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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後記 鑲嵌在豐碑作品上的璀璨寶石

譯後記 鑲嵌在豐碑作品上的璀璨寶石

《青春咖啡館》以一種既寫實又神秘的筆調,交織譜出青春歲月的青澀、惶惑、焦慮、寂莫孤獨與莫名愁緒,描寫了一個弱女子從不斷探尋人生真諦到最終放棄生命追尋的悲劇命運,這個悲劇發生在一個既有著迷人的魅力又像謎一樣難以捉摸的年輕美麗女子身上,更使全書充滿一種揮之不去的憂傷情調。書中的一句問話像哲學命題一樣尤其發人深省:「您找到了您的幸福嗎?」,可是,人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嗎?人終其一生到底能夠得到什麼?小說中的主人公什麼都嘗試過了,最終卻似乎一無所獲。莫迪亞諾的小說似乎在告訴我們,幸福只是曇花一現的東西,人生尋尋覓覓,到頭來得到的只有落寞、失去、不幸、迷茫,只有時時襲來的危機與恐慌,只有萍蹤不定的漂泊,只有處在時代大潮中身不由己的無奈和顧影自憐的悲哀。本書原書名為:Dans le cafe de la jeunesse perdue,莫迪亞諾在接受法國《觀點》雜誌採訪時,解釋了perdu這個形容詞的含義:「perdu在這裏不是消失的意思,這裏沒有懷舊層面的意義。當青春……我不願用『毀滅』這個詞,用『揮霍』更準確一些,我是在居伊·德波的作品中發現這句話的,另外蘭波的詩『虛度的青春』也給了我啟發……」譯者在斟酌這本書的中文書名時,想起多年前讀過的台灣作家張曼娟的一篇感人散文《青春並不消逝,只是遷徙》,受此啟發,將書名譯成《青春咖啡館》,因為不管是揮霍也好,虛度也罷,青春是不會消逝的,它就像作品中的那株常春藤一樣,會永遠留駐在你我的夢中和記憶之中。
第三個敘述者是露姬本人,她親自講述她在十八區度過的童年,她的離家出走。這一章是整部作品的關鍵,在這裏,雅克林娜部分回答了自己為什麼總想逃,也部分回答了那名大學生和蓋世里一直在苦苦思索的問題,讀者終於可以從她本人的敘述中接近這個謎一般的女人。雅克林娜回憶了她在拉謝爾大道10號度過的童年和少年時光,那是在克里希林蔭大道和考蘭古街之間,靠近蒙馬特公墓。晚上,母親總不在家,她趁母親晚上上班之際,偷偷溜到外面閑逛,沿著或者繞著克里希大街遊盪。她喜歡走左側隱沒在黑暗之中的人行道,因為另一側的燈光招牌和霓虹燈令她恐懼。警察兩次抓到她,一次在九區,一次在十八區。夜遊的時候,她碰到了兩個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兩個人都給她提供戰勝恐懼的「良藥」。女的名叫亞娜特,綽號叫「死人頭」,讓她嘗試吸「雪」——一種毒品,這種「雪」讓雅克林娜產生一種神淸氣爽的感覺,吸過之後她不再感到恐懼,彷彿恐懼一去不返了。另一個是克里希林蔭大道的書店老闆,他專賣科幻和天文學書籍,還送了一本《無限之旅》給雅克林娜,讓她體驗到閱讀的樂趣。她解釋了自己為什麼總想逃走:「每次我和什麼人斷絕往來,我都感覺到一種沉醉。」不管是少年時代離家出走,還是從丈夫家裡逃走,她每一次逃跑都感到同樣的沉醉,就像在夢中一樣。
在巴黎塞納河左岸的拉丁區,靠近盧森堡公園北側的奧黛翁,有一家名叫孔岱的咖啡館,它像一塊巨型磁鐵一樣,吸引著一群十八到二十五歲的年輕人。這是一群流浪的年輕人,正如咖啡館的老闆娘所說,他們就像是一群「流浪狗」;他們「四處漂泊、居無定所、放蕩不羈」,過著今read.99csw.com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從不考慮未來;他們中有作家、藝術家、大學生,他們沉迷於灑精和毒品,其中有很多人都跟警察「打過交道」,但在塞納河左岸的這個文化區,他們像當時的知識分子一樣,享受著文學和藝術的庇護。
