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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事後才知道,啞炮是個小小的騙局,炮捻子讓柳震山提前換了,裏面沒火藥,全是沙子。目的就一個,打擊秦繼舟,讓秦繼舟變「規矩」變「老實」點,因為這個狂熱分子實在是影響到大會戰了。
「這不廢話嘛,你想讓我愚公移山啊,沒見著工期這麼緊?」柳震山急得上火,他是想找到一個快刀斬亂麻的法子。他要搶進度,不能讓別的工地搶了先,他丟不起這人。可惜這樣的法子沒有,路波更是提供不了。路波就一個死理,這裏不能修水庫,是亂彈琴。實在要修,只能把龍首山頂的人撤下來,到對面鐵櫃山去。那裡的石頭怎麼炸也不會有危險。
「絕不行,地主分子怎麼能上山?」身後的鄧源森急了,工地上不是沒有人提起讓地主五鬥上山,但這能行嗎,這是社會主義的水庫建設,上面一再要求,要嚴加看管地富反壞右,絕不容許他們搞破壞。
「不敢。」路波硬生生回答。
「你說不說,再裝瘋賣傻我把你押山上,讓你當炮灰!」
柳震山想了想說:「放不響,他會放不響?」他哈哈笑了幾聲,轉而面對著黑壓壓的人群,扯開嗓子說:「他秦大學真要放不響,我讓他回他的學校去!」
不理真還由不得。那天鄧家英真是緊張得要死。柳震山的脾氣誰都知道,一個說一不二見誰都敢黑臉的人。父親鄧源森算是修水庫的元老,又兼著工地指揮部副總指揮,罵時照樣劈頭蓋腦。就連革委會主任馬永前也懼他三分。鄧家英曾經提醒秦繼舟,是在參加那個普及班后,兩人關係似乎近了許多。鄧家英終於敢跟這個工地上的風雲人物開玩笑了,叫他別逞能,說我爸放了一輩子炮,現在都沒招,你連山頂都沒去,就敢吹牛?秦繼舟壓根沒把她的話當話,自信滿滿地說:「這你不懂的,這是技術。他們連炮眼都不會布排,不出事才怪。」
秦繼舟不為所動,目光原又盯住手裡圖紙。這時候地主五斗和右派分子路波還在河裡,不過兩人的目光都是盯著這邊的,五斗的樣子有點急,已經在伸著脖子望了。
「我是罪人,是鬥爭對象,不能到山上去。」
柳震山顯得很無奈。上級命令不可違,水庫大會戰必須掀起新高潮。但龍首山頂炸山取石真是困難重重,山頂地質結構異常複雜,岩石極不規則,斷裂帶四處都是,爆破很難控制方向。加上來工地的炮手都是臨時挑選的,有些根本就沒放過炮,臨時突擊一下就上陣。這還是其次,重要的是峽里的社員都有恐懼心理,龍首山在峽里地位極其特殊,誰心裏都認為是龍脈。壞了龍脈會斷子絕孫,山裡人祖祖輩輩都這麼講的,也都這麼堅守著。運動熱火朝天,人們嘴上雖然不敢講,心裏卻不能不想。有了這個心理障礙,技術再嫻熟的人也會犯錯誤,手忙腳亂算是小,點了炮往相反方向跑的人多的是。兩天前炸死的那個年輕民兵就是如此,炮一點,他往洞裏面去了,結果活活砸死在洞里。
「那好,這次上山,實戰。」柳震山半是激將半是認真地說。
「你是鄧書記的女兒啊,鄧書記專門跟我交代過。」https://read.99csw.com
結果,那天出醜了。
「你手裡拿的什麼?」秦繼舟好奇地看著她雙手,問。
秦繼舟沒吭聲,他的專註讓人覺得他吃定了柳震山一樣。果然,柳震山不敢僵持了,咳嗽一聲說:「還真由得你了,好,我就答應你一次,再敢出醜,馬上離開龍鳳峽。」說完,大步流星走了。鄧源森又扭頭看了一眼秦繼舟,沒說啥,跟在柳震山屁股後面走了。
「龍首山岩石鬆散,極不規則,山勢又不開闊,根本不具備爆破條件。人可以服從,石頭不見得,你把它當封資修也不管用。要炸也行,從山底開始,一點點往上取。」
「劉五斗。」
