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無益
「大哥！大哥！」晏小仙和蕭晚晴想要爬起身，但經脈麻痹，氣息窒堵，竟連手指也動彈不得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凶獸肆虐猖獗，淚水洶洶，心痛如割，哭道：「蘇仙子，雷聖母，求求你們救救他吧！」
在她耳邊傳音，也不知說了些什麼，翩翩臉上紅暈更甚，瞟了楚易一眼，頓足嗔道：「娘！」
遠遠望去，就像是兩尊冰雕雪人，動也不動，除了偶爾滑融冰雪的兩道淚水，還有那掩抑到極痛時才爆發出的幾聲哭泣。
蕭晚晴微微一笑，柔聲道：「翩翩師妹，師尊已將天仙掌門之位傳了給他，掌門的話，你總不能不聽吧？」
撲！血箭噴射，一顆巨大的心臟跳了出來，滾落一旁，既而聽見有人猛烈咳嗽，驀地探出一隻手，慢慢地爬了出來。
眾女含淚應諾，虞夫人凝視著唐夢杳，沉聲道：「夢杳，本門弟子之中，為師對你期許最大，所以才早早地讓你接任掌門，好生歷練。但你……但你塵心未滌，情絲難斷，先且不提振興上清，又怎能清心寡欲，修鍊長生？」
虞夫人嘆了口氣，低聲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楚王爺吉人天相，遇難呈祥，想必是上蒼派來的貴人，幫助天下人度過這場大劫的。」
妖獸嘶聲怪叫，竟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陡然拋彈而出，無規則地四處亂甩，東沖西撞，發出陣陣狂暴而恐懼的慘呼。
晏小仙心中莫名地一陣害怕，握緊楚易的手，閉上眼，定了定神，重新念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萬英魂。五族神獸，三界之門……」
翩翩哭道：「你不要死！娘，你不要死！我們好不容易才團聚一起，我不要你死……」翩翩緊緊地抱著她，生怕少一鬆手，她就會離自己而去。
唐夢杳眼圈一紅，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知道。等先除滅了妖魔再說吧。」神情落寞，形隻影單，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翩翩越聽越是傷心，抽抽噎噎地哭著，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翩翩大怒，藍眸中殺機畢現，格格大笑道：「好！我是妖女，你是仙子，我今日倒要看看是仙子活得長久，還是魔女可得永年！」
直到聽到這句話，她身子一顫，才陡然回過神來，伏地哭道：「師尊！夢杳做不做掌門全不要緊，但請師尊別將夢杳趕出師門……」
當日長安之戰，她已大耗真元，今夜與混沌相鬥，更傷了任督二脈，早已油盡燈枯，此時安排既定，再無牽挂，終於泯然化羽登仙。
雷明珠悶哼一聲，鮮血狂噴，雙手喀啦啦一陣脆響，掌骨寸寸碎裂，繼而全身一鼓，哧哧激響，無數銀芒破體衝出，仰身摔飛，重重地撞在峭壁堅石之上，朝下摔落。
眾人大吃一驚，無不僵住。
虞夫人淡淡道：「為師真元已盡，只怕撐不到黎明了……」
晏小仙越念越快，那青銅鼎晃動得越來越厲害，突然從楚易掌心飛躥起三丈來高，懸浮半空，急速飛旋，散射出萬道青光。
