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就在他發愣的當兒，電話那頭有大人的說話聲，好像是叫大出俊次掛斷電話。健一雙手緊握聽筒，一鼓作氣地說：「大出，你最好按照你媽媽和風見律師說的去做。不要反抗，反抗沒什麼好處。」
涼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她捋了捋額前的頭髮，眨了眨眼睛，回答道：「怎麼可能放棄。」
「去年聖誕夜的來客就是『環球興產』的相關人員，你作出這樣的推測，有什麼依據嗎？」
涼子盯著這位婦女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問道：「如果要在這一帶自殺，你看哪兒比較合適？」
「你幹嗎？」涼子條件反射一般顯出氣勢洶洶的態度。
在一大堆沒洗過、已經發了霉的餐具旁，有一隻隨意丟棄的葡萄酒空瓶，上頭還沾著頭髮和血跡。仔細查看房間各處，發現了其他的血跡，估計也是從這隻酒瓶上滴下來的。
她首先去的是小林電器店，卻沒有見到佐佐木吾郎。看來是剛好錯開了。也沒有見到小林大叔模樣的人，店門口只有一名婦女在打掃衛生。
「對！」
「說不定大出會說出『出了這麼大的事，還搞什麼校內審判』之類的話。」
「事態究竟如何發展至此，目前幾乎一無所知。不過，聽警察們說，今晚七點鐘左右，住在正下方三樓的人聽到四樓走廊上有女人爭吵的聲音。估計就是森內老師和垣內美奈繪。」河野所長繼續說，「如果真是如此，說明在我們査清偷盜舉報信事件的真相后，森內老師和垣內美奈繪還是第一次見面。也許兩人間發生了口角，最後垣內美奈繪惱羞成怒，最終作出傷害行為。」河野所長身體略微前傾，輕聲喊道，「藤野同學。」
「碰巧罷了。」他簡短地回答，隨即又反問道，「野田，你沒事吧？」
不行。我怎麼可以像中了催眠術似的，盡朝一個方向想呢？
「什麼？我什麼時候公私不分了？你胡說八道！」
「柏木嗎？猶豫什麼？」
健一此刻已經完全清醒了。睡著時出的汗粘在身上黏糊糊的。
「我們達成一致意見，認為必須慎重對待此事。因此，藤野同學擔心的情況並不存在。」
涼子緩緩地搖了搖頭：「你樂觀過頭了。就算今天早晨他是自願隨同警察去警署的，既然已經開始住宅搜查了，那馬上轉為拘留的可能性會很大。」
「什麼樣的理由？」
「房子燒掉，可以拿到保險金；老房子沒了，土地就能翻新。」涼子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種種跡象都表明，他確實想自殺。撥打七點三十六分的那通電話時，或許正是那位好管閑事的小林大叔救了他。即使沒有徹底挽救他，在那個場合下也算救了他一命。
說著，涼子拍著手大笑起來。
「柏木卓也去世的那天晚上，大出家來了三位客人，一直待到凌晨兩點多。估計是『環球興產』的人吧。」
「我們直接上門去吧。」神原和彥也站了起來，「雖說一大早就去女生家不太好，但這事在電話里不太好說，也怕嚇著檢察官。」
野田健一被電話鈴聲吵醒了。
「房間里亂得難以形容。」
「還有電線的走向、傢具和家電的位置，這些都需要『煙火師』進行實地考察。再說，大出社長自己可能也要做一些準備工作。」
津崎先生重重地點了點頭，攤開兩手催促學生們進去：「手術還沒結束，在二樓靠里的手術室。快，從這兒走。」
當兩人帶著大出家已被警方實施住宅搜查的消息趕來時，藤野涼子立刻讓他們進了屋。不，應該說是涼子的母親藤野邦子讓他們進屋的，還以「兩個小姑娘太鬧了」為由，將兩人領進涼子的房間。
哎？全體學生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他。
「這就是你們辯護方的主張？」
「呃……咯。」健一的喉嚨里又竄出一記打嗝聲，「你說得真輕巧。」
森內老師的母親所說的警察，沒有一點要回候診室的跡象。會不會守在醫院大門口呢？好像沒有必要吧。森內老師被救護車送進了哪所醫院，垣內美奈繪不可能知道。也許對警察來說，在聽取森內老師母親的陳述后，除了等待森內老師恢復意識，也無事可做了。
「到底是受大出社長的委託，還是他們唆使大出社長那麼做的，這方面也很難說。」
「我要是跟她一起去就好了……」森內老師母親低語著，很快又開始泣不成聲。
藤野剛針鋒相對地反問道：「『煙火師』的信息，你是從哪裡得到的？」
「別反問我，不告訴你。但你得告訴我，小林電器商店……」涼子說道，「就是下午七點三十六分的那通電話。是從天秤座邊的小林電器商店前方的電話亭里打出來的。」
涼子的床收拾得乾乾淨淨，還罩著床覃。房間里看不到睡衣，也沒有亂扔的衣物，估計是因為健一他們要來而刻意收拾的，不過平時多半也是如此吧。健一覺得，這和藤野涼子一絲不苟的性格很相符。
津崎先生那張豆狸般的臉痛苦地扭曲著：「是啊。怎麼說呢……多少有點大意了。」
神原辯護人沒有笑。因此，健一也笑不出來。
「這麼早？」
八月九日
他在向津崎先生說明情況。佐佐木吾郎提出讓大家乘坐他父親的汽車去醫院，之後的一系列安排都十分高效。佐佐木吾郎的父親還親自到野田家去接健一，考慮得非常周到。
這小鬼到底是什麼來頭？簡直叫人難以置信。
「原來如此。」
「涼子，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等得不耐煩，跟人吵架了？」