「為什麼?」
「誰?」
要是換了山裡男孩子,怕早就飄了起來。鄧家英可是鄧家山數得著的俊俏姑娘呢,就是在工地上,也是數一數二的俊女子。哪知秦繼舟接過鞋墊,掂手裡看了看:「這個我不喜歡,有時間還是看看書吧,你要做一個有文化的人。」說完,將鞋墊退還給鄧家英,哼著「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走了。
一度時期,柳震山真還把希望寄托在秦繼舟身上,心想省里來的技術員,怎麼著也比吳天亮幾個要強,況且還是清華的高才生,了得。哪知連著聽了幾次秦繼舟的話,次次都出事,才知道遇見了繡花枕頭。後來再打聽,秦繼舟根本就不懂放炮,他學的是水文水資源,這專業用來修水庫都是外行,何況放炮這種事。於是某個黃昏,柳震山心血來潮,將青年突擊隊還有鐵姑娘隊集中在山下,搞了場實戰練兵,點名讓秦繼舟出來當老師。鄧源森勸他別這樣,說這樣有風險。柳震山大聲一笑:「有嘛的風險,不就是讓秦大學放一炮嘛,放響了我給他披紅。」
終於,山頂亮起了黃旗。
這些目光中最屬鄧家英的特別。
鄧家英傻傻地站在樹林里,落日已經隱在了西山後,晚霞也已不見,大地顯得既朦朧又蒼涼,天要黑了。
秦繼舟冷不丁回過身,出人意料地搶白柳震山道:「我不是繡花枕頭,給我一周,我親自上山炸石頭!」
「我爹跟你交代了什麼?」她能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了,她的雙手背著,汗津津的手裡握著一樣東西,那是山裡女孩表達相思時最常用的禮物,她親手做的一雙繡花鞋墊。那可是縮在山下窯洞里就著煤油燈一針一線綉出來的,上面是一對戲水鴛鴦。
鄧家英已經到喜歡男人的年齡了,多少個夜晚,她偷偷將他從心底拿出來,想啊想啊,冷不丁地,臉就紅成一片,熱成一片,心也跳得接不上氣。好幾次,她拉著架子車上坡,冷不丁看到他,腿一下軟得沒了力氣,險些就將架子車丟脫。跟她一起幹活的姑娘見她丟魂落魄,嬉笑著說,趕明兒,找個媒婆婆給你提親吧,再不提,被人搶了去。
人群中的鄧家英頭裡轟一聲,彷彿先柳震山看到了心中偶像秦繼舟當眾出了洋相,莫名的,心就揪在一起,懷裡像是有幾隻兔子在跳。
我倒要看看,你有啥技術!鄧家英鼓著嘴,心裏滿是不服氣,她在等秦繼舟出來。不大工夫https://read•99csw•com,秦繼舟在馬永前和民兵營長半瞎子等人的簇擁下,煞模煞樣地走出來。眾目睽睽之下,先是沖鄧家英他們講了一大堆爆破原理。注意,他講的是爆破,而柳震山和鄧源森掛嘴邊的是放炮,人家就是洋氣。那些原理聽上去非常陌生,什麼定向啊,什麼斷面層分析啊,什麼橫切面豎切面,還有單排眼雙排眼,甚至三花眼三角眼,講得頭頭是道,聽的人卻如墜霧裡。尤其鄧家英,對他的好奇越發濃,目光蒙蒙,眼神迷亂,心裏蕩漾著某些東西。就在鄧家英快要陶醉時,柳震山忽然說:「行了秦大學,講得好不如幹得好,走吧,大夥等著看你表演呢。」
在工地上,鄧源森從來都是柳震山尾巴。兩人一唱一和,就能演出一場戲來。等他們的腳步遠去,秦繼舟這才抬起目光,那不是一個年輕人的目光,看到過那目光的人都說,秦繼舟把山裝在了眼裡。
「呵呵,沒交代什麼。指揮部要挑一批回鄉知青,讓我普及水利知識。鄧家英,你願意參加不?」
茫茫蒼蒼的祁連,再一次迎來了它的客人。只不過,當初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學子,轉眼間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人。