混沌獸嘶聲狂吼，鱗眼閃耀，圓滾滾的身軀膨脹得油光發亮，彷彿隨時都要爆炸開來，四翼平張，朝著電母猛衝而去。
雷明珠心愿已了，百無牽挂。抬起頭，笑吟吟地看著雪花飄舞的夜空，眼波漸漸地變得飄渺矇矓起來，夢囈似地低聲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楚郎啊楚郎，你活著之時待我母女冷酷無情，想不到死了之後，反倒變得體貼可靠啦。不知今日地府相見，你會不會待我好些呢？」
她素手一彈，青鋼劍衝天飛起，斜斜朝下，劍芒吞吐。
只見那怪獸肚腹已被剖開一個狹長的大洞，內臟都已翻出，炙熱的胃液滾滾冒泡，從胃囊里流淌出來，將它的屍體也燒灼熔化。焦灼的屍臭味兒瀰漫四周，和著那腥濁刺鼻的體液，更是令人難以忍受。
雷明珠秋波中閃過黯然之色，搖頭道：「只要你爹的元神一日還在楚小子的體內，他就一日未死。孩子，你快去……去幫他們救出那小子來……」說著，read.99csw.com奮力伸手推開翩翩。
凜冽的寒風刮在她的身上，遍體寒徹，她瑟瑟地顫抖起來，跪在母親身前，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腦中空空茫茫。
雷明珠搖了搖頭，嘴角勾起凄然的微笑，淡淡道：「孩子，我也這般恨他恨了七十多年，但今日才明白，不是他對娘薄倖，而是因為他的心底再也容不下別人啦。」
燕歌塵叩首應諾，接過七玉女印。
蕭晚晴走上前，用翡冷翠將那鼎挑了出來，奇道：「這銅鼎好生奇怪，浸泡在混沌獸的胃囊里，居然絲毫沒有銷熔，也不知究竟是什麼材質所制？」
她的碧眼如春波搖蕩，臉上紅暈越來越是嬌艷，笑靨如花怒放，突然凝固，再也不動了，只有眼角那道淚水倏然滑下，滴落在地，濺起一朵似有若無的水花。
「大哥！」二女狂喜欲爆，想要大笑，卻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想要上前，卻像是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頭暈目眩，腳下一軟，雙雙坐倒在地。
虞夫人淡淡道：「有心栽花花不成，無意插柳柳成蔭。你修鍊了十余年，竟守不住十余天。或許是為師對你逼得太緊了。世間之事，順其自然，還是不必強求為好……」
虞夫人輕輕擺了擺手，道：「天命已定，你們不必難過。眼下天地大亂，蒼生浩劫，你們需得好好團結，一齊打敗妖魔，恢復清平世界……」
楚易心中不舍，大聲道：「蘇仙子，李思思狡詐狠毒，你要多加小心！」
翩翩哭道：「娘！女兒……女兒自然認你！我先前不該和娘那麼說話……我……我……」抽噎氣堵，一時說不出話，哭得雨打梨花。
雷明珠秋波流轉，凝視著數丈開外那巋然不動的混沌屍體，心中隱隱作痛，低聲道：「斯人已去，萬物皆空。這是你爹當年在天山雪嶺上所刻的八個字。他這一輩子只喜歡一個人，你師尊也罷，娘親也罷，在他眼中，始終是熟視無睹……」
只見那青銅鼎三足之上分別刻了「天」、「地」、「人」三個太古文字，鼎身外側雕著許多奇怪的凶獸圖案，鼎內有一團淡淡的碧光，滾滾閃耀，傾倒不出，細細聆聽，竟像有風雷呼嘯之聲。
楚易聽若不聞，微微一笑道：「各位仙子，降妖除魔是道門之職，但仁慈好生卻是天地之德。翩翩雖然做過一些惡事，但我尚且願意寬恕於她，你們又何必趕盡殺絕？倒不如給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更何況眼下大劫當前，須當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共同對付李思思那妖女，又何必自相殘殺，妄動干戈？」