「是北尾老師從津崎先生那裡拿來的。他說這是非常重要的證據，再說原本就是寄給小涼你的，所以要還給你。」
健一此刻心潮澎湃，一點不像「沒事」的樣子。
神原凝視著涼子的眼睛，彷彿在尋找著什麼。涼子從他的眼眸深處看到了一絲失望的神色。失望？為什麼失望？難道是我看錯了？神原點了點頭：「是的。就是這個意思。」
他想起了野田健一，因而糾正了自己的話語。
藤野剛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明明很重要，可之前一直忘了問。
神原和彥給人的感覺，似乎比井上康夫懦弱得多。藤野剛以為他像涼子的某個同班同學那樣，是個老實本分、不引人注意的男孩。
「古野都說了些什麼？」
「我的意思是，既然接受了這個角色，我就負有相應的責任。」神原和彥急忙補了一句，隨後移開了視線。很明顯，他想矇混過關。因為藤野剛問的正是他為何要接受這個角色。
神原小小的喉結在細細的脖子里上下移動了一下。他輕聲咕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她們擔心你也是正常的。」神原和彥說。健一也邊咳嗽邊點頭。美麗的姐姐被一大早找上門來的兩個男生堵在房間里，怎麼不叫人擔心呢？
他的真心在哪裡？
真是對不住你們了。涼子兩手托著下巴，心中昏昏沉沉地思量著。他們兩人都在奮發努力，我卻……
「他們要你做辯護方的證人嗎？不回答也行。」涼子話說在前，「我們不想指手畫腳地讓你做什麼，因為早就覺察到你不想參与校內審判。」
藤野家就在眼前。這時母親邦子正好開門出來，在邀請什麼人進屋。那人身上的服飾十分惹眼，原來是一美。
了不起，這個小鬼真了不起。他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是怎麼教育他的？他們為這個孩子感到自豪嗎？還是覺得撫養這樣的孩子太辛苦？就像自己對涼子的感受一樣？
「如果對方是個男人，說不定還會害怕，」萩尾一美說，「同樣是個女人，就沒什麼可怕的了。如果我是森內老師，恐怕也會說她幾句。『別裝模作樣了。你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我全知道。』諸如此類吧。」
他也太有種了，簡直有點得意忘形了。
「有一點點濕疹。出汗弄的。」神原若無其事地答道。
這是昨天神原和彥和大出俊次發生肢體衝突時留下的痕迹。看來今天早晨神原和彥出門時太匆忙，沒穿帶領子的襯衫，只套了一件圓領的T恤衫，脖子便完全暴露了出來。
「是的。我就是河野調査偵探事務所的河野良介。我的頭銜是所長。而這一位……」說著，他很親熱地把手放在身邊那位打領帶的男人肩上，「就是垣內美奈繪的丈夫，垣內典史先生。」
即使在大腦清醒的狀態下，健一也回答不了這種問題。
「老媽跟他聯繫了吧。」
在這群發懵的孩子中，首先站出來應對的是佐佐木吾郎：「我們都是坐我爸爸的車來的。他去停車了，叫我們先過來。」
「這可是撒謊啊，你怎麼能這樣呢？」
依然底氣十足，不過他的聲音略有些顫抖。
僅憑心中的妄念悄悄陷害他人，自以為得計，可事實並非如此。如今，自己算計的人就站在眼前，對自己說：穿幫了，我要報復你！垣內美奈繪心慌意亂，只想到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森內老師開口。森內老師必須消失。於是她失去理智，採取暴力手段。
涼子側目望著神原，說道：「對了，你們那邊不是有大出家的顧問律師嗎？是叫風見吧？」
盛夏之夜，「豆狸」當然不會穿他標誌性的手織毛背心。他上身穿的是白色開襟襯衫，下身是一條很舊的灰色長褲。
藤野剛覺得很累。他要拚命忍住笑，還要忍住伸手去拍眼前這名少年肩膀的衝動。
那麼，他為什麼會來這裏打第一通電話呢？從柏木家到這裏並不算遠，可半路上不是還有好多間公用電話亭嗎？
神原點了點頭，進一步說明道：「這樣就不用再考慮大出是否想叫柏木出門，有沒有實際聯繫過他。」
涼子是個很犟的小姑娘。她的表情說明她的好勝心爆發到了最大限度，也意味著她正處於劣勢。
神原朝前彎下身子，抱著膝頭。這樣的坐姿，只要稍稍低下頭，就看不到他的臉了。涼子從下往上窺視他的臉。別藏著，露出你的眼睛。眼睛！
「小涼，吾郎，你們好啊。」
這是女孩子的房間，況且還是藤野涼子的。這裡有藤野涼子的書桌，藤野涼子的衣櫃，還有藤野涼子睡的床。健一覺得自己的腦袋、心臟和腸胃的位置全部換了個兒，某些部位時而突突直跳，時而開始發燙。
「欠什麼欠？這樣才祉平嘛。」
「什麼建設性啊？這種事情免談！」
為了尋找自殺場所，柏木卓也在東京都內四處遊盪。來到某個場所后，為了向父母彙報自殺的意圖而撥打電話，沒等電話接通又因為下不了決心而掛斷了。然後再換一個地方。
「既然大家知道他是這樣的人，還敢到他家去放火嗎？反正我肯定沒這個膽量。觀看節目時，我還是個局外人，可當時我就覺得，這是個『可怕的傢伙』。」
橋田佑太郎開口了，聲音也是昏昏沉沉的：「跟我沒關係。」
「怎麼說呢，即使是問題少年，大出也還是未成年人。他的事情會上報嗎？」
健一的身子僵住了。我不在這裏，絕對沒跟他們在一起。
不過森內老師還沒死，說「殺人」似乎太不吉利了。
「在那件事上，惠美子的好勝心比較強。」森內老師的母親小聲說，「她撞見垣內女士后，可能說了些偏激的話。」
