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鱗甲緊貼著我的肌膚，獠牙刺入脖頸，長舌在我的臉上拖過濕濕的唾涎……那曾經窒息得將欲爆炸的恐懼，在夢裡卻化作了無邊的甜蜜、悲傷、幸福與惆悵。

當我真正明白這句話時，距離初見她的那一瞬間，已經滄海桑田。

這一個多月來，我一直隨著姥姥在茫茫北海征伐激戰，又時值極夜，觸目所及，除了冰洋雪地，就只有變幻莫測的絢彩極光，此時突然看到這壯麗奇景，竟有些呼吸窒堵，恍如隔世。

岸上是一片茫茫冰原，由南而北，形成了長達百余里的犄角，彷彿銀劍刺向天海交接處。就在這狹長的雪原上，成千上萬的青鹿正在狼群的圍堵下，東折西轉，狂奔如潮。屍鷲漫天盤旋，尖啼陣陣。

先前那人嘆了一口氣，說：「小妖女神出鬼沒，心狠手辣，咱們合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就算斗得過她，難道還斗得過她的天子木牌嗎？蝦米碰鯨魚，有去無回，還是算了吧。」

在我身後，十余只雪鷲始終遙遙尾隨，影子斜投在前方的雪地上，隱約不定。我知道只要我倒地不起，就註定將成為這些屍鳥的盛宴。

就在這時，那姓鄧的長老雙手握住槍桿，猛地往上一挑，將我高高地舉了起來。

不知何時，下方的茫茫冰原竟已變成了廣袤原野，碧草起伏如浪，繁花似錦，一直朝西綿延二十余里，與海天相接。

我血戰了整整一夜，也不知殺了多少賊敵，渾身是傷，又被龍族艦隊的炮火擊中，拋入海中，不省人事，被洋流卷到了這裏。

過了好一會兒，才感到焚心裂骨似的劇痛，睜開眼，四周漆黑一片，隱隱約約看見亂石錯立，幽深不可測，才知已被拋到了洞里。轉頭回望，海潮已退出數十丈遠，露出犬牙般交錯的暗礁與尖石。

甬洞幽黑曲折，凹凸不平，到處都是尖石銳岩，以我彼時的微弱真氣，只能影影綽綽地瞧見些輪廓，摸索前行。

姥姥給我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我象康回一樣，勇猛頑強，百折不撓。

那些人嚇得魂飛魄散，慌不迭地四散奔退。

龍鷲急速俯衝，狂風撲面，碧浪噴舞，鷗群驚鳴四散。

我從小就受姥姥嚴酷訓練，她要我成為堅韌不拔、剛強勇悍的王者。換作別人，兩天內接連受了這麼多的重傷，估計早就魂飛魄散了，我能強撐到這一刻，全憑著追隨姥姥、尋找失散的妹妹的信念。此時龍鷲既去，支柱突消，體內所有的疼痛都加倍地爆發出來。

那日是北海的初夏，極夜剛剛過去。我還差六十三天才滿十五歲，遍體鱗傷地掩埋在雪地里，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前方惡臭撲鼻，哭泣聲越來越近。洞角出現了一具尚未完全腐爛的屍體，接著又是一具。依稀可見是兩個八九歲大的男童，張大嘴，圓睜雙眼，全身勾蜷緊繃，滿臉都是恐懼痛苦的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漸趨平靜。我全身麻痹冰冷，連痛楚也感覺不到了，意識渾沌，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