蕭晚晴臉色陡變，失聲道：「是了，混沌的血比它的胃液還要毒上幾分，楚郎你喝了這麼多，應當趕緊吐出來才是！」
雷明珠笑道：「何止益氣活脈，他體內的五行真氣從此合而為一，等到他傷勢痊癒之後，天下能做他敵手的，只怕已寥寥無幾啦。」
話音方起，那青銅小鼎便陡然在楚易掌中一跳，散射出奪目碧光。
虞夫人搖了搖頭，閉起眼，傳音道：「傻孩子，不是為師要趕你，只是天意如此，緣分既定，你本就不該羈絆于茅山之上。為師走後，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不必求成仙與否，但求淡泊寧靜，喜樂安平……」
燕歌塵等十余名修真齊聲呼應，紛紛凝神念訣，運氣馭劍，組成了簡單的兩儀劍陣，光芒閃耀，朝著混沌獸急速猛攻。
晏小仙抱住楚易，想到險些生死相隔，忍不住又哭了起來，觸手所及，發覺他身上忽而寒冷似冰，忽而滾燙如火，心中一驚，叫道：「大哥，你……你怎麼啦？」
雷明珠身上劇痛如焚，心中卻反而是說不出的喜悅與快慰，顫抖著伸出手，輕輕地撫摩著女兒的頭頸，淚水盈眶，微笑道：「孩子，孩子，你終於肯認娘了嗎？」
狂風卷舞，冰雪激揚。
楚易心頭怦然，憐意大起，但見晏小仙二女笑吟吟地看著自己，滑到嘴邊的話頓時又吞了回去，咳嗽了一聲，道：「不錯，妖魔未滅九-九-藏-書，何以家為？等到天下太平，五湖四海，又有哪裡不能為家？」
混沌獸狂吼窮追，猛地張開血盆巨口，觸鬚飛舞，便欲將母女二人吞落，突然周身一癟，硬生生地頓住，萬千鱗眼凸了出來，驚怖古怪地瞪著她們，發出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叫。
翩翩再也控制不住，淚如泉湧，顧不得重傷在身，哭著猛衝而下，抄手抱起雷明珠，朝左邊山壁的裂洞衝去。
唯有翩翩抱著雷明珠，哭得眼紅如桃，對周遭一切熟視無睹。
晏小仙、蕭晚晴叫道：「大哥！」「楚郎！」搶身上前，不顧一切地挺劍刺入混沌肚腹，奮力割裂開來。
唯有雷明珠格格大笑，像是說不出的歡喜快慰，等到她們去得遠了，秀眉一揚，碧眼炯炯地凝視著楚易，似笑非笑道：「楚小子，你護得了她一日，能護得了她一世嗎？倘若他日那些牛鼻子、賊禿驢逼上門來，你還能這般護著他嗎？」
唐夢杳臉色雪白，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兒，怔怔地跪在一旁，彷彿置身夢裡雲端，飄飄忽忽，不敢相信眼前發生之事。
黃綠色的胃汁體液汩汩冒出，熱氣騰騰，惡臭撲鼻，流到地上，登時哧哧冒煙，燒熔出無數的裂洞。
轟隆隆！天空中閃電驟起，驚雷滾滾，萬千道電芒如銀蛇亂舞，全都沖入她的頭頂，鼓起衝天眩光，照得天地一片明亮。
眾女見他昂然立定，面色紅潤，神采奕奕，竟像是業已恢復了大半，心中無不大凜，想不到那混沌心血的神力一至於此。
唐夢杳站在人群中凝視著他，滿臉暈紅，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心中懸挂了許久的巨石這一刻才算真正落地。
「娘！」
蕭晚晴、晏小仙相視一笑，心中說不出的喜悅、得意，伸手抓起混沌心房的血管，斟到楚易嘴邊，楚易握住血管，咕咕地連灌了幾大口，寒戰漸消。