「這是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嗎？」佐佐木吾郎揮汗如雨地追著一路小跑的涼子。
「人生越軌一步便是黑暗。」河野所長說道。他似乎想幫垣內典史打圓場，可這話實在不太高明。
涼子咽下這個疑問，點了點頭：「明白了。就這麼辦吧。」
「大家都坐下吧。快坐下。」
「水不會灌到鼻子里去嗎？」神原也覺得很驚奇。
「我倒要問你，你們不會瞞著我們利用偵探事務所探査大出家的內情吧？」
「連柏木卓也的照片都沒認出來？」
「可是，這可關係到大出俊次的名譽啊。」
「那全是他打的。我們也在考慮這種可能性。」
「我向各位同學的家長保證過，我會一直跟在他們身邊。所以，您也放心吧。」
津崎先生欠身道：「河野先生，你好。」
河野所長苦笑道：「協助垣內夫婦調停關係的那位金永律師可是處理離婚問題的老手。就連一味頑固的美奈繪也開始鬆動，願意傾聽他的建議。垣內美奈繪如果要聯繫某個人，估計就是金永律師吧。他已經作好準備了。」
「登出來了。」
「您的意思是，不惜拋棄大出？」
「大出經常跟他聯繫嗎？」
萩尾一美輕輕撫摸他的後背。森內老師的母親又在用瘦弱的拳頭擦拭眼睛了。
即使面對眼下的狀況，大人們依然要忙著交換名片。對於還沒有名片這種便利小道具的初中生，就只能靠津崎先生一一介紹了。
「這就需要你……」神原不假思索地加重了語氣，可在藤野剛的嚴厲注視下，他的態度又軟了下來，「當、當然了，我知道自己的請求有點強人所難。」
「今天，野田在做什麼？」
他在往出錯的牌上扔下新的牌，想蓋住那張牌。這等於在說：剛才的不算、不算。
「我們也要多加小心，要時刻提防著媒體。」
但是現在，這個被涼子忽而貶損忽而褒揚的神原和彥，並非孤獨遊盪于沙漠之中的幽靈。他在這裏，和我們在一起，就在當下。
「這個嘛，有一點吧。」神原撓著頭，低聲嘀咕著坦白了，「不過沒有如此具體的情節。」
「那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就在健一不知該說什麼好的時候，涼子朝他探出了身子：「我說……」
又去小林電器店張望了一番，涼子轉到橋田佑太郎母親經營的小酒館「梓屋」。這次很巧，竟然看到橋田佑太郎和佐佐木吾郎站在下了捲簾門的店鋪前對話。
他心裏一定隱藏著什麼。
神原和彥終於忍不住把手按在嘴上，笑了起來。
聽聞此言，一直默默地聽著檢察官和辯護人交談的健一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注視起神原和彥的臉來。
「你……」
這當然是多慮了。可考慮到產生這種顧慮的緣由，健一還是大吃一驚：原來涼子竟然如此擔憂。
他的聲音不高，還說得很快。健一揉了揉眼睛，再次確認時間。從照射在窗帘上的陽光來看，現在是早晨這一點確鑿無疑。
還想反套我的話？沒門。
「橋田，你跟神原和野田見過面了？」
神原笑了，笑得有點害羞。藤野剛據此修正了自己對他的印象。這個少年也有吸引人的地方，特別是笑起九-九-藏-書來的時候。
「這便是我以前說過的——你應該聽涼子說過吧？不要碰縱火案。」
對於涼子的招呼，橋田佑太郎毫無反應。
「井上。」佐佐木吾郎又發話了。
然而鈴聲很快停止，也許是父親健夫接了電話。當轉移呼叫音響起時，健一拿起電話聽筒，裡頭傳出的果然是父親的聲音：「是大出俊次打來的。」
在審訊室面對著犯罪嫌疑人時，藤野剛時常會有這樣的感覺。在相互試探和相互妥協的過程中，時不時會出現這樣的小插曲。簡而言之，就是打錯了牌。
「你當辯護人的事，也跟他們保密？」
「姐——」
「既然如此，今後你們不要再為此事操心了。可以嗎？」
藤野涼子的臉色出奇地蒼白，這顯然不僅僅是受到熒光燈照射的緣故。
涼子回過頭來，眼神迷茫，顯得異常睏倦。
NHK的晚間新聞報道了「環球興產」的案件。即使提到了大出社長的名字，也不過是作為「環球興產」策劃的惡性拆遷案件相關人員之一。逮捕的鏡頭也只拍到「環球興產」的成員，沒有大出社長。
「這種人？」神原看起來有些受傷。
「他只說感覺上有點相像……」
神原笑了：「你是想說，檢方沒有什麼特別有利的地方，對吧？明白，明白。」
「信息來源保密。」
接觸茂木記者后，垣內美奈繪得知森內老師調查過她的所作所為，可能還知道森內老師要在校內審判中證明清白。這樣的話，垣內美奈繪陷害森內老師的企圖不就全都泡湯了嗎？
「因此，縱火案的關鍵不在於『誰遭受了損失』，而在於『誰有這麼做的必要』。這樣想來，眼前就豁然開朗了。」
「毫無進展。那位大叔人是不錯，可惜記性太差勁，沒認出一張照片來。」佐佐木吾郎說道。
涼子放心了。比起沉默，開口說話要輕鬆得多。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不說話就會覺得窘迫。
「銀行的業務員去他們公司時，他還大喊大叫的呢。」健一補充道。他現在終於明白，當時神原為何對那個小插曲如此感興趣。
「我不知道該不該問，」神原和彥緩緩地說，「藤野同學的父親是最初就贊同開展校內審判的嗎？」
「如果有別的方法，還需要懇求您嗎？」大聲說出這句話后，神原和彥哭喪著臉，猛地低下了頭，「所、所以要請求您。」
「你怎麼了？」
「什麼？」
「你一直叫你父親『老爸』嗎？」
「在極有可能驗證他的不在場證明的情況下？」
「大出社長的法律顧問也對我們提出了同樣的忠告。」
「啊呀，不好意思。我簡直看呆了。」穿馬球衫的男人語氣相當坦率。