我一直記得姥姥所說的那句話，孩子，你生來就是統治這個世界的。山的上面是天，天的上面是星辰，你要想站在崑崙的山頂俯瞰蒼生，就要忍受孤獨與寒冷。

那哭聲與妹妹何其相似！我心頭一緊，熱血全都湧上了頭頂，不顧一切地朝里大步衝去。

雪白冰冷的鱗甲從胸前倏然晃過，光澤刺目，還來不及細看，眼前一花，咆哮震耳，只見獠牙森森，紅舌吞吐，一張血盆巨口已將我當頭籠罩其中。

我們一路低飛，到了岸邊，綠草漸少，亂石四立。漆黑的礁岩密密麻麻地朝南延伸，一直與西南側的雪山相連。

是了，魚腸宮！我突然想起那些蓋國長老所說的話，心中嘭嘭大跳，忍痛抓住石沿，一點一點地朝下攀爬，想要探查個究竟。

一個多月前，嫘女忽染重病，就連靈山十巫也束手無策，傳言都說是中了姥姥的蠱毒。嫘女性命垂危，公孫青陽又太過年少，長老會只得暫將天下交與白帝與炎帝共同管理。

姥姥！我心中一顫，分不清是喜悅、難過，還是酸楚。熱淚奪眶湧出，雙手酥軟，再也支持不住了，搖晃著跌坐在地。

那幾簇火光熊熊高竄，赫然是骷髏碎裂后所迸發的磷火。受其所激，四周螢光閃耀，碧火紛燃，將洞內照得慘綠透亮。

我左腿上一陣劇疼，正好被那尖銳之物穿過，鮮血頓時從積雪裡洇滲而出。

「嘩！」浪頭卷涌，將我高高推起，眼前金星亂舞，什麼也察覺不出了。

數之不盡的青鹿、雪兔、白羚……以及諸多說不出名字的珍禽異獸遍布山坡，悠然自得地飲水吃草，只有在虎狼鷹鷲等猛獸突施偷襲時，才發足飛奔。

天藍如海，無風，無雲。

「轟！」後方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嗚鳴，天搖地動。

磷火跳躍，左側慘青的石壁上，赫然刻著兩個人頭蛇身的圖案，一男一女，兩兩交纏。

萬里藍天，象無邊無際的深邃大海，急速地飛旋著。

但是這樣的念頭在我的心底只是一閃即逝。

我心底雖然疑竇叢生，但那時既已認定龍鷲是姥姥魂魄所化，相信它絕不會害自己，帶我到這裏來也必有寓意。權且聽之任之便是。

雪鷲被我鋼鉗似的十指緊緊箍住，猛烈地掙扎著，鮮血順著我的下頜，一絲絲地滴落在雪地里，綻開如朵朵紅梅。

有人高九九藏書聲大叫：「這小子受了重傷，撐不了多久，大家一起殺了他，為鄧長老報仇……」

不等那些人回過神來，我又一頭將右側的大漢撞倒，奪過他手中的三戟魚叉，一把叉入他的胸頸，生生釘入雪地。然後狂飆似的左衝右突，或奪刀，或舞叉，血肉飛濺，殺人如砍瓜切菜，轉瞬間便放倒了七人。

陰風怒嘯，磷骨火把獵獵卷舞。越往裡奔，地上的骸骨越來越多，被我腳底踏過，火星「劈啪」四濺，竄起萬千點鬼火，映照得甬洞深碧慘綠，幻影憧憧，象是幽冥地府。

龍鷲環繞著我盤旋了幾圈，朝著西北徐徐飛去。

相隔不遠，腳步聲突然停止了。有人說：「……界碑被大雪埋沒了，難怪沒瞧見。再往前走，就是『天之涯』，咱們趕緊掉頭趕路吧，被那小妖女發現可就不得了啦……」

在與黃帝軍的大戰中，我遍體盡傷，奇經八脈也多有震斷。未經調養，又妄用兩傷法術，自毀經脈，和蓋國這些長老拚死血戰，縱然是銅頭鐵臂，也早就殘損如朽木風燭，臨近生死之線了。

羽毛紛揚，尖叫刺耳，一隻龍鷲沖落在旁側，猛地張開巨大的雙翼，其餘的雪鷲紛紛大步退開。

四周混沌昏暗，偶爾亮起一道閃電，那隻碧眼龍鷲在雪霧裡若隱若現。

碧眼龍鷲呀呀尖叫，象在回答著我的連串疑問，朝下張翼急沖。

幾乎就在同時，我咆哮著沖躍而起，猛拽繩索，將另外那人一把揪到跟前，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他凄厲慘叫著，象先前那隻雪鷲似的劇烈掙扎，溫熱的鮮血噴泉般湧入我的喉中。

那隻龍鷲也不追趕，在我頭頂盤旋了一會兒，突然尖嘯著急衝而下，雙爪抓住我的臂膀，衝天飛起。

這些人途經海岸，目睹了這場惡戰，嚇得心驚膽寒，繞道遠遠地避開，不想又在這裏撞見了我。看見我衣襟上繡的五色雲彩，想到方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論都叫我聽了去，難免又驚又怕又惱，魂魄出竅。

那些人一齊驚呼叫喊，又聽那蒼老的聲音說：「鄧長老止步！前幾日的那場大戰你也瞧見了，玄女神通廣大，又有五族神人相助，還不是被炎帝、白帝和龍族的大軍圍攻盡戮，全軍覆沒？北海從東到西，漂浮了上萬具屍體，玄女的頭顱也被割下，送往了崑崙螺宮，難道你也要自己的族人象他們一樣，連死了也找不到葬身之所，只能成為魚群的餌食嗎？」

