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章 前往遙遠大海的旅程,始於意外的某一天

第一章 前往遙遠大海的旅程,始於意外的某一天

男子急忙搖手。
「遺作展中展示的那些作品,全是家母在過世前一個星期完成的。當時她以異常驚人的氣勢飛快完成。以往她總是一點一滴消磨精神,慢慢完成作品,這與當時的她簡直是判若兩人。其中還包括許多不適合展出的素描。每一張素描都是同樣的內容——一個女人倒卧在海浪旁。家母將自己死去的景象描繪成數十張素描。」
教授放鬆全身,懶洋洋地靠坐在沙發上。這個動作表示教授對談話的對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教授這個人有個怪脾性,對方越吸引他,他的姿勢就越加懶散。如此一來對方將願意傾吐一切,教授則試圖吸取對話中的精髓。
他的話到此告一段落。
教授問他。
冷汗流得比剛才更加急促,瞬間汗濕全身。
萬由,寺廟的石頭不可以動哦!
二十五年前,那是我出生的前一年。
——是手。
我疑惑地問起。一如往常,博學多聞的泰山教授以他詭異且高亢的聲音為我解答。
見到教授無言以對,高槻秒露出苦笑,聳起肩膀攤開手掌。
教授有感而發地摸著桌子,他的語氣透著一股悲壯。
「這不是遺作展嗎?所以我還以為是個最近才過世的畫家,沒想到已經二十五年了。怎麼會現在才辦遺作展呢?是因為著作權之類的問題嗎?」
在精心設計的照明下,簡單卻極富品位的字體浮現在白牆上。
外觀完全不像,但在這兩人內心似乎存在著某種相同的特質。
我站在人擠人的會場中,心神不寧地左顧右盼。
這時,我腦中乍現另一種念頭。
有個男孩。
高槻秒的神情表現出他心中的感動。
我也有同感。
直到教授起身致意的那一刻,我終於想起,那就是昨天俯視我的那張臉。
冷汗緩緩滲出。
由下落合車站再走十五分鐘,便進入靜謐的住宅區。
然而,在眼前逐漸模糊的景色中,我才察覺那竟是我自己的哀號。
男子露出親切的眼神看著我,讓我實在是過意不去。
剎那間,房內的空氣凝結了。
這一瞬間,我彷彿全身都凍結了。
不過,一旁還有兩個更突兀的人。
我煩躁地甩開頭髮擦拭汗水。
我覺得越來越不舒服。
果然沒錯。教授嘴裏嘟囔著。
秒的語氣充滿自信,靦腆地緩緩轉向我。
房內的溫度彷彿頓時急速下降了好幾度。
對方的年紀看來三十齣頭,圓滾滾的壯碩體型,未經髮膠整理的髮型,圓圓的眼睛配上圓圓的眼鏡,剛長出來的胡茬,淡藍色的西裝穿在身上顯得極其突兀,一眼便能看出此人平日並不需要穿西裝。雖然他的穿著打扮不入流,卻讓人感到一種未受世俗影響的氣質。
「家父對此事一直很好奇,時常跟我聊起。曾經有一回,家父在公司遺失了重要的文件,家母也是凝視著家父,然後說『有一個長頭髮、身材非常瘦的女孩子吧?她應該知道,是她把文件放在黑色紙袋裡的』。家父半信半疑地詢問那個女孩子,事情果然如家母所說,那個女孩子不小心把重要文件混在其他文件里,裝進紙袋了。據說,家母是在家父背後看到一個女孩子把文件裝進紙袋裡的影像。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太誇張了,是不是空氣不流通啊?會場這麼多人,空調應該開強一點嘛!
這個男子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遠離現實世界的感覺。
眨了眨眼睛。
腦海中又出現一道光不停地閃爍。
——快逃出去!趕快往回走,遠離這裏。快點!現在還來得及。
「這對我家的打擊重大。母親這個角色的存在對任何人都非常重要,在我們家更是絕對的。我遺傳到了完全沒有藝術天分的父親的基因,到了現在這個年紀,總算漸漸能體會出家父當時的心情。家父只是一個技術職務的上班族,他是如何看待家母、對他而言家母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這些事我能想象得出來。我的母親——高槻倫子,年輕貌美又是個藝術家,我與父親相同,對她的感情幾乎算是崇拜吧。我的父親失去了我的母親,而且家母還是慘遭殺害,這對他實在是難以承受的事實。我想,家父更無法忍受有人刻意炒作家母的新聞吧。家父想盡辦法不讓家母的死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
我們在寺廟的隱蔽處玩耍時,發現一塊擺得歪歪的石磚。其他的石磚排列得井然有序,只有那一塊特別醒目。我打算挪動那塊石磚,一道玩耍的孩子紛紛阻止我。萬由,寺廟的石頭不可以動啦!