虞夫人眉尖一蹙，閃過惱怒、失望、愛憐、擔憂諸多神色，嘆了口氣，道：「罷了，不是蟠桃果，何必種崑崙？你這掌門之位，還是交給燕師姐吧。從今往後，你也不再是我上清的弟子啦。」
雪花翻飛，一片，兩片……落在她的身上，落在雷明珠的笑臉上，白茫茫地覆蓋了一切。
那怪獸皮糙肉厚，渾身鱗眼又堅硬如鎧甲，二女的青離火與翡冷翠雖是道門神兵，亦費了片刻，才割出一個三尺來長的裂洞。
眾弟子齊聲道：「拜見掌門！」又紛紛朝她叩拜行禮。
蘇曼如稍一遲疑，正想著是否該出手相救，卻見楚易高喝一聲，飄然掠起，指尖連彈，青光縱橫，登時將眾劍擊得鏗然迴旋，不偏不倚地飛回上清眾弟子手中。
翩翩淚水涔涔，點頭應答，起身奔到混沌獸旁邊。
雷明珠雙手虎口迸裂，風雷電光輪嗡嗡劇震，幾乎拿捏不住，氣血亂涌，心中從未有過的驚駭恐懼，但想到伊人已經葬身其腹，悲憤怨怒登時壓過了一切，喝道：「孽畜，今日不殺你，本宮誓不為人！」
眾女都已放棄了，退到一旁，只有晏小仙和蕭晚晴依舊心懷僥倖，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不斷地在它胃囊與體內撥弄翻攪。
楚易把玩著小鼎，沉吟道：「這銅鼎形狀奇異，又在混沌肚中，難道是上古時某位仙人的神器，一起被混沌所吞嗎？」
楚易等人面面相覷，又驚又疑，隱隱之中都猜到這青銅鼎之中，必定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當下屏息凝神，道：「既是如此，你便全念出來吧。」
雷明珠碧眼中殺機畢現，全身衣裳陡然鼓漲，叱道：「巽風離火，木雷金電，疾！」雙臂交錯飛舞，指訣變幻，猛地朝外一彈。
那青銅鼎翠光大作，嗡嗡直震，鼎中那團碧光陡然一鼓，呼的一聲，螺旋似地飛轉起來，隨著晏小仙的語調節奏慢慢上浮，呼嘯聲低沉而又尖銳，像是滾滾風雷怒吼，又像是夾帶著某人或是某獸的咆哮之聲……
眾女飛沖而下，眼見混沌獸小山似地匍匐在地，再不動彈，這才小心翼翼地圍攏上前，用劍輕撥，試探反應。
上清女弟子正自悲痛欲絕，聽到此言，大覺刺耳，幾個年輕弟子躍起拔劍，嬌聲怒叱：「妖女住口！」
混沌獸的巨翅擦著眾人橫掃而過，氣浪狂飆似地重擊在峽谷峭壁上，山石迸炸，雪崩如潮，幾個上清弟子慘叫飛跌，血肉模糊。
今夜她似乎突然擁有了一切，但頃刻之間，卻又全部失去了。
楚易牙關格格輕撞，汗水如漿，半晌才顫聲道：「血……那混沌的血……」
「劍下留人！」
唐夢杳等了片刻不見後文，心中一驚，顫聲道：「師尊？」接連叫了幾聲，虞夫人始終閉目微笑，寂然不語，才知不妙，失聲大哭起來。
「大哥……」
眾人又驚又喜，急忙上前將楚易拉了出來。
燕歌塵怫然道：「楚王爺既然一心袒護，我們也就只能言盡於此了。情勢緊急，師命在身，我等告辭了。」
眾女心下惻然，紛紛上前幫著一齊割挖起來。普通的青鋼劍觸著混沌體液，噝噝輕響，焦煙四起，劍鋒迅速卷刃，過不多時便變為黃色，鏗然碎裂。
翩翩哽咽道：「娘，你別這麼說！何況爹他……他早已死了，現在的這個不過是姓楚的小子而已，你又何必拼著性命去救他？」
不等他說話，飄然掠起，朝北踏空飛去。
眾女恍然大悟，暗暗稱奇，想不到天底下竟有這般巧的事。
楚易搖了搖頭，斷斷續續地道：「不……不是……喝了那血……我感覺好得……好得多了……再……再給我喝一些……」
上清眾弟子憤憤地盯了翩翩母女一眼，紛紛收劍回鞘，飄然隨行。