「夫人，這些都是森內老師的學生。」津崎先生說，「他們是聽到消息后趕來的。」
「有。但具體內容無可奉告。」
坐姿重新換成正坐后，健一對涼子低下了頭。
「啊？」
感覺敏銳，表達貼切。
笑容尚未退去，涼子便壓低嗓音說：「事態嚴重，可不能一笑了之。」
「我想到一個卑劣的念頭。」
健一也聽到過，筆記里還記著呢。
「譬如，讓『煙火師』查看房屋構造，確認家庭成員的長相。」
神原和彥回家換了東都大學附中的校服，涼子也穿上了城東三中的校服。身處日比谷公園的兩個穿校服的初中生，就像出現在水族館里的兩條鯽魚，明顯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穿著校服特別悶熱。校服的透氣性為何總是這麼差呢？難道是為了培養學生的忍耐力？
「最初確實是反對的。就算現在，他的真實想法也很難猜，也許還是覺得不搞為好吧。」
回答很乾脆。嘿，真有種啊。
「他的父親近期內無法回家。會拘留二十天，能不能保釋還很難說啊。」
「這可不是『這麼做就好了』的事啊。」佐佐木吾郎的話像是在給兩個大人打氣似的，「垣內美奈繪就是個恣意妄為的變態狂，森內老師再小心也沒用。」
「其實是這樣的，檢察官。」健一故意如此稱呼涼子，「辯護人早就開始留意大出家的火災，一直很想了解內情，卻又不願意說為什麼如此關注的理由…」
「她對你們非常感興趣。你們的事情，是聽章子講的。」涼子說，「就是戲劇社的古野章子。你們不是見過嗎？在圖書館里。」
重新安定下來后，佐佐木吾郎的父親也在離兒子的同學們稍遠一點的位置坐了下來。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
「是的。」
是右起第三個，來自一台被塗鴉抹得髒兮兮的電話機。
健一還是將水灌到鼻子里去了，「噗——」地噴了出來，開始猛烈地咳嗽。他慌忙地撩起T恤衫的下擺，蓋住了整張臉。
垣內典史垂下肩膀：「沒事，我家有警察。」
涼子輪流看了看神原和彥和野田健一，似乎開始偏向身子縮成一團，顯得有點窩囊的健一。
「希望你能用熱情來打動我，讓我願意告訴你這些信息。這對你很重要，可我不知道，你是在經過努力依然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提出請求，還是僅僅為了讓自己輕鬆贏得訴訟。至少在你展示出你的努力前，我無法判斷。」從噴水池的邊沿上站起身，藤野剛又說，「開庭后，我會去旁聽。」
「是嗎？」神原嘀咕道。
還是叫「爸爸」比較多吧，可幹嗎挑刺挑得那麼仔細呢？
「美奈繪闖下如此大禍，我真是不知該如何道歉才好……」垣內典史說完便低頭鞠躬。河野所長也陪著他一起向大家鞠躬。
「啊，小涼。不，檢察官。」
健一還從後半段話里聽出「所以您不必太在意」的言下之意。
「那天柏木說不定還沒到半夜就想到自殺了。他為了這個目的而離家到處遊盪：又想到要向父母告別，所以不停地打電話。」神原和彥的語調沒有半點抑揚，「可那些電話都沒打通，就算聽到錄音提示也沒有留下語音，這恐怕也是因為他在猶豫不決吧。」
「可是，柏木的父母並沒有掌握他當天的行動。他並沒有一大早就外出不歸，也沒有一會兒外出一會兒回家。那些電話亭都在離家不太遠的位置，其中有一半就在他家附近，即使是在新宿和赤坂的，坐地鐵三十分鐘也能到。」
什麼意思？
「可這樣的話，你不又要欠我的情了？」
看到形勢對自己不利，神原連忙看向健一，問道：「怎麼樣，止住了嗎？」
藤野涼子的大眼睛也盯著神原。健一納悶：她在看什麼？
「我說，」萩尾一美嬌滴滴的語氣顯得相當不合時宜，「垣內先生。」
「逃走了。」佐佐木吾郎脫口而出。
「今天，惠美子說是要去公寓拿點東西。」
「井口充那邊，我只是以事務官的身份去打個招呼，打探一下狀況；橋田那邊嘛，倒是要確認一下他如今身處的狀況。雖說我不認為他會參与校內審判，甚至連讓他參与的苗頭也找不到。但是總得抱有一絲希望吧。」
涼子直起身子：「因為他是我的爸爸！」
五間電話亭，既有附近的，也有在新宿、赤坂那邊的。五間柏木卓也可能用來打過電話的電話亭。
「可是，」佐佐木吾郎似乎也有些焦躁，他撓了撓被汗水浸濕的頭髮，繼續說，「神原會不會明知這一說法站不住腳，卻故意用它來大布迷魂陣呢？可這又不像他的做事風格。」
所以，健一又不希望藤野涼子知道神原和彥的過去，只希望她了解眼前的神原。
「我明白！」涼子撅起小嘴，「我只是介紹一下而已，哼！」
「你、你胡說什麼！」健一狼狽萬分，似乎又要開始打嗝了。
津崎先生嘆了口氣：「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下去。」他看向佐佐木吾郎的臉，「是的。就是住在森內老師隔壁的垣內美奈繪乾的。」
如果沒聽到神原媽媽的聲音就好了。「早上好，您稍等一下，和彥他已經起床了，我去叫他。」是婉轉動聽的聲音。
既然如此，估計再怎麼追問，他也不會說了。良機已失，時不再來。如果他現在願意講，當初就不會主動接下辯護人的角色了。這個少年帶著一層薄薄的陰影。
「也許他在外邊時，想和父母說些什麼吧。」
所以他覺得這起案件相當蹊蹺。
對垣內美奈繪的個人狀況，河野調査偵探事務所已作過全面的調查。當地警署的警察正根據這些信息與她的朋友、娘家，以及正在辦理離婚協議的丈夫取得聯繫。
「不會在昨夜今晨這麼短的時間里動用了那家偵探事務所吧？」