會場的入口並沒有任何不妥,看起來就是一場花了不少心力和經費策劃的正常畫展。沒有半點異樣可以解釋我的不安從何而來。
「家母她……該怎麼說,她有些異於常人。」
好熱,熱到讓人受不了。
這一刻,我明白了,我明白為什麼這些畫作令我如此不舒服……
一個男人,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會因為這種理由而放下工作,大白天的跑來找人嗎?而且也沒先跟人約好。
一個男孩在畫中注視著我。
這些畫中的風景都是我看過的。
住宅區中有棟平凡無奇的五層公寓,位於二樓最角落的那間二房一廳住宅就是我目前的工作場所。
「嗯……」
呼!划裂空氣的聲音掠過耳際。
畫中纖細的線條充滿知性感,色彩與構圖既前衛又華麗,但畫家的目光卻冰冷無情。
男子進門時的畏縮神態早已消失,如今他的眼神沉穩而鎮定。
教授一邊破壞書山一邊喃喃自語著。
小男孩
「具有藝術家氣息的人常有這類現象,不過她的第六感真的格外靈敏。當時我還小,不過關於這件事倒是記得非常清楚。該怎麼解釋呢……例如說,她非常擅長找出別人遺失的東西。」
小時候,有一回遠足的目的地是一間大寺廟。
怕蟲的我頓時全身僵硬。
「我想,你特地前來造訪應該是為了別的理由吧。假如你覺得我能夠幫助你,就請你老實告訴我。今天我剛好沒事,你可以仔細https://read.99csw•com說清楚。如果你覺得她在場不方便,要不要讓她暫時離開?」
「這次遺作展的作品都是首度公開的吧?」
教授繼續問道。
秒的口吻雖然還是保持冷靜,但較之前多了一絲熱情。
我歪著頸子,覺得有些困惑。
我跨出一步,試著移動身體。但是一想奔跑,頭就痛得不像話。這應該是因為肩膀酸痛吧,肩頸一帶酸痛嚴重的時候,連帶也會產生頭痛呢。不過為什麼肩膀會這麼酸呢?是因為搬了重物嗎?
再度出現一道閃光。
今天是某位我從未聽說過的畫家的畫展。我原以為沒什麼人來參觀,到會場后卻被人潮嚇了一跳。
難怪我覺得對方眼熟,他不就是昨天那個工作人員嘛!
「不會,不會,您千萬別這麼說。」
我看過這裏所有的畫。
教授思索了一會兒,露出難以理解的神情,然後擺出手勢要我讓對方進來。
秒露出微笑,是非常天真無邪的笑容。
在男子背後,我彷彿看見那幅灰色海景畫。
「我記得沒有。會不會是俊太郎呢?」
「可是……」
為什麼?
然而,裡頭卻蘊藏了一股猶如殘火悶燒的詭異熱氣,讓人不由得入神。
「不用管它,明天再做就好啦。」
某人高高舉起了手。
「教授,你認識Takatsuki先生嗎?」
就是這把剪刀殺了我!
空曠寂寥的海邊。
教授雙手抱胸,語氣緩慢地問道。
我嚇了一跳,環顧四周。
俊太郎邊說邊掏出收到的邀請函,仔細查看內容。
我停下手瞪著他,教授尷尬地慌了手腳。
我小小聲地嘆了一口氣。
我戰戰兢兢地偷瞄了教授一眼,教授也正看著我。
短大畢業后,我進入都市銀行上班,工作三年後離職,隨後R大學僱用我擔任三位教授的秘書。不過其中一位目前因病療養中,另一位長期出差海外,因此我暫且成了浦田泰山的專屬秘書。
他幾乎不眨眼,嘴巴也傻愣愣地張著。我總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睡著了還是在沉思,抑或是在看書,因為他始終都是同一個表情。當習慣他的安靜時,他又會突然在房內穿梭,忙著為書山製造山崩,以挖掘出需要的數據。過沒多久,房內又恢復安靜,只傳出陣陣鼾聲。他倒卧在書堆中就這麼睡著了。
這也難怪。就在昨天,我突然在大庭廣眾之下高聲尖叫,隨即昏厥過去。
男子明顯露出尷尬的表情。
走進展示廊深處,作品尺寸也越來越大。我覺得呼吸困難,好難過,如同陷入無法逃脫的深淵。
以往我身處刻板的企業體制社會內,所以我對教授的第一印象格外新鮮,當旁人介紹他是位大學教授時,我遲遲無法相信。