我幾乎是貼著海面，狂飈似的朝西飛翔。轟鳴震耳，浮冰搖曳跌宕，龍魚接二連三地從我身邊高高躍起，夭矯沖落。

但這時我的心裏非但沒有絲毫的害怕，反倒說不出的輕鬆喜悅。抬頭望去，碧眼龍鷲張翼高飛，巨爪鐵箍似的抓住我的雙臂……多麼象姥姥第一次帶著我馭風飛行的情景呵！

剩餘的二十多人大驚失色，倉惶奔退。似是想不到片刻前還冰僵如石的我，竟突然變得如凶獸般迅猛狂暴。

雪白的冰鷗成群結隊，歡鳴迴旋，宛如貼著海面的片片白雲，在大風中離合聚散，蔚為壯觀。

龍鷲歡鳴長嘯，提著我乘風飛翔，衝過茫茫風雨，朝著遠處那依舊風和日麗的海岸線飛去。

名字？我渾身蜷曲僵冷，心頭摻雜著驕傲、屈辱、憤怒、悲傷與仇恨，烈火似的熊熊燃燒，想要挺起胸膛，大聲回答，奈何嘴唇微微翕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那沙啞的聲音「呸」了一聲，恨恨地說：「作亂就作亂！老子在北海住了幾十年，逍遙自在，姓公孫的非逼得老子離鄉背井，東遷西遷，還要和無腸國、柔利族那些怪物混住在一起，老子還真就他奶奶的不幹了！」

有的說少昊與炎帝勾心鬥角，天下分裂在即；有的說行蹤無定的軒轅黃帝即將現身；還有的說軒轅黃帝早已攜同龍妃，悟道登仙，如今唯一能繼承帝位、平定紛爭的，只有他的長子昌意了。

辛長老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拄杖朝後退去。

閃電接連不斷，轟雷如鼓，整個地面彷彿都在嗡嗡震動。狂風推卷著雪浪，排山倒海地衝來，我呼吸一窒，向左翻了幾個滾，便被深深的埋在了積雪裡，什麼也看不見了，只聽見颶風呼嘯，和著滾滾驚雷。

萬里高空，寒風凜冽徹骨，將我的神智颳得清醒了許多。傷口凝冰，鮮血已經止住了，周身卻無一處不在劇痛。丹田內更如尖刀剜絞，每吸一口氣，便疼得汗水淋漓。

遠處海面藍如靛青，不見半塊浮冰，映襯著兩側雪嶺，明凈如畫。海天一色，惟有大風刮來，白雲層層翻湧時，才看得出哪裡是海平線。

潮水退得越來越快，不過一會兒，洞口就變得十余丈高、二十余丈寬了。

烈炎、少昊、敖越雲一邊偵騎四齣，尋找那杳無音信的公孫軒轅，一邊各率大軍，趕到北海，與我們的彩雲軍連番惡戰。激鬥了幾晝夜，我們寡不敵眾，又中了少昊的奸計，終於被誘入重圍，傷亡慘烈。

湛藍的海面不斷綻開白蓮似的波濤，無數海豚、龍魚破浪而出，在半空中劃過道道弧線，沖入海中。循環復始，永無停息。

我跟著姥姥學過一些蛇文，認得第一個字是「魚」，第二個彎彎曲曲，頗為複雜，一時辨認不出，第三個雖只露出一半，卻可猜出是「宮殿」的「宮」字。

我連中了七箭，踉蹌著抄起地上的彎刀，勢如瘋魔地朝前衝去九九藏書。「咻」地一聲，刀光飛舞，將一個大漢的頭顱齊肩砍下，鮮血衝天怒噴。刀光余勢未衰，又劃過一道圓弧，旋風似的將左側大漢攔腰斬斷。

那片陸地越來越近，岸崖高達數百丈，巍峨如雪山，迤邐連綿，橫亘于碧天藍海之間。不斷有冰塊從陡峭的崖壁上轟隆崩落，掀卷著滾滾雪霧，沖入大海，激湧起滔天大浪。

北風刮過枕畔時，我常常會夢見遼闊的天海之間，她騎在巨大而青黑的鯨背上，碧衣鼓舞，肌膚勝雪，紫色的雙眸似笑非笑地凝視著我，一如那日的初見。

除了夢裡。

想到這些，恨怒如野火，遍體燃燒，那些疼痛、寒冷全都感覺不到了。突然之間，我彷彿又生出無窮的力量，猛地抓住那人的小腿，奮力一絞。

我心中一震，猛地睜開眼睛。

「殺了他！快殺了他！」那些人又是驚怒又是害怕，箭矢齊發。

我的名字，叫共工。

「呀——呀——」

「雪地下有人！」四周一陣驚嘩，「沙沙」連聲，上方擠壓的厚厚冰雪很快便被鏟拋開去。人影晃動，我雙腿一緊，凌空飛起，已被幾人合力拉出。

狂風撲面，倒掀起我的亂髮、破衣，獵獵鼓舞。

礁岩上青苔遍布，我氣虛力弱，極難抓牢。一陣大浪拍來，手上一滑，頓時翻身急墜，重重地撞在旁側的石頭上，滾入海中。

我怒火上涌，大吼著將那半截鐵槍猛力擲出，「呼！」光芒爆閃，那人話沒說完，已被當胸貫入，筆直地凌空倒摔，鮮血噴涌。

這裏想必就是所謂的「天之涯」了。但此處冰天雪地，寸草不生，如何養得活這麼多青鹿？既有如此龐大的鹿群，為何又看不見半個獵戶？難道是那些人所畏忌的「小妖女」的緣故么？