辯護方為了掩蓋自己掌握某些征據的事實而布下迷魂陣。那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不是大出，不是橋田，也不是井口。」涼子壓低聲音繼續說，「那到底是誰？」
「你要不要猜猜看那個組織的名稱？」
他的話語中首次現出幾分懦弱。藤野剛將目光轉向噴水池。
「由於收到過恐嚇電話，估計大出也會受到詢問。看來最近很難跟他見面了。」
他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比起偵探，先考慮一下警察比較好吧？就是那位女警官。」萩尾一美說。
然而，他身上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沉氣息。是因為緊張的緣故嗎？
倒是被晾在一旁的垣內典史顯得很尷尬。看到河野所長又是讚美又是感嘆，他只得百無聊賴地縮著脖子站在牆邊。
「那時您說過，垣內夫婦離婚的事有了進展，美奈繪的惡作劇已經停止了，是嗎？」
「啊！」健一也想起來了。
「和我有關係嗎？」
一個念頭在涼子的腦海閃過：說不定大出社長也是「環球興產」的受害者，不知不覺間被他們拖了進去，等他回過神來，事情已無可挽回，連自己也成了罪犯。
「你沒事吧？沒被襲擊吧？」
真是塊硬骨頭。可不知為什麼，藤野剛覺得他在向自己求助。
神原苦笑道：「我想事到如今，他不會那樣說的。」
神原沉默不語。
「是又怎麼樣呢？」
健一用餘光留意著森內老師的母親痛哭流涕的憔悴容顏，獨自低頭陷人了沉思。
「我想請你把我介紹給你的父親。」
「真了不起。在您的學生中，他們都算是出類拔萃的吧？」
住戶那混亂到幾近崩潰的精神狀態一覽無遺。生活用品和垃圾混在一起，堆積成山，叫人無從落腳。
健一的腦海里閃現出一個不安的念頭。神原和彥說「還活著就好」，可見他對垣內美奈繪這個精神錯亂的女人寄予了很大的同情。對此健一無法贊同。雖說不該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妄加非難，但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垣內美奈繪絕非善良之輩。她會不會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對她的丈夫起殺意呢？那個叫河野的偵探會不會感到了同樣的不安呢？
「在公園裡見。或許要你們等一會兒，別急。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了。」
「城東三中的事情一筆都沒提。」
「出現在電視節目中的大出社長，已經被『柔化』了。」或許覺得自己的措辭有點可笑，神原和彥笑了起來，「節目里並沒有播放他施展暴力的鏡頭，只表達出『他是個極具暴力傾向的人』罷了。」
「那時，三人中很可能有誰見過大出。對此我想確認一下，因為大出俊次的不在場證明或許能因此成立。」
「嗯。」
「我的兩個妹妹太胡鬧了，真拿她們沒辦法。」
河野所長安慰了森內老師的母親幾句，就和垣內典史一同回去了。臨走時，他對初中生們說：「你們回去后也要好好休息。之後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
「你拋出一塊石頭，『咚』的一聲掉在我的池塘里。這塊石頭到底會激起多方的波浪，還得看你。不，應該說，還得看你們。」
實際情況卻出人意料地順利。況且佐佐木吾郎的父親不知道這裏頭的隱情，反倒少了不少的麻煩。汽車到達神原家門口后，神原和彥的母親開門出來，和佐佐木吾郎的父親簡短地打過招呼后，神原立馬就上車了。他是如何向自己的養父母解釋的，這位辯護人自己沒有解釋過，健一當然也不會問。
神原之所以能作出那樣的推理，是因為他知道，世上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家人親情也好，社會規範也罷，人們有時會將這一切都統統拋在腦後。
而事實上，這一情節較輕的事件就是縱火案的起因。
「沒問題啊。」
「那該怎麼找？只能一個個地去找，不是嗎？即使找到了，也不知那天的錄像有沒有留下來。一美你去便利店和書店尋找時，不是已經深有體會了嗎？」
在津崎先生的催促下，大伙兒依次坐下，還自然地分成了辯護方和檢方兩大陣營。
「可那時，他都沒跟父母說過什麼話，連遺書也沒留下！」
「對了，小涼，這個給你。」萩尾一美說著，在她的尼龍包里翻找起來，「是北尾老師給我的。」
「不知道？如果是逮捕的，他們會出示逮捕證的吧？」
「可你也不能得寸進尺啊。」
「嗯。老媽正在跟警察說話。你說，老媽也會被他們帶走嗎？」
大出俊次竟然乖乖地「嗯」了一聲。事後回想起來，健一仍會覺得十分驚異。
「你忘了？那天五點知左右，野田還看到他在天秤座的麥當勞里呢。」
「大概……呃……咯！」
聽著聽著，健一就開始打嗝了。
神原和彥並沒有跟著站起來，依然怔怔地坐著。
婦女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就確鑿無疑了，對吧？」佐佐木吾郎噴出重重的鼻息，仍然低頭注視著塑料地板，眼裡卻已亮出凶光，「怎麼會有這麼兇殘的女人？太兇殘，太可惡了！」
看完這段新聞，萩尾一美和佐佐木吾郎就回去了。仍然是邦子開車送他們回家。