「怎麼這麼多人呢?又不是開幕第一天,這個畫家有這麼紅啊?」
「我在這張書桌上可是投了一大筆錢。當初以海運運回日本時,昂貴的運費害我差點哭出來了。每搬一次家又得額外花錢,日本公寓的人口絕對搬不進,每回都得拆下窗戶,用吊車把它吊進屋內,這筆費用又是大得驚人。而且你知道我為了打開這些隱藏抽屜花了多少時間嗎?前八個抽屜花了我一年的工夫,接下來三個費時兩年,再下一個佔去了我三年的時間,而最後一個我已經試了二十年還打不開。真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打開它啊!」
聽到這裏,我總算了解教授問話的用意。
出入澀谷的主要族群是年輕人,然而參觀這個畫展的人們都有了一些年紀,個個都露出一副附庸風雅的嘴臉。這些愛裝模作樣的人們為何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面帶同樣的神情,發出同樣的聲音。
周遭的人們似乎樂在其中。在他們開朗又光彩四射的表情下帶著些許劇毒的惡意,那是美術展特有的氛圍。
另一方面,他還有散步的癖好。某次午餐時間他正吃著涼麵,卻突然丟下筷子,轉眼間不見人影,就這樣消失了一兩個小時都沒回來。為此不時臨時停課。
「我今天來並不是為了追究這件事。其實是當時場內有客人告訴我,您就是撰寫《散步博物學》的浦田泰山教授……我覺得那本書非常有趣,於是起意前來拜訪。」
那隻手握著一把閃閃發亮的巨大剪刀。
「為什麼?」
身上的黑色夏季線衫因汗水而濕透了。啊!啊!好難過!
起初我以為他是個遲鈍的人,工作一陣子后才發現,他的腦袋裡藏納著我們凡人無法想象的廣闊世界。在他眼裡,周遭的人們只不過是在遠方蠕動的小動物吧。他總是一臉獃滯,但是數學一流,記憶力更是超強。就因為如此,他看出了我擁有的特殊能力。
我驚覺自己竟然在想這種事。
我原本打算離席,但是他突然叫住我,害我緊張了起來。
雖然佯裝若無其事,但是從他的語氣中聽得出有些不自在。
我確信我們兩人想著同一件事情。
我特別註明「目前」,因為這隻是暫時的。
俊太郎發出驚嘆聲。
看到這幅海報,我立刻感到口乾舌燥。
教授緩緩點頭,我端出咖啡之後不情願地坐下來。
冷汗流過我的頸部。
全身的血液立刻衝上腦袋。
「為什麼呢?當時令堂那麼紅,任何人都會想舉辦一場震撼力十足的遺作展吧?這麼說或許太冒昧,不過那樣做不僅具有話題性,也能夠賺更多錢啊。」
這時候,突然聽見一聲鈍音響起。原來是門鈴響了。
正是海報上那幅海景畫。
——我,剛才看見一個小男孩跑過這個海岸。
一開門,站著一個酷似維尼熊的男子。
老實說,我感覺那相當久遠,像是老祖母時代的事。這個從上古時代就存在的世界,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存在已久,我覺得這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對我來說這不是無法證明的嗎?或許大家從我出生那一刻起就串通好了吧。這個世界並不是專屬於我的百米短跑,而是永不停止的接力賽,要我理解這個事實並不容易。
強烈的衝擊劃過九_九_藏_書頸部。
但是事後回想起,其實讓我害怕的不是那些蟲子。
我偷瞄了教授一眼,教授似乎也有同感。
「嗯,在萬由子出生之前,也就是我的學生時代,這位畫家可是風雲人物啊。當時的年輕人都為她瘋狂,不過就在她正要嶄露頭角的時候卻突然過世了。今天來觀賞的人都是當年的畫迷吧。真是盛況空前,說不定會引起懷舊風潮呢。」
我們跟你們這些人不同,我們可是不惜一切代價投資在自己身上!所以,我們才懂得什麼是享受人生。你們看!我們是多麼快樂!