東方青紫色的淼淼冰洋上，那小半個彤紅的太陽凝固了似的一動不動，整個世界都彷彿靜止了。

共工是遠古時康回的國號，自從這位水族凶神被伏羲殺死後，就成了歷代水神的代稱。

雖然不知洞內到底有些什麼，但那隻碧眼龍鷲既是姥姥所化，它救我到此，必有道理。於是咬緊牙關，踉蹌起身，扶著洞壁，一步步地朝里走去。

天旋地轉，我看見藍天、雪地、冰川、碧海、銀山……上下四周應接不暇地急速倒退，想要看個仔細，眼前金星亂舞，一陣昏黑，什麼也看不見了。

在我下面，是廣淼無垠的深藍大海，粼光閃閃，懸浮著數以萬計的冰山與阡陌分裂的冰塊，激流似的后掠飛退。

剛走了幾步，又聽見那「嚶嚶」的少女哭聲。

雪山高萬仞，南面的峭壁上的冰層早已崩塌殆盡，露出青黑髮亮的岩石，布滿坑坑窪窪的凹洞。石縫間青草搖曳，萬千海鳥鳴啼飛舞，沖落其間，啄喙梳羽，顯然都在這裏安家築巢。

剛停下腳步，右邊腥風大作，黑暗中突然衝出一條巨物，將我緊緊纏住！

那麼妹妹呢？妹妹是不是也已經死了？我忽然感到一陣錐心徹骨的疼痛、悲傷、憤怒與恐懼，也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量，大吼了一聲，一把捏住一隻雪鷲的脖子，從雪堆里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

是了，姥姥一定是要帶著我去尋找妹妹。我顧不上多想，拋開雪鷲屍體，趔趔趄趄地隨其狂奔。

雪地上又是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象是那人正朝這裏大步走來。

這三十幾人想必是北海蓋國的長老。聽他們方才議論，似乎是奉嫘女的「遷居令」，率族朝西南遷徙，與柔利、無腸等國的百姓混居共處。

每年北風刮起來的時候，無論在什麼地方，我總會想起那遙遠、遙遠的北極。

我心裏一震，妹妹！一定是妹妹！驚喜欲爆，顧不上危險，一邊跌跌撞撞地朝里大步奔踏，一邊嘶聲大吼。沙啞的回聲隆隆作響，震得什麼也聽不清了。

我無力動彈，剩下的十餘人驚駭地望著我，亦一動不動，大氣不敢喘，更不敢再往前踏上半步。

風聲呼嘯，地平線上湧起驚濤駭浪似的彤雲，從我頭頂滾滾卷過，藍天瞬間被淹沒了。

骸骨具具都頗為完整，保持著臨死時的姿勢。如果是被凶獸猛禽拖到這裏吞食，最多殘留些許頭顱、椎骨，絕不會是如此景象。但如果是被人所殺，為何骨頭上又見不到半點折裂損傷？

前方忽然陰風大作，捲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兒，依稀還能聽見女孩兒嚶嚶的哭泣聲，時斷時續。

辛長老鬆了口氣，捋著長須，搖頭嘆息：「年輕人，你既是亂黨，又殺我族人，老夫縱有寬恕之心，也饒你不得。來人，將他手筋、腳筋挑斷了，捆縛交與黃帝軍。」

有人叫道：「用箭射他！」

那些人齊聲歡呼。

又摸黑走了兩百多步，腥臭氣越來越濃，聞之欲嘔，前方突然跳起一點綠幽幽的火光，接著兩點、三點、七點、數十點……越來越多，交相輝映，彷彿螢火蟲在夜色中成群飛舞。

姥姥！姥姥！

海浪轟鳴，激撞礁岩，飛濺在臉上、身上，腥咸而苦澀。狂風凜冽，颳得我無法呼吸，丹田、經脈更痛如火燒刀絞。

又聽一個沙啞的聲音憤憤地說：「虎佔一座山，鳥棲一株樹。小妖女一個人，憑什麼霸了幾百里地？他奶奶的，方圓三千里，就數這裏魚多，咱們這幾年受的鳥氣還不夠么？乾脆燒了魚腸宮，宰了那小妖女，也為北海各族老百姓泄泄心頭之恨！」

喬家男兒https://read.99csw.com只有斬斷的頭，沒有跪下的膝。不能殺敵求生，就要血戰到死！

我永遠也忘不了五歲那年，姥姥指著昆崙山頂咬牙切齒所說的這句話。春日的陽光照在她碧綠幽深的眼睛里，灼得象火，冷得象冰。更忘不了那一刻，我站在春風裡，渾身顫抖，恨怒填膺，暗暗對自己所發的毒誓。