看來，方才神原和彥的這句話並非出於對垣內美奈繪的同情。他冷靜地說出了這起事件的可能結局，因為這是他親生父親的下場。
「狡猾，太狡猾了。可是……」重重地出了一口氣后，涼子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用來對付大出，或許是不二人選。」
「不見得。」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說話的是藤野涼子。她臉上的肌肉也綳得緊緊的，彷彿忍耐著牙痛。「這或許是我的過錯。」
「你們都來啦。」
「他沒有和警察一起行動。我來這裏之前和他通電話時，他說要去見見垣內美奈繪的丈夫。」
看來涼子的兩個妹妹一直埋伏在樓梯口。「煩死人了！」涼子大喝一聲九-九-藏-書，她們反倒更起勁了。過了半晌，聲音才漸漸遠去。看來涼子一邊抵禦著兩個妹妹的話語掃射，一邊趕她們下樓梯。
「我說，是前天吧……」神原在向健一確認日期，見健一毫無反應，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去津崎先生家拜訪，是在前天？」
「你母親……怎麼說呢，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啊。」
「是的。我也覺得很夠嗆。剛才我不也被晾在了一旁嗎？」健一決定採用「不動聲色」的戰略，「我想，辯護人想見你的父親，大概也是出於同樣的理由，也許是有不得不這麼做的必要性。所以，還是麻煩你引薦一下。」
神原和彥抬起身子，看向涼子的眼睛，如同經過仔細玩味似的，用清晰而緩慢的聲音說道：「打那通電話的，就是本人。」
何況他中途還回了一趟自己的居住地，在天秤座大道的麥當勞里吃了東西。
涼子覺得，這些電話只可能是另一個人打給柏木卓也的。
「自殺還往自己家裡打電話？虧他說得出來。」佐佐木吾郎覺得這種說法簡直是異想天開。
大堂里的燈都關著，走廊里雖然亮著燈，可仍然相當昏暗。一行人沒有乘坐電梯，都是走樓梯上去的。走在最前面的是藤野涼子，在汽車裡她幾乎沒怎麼說話，現在更是將嘴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萩尾一美拽著涼子的手肘，走在她身邊。一直講究穿戴的她，今晚也和其他同學一樣穿著T恤和棉短褲，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
「發現者還向物業管理公司的緊急聯絡處打了電話。就算不清楚出了什麼狀況，可無論是有故意傷害還是意外事故，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怎麼有氣無力的？原來藤野檢察官在嘆氣啊。
健一如此思考著，不知不覺打起了盹。
「什麼有趣的東西？」
十一點過後，藤野家的電話響了。還在看電視新聞的涼子聽到母親在喊自己，便趕緊回過頭去。
「別發牢騷。在這兒見面可以省去繁瑣的手續，不是很好嗎？」
話一說開去，神原的聲音便不再顫抖。藤野剛為了不表露驚訝的神情，就只得惡狠狠地板起臉來。
「話雖如此，目前我們也沒什麼可做的。」神原說，「只能靜觀其變。」
「這個我不能說。」
涼子與同齡的孩子爭辯，一般不會如此氣急敗壞。雖然作為她的父親多少有點自誇的意味，但藤野剛確實認為女兒非常優秀。那麼，她今天是如何落敗的呢？因為她遇到的對手，是這個擔任辯護人的「強悍」少年嗎？
井上康夫的身後還有兩名成年男人。一般而言，說成「井上康夫在兩名大人的陪同下前來」才是順理成章的，可眼下的光景顯然正好相反，一副井上法官帶著兩個跟班上場的架勢。
「嗯，還有北尾老師。」
「嗯。」神原用力點了點頭，「因此可以斷言，那場火災是專業縱火犯的手筆。誰會去雇傭專業縱火犯呢？只是為了惡作劇或者發泄憤怒，會願意花錢花工夫冒這個險嗎？」
「可是，你最近這陣子，不是幾乎每天都和我一起在外面跑嗎？你用了什麼借口呢？」
「不過，這和你們的校內審判沒有關係。」
「也和大出沒有關係。針對他的詢問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很快能回歸正常的生活狀態。」藤野剛又苦笑著補充了一句，「或許很難說正常吧。」
打那通電話的，就是本人。
「嗯，你說的這些，我明白。」為了隱藏起對神原和彥的欽佩，藤野剛故意慢吞吞地說，「很遺憾的是，我並不參与大出社長與『環球興產』這樁案件的偵破工作。」
別處的電話亭里都貼滿了各種小廣告，小林電器店前方的這間卻一張也沒有，連窗戶都擦得乾乾淨淨。可見小林大叔說自己十分看重這間電話亭並非虛言。
涼子說：「我們知道大出的父親近期將會被逮捕。昨天還在和事務官商量要不要告訴你們呢。」
與此同時，神原和彥肯定也知道，自己被對方看透了。他在出汗，不是因為熱，而是由於內心的感情變化而湧出的汗水。
「這其中的原因，和打電話時什麼都不說是一樣的吧。」
在醫院里度過整整一夜的垣內典史和河野所長，鼻子底下和腮幫子上冒出了一片淡淡的青黑色。原來成年男人是在夜裡長鬍子的呀。
今天是八月九日，開庭在十五日。從道理上講，或許是這樣沒錯。
「那些相關人員，會有這麼大的『勇氣』嗎？」
「看來你的眼光不行。還沒學到家吧。我現在的面相，哪有什麼出眾的地方？」說完，涼子拔腿就走，一直來到檢票口。