我忽然冒出冷汗。
這名原本猶豫不決的男子也是,在見到教授的坐姿之後,總算下定了決心。龐大的身軀原本不自在地縮在椅子上,他重新調整坐姿,彷彿在安撫自己,接著緩緩開口。
他是創作那些畫的人的兒子。
「當時我只有六歲,目睹了家母被殺害后的現場。家母和我每年都固定到海邊的避暑別墅度假,休憩整整一星期。家母每天早晨都到海邊散步,她就是在這個時候遭人刺死的。當我發現時,她已經倒卧在浪潮與海岸的交界處。起初我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了接近母親而走進海里,才發現大量的血液漂浮在海面上。海浪退去時,我的衣服鞋子全都染紅了——當時我陷入異樣的驚恐,據醫生說這是暫時性的錯亂。之後長達半年的時間,我都處於無法開口說話的狀態,醫生非常有耐心地替我治療,後來我總算恢復正常了。」
他能動也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維持同樣的姿勢長達三十分鐘甚至一小時。
秒答得太自然,我差點漏聽了這句。
「真不好意思。其實我是第一次舉辦那麼大型的畫展,很多狀況都不太清楚該怎麼處理才好。昨天的來賓出乎意料的多,會場里的空氣流通狀況似乎真的不太好,還有其他幾位來賓也表示身體不適,其實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才是。請問你現在已經不要緊了嗎?」
「所以令堂過世后並沒有立刻公開?」
有人在我耳邊發出凄厲的尖叫聲。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會場的工作人員準備室里,教授、俊太郎與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正俯視著我。這個男子似乎是畫展的工作人員。
快樂王子鑲在眼中的寶石已被挖去,身上的金箔也全被剝離,銅像寂寥地佇立在廣場中央,腳下瑟縮著一隻氣絕多時的燕子。
「嗯,我記得你自稱Takatsuki沒錯吧?所以畫展展出的那位高槻倫子是你的……」
他的樣貌和適才在我幻覺中出現的男孩一模一樣。
我不禁皺起眉頭。金屬般的光芒刺|激著我的神經。一定有什麼東西反射了燈光!我氣憤地環顧四周。
「您事先跟教授約好了嗎?」
我嚇得發不出聲音,丟下石磚,跟著其他孩子一溜煙似的逃走了。
教授神情嚴肅。
「不是啦,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最近我又是演講又是出書的,我擔心你是不是因為忙著準備各項事宜,操勞過度了。」
房間內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
所有作品似乎都以同一個地方為題材。夏末的大海,充滿空虛的倦怠感,喪失色彩的季節。
這是展示廊掛的最後一幅畫,最後一幅也是最大的一幅。
「是的。」
「具體而言是怎麼一回事呢?」
然而,每一幅畫都令我感到恐懼。
房內的溫度更加下降,空氣變得冰冷。
「因家母的死因過於離奇。」
「……您好,敝姓Takatsuki,我想找浦田教授。我去了大學一趟,聽說教授人在這裏。」
我不聽。其實我根本不想動它,但抱著石磚的雙手卻不聽使喚。最好不要動,最好放手,心裏雖這麼想,但我依然嘿咻嘿咻地翻開石磚。我花了不少時間,終於將沉重的石磚翻過來了。
我莫名緊張了起來。
「是的。這二十五年來,那些畫作一直存放在倉庫里。家父在我高中時因病過世,其實當時家父要我在他過世之後立刻銷毀那些畫作,但我實在無法下手。家父自己也是,他最終也沒能親手銷毀啊。家母是個非常神經質的人,為了完成一幅畫必定費不少心力,家父知道那些作品都是她費盡苦心完成的,怎麼能忍心捨棄,而我也是如此。」
我用顫抖的手掏出在人口處拿的簡介。
畫面有點凄涼,令觀看者不禁也情緒鬱結了起來。
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掠過我的頸后。
邀請卡上的作品尺寸過小,當初看到時我並沒有特別的感覺,不過入口處張貼的大型海報卻打亂了我的思緒。
儘管直覺告訴我這就是事實,但我的理性卻試圖否定它。不可能!這隻是相似罷了,是我想太多了。
「教授,你相信轉世投胎嗎?」
高槻倫子,Takatsuki Noriko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我不認識這位畫家,以前也不可能看過她的作品,邀請函上不也寫了這些作品是首次公開嗎?這些畫完成的時間至少在我出生前的一年多,當時未曾公開,全部封藏起來了,如今才以遺作展的方式首次展出,我怎麼可能會看過?
「晚上睡得好不好?」
海景畫。平淡的風景畫。
這個男子到底打算說些什麼?
不知為何,我無法正視眼前的畫作。
對方的聲音聽來有些生硬。
你們第一次見面嗎?啊?哦,原來在筱冢的辦公室見過啊。咦?您認識他嗎?我跟他已經認識幾十年了。在他事業剛做起來的時候……
他發現了,他已經發現了。他發現我昨天在會場看到了什麼。
逃?往哪逃?
「我的確是工作過度了,教授,慰勞我一下吧。我想去格拉納塔吃義大利菜!」
我的身體僵硬如石頭。
我和教授都無法開口說出任何言詞。
教授壓低了聲音。
「不知是誰說過,書這種東西啊,放在地上就會不知不覺變多了呢。」
教授以凝重的語氣突然開口。
我猛然回過神來。
「不,我沒有預約,是臨時起意來拜訪的。啊,我不是來推銷的!不https://read•99csw.com好意思,我有一些私事想向教授請教,希望教授能撥冗指點……」
我先瞧了一眼,發現這幾幅畫都以童話為題材,便放鬆心情觀賞。看著看著,一股涼意卻逐漸包覆了我的心。
高槻倫子遺作展
在哪看過呢?