她想到恩師已死，天下之大，竟似再沒有自己容身之所，心中悲苦難過再難抑制，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唐夢杳想要追去，但想到自己已被逐出師門，眼圈一紅，咬唇止步，茫然不知所往。
雷明珠睫毛一顫，淚水流了下來，微笑道：「傻孩子，你是娘的女兒，說什麼又有什麼打緊？娘這些年天涯海角地找你，做夢也想看著你的樣子，聽你的聲音……現在終於見到你，死也甘心啦。」
眾人一凜，只道是他受了內傷，咯血不止，蘇曼如卻鬆了口氣，淡淡道：「放心，他只是吸入許多混沌的心血，被嗆著啦。」
想不到這凶獸沒能吃了楚易，反倒被他咬住心臟血管，吞食了大量心血，乃至狂亂而死。這可真叫自作孽不可活了。
上清眾弟子亦是大為驚訝，紛紛俯首叩拜，齊聲道：「請師尊三思！」
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一句時，終於寂然不動了。
眾人聞著氣味，頭暈目眩，煩悶欲嘔，心中無不大凜，不自覺地朝後退了幾步。
翩翩啐了一口，道：「什麼叫有違道義，傷天害理之事？你不讓我做，我便不能做，你當你是玉皇大帝嗎？」
眾人心下瞭然，這才知道為什麼混沌獸方才竟會突然發狂亂撞，毫無抵抗之力了。
燕歌塵眉尖輕蹙，隱有怒色，道：「楚王爺，這妖女不僅殺了令堂，更犯下無數罪孽，可謂十惡不赦。你這般幫著她，那和助紂為虐又有什麼分別？」
那龍、虎雙獸怪吼扭曲，登時被震得朝外翻飛，銀光一閃，重新變為雷電雙輪，怒旋飛舞，呼地沖回雷明珠的手中。
翩翩正沒好氣，聞言大怒，臉色一沉，擋在母親身前，冷冷道：「你罵誰是妖女？」
那妖獸竟似已經失去了抵抗能力，悲吼亂沖，黑血激射，沒頭蒼蠅似地在峽谷中團團飛撞。
晏小仙腦中轟然，突然想起小時，母親曾對自己說過的那番神秘的話，當下鬼使神差，脫口誦讀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萬英魂……」
雷明珠格格一笑，不再多說，轉頭對著楚易道：「小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的女兒今後便交給你啦。」
雷明珠格格笑道：「小丫頭胡說八道。她是楚狂歌的女兒，自然也算得上楚小子的半個骨肉，父親幫女兒，天經地義，難不成還要hｔtｐs://reaｄ.99ｃsｗ.coｍ幫你們這些八竿子打不到一處的道姑嗎？」
風雷電光輪眩光激爆，轟地幻化為一虎一龍，夭矯飛舞，怒吼著猛撞在混沌獸的兩肋，光浪衝天炸舞。
晏小仙眼中一亮，已明所以，拍手道：「是了！混沌是五行中土屬神獸，心血雖毒，卻是中和五行的罕見之物，大哥喝了它的血，恰恰可以調和五行，益氣活脈！」
「天雷地火！」眾人幾日之前剛剛見識過這五雷法術的威力，心中不由得湧起了一絲希望。
楚易轉頭望去，只見熱氣蒸騰的黃綠色汁液中，赫然竟有一個三寸來高的青銅小鼎，樣式古樸，在雪光夜色里閃耀著深碧淺綠的流光。
虞夫人淡淡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說了。」
雷明珠眼波溫柔，蒼白的臉上泛起嬌艷的酡然，低聲道：「……就像方才，娘原想帶著你一起搶回軒轅六寶，修成仙經，從此長生不老，再也不分開。但是瞧見他生死攸關，便什麼也顧不得了。唉，斯人已去，萬物皆空……他死了，娘就算長生不死，又有什麼趣味？」