我忽然又想起姥姥說的話：這個世界永遠是弱肉強食、成王敗寇，那些盲從的賤民就像是風中來回搖擺的蘆草，註定只能被燒成灰、踏為泥！

閃電亂舞，雷聲轟隆，暴雨傾盆而下。

我的拳頭越握越緊，冰雪混著血絲，從指縫間流下。這瞎了眼的賊老天，為什麼不讓我和族人一起光榮戰死？卻讓我困獸似的徒受屈辱，苟活於此？

那些人如夢初醒，紛紛彎弓搭箭，連珠怒射。

大片大片的雪花狂亂飛舞，涼絲絲地撲在臉上，我指尖顫抖，屈肘彎膝，想要重新爬起身來，卻已耗盡了所有氣力。

遙望這片冰陸的另一端，水霧蒙蒙，雲蒸霞蔚，變幻出絢麗迷離的層疊光彩。隱隱能聽見遠處隆隆轟鳴，如悶雷不斷。

我怒吼著揮刀疾旋，光浪層層疊疊，將四周射來的箭矢撞得衝天亂舞。但畢竟重傷累累，骨骼、經脈多處震斷，左腿上又剛被長槍刺穿，血流如注，憑藉著兩傷法術，強聚起一線真氣，這才一氣呵成，連殺九人。周旋既久，氣息稍竭，漸漸便抵擋不住。

我猛吃一驚，險些低呼出聲。

那些人被我兇惡的目光掃過，似乎都有些害怕，有人說：「辛長老，這小子的舌頭都凍僵了，生個火，給他取取暖再問不遲……」

我縱聲狂吼，一把掐住辛長老的脖子，高高地舉了起來，想要砍下他的頭顱，丹田中卻突然劇痛如絞，指尖顫抖，再也沒有半點氣力。

我心中怒火如焚，這些人對公孫氏諸多不滿，卻如縮頭烏龜般貪生怕死。尤其這姓鄧的，口口聲聲不怕造反，事到臨頭，卻如此猥瑣卑劣，殺人滅口以求自保。姥姥說得不錯，這些賤民不足同謀大事，註定只能任人魚肉！

我匍匐在地，喉中發出低沉的怒吼，三支箭羽隨著我的呼吸而劇烈顫抖。亂髮濕漉漉地貼在額前，我看見冰地倒映著那人的靴底，蹬踏著我的臉頰，看見自己血紅的眼睛，象烈火噴薄。

過了片刻，那沙啞的聲音重重地「哼」了一聲，很是惱怒：「混沌生陰陽，陰陽生五行。五族分居，本來就是天地至理，嫘女憑什麼打破幾千年的規矩？他奶奶的，殺了玄女又怎樣？大不了把老子的腦袋也砍了！」越說越激動，「哧」地一聲，似是將什麼槍矛插入雪地中。

「轟隆！」雷聲震耳欲聾，一陣狂風迎面刮來，將我衝天拔起，接連翻了幾個跟頭，重重地摔撞在雪地里，劇痛攻心，周身的骨骼似乎全震斷了。

這場雷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過了一會兒，轟鳴漸止，後上方的那道衝天水柱突然消失。大風又陡轉寒冷，雲霞彌散，天霽雨收，只有崖嶺上的冰雪仍在崩泄不絕。

過了一會兒，那隻雪鷲再不掙動了，我的周身漸漸溫暖起來，傷口的疼痛卻隨之越來越加強烈。

「啊！」那人慘叫著抱腿摔倒，我奪過他手中的魚骨尖刀，猛地插入他的太陽穴，瞬間便將他驚怖的頭顱釘入雪地。

姥姥！姥姥！我仰頭縱聲吶喊，聲音嘶啞凄烈，象是野獸在絕望地嚎叫。狂風刮在喉壁，火辣辣地如烈火灼燒。

雙臂所撐處，居然是一具骷髏，雪白的頭骨恰好與我正對，眼洞森森，齒顎迸裂，彷彿正盯著我無聲獰笑。

我當胸象被重鎚猛擊，這圖案分明是姥姥為我們兄妹所作的「伏羲女媧旗」！姥姥說過，要想打敗公孫軒轅，就必須戳穿他「伏羲轉世」的謊言，而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告訴世人，惟有我們兄妹才是真正的伏羲、女媧轉世。