再走幾步就是出口,但我的逃亡又失敗了。
這張厚重的橡木製書桌實在大得不尋常,尺寸猶如一張單人床。據說是教授在英國留學期間,在一家古董店買下的。書桌里設計了十三個隱藏抽屜,即使那位狂熱的古董迷店主費盡心思,其中五個抽屜他也始終無法開啟。
「你說得沒錯,我也這麼認為。不過當時確實無法公開。」
有時教授會心血來潮,突然開開關關各個抽屜,記錄下操作組合,然而至今依舊無法打開最後一個抽屜。

01

眼前出現長方形的大畫框,是一幅夕陽西下的海景畫。
男子變得有些吞吞吐吐。
所以說嘛,他以為自己還在坐這個領域的第一把交椅。老實說他已經過時了,過氣十年啦!可是他老擺出那副架子,誰敢跟他說實話?真慘喲。
「你當時不停地喊著剪刀!剪刀!你記得嗎?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請你告訴我,昨天你看到了什麼?」
我忍不住移開視線,起身打算去泡咖啡。
突然出現一道閃光。
我們眼神交會。
這感覺是從哪來的?
兩間房內都未擺設任何傢具,只看到堆積如山的資料夾與書本。五坪大的客廳勉強還能讓人行走,然而就連這裏也逐漸被書山入侵,不用多久,客廳也將淪陷吧。
秒露出微微的笑意。

02

五官端正、身材如同鉛筆般高瘦細長的今泉俊太郎,體型猶如花生長了四肢、長相酷似土偶的浦田泰山教授,這兩人的外表形成強烈的對比。他們唯一的共通點是那頭既不柔順又不服帖、翹得亂七八糟的自然捲髮。即使距離遙遠,只要你發現兩隻黑刺蝟正在蠕動,那肯定是他們。看到他們兩人站在一起,我便聯想到恐怖電影中成為第一個犧牲者的村民的慘叫畫面。這兩人雖然缺乏常識,卻懂得許多普通人一輩子都不會想了解的事物,或許正因為如此,他們年紀相差甚遠卻相當投緣。
「是的,我已經不要緊了。其實昨天也沒什麼,今天已經完全沒事了。真是抱歉,應該是我要道歉才對。」
秒不以為意,靜靜地等待教授的回答。
畫里沒有人,有的只是黃昏的海濱景色。
我回頭看了看教授的表情。
那幅畫向我撲來,打算捉住我。轉眼間,越變越大的畫便逼近了我。陰暗且熾熱的色彩以犀利的氣勢逼近,我不禁舉起雙手防禦。
話說回來,雖然這間客廳暫時還沒被書山入侵,勉強保有了人類的居住權,其實也已經沒多少空間了。因為教授的那張特大號書桌毫不客氣地據地為王。
年輕男子身型壯碩,但是舉止非常謙遜,他不斷勸我就醫,但是我拒絕了。搭上電車回到家之後,我茫然發了好一陣子呆,晚飯也不吃就睡了。
我怎麼會在人前出這種天大的糗呢!
我的上司浦田泰山,是附近R大學的博物學教授。
「我的母親,是被一把裁布的剪刀刺死的。」
拐個彎,抬起頭的瞬間,那一幅畫正等著我。
我緊緊抱住手提包。
季節應該就是現在,是夏末吧。被遠景吞噬的懸崖,低矮的灌木宛如蹲坐在頂上。深沉的灰色和淡淡的粉紅色交織成陰鬱色澤的海浪,看似就要融人只余幾許微光的沉重雲層中。
對啊!澀谷真是每況愈下,我平常根本不會想到這兒來。那些年輕人穿得那是什麼樣子呀?不管是頭髮顏色還是皮膚都骯髒不堪!每個人的打扮都一模一樣,還自以為有個性,真受不了!
又由於校舍改建,原本的辦公室因此不得不搬遷到臨時大樓。可是那裡空間狹窄,光是三位教授的物品就已將臨時辦公室塞滿,根本沒有我的容身空間。總之浦田泰山的住所就這樣成了我的工作場所。
無法想象這是我平常熟悉的房間。從讓這個男子進房后,他正一步步改變我們的命運。
「然後呢?」
黃昏氣息逐漸轉濃,海面的色澤暗示了夜晚將臨。
這道光來自我的腦中!
「教授,你該不會以為我得了精神官能症吧?」
我重新仔細看眼前的畫。
「那真是我的榮幸,不過,你真的只為了這個理由就決定突然來訪嗎?還特意請假不上班?抱歉,我並不曉得你從事什麼行業。」
我不由得拚命擦汗。
教授忽然問起。我這時才發現他們姓氏上的關聯性。
我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吃壞肚子了?我感到一股惡寒躥上身,莫非我發高燒以致出現幻覺了?