像莫迪亞諾的其他小說一樣,《青春咖啡館》的自傳色彩也非常鮮明。莫迪亞諾在創作的時候,常常借用自己生活中的一些細節,其作品大都以第一人稱來敘述。對於莫迪亞諾來說,一個作家寫自己的親身經歷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一個作家要麼寫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情,要麼寫一些完全虛構的事情……但是,即使是完全虛構的事情,也必須採用真實生活中的某些元素,然後使它們變奏。」莫迪亞諾借給他的敘述者的東西有時是他本人的年齡,有時是他的出生地,有時是他的職業和家庭狀況,以及他生活中經歷的其他細節,譬如童年時父親的缺失、母親總在巡迴演出顧不著家、哥哥的死等,在早期作品《戶口簿》中,他甚至把自己的姓名、確切的出生日期都給了敘述者。在閱讀《青春咖啡館》的時候,我們會覺得莫迪亞諾既是那名大學生,也是那個逃跑的露姬,是她的情人羅蘭,是私家偵探蓋世里,每個入物身上都有作者自己的身影。他把自己少年時的恐懼和遊盪放到了雅克林娜身上,而故亊大部分發生在九區和十八區,作者很小的時候就去過那裡,當時他母親在封丹劇院演一個小角色,那個由斜坡組成的街區給他留下了強烈的印象。「我十二歲到十五歲之間,由於父母親關係不好,我就經常從家裡出逃,放任自流地在巴黎閒蕩,我去了許多危險的、我那種年齡的孩子不該去的地方,有些街區一直讓我感到恐懼,那種衝擊非常強烈。我在這本書中就表達了這種衝擊。」「我的童年讓我感到恐懼,但是有一些人的形象給我留下了強烈的印象,並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記憶之中,」比方說那個經常來照看莫迪亞諾的年輕的女鄰居。「那時我八九歲,我的父母親常把我託付給這個非常善良的女鄰居,那是一個二十歲的學美術的女孩,她有時幫我編一些借口讓我逃學,帶我到一些奇怪的地方,福爾街的一家咖啡館,那裡有她的同齡人,都是些邊緣人物,跟花神咖啡館和雙偶咖啡館里的顧客很不一樣。有一天,我知道她的一位女友自殺了。」這名自殺女子即是露姬的原型。而作品中露姬的吸毒經歷跟作者幼年時的經歷也有關係,作者五歲的時候曾遭遇一場車禍,為了減輕痛苦,醫生讓他吸過乙醚,吸過後產生的那些幻覺和那種氣味給他留下強烈的印象,並一直追隨著他。但是,儘管作者與敘述者有許多相像的地方,但《青春咖啡館》不是自傳作品,因為他的生活經歷在作品中所佔的比例非常有限,虛構的成分仍佔主導地位。
這同時也是一部懸念小說。莫迪亞諾坦陳他非常喜歡比利時偵探小說家喬治·西默農的作品,讀過大量西默農的偵探小說,在他自己的創作中也摻入了偵探小說的元素C。他的作品就像偵探小說一樣,通過對一些形跡可疑的小人物的描寫,渲染曖昧不明、緊張刺|激的神秘氣氛。書里的人物身份常常不淸不楚,他們常常在尋找某個人或者某樣東西。但是,假如把他的作品當成偵探小說來閱讀,到最後肯定會失望,因為讀者永遠也找不到那些已經提出來的問題的答案,到了結尾仍然是一個讓讀者會覺得九九藏書迷茫的巨大謎團。他讓讀者去猜測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但他並不會把這些事情說淸楚,而這正是偉大作品的特色:讓人讀完作品之後感覺餘味無窮,因為作者沒有表達出來的東西更能引發人們思考,因為「一部作品中最重要的,正是沒有說出來的部分」。作品中的敘述者永遠也抵達不了一名偵探所能抵達的目的地,而在《青春咖啡館》中,那名私家偵探為了不打擾雅克林娜的生活,甚至主動放棄偵察。正是藉助了偵探小說的創作手法,莫迪亞諾成功地在其作品中營造了一種偵探小說的氣氛,重新營造出他所描述的那個時代的朦朧氛圍,使作品充滿迷人的情調。