柳震山鎖了眉,派上去的人一撥接一撥退下陣來,上去時一個個很膽大,話能說到天上,可到山上一看,立馬嚇得腿軟,甭說放炮,身子都站不直。那山真是太奇太險了,除冷峻外,還多出幾分恐怖,走在山道上腿直打戰。柳震山不止一次上去過,他就想不明白,怎麼偏偏要選在這裏炸山取石呢,到底安什麼心嘛!這裡有足夠的山石不假,但有石料的地方多了,這裏絕不是最佳地段。後來他才知道,是有人點名要在龍頭處炸山取石,說就是要跟封建迷信做堅決鬥爭,就是要讓峽里的群眾看看,我們敢不敢斬斷龍頭,敢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什麼條件?」柳震山問,目光掃了掃後面跟著的鄧源森。
一周時間很快就到,柳震山居然沒忘掉,這天他找到秦繼舟,挖苦似的說:「秦大學,表下的態沒忘掉吧?」
鄧家英發現,那次出洋相后,秦繼舟突然再也不像先前那麼激進,那麼愛出風頭了。好長一陣,她都沒見秦繼舟在工地上出現,以前他可是天天要露一回臉的,那陣子突然就安靜下來,銷聲匿跡般。就在鄧家英擔心他會不會被柳震山真的打發回去時,有天在河裡,鄧家英意外地看到了秦繼舟。天啊,紅得發紫的秦繼舟居然鑽河裡跟五類分子們一起撈石頭。
但是接下來,秦繼舟突然啞巴了。
鄧家英知道的事實是,當天晚上柳震山和父親鄧源森找了右派分子路波。路波那時候其實很年輕,但給人的感覺很老。尤其鄧家英,老覺得路波跟父親鄧源森差不多年齡。其實不,路波當時只有二十五歲,比鄧家英大不了幾歲,一副老相是鬥爭斗出來的。運動剛開始,路波就被揪了出來,他先是提出驚人的「水資源危機論」,接著又大放厥詞,說一窩蜂修水庫是對流域自然生態的嚴重破壞,是違反科學的愚蠢行動,硬性地把河流斬斷,將流域水系破壞掉,這九-九-藏-書是犯罪,遲早要遭報復。此言一出,立刻引來各方圍攻,結果他頭頂戴了很多帽子,先在牛棚關了半年,又被下放到勞改農場,這邊要修水庫,才把他從勞改農場拉來,讓他邊改造邊看石羊河的水有多少,修十座水庫這條河照樣會奔騰。
「說,山上為什麼老出事?」
又僵了一陣,路波終於說:「換個地方吧,到鐵櫃山炸,再沒別的辦法。」
鄧家英臉越發紅,吭半天,羞答答地說:「鞋墊,送給你,不嫌棄吧?」
鄧家英站在離紅線兩百米遠的地方,痴痴地看著河裡那個人,他跟右派路波嘀咕著什麼,兩人裝模作樣撈石頭,半天卻不見有石頭撈起。邊上不遠處,地主五斗警惕地瞅著岸上的動靜,他在替他們放哨,生怕半瞎子突然殺將過來。地主五斗也是個可憐人,跟鄧家英同隊,他家早已沒財產了,窮得跟啥一樣,可還是被打成地主,只要開批鬥會,就少了不他。父親鄧源森曾說,這個五斗,真是個硬骨頭,怎麼斗也斗不彎他的腰,比他爹劉三升還硬。不過那一年,五斗的腰是彎下了,弓得很厲害。運動很猛啊,白天撈石頭,晚上挨批,半夜還要讓半瞎子們叫起來,拉到各營去認罪。但那年,五斗的智慧幫了路波他們,這個腦子裡總有鬼怪想法的地主後代,其實是最會放炮的一個人。只是他把想法咽在了肚子里,直到……
「打嘴!」鄧家英假惺惺臭同伴一句,拉起架子車,吭哧吭哧往壩的方向去了。
「放不響呢?」鄧源森緊著聲音問。
柳震山誠懇地請教路波,怎麼才能安安全全把石頭炸下來?路波陰著臉,裝作很怕的樣子,悶著聲音說:「我是反動派,我接受改造。」問多少句他也這麼一句。柳震山怒了:「好你個路波,給你鼻子你還上臉了,擺譜了是不是,真想跟人民為敵啊?」
「我要是不同意呢?」柳震山問了一句。