教授將雙手盤在凸出的啤酒肚上,眯起細長的眼睛思索。這是他搜索腦內龐大的記憶庫時慣有的姿勢。
「不知道。至今都還沒抓到。最後警方判定這是一件隨機殺人的凶殺案。」
「兇手是誰?」
喂,你聽說了沒?聽說她的婚姻快撐不下去了。她女兒還在念高中嘛,我勸她至少忍到女兒走上社會,不過她說真的玩完了。聽說她老公對她說,我已經不想再看到你的臉了!這男人真不負責任呀。
「您好,這裡是浦田家。」
我必須離開這裏!
連續好幾幅都是類似的構圖。剎那間,我產生了錯覺,彷彿整個會場就是一幅海景畫。
石磚底部爬滿了黑色甲蟲,密密麻麻,毫無間隙。
我完全陷入驚慌之中。心跳聲撲通撲通地以詭譎的速度傳遍全身,在我身體的每個部位響起。有一股衝動令我想放聲大哭,再出不去,我就要被抓走了!
浪花潮來潮往畫出柔和弧線,小男孩在浪花撫岸交界處踢著綿軟海沙奔跑,海風吹拂著猶如女孩的飄逸長發,他終於隨他母親來到這片海。跑遠了,跑遠了,越跑越遠https://read.99csw.com
海報上那幅海景畫有種揮之不去的沉重感。相較之下,踏進會場后看到的這幾幅小品畫,下筆輕盈,色調也較為明亮,我因此鬆了一口氣。
「是哦。」
想到自己在眾人面前露出糗態的樣子,強烈的羞恥感立刻湧上心頭,真想挖個地洞躲起來算了。
聽到他們說我昏倒了,我才回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曇花一現的晴天、追逐著海浪的小狗、在海邊散步的人們、嬉戲玩耍的孩童,這是隨處可見的祥和景象。
我重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
「是的。」
我這樣介紹,乍聽之下彷彿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其實他莫名地非常討人喜歡。
「哇!畫是很美,不過這畫家也太陰暗了吧。」
那孩子穿著連身牛仔裝
俊太郎和教授竟然完全沒察覺到我的異狀。他們自顧自地到處走動,還推開人牆站到畫前看得入神。真過分!毫不注意同行女性,他們倆就連這點都一模一樣,也難怪年紀一大把都還找不到對象。
全身的血液彷彿被抽離。
好熱,這裏真的好熱。難道那個快來了嗎?
「昨天承蒙您的關照。畫展辦得那麼成功,希望沒被我們破壞了氣氛。」
我試圖將這種感覺忘卻,它卻漸漸爬上背部。
看似十分銳利的巨大剪刀逐漸加快速度,向我逼近。
畫框開始扭曲變形,不停向上再向上。
「首先我想先說明一點,我自己非常清楚這是個荒唐的故事。我不屬於任何宗教團體,不曾見過也不相信任何靈異現象。順帶一提,我是電機工程的工程師,在業界有一定的地位。總之,我打算理性地說明這一切,也希望你們以理性的態度聽完我的故事,麻煩這位小姐留下來一起聽吧。」
秒緩緩開口。
好熱,這裏實在太熱了。看吧,我就說嘛,畫都要溶化了!
我依舊盯著屏幕。
「嗯,格拉納塔是吧。這主意不錯,最近都沒吃好吃的。好!今天就到此為止,我們去吃義大利菜吧!」
我也要一起聽?為什麼?
男子咽下一口口水,抬起頭來說道。
我的上司和友人正站在不遠的地方,對著一幅畫發表各自的高見。
我和教授疑惑地對視。
一個突然造訪的男子接連說出驚人的事件,我和教授都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一連串的事已經足以讓我驚訝一整年。
男子的視線也不時飄向我,似乎認得我的樣子。
「家母真的是個非常特別的人。如果你們見到她,一定會有同感。她深信這世上有轉世投胎之事。臨死之前也是,她不斷喃喃自語說:『我一定會再回來,一定還會再回來,記得要等我哦。』我雖然懵懵懂懂,但也深信著她的話,我相信母親一定會再回來。她說會回來,就一定會再回來,她就是這種人。」
現在沒時間管這些事了,我只想立刻離開這個會場。
「那是否會突然呼吸急促或是心跳加速?」
稚嫩的神情,飄逸的長發,看上去約莫五六歲。
「你好,我可不好,明天遭殃的可是我呢。再一個小時就好了,忍耐一下嘛。」
「是被人殺害而死的。」
身體完全不聽使喚。我搖搖晃晃地走著,因此撞到不少人,我知道他們都驚訝地看著東倒西歪的我。
像是在高空爆裂的煙火,放出絢爛奪目的光芒之後,瞬間回歸黑暗。
好眼熟,我似乎在哪看過他。
男子相當謙遜地走進房間。看起來,彷彿就連他自己也摸不清為何而來。
我急忙環顧四周,但會場里沒半個孩子,只有打扮光鮮亮麗的大人們輕鬆自在地走動談笑。奇怪,是我看走眼了嗎?