第一個敘述者是巴黎高等礦業學校的一名大學生。敘述者一開始就交代了露姬的出場:某天晚上,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年輕女子獨自一人坐到了咖啡館的一張桌子旁。咖啡館的那些常客接納了她,並給她取名為「露姬」。然後,這個審慎的匿名大學生試著回憶一個比較遙遠的年代以及他在孔岱咖啡館里的所見所聞,他給我們做嚮導,帶著我們認識了咖啡館里的常客,比方說塔爾贊,拉歐巴,堂·卡洛斯,阿里·謝里夫、扎夏里亞,瓦拉醫生。這群客人當中,一個名叫保齡、人稱「船長」的客人連續三年記錄了孔岱咖啡館的客人到達的時間和他們的住址,他離開法國的時候把這個筆記本留給了敘述者。拿到這個筆記本之後,他日復一日地翻閱著,希望從中找到露姬的蹤跡。他的敘述向我們展示了露姬的神奇魅力:她是一個藍眼睛的棕發女子,她的手指修長,指甲熠熠閃亮;照片上的她總是像影星一樣光芒四射;她喝酒時,「上身挺得筆直,動作慢條斯理的,很是優雅,嘴角上掛著一絲幾乎察覺不出來的微笑。」也許是因為她的存在,「才使得那家咖啡館和那裡的人都顯得那麼另類,彷彿是她用自己的芬芳把他們都浸透了」。從他的敘述中,我們得知露姬是一個謹慎的女子:「她總是一言不發,謹小慎微甘當他們的聽眾。」她像咖啡館的客人一樣,喜歡上了閱讀,手上總拿著一本《消失的地平線》;但她的衣著非常講究,跟孔岱的其他客人形成鮮明的反差。至於她為什麼要來孔岱,敘述者做了一番推測:「她到孔岱這裏,是來避難的,彷彿她想躲避什麼東西,想從一個危險中逃脫」,也可能是因為她已經與她的一整段人生徹底決裂了,因為她想「脫胎換骨」。但她到底為什麼要與過去決裂呢?
作品中還採用了大量的象徵手法。可以說,象徵手法是莫迪業諾作品最重要的藝術特徵,作者擅長通過某一形象表現出深遠的含義。小說開始時寫道:「那家咖啡館有兩道門,她總是從最窄的那扇門進出,那扇門被人稱為黑暗之門」,「門」在這裏就富有象徵意義,它既是「窄門」,代表進入天堂的門(耶穌說:「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火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又是「黑暗之門」,代表地獄之門,這黑暗之門又與雅克林娜的光彩照人形成反差,而她的別名Louki從詞源看來自拉丁語的Lux,代表著光明,也代表著作品人物對光明的嚮往與追尋。那麼,孔岱咖啡館到底是天堂還是地獄?露姬進入的到底是天堂還是地獄呢?第一草末尾,敘述者回憶起一個雨夜,孔岱的一名常客莫里斯·拉法艾爾送露姬和敘述者回家的經歷,露姬九_九_藏_書住在蒙帕納斯公墓的另一邊,拉法艾爾說了一句:「那麼,您住在地獄的邊境啰?」地獄的邊境指未受洗禮的兒童死後所去之處,住在那裡的人由於沒有接受過洗禮,進不了天堂。小說的末尾,雅克林娜縱身一躍跳窗而去,是去了天堂、地獄,還是地獄的邊境呢?這同樣是一個巨大的疑問。莫迪亞諾的處|女作《星形廣場》中所表現的「生活像場夢遊」,第二部小說《夜巡》中「我自己不過是一隻驚慌失措的飛蛾,從這個燈火飛向那個燈火」等象徵,在《青春咖啡館》里也得以延續。大量象徵手法的運用賦予作品以深邃的寓意,創造出一種藝術意境,從而給讀者留下咀嚼回味的餘地,增強作品的表現力和藝術效果。
二〇〇九年七月十四日于桂林灕江畔

第二個敘述者名叫蓋世里,以前在情報部工作過,咖啡館里的客人都以為他是出版社的美術編輯,但他實際上是私家偵探。他的敘述也是從這個年輕女子開始的,一個名叫讓-皮埃爾·舒羅的人尋找妻子,他妻子雅克林娜離家出走都幾個月了,沒有任何音信,便委託蓋世里去查找。蓋世里乘地鐵去諾伊利與雅克林娜的丈夫讓-皮埃爾·舒羅見而,那是在布洛涅森林和塞納河之間,舒羅優在一個安靜街區的一棟現代化的大樓里。據他本人交代,他是在自己的房地產公司里遇見雅克林娜的,她是他的秘書,為了「建立關係」,他和她結婚了。但是婚後,雅克林娜覺得丈夫很無趣。「不饉得什麼是的生活」,終於下狠心離家出走。蓋世里利用情報部的老關係,很快就査到了這個年輕女子的身份。她於二戰期間出生於索洛涅,沒有父親,由母親單獨撫養,母親後來在紅磨坊當服務員。母親晚上上班,總把她丟在家裡,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覺得很害怕,受不了寂寞和恐懼,便開始離家出走,在大街上閒蕩,尋找「外遇」,由此開始嘗試毒品的致命的誘惑,兩次因為「未成年流浪」被警察抓走。