「辯護人是否早就隱約察覺到縱火案背後隱藏著這樣的真相？」
涼子的眼神立刻嚴肅了起來：「你想幹什麼？」
「就是要當心。既不灌進鼻子，又要喝到水。看我的，這樣。」
一個聲音從意想不到的方向傳來。所有人都扭頭朝那邊看去。
大出俊次回來后，嗓門變大了：「說是馬上要進行住宅搜查。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接到了北尾老師的電話。這不是緊急事態嗎？」井上康夫單手叉腰，「我覺得我也應該趕過來。北尾老師也是出於這樣的目的才通知我的。你們又是怎麼回事？」他又開始斥責起來，「確實，離開庭還有些日子，可別忘了我也是校內審判的相關人員，而且是最重要的相關人員。」
「我也覺得自己時常會有些意氣用事，做得有些過頭。野田也會經常提醒我。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原諒。」
這時，挽起袖子，眯眼看著兩人的藤野剛出現了。
神原和彥根本不理會他。
「是的。」
他是在事先查看自殺地點嗎？可有必要每到一個地方都給家裡打電話嗎？
這時，神原開口打斷了她的話：「那麼，這就算是你欠我的。我可以趁此機會得到補償嗎？」
她又朝涼子點了點頭，便乾脆利落地走出了房間。涼子將盛了水的杯子遞給健一。
「沒有這種事，你放心吧。」萩尾一美安慰道。
「她可是我的好朋友。她上我家來，聽她說了很多你們的事。她好像和你們非常有共鳴。」
在無法控制的憤怒和恐懼的驅使下，不顧一切地作出破壞性的暴力行為。當瘋狂的瞬間過去，神志恢復清醒后，又會被自己闖下的大禍壓垮。
「本人。」
神原抬起眼角：「保釋？」
上午十點二十二分的那通電話，是在城、東聖瑪利亞醫院附近的電話亭里撥打的。在那間電話亭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醫院的急診出入口。附近一家裝潢時尚的咖啡店，店門口擺放著花盒。
「什麼意思？」
背後，有人親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涼子回頭，見一名三十來歲的小個子婦女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你好。我正在學看手相和面相，你的面相十分出眾，能讓我看上一看嗎？」
神原的母親似乎並不驚奇，馬上就讓神原和彥來聽電話了。他們立刻商定了見面地點。健一臉都沒洗就沖了出去。神原來時倒穿戴得整整齊齊，沒有一點剛睡醒的樣子。
當時，健一有點擔心神原和彥。因為神原的父母不知道校內審判。朋友野田健一的老師受了傷，為什麼神原也得去醫院探望呢？如果健一是神原的父母，肯定會覺得奇怪。
「大出家的顧問律師……不是吧，那位先生跟我一樣，要你們遠離縱火案。」
辯護方兩人、檢方三人，總共五名初中生趕到這裏，受到了等候在此的前任校長津崎的迎接。他微禿的頭頂也反射著紅色的燈光。
津崎先生不禁大吃一驚，探出身子問道：「藤野同學，你這是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呃……咯！」
「對不起。」道完歉，神原又閉上了眼睛。佐佐木吾郎和他正在開車的父親都笑了。
「可你父親不是在大力協助嗎？」
「電話亭附近說不定裝有監控探頭。」
森內老師的母親看上去有些尷尬。也許是「警察」這個詞太過敏感，而健一他們的反應也讓她有所顧忌吧。
「讓你們久等了。」
神原停下來喘了一口氣。
「當然，並不是說，出了這樣的事，就不用在柏木事件上替大出洗刷冤情了。其實反而更有必要了。所以，你們不能退縮。如果大出打退堂鼓，你們就猛踢他的屁股，讓他振作起來。」
說完，他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標準得就像用尺子量過似的。哭得兩眼通紅的森內老師的母親「啊」地回應了一聲，鞠躬回禮，彷彿這樣已然是盡了最大的努力。
她逃跑了。也許現在她已經回過神來，正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驚恐不已吧。
十五分鐘后，在離自家很近的兒童公園裡，健一和神原和彥見了面。公園裡有住在附近的小學生、幼童以及他們的家長，町會的人在做廣播體操。
一旁的神原和彥正極力憋著笑。健一很焦急，作了好幾次深呼吸，又捏住鼻子憋氣，可仍然止不住打嗝。
「謝謝各位。讓你們受驚了，真是過意不去。」
「你是說，垣內美奈繪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於是採取了行動？」佐佐木吾郎低聲嘟嚷著，神情獃滯。
他收起牌，整理好，放回口袋。
「哦。」神原和彥重新端正了坐姿。看這個人的眼睛，肯定覺得這麼做很好玩吧？
「從這片亂七八糟的物品中，終於發現了……」
按響門鈴，大門打開，涼子便消失在藤野家中。
「承蒙您接受了我過分的請求，真是萬分感謝！」
神原和彥笑道：「連這個都告訴你，你欠我的人情就不是一點點。」
大出他們的兇惡和狡猾程度，原以為在城東三中已經展露無遺，事實上遠不是那麼回事。
「沒關係。你是因為擔心大出，才想了解一些情況的吧？」