秒繼續說道:
因為我看過它們。
我不經意瞄到旁邊另一幅畫,卻不禁嚇得小小地驚呼一聲,倒退了一步。
對講機里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
畫中的男孩果真穿著連身牛仔裝。
發覺到這個事實的我佇立當場,思緒混亂,無法動彈。
從他平淡的語氣可以推測,他已經習慣向他人說明這一段往事。說明是不難,但是要能接受這個事實,想必他花了許多時間吧。
「你記得這麼多呀……很少人記得家母畫冊的名字呢。」
忽然間,我感到口渴得不得了。我不禁伸手摸了摸,這才發現脖子上滿是汗水。
儘管欠缺社會性,不過他個性大方、為人親善,與他談話其實是件樂事,也因此有不少訪客上門,多半都是一些與他的專業領域毫不相干的人物,旁觀的我覺得實在很有趣。不知是否這種性格容易誘發女性的母愛本能,訪客中不乏可愛的女學生,這點讓我頗驚訝。
我滿腹牢騷地站在畫前。
現在回想起,我的不安感早在抵達會場入口時就已經浮現。
雖說這是間二房一廳的公寓住宅,卻完全沒有住家的氣息。
我起身拿起對講機。
我初次踏進這裏時,發現廚房只有熱水壺、茶杯與飯碗,讓我懷疑教授到底如何過活。不過時間一久,我便漸漸明白了。
這種冰冷的光芒籠罩了會場里每一幅畫,在這幾幅小品畫之後的油畫,包括那些海景連作都是這樣。
我想起會場人口,這種不舒服的感覺似乎來自那幅海景畫。
突然間,昨日那種緊張感再度包圍了我的胃。
教授與我都啞口無言。
入口旁貼著描繪海景的作品海報,這幅令人印象深刻的畫也被印在邀請卡上。海報下擺滿了開幕當天各界贈送的豪華花束。
「該怎麼說呢……例如說,我向家母說我弄丟了某樣東西,或是把東西遺忘在某個地方,比方說手套或是徽章好了。家母會凝視著我說『掉在你的床底下了呀』,或是『就在幼兒園牆上掛著的袋子口袋裡』。我雖然不信,但還是跑去她說的地方找,果然就找到了。即使對方和她不相識,她還是說得出來。
「……那麼,你剛才說的轉世投胎和這件事有什麼關聯?」
好渴。腳步越來越沉重,酸液不斷從胃部湧上喉頭。
「那是我母親。我是她的獨生子,高九-九-藏-書槻秒。」
——我得快逃!
「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我現在就去叫車。」
今天早上,我一來便默默開始打字,但是我知道教授始終憂心忡忡地留意著我。
一個身著黑色披風的女人,面無表情地觀察著遠方的七個小矮人,他們正為白雪公主的死哀慟不已。
看著他們舉手投足間散發出的神情,我不禁苦笑。他們眼神中透露著傲慢,談話時總喜歡促使對方發問以便炫耀自己,真是令人厭煩。
秒以沉穩的語氣回答。
「所謂死因離奇是指?」
這裡是一棟位於澀谷鬧市區的老舊出租大樓的頂樓。
其實我這個月的月經應該過一陣子才來,難道是異常悶熱的夏天攪亂了我的生理時鐘,抑或是會場過於悶熱的關係?
教授臉上露出淡淡的失落以及苦笑。
一時之間,我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那猶如孩童般純凈的眼神令我毛骨悚然。
難以解釋的不安感再度重擊我的胃。
「所以才決定不公開那些作品?」
幾幅小品畫掛在展示廊起始處。
「抱歉,果然讓你誤會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並不打算談那種話題。我換個方式問好了。浦田教授,你對家母——高槻倫子這位畫家了解多少?」
在這樣的場合,像我這種年輕女孩便如同透明人般無人理睬。黑色無袖高領的夏季線衫搭配法式牛仔褲,這樣的穿著竟然會在澀谷顯得異常突兀,還真是難得一見啊。
浦田泰山,四十五歲,未婚。
很像,和我很像。
——但是我確實認得這些畫。
「……萬由子,你的食慾好嗎?」
教授不為所動,催促他說出重點。
他和教授眼神交會的瞬間,我心想這兩人好像。
秒尚未察覺到我與教授的微妙變化。
周遭人們的臉孔也開始扭曲。眼鏡啊領帶啊,都變形呈波狀抖動著,就像海市蜃樓一樣,越來越模糊。地板繞著圈旋轉,越來越快。場內人聲嘈雜,越來越刺耳。
「不好意思,冒昧前來拜訪。不會佔據您太多時間的。」
教授的想法被對方看穿了,顯得有些尷尬。
「食慾?還好啊,最近天氣稍微涼爽了些,胃口多少比之前好了點。」
是剪刀!
