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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篇賞析 玉樓春·東城漸覺風光好/宋祁

名篇賞析

玉樓春·東城漸覺風光好/宋祁

人們的美感,首先來自於眼、耳、鼻、舌、身所得到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但是,我們常常會將這幾種感官的感覺交互起來,形成一種看似無理卻更為動人的美感,比如我們講音樂的色彩,講繪畫的節奏。我們常常會說「她笑得真甜」,「歌聲像一陣輕風拂過」。這就是「通感」。最著名的例子,是朱自清《荷塘月色》中那句「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彷彿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和「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彷彿梵婀玲(小提琴)上奏著的名曲」。
上片為我們勾畫的,是一幅生意盎然、生機勃勃的湖上早春景色。前三句非常平淡,淡到好像在古人的詞中隨處可見,一樣的「漸覺風光好」,一樣的「波迎客棹read.99csw.com」,一樣的綠楊如煙,輕輕曉寒。讀到此處,雖不至於興味索然,至少毫無新鮮之感吧。但第四句卻突然讓人精神一振。一個「鬧」字,出人意表,看似無理,卻把春寫活了。
宋祁《玉樓春》有句名句:「紅杏枝頭春意鬧。」李漁《笠翁余集》卷八《窺詞管見》第七則別抒己見,加以嘲笑:「此語殊難著解。爭鬥有聲之謂『鬧』;桃李『爭春』則有之,紅杏『鬧春』,余實未之見也。『鬧』字可用,則『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同時人方中通《續陪》卷四《與張維四》那封信全是駁斥李漁的,雖然沒有提名道姓;引了「紅杏『鬧春』實之未見」等話。
但是他認為方中通https://read.99csw.com也沒有把問題說清楚。他在文章中說:
他也填詞,在當時也很有詞名。李端叔說:「宋景文(祁)、歐陽永叔以餘力遊戲為詞,超出意表。」(《詞林紀事》引)他的詞,現在僅存七首。但是,因為這一首《玉樓春》,他也躋身宋詞名家的行列。
這就是「通感」,也有人稱之為「移覺」。這不僅僅是文學修辭的巧妙,更是審美能力的高明。
王國維《人間詞話》說:「『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桃、杏、柳、榆,從來都是裝點春天的飾物,是人們欣賞春光的對象,也就是審美的客體,它們就是春的一部分。但是讀到這一句詞,你會突然覺得,這些花草林木一下子變成了審美的主體,它們和我九*九*藏*書們一起,在感受春風的料峭、春光的明媚,你不覺得有它們的參与,春的氣息更濃、景色更美,而且也想加入其中去「鬧春」嗎?宋祁也因為這一首詞,被人戲稱為「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
下片是傷春。前兩句表現的是作者感嘆人生短暫,所以要及時行樂的消極情緒。因為浮生若夢,歡娛太少,所以「肯擲千金輕一笑」。「肯」,是「難道不肯」的省略。「愛」是吝嗇,捨不得。既然人生苦短,歡娛太少,難道還捨不得輕擲千金去享樂嗎?「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有人解作希望夕陽晚照,不要那樣匆匆歸去。理解是不準確的。「勸」,在古漢語中是「勉勵」的意思,「勸酒」,就是讓你喝酒。所以「勸斜陽」,和李白《月下獨酌》中「舉杯邀明九-九-藏-書月」是一個意思。因此,「且向花間留晚照」,倒是一種洒脫曠達的表現,使全詞不至越寫越弱,雖然,其中仍然有一種無可奈何的酸楚。
宋祁是北宋名士,其最大功績,在助歐陽修修《新唐書》,《新唐書》中的「列傳」一百五十余卷,基本上出自他的手筆。據說他晚年知成都,每宴罷,洗漱之後,打開寢門,垂下簾幕,點兩支大蜡燭,丫環使女一旁服侍,然後和墨伸紙,遠近之人看見,都知道尚書在修《唐書》了,望之就像神仙一樣。
在日常經驗里,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個功能的領域可以不分界限。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體質。read•99csw•com
最早提出「通感」的是錢鍾書,他在《通感》一文的開頭,舉的就是宋祁的這一句「紅杏枝頭春意鬧」,不過是批評李漁不懂「通感」,亂髮議論: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鬧春」,我們並不陌生。春天到了,到處是盎然生機,到處是喜氣洋洋,許多地方,尤其是鄉村,都會有一些歌舞社戲一類的活動,鑼鼓喧天,載歌載舞,就是「鬧春」了,希望把春天鬧得紅紅火火,也把一年的日子鬧得紅紅火火。不僅大人鬧,小孩也鬧,在一些年畫中,甚至有「老鼠鬧春」,對此,人們都不覺得奇怪。但是,宋祁這裏描寫「鬧春」的,是紅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