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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出雲夜曲 第六節

第二章 出雲夜曲

第六節

「你老家在哪?」
「你為什麼推翻了眾人合作的說法?」朱音彷彿剛剛才想起這個問題。
「我明白你的想法,也承認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事實上我是贊成眾人合作的說法。」
「所以我曾想過,這本書會不會是由多人合力完成的。或許是一起創辦同仁雜誌的夥伴們為了紀念才自費出版這本書,而且書里又分成四章,可能是每人各負責一章。如果是這樣,那所謂的『私人紀錄』就解釋得通了。而我找到的證據——其實也算不上是證據啦——《白夜》每個月都會針對一個主題製作短篇特輯,譬如嫉妒、宇宙、貓……等等,你猜猜,其中一個主題是什麼?」
「怎麼做?」
「完全沒有。不過,我聽說我父親學生時代的志願是當一名作家,而且,我在他過世前完全不知道,原來我父親曾與朋友一起辦了一份當時很有名的同仁雜誌。一查之下,才發現他的朋友中,有好幾位都是知名作家,真是嚇了我一大跳。」
沒錯,我確實還握有一張王牌——隆子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說:
「不過,這也只是我的假設。你不是還有你父親的朋友這張王牌?繼續說下去吧!」
「不過,佐伯嗣瑛正是大家公認最有可能的人,兩角滿生與齊藤玄一郎就……」朱音將雙手交叉在胸前,望著天花板。
但是,尋找作者的路途十分艱難。可能因為還年輕,或平常都一起活動,這些人的風格都很類似。
「也是因為『石榴』。」隆子想了想,回答,「四章作品都是一樣的石榴。」https://read.99csw.com
「那你是什麼時候看的?」
隆子不禁感嘆,朱音說得真是對極了。這麼一想,確實能說明『石榴』為什麼會給人相同的印象。
「私人紀錄?什麼意思?」朱音回到平時擔任編輯時的表情,思路迅速運轉,「朋友——你認識你父親的朋友嗎?」
譬如,每個人對「紅色」的定義都不同。假設我們希望得到「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女人」的回答,並以「請說出那位女子身上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為問句,但最後得到的答案未必都是「紅色」,而是有橘色、粉紅色,或褐色等不同的答案。這是很正常的,即使這些顏色的最大公約數就是紅色,但每個人對紅色的印象都不可能完全相同。所以,如果讓四個不同成長背景的人來想像「石榴」這個詞,結果會如何?更何況石榴是一種寓意深遠的水果,對那些善於表達自己感覺的表演者來說,這將會是一場自我表現的競爭。
從以前就有人認為,《三月的紅色深淵》可能是某位知名作家年輕時的作品,而具有這個可能性的作家也不只一、兩位。隆子已將書庫里的同仁雜誌《白夜》全看完了,因為她認為,如果《三月》真的是某位作家年輕時的作品,從這份雜誌中一定可以發現相似的筆調。然而,這些作品畢竟還很青澀,隆子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將它們全部讀完。雖然如此,她也感到很高興,因為以一個編輯的角度來看,自己父親的作品其實具有相當高的水準。或許正因為九_九_藏_書這樣,那個人才會將書送給父親吧!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人理解,也會最先想到將自己的作品送給最尊敬的人。
「我的意思是,你會怎麼進行?我想說的是,說是合作,就算構想是大家一起想出來的,但負責撰寫的也可以是同一個人。以艾勒里·昆恩來說,雖是兩人共同創作,實際上寫文章的只有一個人。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因為兩個人一起寫實在太沒效率,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還會讓讀者混淆。《三月》正好是一部以四個篇章構成的小說,所以由四個人分別撰寫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但要將這四章組成一本書,應該會由其中一人來統整、增刪吧?」
「嗯。我在看的時候就很確定這正是我喜歡的小說,看完之後,我反而愈來愈著迷。當時我只隱約覺得這本書很了不起,沒想到讀完后,這種感覺竟然變得更加強烈,實在是很不可思議。我好幾次想再看一遍,父親卻怎麼也不肯再借我看,而且,他在過世前好像就把書處理掉了,所以我找遍家裡都找不到。」
「為什麼?」
隆子後來才知道書的去向。原來母親依照父親要求,將書放入棺木與他的遺體一起火化。