蓋世里去了雅克林娜離開丈夫后在十四區所住的薩瓦賓館,了解到雅克林娜就是經常出入孔岱咖啡館的露姬。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蓋世里乘坐北南線地鐵,來到皮嘉爾,去了雅克林娜做姑娘的時候生活過的地方,十八區的拉謝爾大道。蓋世里感覺自己在走近雅克林娜,他思索著她逃跑的動機,怎麼逃,逃往哪裡,怎麼開始,結果又怎樣。這個孤獨脆弱、捉摸不透的年輕女子的故事深深打動了他,於是他決定放棄偵察任務,不再追尋她的秘密,不再干擾她的生活。

金龍格
莫迪亞諾的作品總是將視野轉回到從前的歲月,描與「消逝」的過去:「我無休無止地尋找一些失去的東西,尋找無法澄清的晦喑不明的過去、突然中斷的童年,一切都源於一種神經宮能症,這種官能症就是我的精神狀態。」《青春咖啡館》描寫一個消逝了的時代,同樣也展示一個消失的巴黎。「我生活過的巴黎以及我在作品中描述的巴黎巳經不復存在了。我寫作,只是為了重新找回昔日的巴黎。這不是懷舊,因為我一點也不懷念從前的經歷,我只是想把https://read.99csw•com巴黎變成我心中的城市,我夢中的城市,永恆的城市……我已經很難離開它了。」作者是個「老巴黎」,從十三區、十四區、十五區,到十七區,然後在蒙馬特區住了許多年,住在離拉丁區不遠的地方。作者經常穿行在迷霧一般的巴黎左岸右岸,寫到巴黎自然駕輕就熟。在莫迪亞諾的作品中,對巴黎的地形描繪佔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因為作家筆下的人物都只是一些幽靈,是一些到處遊走沒有根基的人,惟一把他們留住的地方就是他們的生活場所。與作品中人物身份及行為的晦暗不明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青春咖啡館》的每一章里都有一兩個明確地點,第一章位於六區的孔岱咖啡館,直到最後一節敘述者才出發去十四區;第二章主要發生在十六區的諾伊利以及九區和十八區的交界處;雅克林娜自己的敘述位於九區和十八區。最後兩章又回到十四區。作品中有許多巴黎地名出現,精確的地名和位置賦予作品特別的意義,作者解釋說:「我一想到什麼人,就必須把他放在一個地方,一條街,一棟房子里,地名能讓人想起許多事情。但是精確的地址並非服務於一部過於現實的小說,而是為了引發聯想。」這種地形學和人文學的結合又能讓人產生一種閱讀旅行文學的感覺,在閱讀這部作品的時候,我們彷彿身臨其境,跟著作品的人物一起在巴黎暢遊。
在這些客人當中,有一個名叫露姬的二十二歲女子特別引人注目,她光彩奪目,就像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在銀幕上出現的那些光芒四射的女影星。對於她,人們知之甚少,連滿姬都不是她的本名。她是從哪裡來的?她有著怎樣的故事?她的迷人光芒之後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秘密?她是不是在逃避什麼?故事圍繞這名年輕女子的失蹤展開。四個敘述者紛紛登場,他們都以第一人稱「我」的口吻向讀者娓娓講述露姬的短暫人生經歷。

《青春咖啡館》出版於二〇〇七年,是法國當代文壇重要作家,一九七八年龔古爾獎及一九九六年法國國家文學獎等多項大獎得主帕特里克·莫迪亞諾創作的第二十五部作品。該書趕在法國當年的秋季書潮檔期出版,很快就從數百部小說中脫潁而出,創下兩周內銷售十萬冊的紀錄,一時間紅透了法蘭西的天空,一位法國評論家充滿深情地說:「人生的幸福有多種,守望莫迪亞諾小說新作出版即是其中之一。」這句話沒有煽情的成分,只是道出了廣大書迷對作家的崬敬之情。之後,《青春咖啡館》被法國頗具文化影響力的《讀書》雜誌評選為「二〇〇七年度最佳圖書」,獲獎評語是:「顯而易見,六十二歲的莫迪亞諾是法國當代最偉大的作家,他的最新力作《青春咖啡館》即是最顯赫的證明,儘管這是一本莊嚴、傷感的書,結尾的音符甚至很悲愴。這家位於巴黎奧黛翁街區的咖啡館把我們帶回了六十年代……這是一部描寫神奇巴黎和迷失主題的富有魔力的書。是鑲嵌在莫迪亞諾無與倫比的、豐碑式的全部作品上的一顆璀璨奪目的寶石……」