「哧」地一聲輕響，指縫間擦起幾點火星，接著「劈啪」連爆，幾綹碧翠的火光沖竄而起。

我迷迷糊糊地回想著姥姥說過的北海掌故，卻記不起半點端倪。但不知道為什麼，卻隱隱覺得自己註定要和他們所說的一切，發生些什麼瓜葛。

再往裡奔了幾十步，只見一個少女匍匐在地，黑髮披散，動也不動。我心底驟然一沉，握著骨火炬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摒住呼吸，慢慢地踏步上前。不斷地暗自禱告，卻不知道當否希望她就是妹子。

我半倚礁石坐著，朝著龍鷲消失的方向嘶聲吶喊，卻始終不見它飛回，心中絕望焦怒，第一次感覺到森寒刻骨的孤獨與恐懼。

山腳奇石嶙峋，露出一個高兩丈、寬三丈的黑洞，底下一半淹沒在海水中。

就在這時，西北傳來凄厲尖銳的鳥鳴。抬頭望去，只見一隻碧眼黑翎的龍鷲急速俯衝而來。

周圍鴉雀無聲，那姓鄧的高舉長槍，滿臉通紅地瞪著我，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這小子既是亂黨，還告他奶奶個密！就算他告密，老子也可以咬定他誹謗。嘿嘿，活捉亂黨，乃是大功一件，咱們將他手筋、腳筋挑斷了，送給黃帝軍領賞……」

碧眼龍鷲冷冷地盯著我，突然尖嘯張翼，破空飛翔。

我又是怒恨又是鄙夷，啞聲狂笑，淚水順著眼角涌了出來。叛黨？不錯，老子就是玄女的外孫、叛黨的祖宗！

左側洞壁上碧光粼粼，從上而下刻著三個蛇篆大字，第九九藏書三個字仍有一半淹沒在海水中。

草坡南北兩側都是巍巍雪嶺，彩雲橫繞。山嶺上冰川重疊，沿著斜坡陡壁，轟隆不絕地朝下推擠沖泄，宛如萬千條銀蛇，蜿蜒矯舞，沖匯成一道道的溪流，穿過草坡，朝大海滾滾奔騰。

我吃了一驚，回頭眺望，只見一道巨大的水柱從雲霞中滾滾噴起，衝天摩雲。被水柱掀卷的炎熱氣浪衝擊，周圍的霓霞漣漪似的蕩漾擴散，迅速冷凝成奼紫嫣紅的雲層，貼著草坡朝下翻騰。

那怪物纏繞著我緩緩滑動，影子投映在石壁上，蜿蜒盤繞，約有四丈來長，似是一條巨蟒。

多麼希望時光能永遠凝結為那一刻呵，那是她與我最為貼近的瞬間。

那怪物發出狂暴凄厲的尖嚎，越纏越緊，勒得我臉色漲紫，透不過氣來。森冷的氣息噴吐在我頸間，吹得寒毛盡乍，繼而脖子上又是一涼，彷彿絲絲雨水，接連滴落。

四周的鷲鳥驚啼著衝天飛散，惟有那隻碧眼龍鷲傲然不動。

碧眼龍鷲俯衝而下，將我輕巧地拋落在洞旁的岩石間，又呀呀尖叫著振翅衝起，朝西面遼闊的碧海飛去。

碧眼龍鷲尖嘯著衝天飛起，轉眼便載著我掠過了岸崖。

那些人全都嚇得呆了，我鬆開手，哈哈大笑，說不出的快意，反手拔出身上的箭矢，接連拋甩，閃電似的釘入三個人咽喉。其中一枝擦著辛長老的耳畔飈過，嚇得他臉色慘白，簌簌癱倒。

風聲凄烈，雪沫彌揚，四周一片死寂。

「呼！」

四周突然沉寂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轟鳴聲越來越響，冰山倒掠，雲霞飛散，四周豁然開朗。我忍不住脫口低呼，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我又是驚疑又是駭怒，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掰下那具屍骸的腿骨，當作火炬高高舉起，一步一步地朝里走去。右拳緊握，片刻也不敢放鬆。

短短九天，我們就接連攻陷了十一座城池，氣勢如虹，天下大震。各國內對嫘祖素有怨懟的諸侯、貴族聞風思變，蠢蠢欲動，就連向來對軒轅黃帝忠心耿耿的蛇族，也接連傳出了叛逆的消息。

這張旗圖至今尚未公布，無人可知。姥姥將它刻在這洞中石壁，自然是要引導我救出妹妹！

是的，終有一日，終有一日，我要登上崑崙的山巔，讓天下蒼生全都匍匐在我的腳底，永世臣服！

當年公孫軒轅那廝一統大荒后，攜龍女隱退，留下正妃嫘祖，輔佐年幼的公孫青陽。這五年中，嫘女幾次三番頒布法令，要取消五族之制，引起各族貴侯極大的抗拒。

「吃」地一聲，右肩劇痛，已被一箭沒羽貫入，我身子微晃，左肋、右腿又連中兩箭，趔趄著摔倒在地。

我腦里嗡的一響，心跳驟然停止。姥姥死了！姥姥真的死了！雖然早已猜到，但此時聽說，仍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呼吸如堵，淚水湧出眼眶，卻被瞬間凝為冰霜。