柳震山心底里其實很敬重路波,他是一個懂得尊重知識尊重科學的人,但在那年,他只能把這些埋在心裏。鄧源森雖然沒文化,但他是一個明事理的人,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他心裏清楚得很。
「我要帶一個人?」
「上山,不過我有個條件。」秦繼舟一點不畏懼。
「早就知道靠不住,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鄧源森發起了牢騷。
當年的放炮事件成了一個難題,不只是他們解決不了,就連地委派來的專家組,也沒解決掉。峽谷窄小,龍水河急流而下,峽里根本就沒有可取的石料,取土都要到上游很遠的地方去,而土石壩要用大量石料。這個簡單的問題卻成了瓶頸,橫橫實實就把進度給阻攔下了。連著開了幾場會,又向地委做了彙報,地委態度堅決,要求不惜一切代價,堅決把工程拿下,而且要創造奇迹,要讓外界知道,祁連人民什麼困難也阻擋不了,什麼奇迹也能創造出來。
「你還知道啥?」鄧家英大著膽問了一句。
秦繼舟對此渾然不覺,彷彿他來龍鳳峽,就是為了擾亂姑娘們的芳心。直到有一天,他被鄧家英攔在河邊小樹林里,鄧家英憋半天,說不出話,臉紅得快要趕上西邊的晚read.99csw.com霞了。秦繼舟不明就裡地問:「你是不是想當技術員,這個我可以跟指揮部說,你上過高中,成績優秀,這些我都知道,在工地上表現也很不錯。」
路波垂下了頭。
「想坐蠟是不,怕就直說,用不著拿五斗給自己找借口。」柳震山笑眯眯地望住秦繼舟。
「狡辯!」柳震山氣惱地打斷路波,目光轉向鄧源森。鄧源森見機說:「路工啊,別的不說了,就說眼下。你也看到了,山上不斷死人,那可都是命啊。龍鳳峽就你一個懂技術的,不能見死不救啊。」
一場別開生面的鬥爭會開始了,主題是柳震山確定的,讓工地上最最革命的大學生秦繼舟帶著最最頑固的地主分子劉五鬥上山。為了讓人信服,前一天夜裡,工地上突然傳出一股風聲,說地主五斗想復辟,他瘋狂造謠,說幾次都夢到了山神爺託夢,龍脈炸傷了,龍鳳峽水庫修不起來,會死很多很多人。半瞎子半夜裡扯著公雞嗓子,挨窯洞喊話,要大家提高警惕,千萬不能中階級敵人的計。有了這個鋪墊,人們就覺得讓五鬥上山是順理成章的事,不值得大驚小怪。準備妥當后,地主五斗和秦繼舟在眾人的張望里,背著他親自包好的炸藥、雷管,腰裡系了一盤麻繩,神情莊重地上了山。
太陽從東邊山頭爬過來,穿過幾片雲層,在鄧家英她們頭頂上旋了一會,往西邊去了。一個上午就這麼過去,山上半絲動靜沒。汗濕在脖子里,心裏的浪泛起,沉下,再泛起,打著朵兒,要往山頂上奔了。柳震山狠命地抽煙,鄧源森像一頭被磨困住的驢,原地使勁打轉兒。路波遠遠地蹲在河邊,像個沉默的獅子一動不動。
「不關我的事,我沒讓修水庫。」路波的聲音很臭。
當年的工地是分了區域的,全工地的人以大隊為單位,分成若干個營。每個營承擔的任務不同。鄧家英她們在最上游,負責拉沙。而在下游,用紅線隔出一個危險區,那是右派和四類分子們集中改造的地方。右派和四類分子統稱改造營,他們要把山上滾下來的石頭從河裡撈出來,或背或抬,弄到紅線之外安全的地方,然後由貧下中農拉到大壩上面。
無論哪樣做,都有逃跑和倒退的嫌疑,柳震山萬萬聽不得。死人的責任他擔得起,倒退的帽子他戴不起。迫不得已,柳震山又將希望寄託到秦繼舟身上,興許,這個滿口理論的年輕人,真能幫他創造奇迹呢。
秦繼舟最先把腳步停在了鐵櫃山前。對面的龍首山,他心存太多畏懼,不敢輕易把腳步邁過去。每次來,腳步總要先嘗試性地停在鐵櫃山下,彷彿懺悔似的,心裏會湧上很多東西。有時候他會想,當年是不是真錯了,是不是真該聽路波的,放棄龍首山,轉而把目標盯向鐵櫃山?