第四章和最後一章是露姬的情人羅蘭的自述,由羅蘭講述他和露姬的淳樸溫柔的愛情。羅蘭是一個在巴黎尋找「中立地區」或者「無人地帶」的剛入門的作家。他和露姬在一個名叫居伊·德·威爾的人組織的聚會上相遇,德·威爾是個神秘學家,也像是一群年輕人的精神導師,他推薦露姬閱讀兩本書,一本是《消九-九-藏-書失的地平線》,一本是《不存在的露易絲》。羅蘭和露姬從相識到相愛,他的敘述中幾次提到他很幸福,而在一個美麗的夏日,露姬在塞納河邊,「在陽光下,在靜謐中,款款朝我走來」的身影也變成了永恆的美妙瞬間定格在記憶之中。但是,即使是在這些所謂的「中立地區」,他們也並不覺得安全,雅克林娜頻繁光顧的拉丁區勾起羅蘭痛苦的回憶,而十六區又太靠近她丈夫在諾伊利的寓所。於是他們倆開始謀劃到國外去旅行。但沒隔多久,露姬突然跳窗自殺,故事到此結束。這一部分交織著羅蘭種種或美好或痛苦的回憶和感受,在露姬死後很長一段時間里,羅蘭在通往露姬生前居住過的那家旅館的街上散步,還常常聽見露姬呼喚他的聲音,敘述過程中,羅蘭突然改變人稱:「有一刻我有一種幻覺,覺得在公墓的另一頭可以再次見到你……」道出了羅蘭一往情深的愛戀。
《青春咖啡館》里的故事發生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的巴黎,作者開篇引用了一段話:「在真實生活之旅的中途,我們被一縷綿長的愁緒包圍,在揮霍青春的咖啡館里,愁緒從那麼多戲謔的和傷感的話語中流露出來。」這段充滿悲情|色彩的題銘引自「國際情境主義者」的創始人之一居伊·德波拍攝的電影《我們一起遊盪在夜的黑暗中,然後被烈火呑噬》里的獨白。國際情境主義者認為,「在這個被商品和景觀統治的社會中,創造精神和人生夢想失去了自己的家園,人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感到窒息」,所以他們主張用創造生活取代「被動生活」,呼籲「毫無拘束地生活、毫無節制地享受」和遊戲人生,並進行人生的「漂移」。居伊·德波在《漂移理論》一書中指出,漂移是「一種快速通過各種環境的技巧」,是指對物化的城市生活,特別是建築空間布局的凝固性的否定。按照這種指導思想,德波和國際情境論者放下各種社會關係,在巴黎、倫敦、羅馬、布魯塞爾等歐洲大陸的許多城市鄉村開始漂移實踐活動,旨在使自我從無聊的模式化的日常生活中解放出來,他們的思想對知識分子和大學生產生了廣泛的影響。《青春咖啡館》故事發生在六十年代初,正是情境主義者活動最如火如荼的時期。作品中的人物似乎都在按照情境主義者的規則生活著,跟那些情境主義者一樣,他們都認為工作和學習是束縛人的,「永遠也別工作」,寫在牆上的標語非常醒目。四個敘述者在講述露姬人生故事的同時,也在城市的各個方向遊盪,露姬的短暫人生實際上也是一個神秘脆弱、捉摸不透的女人在六十年代的巴黎漂移的經歷。再加上這部作品中有許多真實人物出現,比方說阿瑟·阿達莫夫,奧利維爾·拉隆德,莫里斯·拉法艾爾,他們的出現使小說具有一定的歷史真實性,於是這部作品像莫迪亞諾的大多數作品一樣,顯示出歷史小說的特點。但與歷史小說不同的是,作者並沒有致力於對歷史事件做明確的分析和描述,也從不在作品中提及這些歷史事件,作者在這部作品中並沒有直接描寫那些國際情境主義者,沒有對他們的生活方式進行研究探討。他感興趣的是在這種歷史背景之下人們的精神狀態和追尋。他的小說具有歷史小說的一些特點,但並沒有局限於歷史小說的創作手法;他對於歷史事件的接近不像歷史學家,但這並不妨礙其作品中的歷史價值,因為他用文字把他那一代人的集體記憶做了如實的記錄,這也使得他篇幅不長的作品常有歷史的厚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