起身後我依舊神志恍惚。昏厥之前的異常經驗,以及在人前昏倒的事實,完全麻痹了我的情緒。
我找不到任何光源,或許是某人的飾品反射了燈光。即使是小小的耳環也能反射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強光。這裡有太多人戴了足以拉長耳垂的特大耳環,光是看著那些沉甸甸的大耳環我就肩膀酸痛。
「後來……家母似乎預料到自己的死期將近。」
「很好啊。天氣太熱變得容易疲倦,因此晚上睡得很熟呢。」
長滿青苔的巨大紡車背後,是被荊棘圍繞著的廢墟。睡美人倒卧在黑暗中,她的周遭滿是蜘蛛網和灰塵。
童話中睡美人得到王子的愛而蘇醒,快樂王子將財富分送給窮人而感到滿足,然而,畫家觀察他們的視線卻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儘管如此,我依舊無法將目光移離秒的注視。
忽然,在光芒彼端我看見了什麼。
當我想著這些無謂的事情時,冷汗依舊不停地從脖子滑過。
想出聲,卻喪失了語言能力,我猶如金魚般不停地開合雙唇。總算,像是黏在地板上的雙腳能動了。
石磚下藏了一對小孩的紅襪。到現在我還是不懂,為什麼那種東西會被埋在那裡,可是當時的恐懼如今仍歷歷在目。
噗咻!鮮紅的色彩潑灑成一片,布滿我的視野。
好熱,這裏真的好熱。
我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據說在18世紀至19世紀期間,歐洲人開始看重書房的擺設,這類特殊機關傢具就在這個時期廣為流行。經由某種特定的操作方式,即可開啟隱藏抽屜或是秘密小門。比方說,六個縱排的抽屜,若是依序打開第一、三、五個抽屜,便出現了第二層秘密抽屜。又或是抽出某個抽屜即能開啟另一個抽屜等等。
他的睡眠時間少得驚人。基本上他不分白晝黑夜,只要興緻一來便埋頭看書找數據。
看到教授蓄勢待發的興奮樣子,原本只是半開玩笑的我急忙制止。
放我出去!讓我離開這裏!
分明是他自己跑來找人,卻一副慌張的樣子。
原本靜靜傾聽的教授這時忽然問起。
「……當時她的出現令大家眼睛為之一亮呢。在那個時代,日本藝術界好不容易確立了插畫這個領域。她的作品不論是色彩或是線條都既前衛又脫俗,同時兼具了通俗性與藝術性,將兩者間的平衡拿捏得恰到好處。而且她又是個大美女,當然立刻躥紅了。當初是因為什麼契機呢?我記得她是為某個活動繪製海報之後打響了名聲,還連續出了兩本畫冊。嗯,書名叫什麼……對了對了,是《不安的童話》和《遠去的王國》。就在這兩本畫冊廣受好評之際,她卻突然過世了。現在回想起才覺得有些奇怪,為何當時媒體沒有詳細報道她過世的消息?」
「有人預約今天來訪嗎?」
「請等一下!今天一定要完成這份稿子啊,等我打完再說吧。」
我一心只想快點走到出口,步履蹣跚地走向下一幅畫。
每當月經快來時,我的體溫就隨之升高。即使只是輕微的改變,那股虛浮燥熱還是令我感到頭重腳輕,猶如發燒般暈眩。若將肉體比喻成硬體、精神比喻成軟體,如果說兩者運作順暢的狀態是正常的我,那麼這段時期的我就如軟硬體運轉失常,軟體偏離了硬體,獨自快轉著。
那幅畫描繪陰天的海邊。
我也有同感。竟然是這類話題。
剛才那是什麼?
我再度看著那幅畫。
——不是來自會場內的光芒。
場內人聲嘈雜,比剛才更加刺耳強烈的聲音彷彿正加速向我襲來,如今已成了震耳欲聾的噪音,在我周遭迴響著。
「昨天,我想我母親真的回來了。」
當年我抱起石磚時便有一股不祥預感,而今天,就從我看到會場的那一刻起,同樣的不祥預感立即糾纏著我。
短暫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