總之,那年關於秦繼舟的話題,多得說不完。情竇初開的姑娘們,看他的目光無一不迷濛,不熱烈,不燃著火苗。
「路波!」柳震山突然叫了一聲。路波打個冷戰,不管怎麼,他還是怕柳震山。
誰也不知道,那年鄧家英是怎麼喜歡上秦繼舟的,包括她自己,怕也說不清。秦繼舟那年是工地上的風雲人物,全工地的目光九-九-藏-書都被他吸引,他走到哪,激|情就能傳播到哪。人們紛紛爭說這個來自清華的高才生,男人們談論著他的家世,談論他跟革委會主任馬永前的關係。那年他是馬永前的掌上寶,馬永前走到哪,都要把他帶上,開什麼會,都要讓他發言。凡是他說的,馬永前都認為對,凡是他倡導的,馬永前都要在水庫工地推廣。男人們就說,這後生,了不得啊,能把革委會主任迷住,得有多大能耐。姑娘們則談論他會不會幹活,會不會拉架子車。還有他那麼乾淨一雙手,應該是握筆寫文章的,怎麼也會跑工地上拿杴把?還有他的衣領咋總是那麼白,同樣河裡的水,怎麼他洗的衣服就乾乾淨淨?
「你瘋了,帶他上去幹什麼?」柳震山驚訝。
那是秦繼舟第一次在鄧家英面前出醜,也是頭次當那麼多人的面出大丑。他沒放響炮,點了一共三次,一炮也沒響,全是啞炮!這事著實稀奇,怎麼全是啞炮呢,就算炸不下目標物,也不該是啞炮啊。秦繼舟滿頭大汗跑出窯洞時,山谷里爆出柳震山的哈哈大笑。
「不知道,我沒去過山上。」
他不喜歡,他居然不喜歡!當夜幕徹底籠罩住峽谷時,鄧家英用力將鞋墊扔在了龍水河裡,心裏賭咒再也不理他,腳步七擰八歪地往山下窯洞里走去。
「我願意!」十八歲的鄧家英脫口就道。一激動,雙手拿到了前面。
「那今晚去,我陪你上山。」
秦繼舟跟著柳震山他們,大步流星往山上去。看著秦繼舟漸行漸遠的身影,鄧家英心裏忽然緊張,莫名地就替他擔心起來。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那天的龍鳳峽工地,氣氛格外莊嚴,彷彿面臨一場生死考驗。所有的人都緊著神,鄧家英更是感覺心要跳出胸膛了,渾身篩糠似的亂抖,不得不用手扶住邊上同伴,這樣才能讓自己站得穩一些。鄧源森要一同上山,被柳震山狠狠拉住,柳震山厲聲說:「誰也不用跟去,就給他們兩個助手,我倒要看看,是紅的能戰勝黑的還是黑的能贏了紅的。」這麼說時,他的目光掃過了馬永前的臉。馬永前懷疑他們另有計謀,暗暗跟市委打了小報告。一旦他們失敗,馬永前就能很從容地取代柳震山,真正成為水庫的主人!後來鄧家英實在控制不住了,感覺心被某個人帶到了山上,走上前跟柳震山請命,說鐵姑娘隊副隊長鄧家英請命,想去山上。柳震山嘟囔了一句,嘴巴一努,將話頭交給鄧源森。鄧源森惡狠狠說:「你添哪門子亂,回去!」站在另一邊的苗雨蘭陰陰一笑,鼻尖上露出鄙夷的樣子。那個時候苗雨蘭的心思已經到了吳天亮身上,鄧家英能明顯感覺到。女兒家的心事,瞞不過人的。秦繼舟對吳天亮構成威脅,這誰也看得見,苗雨蘭當然盼著炮放不響。
「那我就不上山。」秦繼舟忽然松下臉上的表情,奇怪的是這次他並不像以前那樣激烈爭辯。
「我說你是繡花枕頭,你還真是繡花枕頭。」
「沒忘!」秦繼舟正在畫一張圖,後來才知是路波和地主五斗告訴他一個辦法,能準確判斷出岩石走向,並告訴他在石灰岩上打炮眼的方法,那方法很獨特,是地主五斗摸索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