兩個大漢左手「呼呼」卷舞著繩索，纏住我的雙臂，右手拔出魚骨尖刀，大步上前。左邊那人一腳踩住我的側臉，將我死死地抵在地上。

「年輕人，你是哪一族的？叫什麼名字？」一個白髮披肩的老者拄著拐杖，慢慢地朝前走了幾步，聲音蒼涼低沉。

在我與那片蒼涼而孤獨的世界之間，彷彿永遠隔著萬水千山，卻又似乎觸手可及。但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我忽然又想，龍鷲生性嗜殺好食，如果它不是姥姥所變，早就將我吃了，何必千里迢迢送我到這海邊岩洞？難道……難道這洞里藏有什麼秘密？心中僕僕大跳，趴伏在岩石上，凝神俯瞰。

姥姥！姥姥！熱淚順著我的臉頰滾滾而下，張口大喊，聲音卻依舊嘶啞難辨。

我雖然自負膽大，心中也不免生出几絲寒意，正想凝神細看，腳下一絆，猛地撲地摔倒，雙手下意識地往下一撐，「格拉啦」一陣脆響，似乎將什麼壓得粉碎。

那些人面面相覷，又都朝那白髮垂肩的老者望去。辛長老輕輕地頓著拐杖，沉吟了一會兒，搖頭嘆息。

人聲嘈雜，象是有數十人在低聲議論，一個低沉蒼老的聲音慢慢地說：「石長老說得對。天大地大，何愁沒有可住之地、可打之魚？得罪了那小妖女，我們個人生死事小，若牽連全族被誣犯上叛亂，罪莫大焉。」

碧眼龍鷲啞啞地叫著，飛得很慢，每飛出數里，就當空盤旋片刻，彷彿故意在等我追上來。

「叛黨！這小子是玄女叛黨！」那些人的臉色全都變了，辛長老更是微微地發起抖來。

向左拐過一個彎，那嚶嚶的哭泣聲突然消失了，陰風也隨之停止。任我如何縱聲嘶吼，前方死寂沉沉，全無回應。

那姓鄧的嘶聲慘叫，踉蹌後退了幾步，仰面跌倒。眾人哄然驚呼，舉著冰盾連退幾步。

陽光炫目，天旋地轉，我搖搖晃晃地站穩身形，一口咬住雪鷲的脖子，腥熱的鮮血湧入喉中，陡地打了個寒顫。

洞窟高闊幽深，曲折不見底，地上橫七豎八地儘是骷髏殘骸，或躺或坐，或立或卧，從骨骼粗細來看，全都是十來歲的少年，有幾具甚至不過七八歲大小。

我眯起眼，看見陽光閃爍，它烏黑的長翎如利劍戟張，那雙碧綠的圓睛森冷地凝視著自己，心裏突然一震，這巨鳥與姥姥好生相似！難道……難道竟是姥姥的魂魄化作了龍鷲，來庇護我么？

狂風越來越猛烈，雪沫、冰塊鋪天蓋地迎頭撞來，裂面如割。我https://read.99csw.com渾身劇痛，奮力飛奔，好幾次踉蹌摔倒，又咬著牙爬起來。

我被懸在半空，憤怒蓋過了疼痛，猛地發出一聲嘶啞的狂吼，雙手握住槍桿，「咯嚓」一聲折為兩段，從半空滾落在地。順勢握住槍頭，反拔而出，一個翻身滾到那姓鄧的腳下，將半截鐵槍狠狠地扎入他的小腹。

大風凜冽，濃香馥郁撲鼻，彷彿還夾雜著淡淡的泥土與青草的芬芳。我精神一振，更覺驚奇，不知這寒荒極地哪來的花草清香？

大荒各國人心惶惶，都在揣測嫘女一旦病故，將由誰來主掌崑崙。一時間流言四起，甚囂塵上。

大荒無主，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流言越多，對我們越是有利。姥姥率領彩雲軍挺進北海，一來招攬舊部，重奪水族帝女大權，二來藉機尋覓沉入北海的翻天石，只要有了這神石，擊敗烈炎、少昊，全都不在話下。

兩側的冰山雪嶺被熱風刮卷，冰壁迸裂，接二連三地坍塌雪崩。那些高高堆積的冰川更如銀河飛瀑一般沖泄而下，衝撞起滔天雪浪，極為壯觀。

從那時起，我和妹妹便隨著姥姥天南地北地四處遷徙，聯絡反抗公孫氏的義士。但就在兩天前，族人和彩雲軍的勇士全都戰死了，死在了烈炎、少昊與龍族大軍的屠戮下，死在了北海漆黑冰冷的波濤中。