楚易等人圍上前來，凝神觀望。
轟！
素手在他背上輕輕一拍，楚易「哇」地噴出幾大口烏血，臉色果然漸轉正常，呼吸也逐漸均勻起來。
直到她人影如豆，消失於雪山之後，這才收回眼來，見蕭晚晴和晏小仙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大有促狹之意，臉上一熱，做賊心虛，忙轉頭問唐夢杳道：「唐仙子，你又有何打算？」
雷明珠在一旁卻忽然格格笑將起來：「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虞清眉呀虞清眉，你修鍊了百余年，想不到今日竟要和本宮同葬這天山混沌谷！道也罷，魔也罷，生死輪迴，又有誰能逃得脫？」
翩翩眉尖一蹙，還要說話，雷明珠招手道：「孩子，你過來，娘有話和你說。」
虞夫人瞧在眼裡，微微搖了搖頭，強聚真氣，高聲道：「上清眾弟子聽諭。」上清派剩餘的十幾名修真紛紛拜倒在地。
從小到大，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父母雙失的孤兒，夢想著能有一個溫暖的家，一個疼愛自己的母親，一個幸福而快樂的童年……
轟！
晏小仙和蕭晚晴一震，起身躍到彼處，挑劍輕輕割開。
楚易臉色漲紫，不住地咳嗽，腥臭紫黑的血漿不斷地從口中噴出。
翩翩心中悲怒苦楚，朝著混沌屍體「呸」了一聲，恨恨道：「他不是我爹！這等負心寡義的惡人死了才好！若不是他，娘怎會受這麼委屈磨折？又怎會和我分離七十多年？」
翩翩微微一震，忽然想起蕭太真從前曾對她說過的那些話，與此何其相似！心潮洶湧，酸苦交雜，忍不住向混沌屍身瞟去。
雷明珠頓了頓，低聲道：「當日娘喜歡上你爹后，心底也一樣再裝不下其他人了。他恨我也罷，討厭我也罷，不理睬我也罷，娘始終割捨不下他。那夜在天山雪嶺，你師尊將你擄走之後，娘以為從此會對他恨之入骨，但是……但是卻沒有一夜能忘記他！」
唐夢杳咬著唇，淚水盈盈，心亂如麻，目光卻忍不住朝幾丈外的楚易偷瞥去。
翩翩一震，低聲道：「娘？」天旋地轉，視線陡然模糊了，想要哭，卻哭不出聲音，悲痛如海嘯狂潮，霎時間將她卷溺吞沒，連氣也喘不過來。
那張沾滿血污的臉，英挺俊秀，不是楚易又是誰？
蘇曼如白衣飄飄，佇立了片刻，淡淡道：「楚公子，你體內傷勢尚未痊癒，最好還是在此處療養一兩日。我先往北海追尋妖女下落，若有消息，便以南海報喜鳥傳訊。」
「師尊！」唐夢杳嬌軀一顫，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虞夫人，想不出為何她忽然變得如此絕情，竟將自己逐出門牆！
一個上清弟子熱血上涌，怒道：「你是妖女，你娘是妖女，你們一家全是妖魔孽障！」
晏小仙臉色雪白，神色恍惚，過了片刻，才徐徐道：「我也不知道。自小我便聽娘說過這段禱文，說是讓我牢牢記住，將來必有大用。也不知怎的，我瞧見這青銅鼎，腦海中就突然冒出這段禱hｔｔｐｓ://ｒｅａｄ.9９ｃｓｗ.com詞來……」
楚易默默地站在一旁，心中亦是說不出的空茫感傷，想要上前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晏小仙、蕭晚晴花容慘白，撕下布幅掩住口鼻，繼續用神兵奮力掏挖，淚水漣漣滑落，滴落在混沌的屍體上，頓時被蒸發為絲絲白氣。
