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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篇賞析 念奴嬌·《赤壁懷古》/蘇軾

名篇賞析

念奴嬌·《赤壁懷古》/蘇軾

蘇軾參加科舉考試,卷子中有「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歐陽修問他出自何書。蘇軾回答說:「在《三國志·孔融傳·注》裏面。」歐陽修去翻了《三國志》,沒有找到。過了幾天,又問蘇軾。蘇軾回答說:「曹操打敗袁紹,把袁紹兒子袁熙的老婆甄氏賞賜給了曹丕。孔融對曹操說:『當年周武王滅了殷商,把蘇妲己賞賜給周公了。』曹操大驚,問孔融見於何書。孔融說:『以今日之事推想的。』堯和皋陶的事,我也是推想的。」連科舉考試這樣的大事,他都敢開這樣的玩笑,何況區區一首詞而已。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九*九*藏*書
這首詞,是蘇軾豪放詞的代表作。確實一洗婉約派的綺靡香澤,大有「新天下耳目」(《碧雞漫志》)的氣慨。
許多人讀了這首詞,一定會奇怪,詞中怎麼沒有登壇作法借東風的諸葛亮,而大家習慣了的諸葛亮的羽扇綸巾,怎麼跑到周瑜身上去了。全詞讚美的,也是雄姿英發的周公瑾,無一字提及諸葛亮。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下片寫赤壁大戰,卻是舉重若輕。那一把最終燒出三國鼎立局面的大火,在蘇軾筆下,不過是周瑜談笑間羽扇一揮的事。「檣櫓」,又作「強虜」,都可通。
九九藏書「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寫江岸險峻,江濤動地,力道千鈞。緊接著的「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作者面對如此景色,神遊八極,思接萬里,思緒已經飛到了當年赤壁大戰的時候,也由此逗起下文。
一般人對三國這一段歷史的了解,差不多都是從羅貫中的《三國演義》中來的。但那是小說,不免有許多虛構誇飾,不然,趙雲再是武勇,懷裡揣著一個小兒,就憑一人一騎,一槍一劍,就能在曹操的八十三萬大軍中殺進殺出,恐怕把他手中的武器換成機關槍都做不到。《三國演義》中的周瑜,成了諸葛亮的陪襯,而歷史上的周瑜,卻是能文能武,統領江東六郡兵馬的大都督、赤壁之戰的真正指揮者,也是蘇軾衷心敬佩的歷史人物。而對諸葛九_九_藏_書亮,蘇軾反而稍有微詞。他有一篇《諸葛亮論》,其中說:「孔明既不能全其信義,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奮其智謀,以絕曹氏之手足,宜其屢戰而屢卻哉。」可以看出他對諸葛亮的態度。
詞一開頭,就氣勢如虹。「大江東去」,何等壯闊;「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何等胸襟。詞自隋代出現以來,哪見過這樣豪壯的境界。接下來點題,「人道是」三字值得玩味。蘇軾明明知道此赤壁非彼赤壁,還是要寫,還是要抒胸中之情,「人道是」三字隱隱帶過,一切就都變得不那麼確切了,至少,如果你說我搞錯了,那也是聽別人說的。可見名家為文,一字都不輕下。
知道不是敗曹操的赤壁,就不敢以假作真來發思古之幽思,那就不是蘇軾了,這種天縱之才,是不能以read•99csw•com常理來理解的。舉一個小例子:
對最末幾句的理解,許多注家評論家也都有誤。有的書,明明已經在註釋中說「酹」是祭奠的意思,但解析中又說是蘇軾舉杯邀月,以酒澆愁。或者說是「以酒澆地,只是飲酒賞月而已」(俞平伯《唐宋詞選釋》),與上文完全脫開了。其實蘇軾在「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句中既包含對先輩的敬佩羡慕,也表露了命途多舛、時運不濟的無奈。早年的名動至尊,今日的待罪他鄉,形成鮮明的對比。但蘇軾一生曠達,在以尊酒澆地,祭奠先輩英魂的時候,胸中是未嘗沒有一些勃發之氣的。
詞的結尾,是許多批評家和文學史略有微詞的地方。以為「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情緒消極了一些。這是以今人的標準去要求古人,以固有的模式去衡九-九-藏-書量作品的通病。蘇軾當時是因「烏台詩案」入獄一百多天,出獄后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實際上是以待罪之身,在黃州接受管制。面對滔滔江水,懷想當年的風流人物,結合自身的遭遇,不覺感慨系之,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如果蘇軾在這裏如某些評論者所希望的那樣來一番豪言壯語,才是可笑的事了。
但是這首詞卻有一個大錯誤。蘇軾所詠的赤壁在黃岡,而三國時赤壁之戰的赤壁,在今湖北嘉魚縣東北。蘇軾還有兩篇著名的《赤壁賦》,寫的也是黃岡赤壁。不過,你要以為博學如蘇軾,又因遭貶而在黃州生活了很久的蘇軾,連這一點都不知道,那你就錯了。蘇軾有一篇《與范子豐書》說:「黃州少西,山麓半入江中,石室如丹,傳雲曹公敗所,所謂赤壁者。或曰非也。」對此,他是心知肚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