「只看了一次?」
「說不定『石榴』是他們的紀念品,就像吉祥物之類的。我認為,書中提到有關『石榴』的部分,很可能是負責統整的人加進去的,所以只有這部分給人相同的印象。這四章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完成;相反地,添加的部分則是在短時間內加入的,而在這read.99csw.com之前,這本書只是一本單純的作品集或紀念文集,統整的人這麼做,可能就是想讓它變成一本具有一貫性的書吧!而他也確實成功了。」
這種難以啟齒的話,要是沒喝酒,隆子根本說不出口。不過,在讀那些同仁雜誌時,看到父親那完全不遜於他人的文章,隆子實在無法排除這個可能性。
「對。我就是這麼想的。」
「一開始是。在比較過同仁雜誌里的作家后,我認為比較有可能、筆觸也很類似的,只有三個人,佐伯嗣瑛、兩角滿生、齊藤玄一郎。」隆子屈著手指,列出了幾個名字。
「在我家。」
「不好意思,就是……家父。」
「我也曾向他撒嬌,問他為什麼不讓我再看一次、這本書究竟是誰寫的等等,但他只說:『我答應對方不能說。』不過,他後來還是不小心說溜了嘴,透露說:『這本書其實是一本私人紀錄。』」
「他本來在高中教國文,但三年前過世了。」
「我認為差距可以再明顯一點,但四章里的石榴給人的感覺都如出一轍,無論是色彩,或在作者心中的形象,甚至是距離。如果這四篇故事沒有『石榴』這個共通點,我可能就會堅持『眾人合作』的想法了吧!畢竟這四個故事給人的感覺差很多。」
隆子停了下來,朱音的好奇心早已溢於言表。
許多人會堅信《三月的紅色深淵》是由眾人合力完成的小說,就是因為四章故事的風格迥異。雖然許多作家都有能力寫出不同風格的作品,也有每年都在改變、最後創作風格變得與從前截然不九*九*藏*書同的作家,但《三月的紅色深淵》卻流露一種非常自然、毫不刻意的稚嫩氣息,因此多數人才會認為,只有在不同作者的筆下,才能寫出感覺差距這麼大的作品。
「就像我剛才說的,那三位作家在同仁雜誌時期的風格非常相似,其他人也許會有不同的看法,但我現在也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覺了。我接著就稍微介紹一下這三位作家吧!」
「如果是你要和別人合作,你會怎麼做?」
「這些都是大有來頭的人啊!」朱音瞪大了眼,「還有一個人是誰?」
朱音的態度一改以往,這是她第一次說出自己對《三月》的看法。從她堅決的態度,能看出她雖然不斷強調自己很討厭這部作品,但其實也相當堅持己見。
「大學畢業找到工作后,回了一趙老家時。我父親似乎本來就打算在我決定去出版社工作時,再拿給我看。聽他說明完規則后,我就在回東京的前一晚把它看完了。」
「可是,『眾人合作』只是我一開始的想法,現在我已經不這麼認為了,所以才會在前往出雲的路上。」
「就是『石榴的果實』。」
「我父親讓我自由進出書庫后,過沒多久,我就發現書庫最高、最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個他自己做的小柜子,而且還上了鎖。我愈來愈好奇,便問他那是什麼——我記得那好像是我國二的時候吧——我父親說:『那是朋友送我的一本很重要的書。等你長大一點,我再讓你看。』」
她會感到驚訝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兩角滿生與齊藤玄一郎的名字從沒出現在可能的候補者名單中九-九-藏-書,他們現在的寫作風格也很難與這本書聯想在一起。然而,由於父親的交友單純,因此隆子的優勢就在於能將可能範圍縮小。父親生性害羞,並不是能將別人的朋友也當成自己朋友的人。因此,父親口中的「朋友」必定是直接與他有往來的人。
「你父親是做什麼的?」
「對。家父就是這本書的所有者。」
「嗯,還真令人好奇——所以,你認為作者有四個人,一人負責一章嗎?」
「那……」朱音似乎對她的答案感到驚訝。
「你是在哪裡看到那本書的?」朱音在隆子坐下后問她,但眼睛仍望著別的方向。
這本書的四個篇章中,都曾若有似無地以「石榴的果實」作為隱喻,並作為場景的一部分在每一章里出現,而石榴究竟代表了什麼意思,則有各種不同說法。
「那麼,在他們當中……」
「長野。」
選擇教職的隆子父親,家中似乎本是很富有的農家,院子里有好幾個倉庫,但都被他拿來當作書庫使用,而隆子會喜歡看書就是受到父親的影響。隆子上了國中后,她父親就將書庫的鑰匙交給她。那段每天都能看書的日子很幸福,就著自倉庫窗戶射入的柔和光線,閱讀《咆哮山莊》、《主教殺人事件》的少女時代,是她至今的一段甜美回憶。另外,隆子也很懷念從前那個看書看到在倉庫里睡著,一到傍晚,穿著圍裙的母親便會來叫醒自己的情景。隆子心想,在她一生中,大概再也沒有機會像當時那樣全心貫注在書本上了吧?
隆子恍然大悟。有人負責校正的想法從沒在她腦海里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