水打得透濕,就像剛從游泳池裡爬上來似的,現在的時間是凌晨3點35分。
「求求你了!你讓我幹什麼都行!求你給我留一條性命,求求你了……」
不,只要說明自己具有感情移人功能就可以了。但承認了這一點跟承認自己有神經病是沒有什麼區別的。
「別!千萬別這樣!救命啊!」大村茜想大聲喊救命。雖然拚命地呼吸使大量的空氣吸進肺里又吐出來,但大村茜的聲帶就像被「磯良」摁住了吉他的弦,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
由香里沒有觸及心理輔導中止的問題,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以後,進人了正題。
「那我先出去一下再回來。」
少女祈禱似地念叨著什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一根棍子。
「比如說?」
決不能說「明子」態度冷淡,由香里提的問題她都認真回答了,但表情僵硬,心靈之窗緊緊關閉著。
「昨天晚上,到的很晚。剛才到野村老師那兒去了。千尋,身體還好嗎?」
白自天在這裏狂奔的自行車一輛也沒有,更加幸運的是,雖然今年的梅雨季節比往年長得多,今天卻是晴天。
由香里驚呆了,那劇痛就像發生在自己身上。
開始,由香里沿著河堤上的公路往前走。可能是因為國道2號線堵車吧,這麼晚了這條路上還有這麼多車。由香里瞅了個空子穿過公路,順著台階走到了河灘上的自行車專用道上。
浩子出去以後,由香里打開文件夾,一眼看到一張鉛筆畫兒,驚得目瞪口呆。
心裏的涼氣被趕走以後,從腳尖開始一點兒一點兒地暖上來,舒服極了。身體暖過來以後,內心的恐怖才逐漸消失,心情才平靜下來。
「聽說5月份同班同學和老師相繼死了好幾個,夠難過的吧?」
「請您繼續往北開。」由香里對司機說記。
「嗨!為什麼跑了一半就不跑了?對體育課有意見哪?」
坐上新幹線離開東京站以後,由香里的心情好一點了。附近的座位上,有的在旁若無人的打著手提電話,有的在興高彩烈地聊天,說著一些只有他們自己才懂的話。
「你想耍弄我是不是?啊?看你那傻樣兒,連個百米都跑不下來!」前園逼近千尋的臉,千尋轉過臉去避開了他的目光。這動作本來是條件反射,但卻一下子激怒了前園。
由香里又聽見了心髒的跳動。大村茜痛苦地掙扎著。
突然,大村茜大聲叫喊起來。
由香里覺出來了,浩子對不知為什麼造成的不融洽感到後悔,想改變氣氛,於是很有禮貌地說了聲「明白了」。看看牆上的掛鐘,離午飯時間還有1小時,今天又沒有別的安排,於是答應在這裏等著浩子回來。
「是的。確切的說,是千尋不來了。」
兩個女學生為難地對視了一下,沒說話。由香里走到桌子旁邊,看了那些問卷調查一眼,上面的問題是:1.你相信UFO的存在嗎?2.你認為有前生和來生嗎?3.你認為有特異功能嗎?……
「也是。你這麼說話我能理解,她們欺負過你吧?」
「小茜!小茜!是你喊叫來著嗎?」大村茜的母親慌慌張張地跑進女兒的房問里,搖著女兒的肩膀呼喚著,「小茜!你醒醒!小茜!小茜!天啊!……這是怎麼了呀?我的小茜啊!」
異常之處還不止這些。樹榦被鉛筆塗得黑黑的。背景也全部塗成了淺灰色,而且像接受信號不好的電視一樣,呈現出無數的雪花點,跟樹榦形成奇妙的反差。
「明子」沒說話,眼睛看著杯子里,用吸管慢慢喝冰茶。
垂到浴缸里去的手被泡沫包裹起來,不一會兒就泡進了熱水裡。由香里關上水龍頭,脫掉那身被汗水打濕的睡衣和內衣,滑進了浴缸里。
「怎麼說好呢?應該說她對現在的狀況感到滿意了吧。」
突然,遠處傳來一個內心發出的聲音,時斷時續,越聽越清楚。已經抓住了行李架上的旅行包的由香里凝固了似地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