她素手一揚，碧光怒爆，那柄青銅月牙鏟呼呼飛旋，朝著那個上清弟子真電射而去。
翩翩一咬牙，正想上前相助，忽然瞥見混沌屍身某處微微一動，心下一凜，皺眉道：「那是什麼？」
晏小仙「撲哧」一笑，道：「唐姐姐，萬物皆道，隨處可修。既然你師尊不想你出家修道，你還俗修道也是一樣呀。不如和我們一起，除滅妖魔，一起修真悟道，好不好？」
翩翩臉上莫名地一紅，恨恨地瞪了楚易一眼，搶道：「誰要他護著我？他又不真是我爹，與我有什麼相干？」
從懷中取出七玉女印，放到燕歌塵面前，肅然道：「歌塵聽諭。你接任掌門后，速速帶領眾弟子趕回長安，將消息布告天下，重振上清，團結道佛各派，一齊前往北海誅滅李思思等妖魔，平定大劫。」
驀地她咬破舌尖，噴出一蓬鮮血，默念兩傷法訣。
她微一行禮，抱起虞夫人的屍身，翩然朝谷外掠去。
楚易一怔，覺得其中頗有語病，忍不住朝翩翩望去。翩翩臉頰酡然，驀地閃過羞惱尷尬的神情，轉過頭不敢看他。
眾人望去，只見混沌心房處又是微微一跳，隱隱可以聽見一聲微弱的呻|吟。
楚易沉聲道：「妹子，你念的是什麼？」
巨大的身軀不斷收癟，終於如爛泥似地坍塌摔落，重重地砸在谷底，震得群山搖蕩，雪崩滾滾。
腥臭的涎水暴雨似地灑落在翩翩的身上，她又驚又怕，緊緊地抱住母親，厲聲大叫，翻手抓起六魄笛，奮力刺入妖獸腹部。
眾人又驚又奇，不知發生了何事，一顆心懸得老高，忐忑凝望。
「師尊……」唐夢杳羞得俏臉漲紅，耳根盡赤，又陡然變得雪白，不敢抬起頭來。
混沌胃液不但炎熱如岩漿，更是天下至毒之物，可以消熔萬物。楚易被它吞入肚中已有兩三炷香的工夫，只怕連骨骼也剩不下幾塊了。
這一刻，她所有僅存的懷疑、矜持、怨恨、委屈……全都煙消雲散，只剩下無盡的悲痛與悔恨。
眾人大奇，雷明珠微微一怔，忽然格格笑了起來，喘著氣道：「原來如此！天意，這一切全是天意！楚小子體內淤積了五行真氣，相剋相衝，性命攸關。倘若是旁人喝了混沌心血，自然必死無疑，但他喝了，偏偏卻是因禍得福！」
嗷——嗚！混沌獸巨口|暴張，須舌怒彈，竟在霎時間漲大了十倍有餘！
蘇曼如隱隱猜到一些大概，高聲道：「孽畜已經受了重傷，大家一起齊心協力，用兩儀劍陣對付它！」
眾人大凜，寒意遍體，就連雪人似地動也不動的翩翩也忍不住抬起頭來。
晏小仙呼吸一窒，心中莫名地嘭嘭劇跳起來，只覺得這青銅小鼎極其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一般，但凝神細想，卻又記不起半分毫釐。
青銅鼎碧光鼓舞，突然衝天爆射，在空中幻化出一個讓眾人目瞪口呆的圖像！
雷明珠悲喜交集，微微一笑，道：「傻孩子，人生百年，生老病死，誰也不能倖免。娘活了一百多歲，雖然長生不老，卻一直也不快活，反倒今日是娘最開心的一天。這般死了，也不枉在人間走這一遭啦……」
楚易朗聲道：「前輩請放心，她既是楚天帝與前輩的女兒，又是蕭天仙的徒弟，楚某自然責無旁貸。但有一前提，從今往後，她絕不可再做有違道義，傷天害理的事情……」
上清弟子無不嘩然，叱喝聲中，眾劍飛舞，破空射出，登時將那月牙鏟打得衝天飛起，劍光如流星飛瀑，繼續朝翩翩繽紛攢射。
眾女齊聲悲慟。
唐夢杳微微一怔，突然明白她言下何意，羞得連耳根都紅了，轉過眼不敢看他們，正想著該如何應答，卻瞧見混沌胃囊之中，有一物在閃閃發光，心中一凜，脫口道：「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