龍鷲張翼旋轉，沿著弧形的礁石群朝雪山飛去。

我心裏咯噔一跳，他們說的「小妖女」是誰？「天之涯」、「魚腸宮」又是什麼地方？如果那隻龍鷲真的是姥姥的魂魄所化，為何要將我引到這裏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聽到風聲激嘯，夾帶著陣陣鳥鳴，和一絲絲飄渺清甜的歌聲，時斷時續，似有若無。

只有那群雪鷲不斷地盤旋尖叫，前赴後繼地俯衝而下，拍打著翅膀，爭相啄食我血肉模糊的左臂。我想要揮手將它們趕開，卻無法動彈。

恍惚中，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響，似乎有人正朝這裏走來。

姥姥趁勢以維持「神帝五族制」為口號，以五色雲彩為旗，聚攏民心，集結義軍，與崑崙抗衡。雖然屢遭大敗，卻每每山重水複，捲土重來。

這時正值退潮，海水層層沖刷，倏然遠退，越來越多的礁石露出海面。旁邊那幽深的黑洞也隨之越變越大，尖石交錯，彷彿鯨魚巨口，擇人而噬。

「你的娘親是水神冰夷，父親是苗帝蚩尤，你還有一個貴為黃帝的舅舅。他們全都死了，死在了軒轅狗賊的手上。終有一天，你要踏破那座雪山，砍下公孫氏的頭顱，奪回屬於你的一切！」

藍天如洗，三十幾個身著熊皮毛衣的大漢圍立四周，或手握魚叉，或提持長矛，或斜背彎弓，個個神色警惕，虎視眈眈地打量著我，一言不發。

「又是這孽畜！快走！」那些人的臉色全都變了，顧不上再與我相鬥，搶身背起辛長老，朝南狂奔。

我胸膺窒堵，呼吸越來越困難，五指漸漸鬆開，腿骨火炬「噗」地掉落在地，火光劇烈搖曳，明滅不定地照耀著四周。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兩百來步，額頭、雙腿便已被石沿接連磕碰，痛入骨髓，腳底更是劃得鮮血長流。

如果這隻龍鷲不是姥姥魂魄所化，為什麼它要在群鷲的尖喙下救出我來？為什麼要引著我奔向旁人不敢妄入的「天之涯」？又為什麼驅走那些卑劣的賤民，將我帶上長空？

我搖搖晃晃地退了兩步，喉中腥甜狂涌，大吼一聲，將辛長老拋開，雙手握住彎刀，奮盡周身餘力，強撐著支在冰地上。

湛藍的海面一望無垠，浮冰跌宕，天空中漂浮著玫瑰色的彤雲。狂風呼嘯，雪花紛揚亂舞，白熊獃獃地坐在岸邊，歪著頭，傾聽遠處傳來的鯨魚長鳴……那澄澈寂冷的畫面經歷了歲月的洗滌，卻日漸鮮艷明晰。

我甚至曾想，如果那一剎那，她真將我吞入了肚裏，是不是好過後來發生的一切呢？所有的恩怨情仇、雄圖霸業全都在開始時戛然而止，向死而生，向生而死，至少可以和她同化一體，永不分離。

許多年以後，我又夢見了那一刻的情景。

龍鷲提著我朝西疾飛，越飛越快，不久便沖入了那片雲霞中。

「慢著！」一個紅髮虯須的大漢大步上前，單手握住插在他大腿上的槍桿，「這小子也不知什麼來歷，藏在雪地里將老子的話全聽去了。若放他生路，到昆崙山一告密，他奶奶的，別說老子的性命，大家全都完蛋！」聲音沙啞，就是那脾氣暴躁的「鄧長老」。

前方極遠處的海平面上，伸出一角雪白的陸地，險崖高矗，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目的銀光。

我一瘸一拐地踏步上前，將鐵槍抽拔而出，昂頭四下掃望，喉中發出低沉的怒吼。四周冰盾如鏡，映照著我扭曲的臉龐，鮮血噴濺在上面，斑斑點點，雙眸紅絲遍布，眨也不眨，說不出的猙獰凶暴。

我遍體重傷，經絡錯斷，又奮力狂奔了這麼久，早已經如強弩之末。想要聚氣掙扎，丹田卻像被重鎚猛擊，周身癱軟，黃豆大的汗珠涔涔滾出。

我屏息環顧，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眼前一黑，劇痛攻心，鮮血順著槍桿噴洒如雨。寒風呼嘯，將我的衣裳颳得獵獵鼓舞，露出綉著五色雲彩的一角衣襟。

我又驚又急，不知道它為何突然棄我而去，嘶聲大叫，喉嚨卻已完全沙啞了。眼看著龍鷲越去越遠，消失在天海之間，我竟淚水盈眶，惶急得象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