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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篇賞析 南呂·一枝花 《不伏老》/關漢卿

名篇賞析

南呂·一枝花 《不伏老》/關漢卿

〔尾〕是這個套曲中傳誦最廣的一段。關漢卿用了一連串的比喻,說自己是一顆「銅豌豆」,表明了自己雖處逆境而堅強不屈的性格,也是對社會迫害的一種宣戰。他不是只會眠花卧柳、折柳攀花的庸俗之輩,而是有著廣泛修養的藝術家。這裏提到的圍棋、蹴踘、打圍、插科、歌舞、吹彈、咽作、吟詩、雙陸等,都不是很簡單的技藝。蹴踘,古代的踢球遊戲,從漢代起就開始盛行,據說是今天足球運動的前身;打圍,有的註釋說是打獵,顯然是錯誤的。關漢卿談的是風月場中的玩法,絕不會是打獵的。其實,打圍就是玩骨牌,清平步青《霞外攟屑·釋諺·打圍》:「骨牌之戲有曰打圍者。」插科,大概指滑稽表演,如戲劇中的「丑」;吹彈,指會各種樂器;雙陸,古時流行的一種遊戲。以一棋盤上有十二道,雙方各有「馬」若干,按一定的規矩擲骰子將對方的馬擊落,先被擊完者為負。這樣一個「驅梨園領袖,總編修帥首,捻雜劇班頭」的人物,如此修養,卻沉淪下僚,關漢卿不可能沒有牢騷,read•99csw•com不可能沒有憤恨,他是以一種玩世的態度來抒發自己的憤世嫉俗之情,我們看到的,不是一個風月場中的浪子,而是一位黑暗社會中英勇的鬥士。
〔梁州第七〕較具體地寫自己的風月生涯。他自稱伴的是「銀箏女」「玉天仙」「金釵客」,玩的是分茶竹、打馬藏鬮,自己又是「通五音六律滑熟」之人。分茶,指飲茶。宋代以後,飲茶越來越講究,甚至發展為一種遊戲技藝,叫「茶百戲」,方法是將沸水沖入放有茶葉(宋、元人是把茶葉碾碎為末的)的杯中,由於沖水的手法不同,茶湯會幻化出如山水花鳥蟲魚等各種圖形,就叫「茶百戲」,也就是分茶。宋人詩文中提到分茶的地方很多。竹就是畫竹。《百花亭》雜劇第一折有「撇蘭竹,寫字吟詩」句,可見「竹」就是畫竹。打馬,是宋、元時流行的一種遊戲,在一張極似象棋的棋盤上,擲骰子行馬賭輸贏,玩法比較複雜。宋李清照寫有《打馬圖序》和《打馬賦》。藏鬮,是古代流行的一種遊戲。https://read.99csw.com有幾種說法。一種說即「射覆」,將東西藏在扣著的盆缽之下,讓人猜。猜者不能明說,要以詩或韻文為喻。後來演化為猜手裡握著的東西。一種說即划拳,古人稱為「拇戰」。「五音六律」泛指音樂。這一曲中說「你道我老,暫休」,又扣題目「不伏老」。
我這裏並不是在為關漢卿「撇清」。古時候的人,有些風流韻事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宋以後,市民階層的壯大,更使得餐飲娛樂業得到很大發展,青樓妓院是到處都有的。所以,在文人的詩詞中,我們常常會看到狎妓贈妓一類的作品,他們是敢於公開寫出來的。從另一個方面說,文人的詩、詞、曲,包括雜劇、南戲,都是要靠這些歌妓們演唱的,元燕南芝庵《青樓集》所記的妓|女,差不多都是記載她們的藝術表演才能,所以文人和歌妓關係密切也是很正常的。宋代柳永就說那些平康妓|女「珊瑚筵上,親持犀管,旋疊香箋。要索新詞,人含笑立尊前」(《玉蝴蝶》)。
花和柳都指女性。這裏特別說是「九-九-藏-書出牆朵朵花」,「臨路枝枝柳」,就是專指妓|女的。「出牆花」,用宋葉紹翁《遊園不值》「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詩句。後人往往用「紅杏出牆」來表示女子別有所愛。「臨路柳」,用唐敦煌曲子詞《望江南》「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去那人攀,恩愛一時間」詞意。這首詞是一位妓|女自憐的口氣。關漢卿〔一枝花〕,就圍繞著花、柳二字做文章。
〔尾〕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恁子弟每誰教你鑽入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慢騰騰千層錦套頭。我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會圍棋,會蹴踘,會打圍,會插科,會歌舞,會吹彈,會咽作,會吟詩,會雙陸。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賜與我這幾般兒歹癥候,尚兀自不肯休。則除是閻王親自喚,神鬼自來勾,三魂歸地府,七魄喪冥幽,天那,那其間才不向煙花路兒上走!
攀出牆朵朵花,折臨路枝枝柳。花攀紅蕊嫩,柳折翠條柔,浪子風流。憑著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殘柳敗休。半生來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read•99csw.com
〔梁州第七〕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願朱顏不改常依舊,花中消遣,酒內忘憂。分茶竹,打馬藏鬮,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閑愁到我心頭!你道我老也,暫休。占排場風月功名首,更玲瓏又剔透。我是個錦陣花營都帥頭,曾玩府游州。
〔隔尾〕寫經歷,說自己久經風月場,該經歷的,包括「窩弓冷箭槍頭」都經歷過了,還怕什麼,「我怎肯虛度了春秋」。
元代統治者輕視文化,文人地位很低,仕途既然無望,他們就轉而在戲劇散曲等領域去發揮他們的才能。他們要創作劇本散曲,有的還要參与指導排練,甚至親自傅粉登場,參加演出,當然與歌妓常常在一起。其實,在元代,他們都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被侮辱被壓迫的人。文人的地位還在妓|女之下,即所謂的「八娼、九儒、十丐」。關九-九-藏-書漢卿大胆地、極度誇張地寫自己的這種浪漫生活,實際上是對社會的一種嘲諷和反抗。
〔隔尾〕子弟每是個茅草岡、沙土窩初生的兔羔兒乍向圍場上走,我是個經籠罩、受索網蒼翎毛老野雞蹅踏的陣馬兒熟。經了些窩弓冷箭鑞槍頭,不曾落人後。恰不道人到中年萬事休,我怎肯虛度了春秋。
關漢卿真是個「折柳攀花」,「眠花卧柳」,「煙花路兒」上不回頭的風流浪子嗎?寫在詩文中的憤懣之詞,和那些要齊家、治國、平天下、解民于倒懸的豪言壯語一樣,大多都是當不得真的。
這一套曲在語言上也很有特色,充分顯示了關漢卿高超的駕馭語言的能力。〔一枝花〕說花柳,句句不離花柳;〔梁州第七〕中的鼎足對,分別用到「銀」「玉」「金」三字,「伴的是銀箏女銀台前理銀箏笑倚銀屏,伴的是玉天仙攜玉手並玉肩同登玉樓,伴的是金釵客歌《金縷》捧金樽滿泛金甌」,每句各用四個相同的字;在「銅豌豆」前加上一長串結構相同的定語等等,都令作品生色不少。關漢卿不愧為語言和修辭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