藤野剛默默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涼子直截了當地問，「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神原如夢初醒似的回答道：「在家等大出的電話。」
電話的那頭好像有什麼動靜。大出俊次似乎放下了聽筒，電話里傳來「哐當哐當」的碰撞聲。
「啊……灑了灑了。」
等到大伙兒開始往裡走後，津崎先生突然走到神原和彥身邊，簡短地向他打了個招呼：「神原同學，難為你了。謝謝！」
「也沒有表現出擔心大出的樣子吧？」涼子問道。
玻璃杯中的水剩下一半。
真正的回答，也就是他真正的動機，如今他正在極力迴避。作為經驗豐富的刑警，藤野剛自然不會看不透這一點。
問題很大吧？健一心想。
「難以置信……」
然後，他往家裡打了電話，告訴他的父母，他馬上就要死了。但事實上，電話並沒有打成。沒等到有人接聽電話，沒等轉換成電話錄音，他就撂下電話逃走了。
「今天早晨出了住宅搜查的事，大出首先通知了他。」
森內老師的母親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朝萩尾一美點點頭，說道：「謝謝你。我沒事的。我只會一個勁地哭，真沒用。對不起。」
「什麼事？」神原一臉嚴肅。
藤野剛心中暗忖道：喂喂，他到底想幹什麼？
最上面的，是昨天他們三人一起研究過的那份柏木卓也的電話通話記錄。
「回家去換件衣服再來。」終於止住笑后，涼子對神原說，「這身打扮，警視廳可是不讓你進門的哦。」
「你是為了什麼才當辯護人的呢？雖然我聽涼子講過一點，但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你難道不覺得辯護人的工作很麻煩嗎？」
在他如此呼叫的同時，電話被掛斷了。也不知大出俊次到底有沒有聽到。
「如果是城東三中的相關人員呢？他們知道大出家在哪兒。」健一插話道。
大出社長叫人撥打恐嚇電話的情況也沒上報。
神原微微偏著腦袋，注視著藤野涼子。他的眼眸十分深邃，盯著他的瞳仁看，好像會被吸進去。
來者正是在校內審判中擔任法官的井上康夫。白襯衫，黑色校服長褲，銀邊眼鏡閃著寒光。他還特意換了衣服呢——健一多管閑事地想道。
涼子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野田健一又如何呢？大出俊次呢？
「妹妹原來這麼煩人的。看來，藤野也真夠嗆啊。」
神原和彥再次瞪大眼睛，隨後又笑了起來：「這是我們家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們家自有我們家的做法。」
「給你。」藤野剛將名片遞到他的面前，「我把話說在前頭，如果你為了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情打電話來，那我今天說過的話就全數作廢。這樣可以吧？」
然而，「明天」卻不安分地提前找上了門。
涼子立刻用問題解答了他的疑間：「你那兒，是怎麼回事？」她用手指在自己的脖子前做了個劃線的動作，「有瘀斑。」
「你如果能來旁聽，我們會很高興。在體育館，十五日開庭，我們等著你。」說完這句話，涼子就催著佐佐木吾郎離開了。
「是嗎？只是心裏積了多少年的謎終於解開，心情舒暢嘛。哦，說『積了多少年』有點誇張了。」他又笑了，「原來藤野有父親這個特殊的信息來源，真是甘拜下風。」
「客氣什麼？我媽媽見到神原和野田，可感動了。」
「謝、謝謝！」
手術室前方是候診室，放著幾排帶靠背的椅子。候診室天花板上的熒光燈很亮。在這片明亮的燈光下，孤零零地坐著一位中年婦女。看到健一他們走來，她趕緊從椅子上站起身，臉色慘白，只有眼圈是紅紅的。
「上次你在圖書館身體不適，也是大出俊次弄的嗎？」
也許是在尋找自殺地點吧。
「還是高樓比較好。可這一帶人很雜，風水不好，空氣中有股腐臭味，令人作嘔。」婦女的眉毛動了幾下，「你想自殺？那可不行。生命只有一次，寶貴得很。你還是去跟我的老師談談吧。」她說著便來拉涼子的手，但被涼子猛地撥開了。
就如神原不在意健一的父母，健一也早就把神原的父母忘得乾乾淨淨。聽到是他的母親接的電話，健一有點驚慌失措，一個勁地道歉說：「這麼早打擾你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懷疑自己的判斷，可不像你藤野涼子的作風。」
可見辯護方的假設十分脆弱，經不起推敲。也許是https://read.99csw.com神原根據通話記錄憑空想象出來的，並沒有實地考察過。他一定沒有實際體驗每次移動所需的時間，觀察各處的景色，親自嗅聞各處空氣的味道。
「我把你介紹給我老爸，你也要告訴我一些信息。」
那人說起話來大模大樣，還對涼子直呼姓名。他在熒光燈的照射下，沿著走廊大步流星地朝候診室走來。
「既然是校內審判，就是校內的事情，應該在校內解決。」藤野剛說。
「他們是誰？」問的自然是站在門口的那兩個男人。
果然如此。
兩個男人中，一個四十不到，還有一個似乎年近五十。年輕的那位沒穿西裝，但也是襯衫領帶，皮鞋程亮，給人整齊幹練的感覺。年長的那位上身馬球衫，下身一條松垮垮的長褲，腳上穿著運動鞋，似乎馬上要去打高爾夫球。
這時，電話里又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大出俊次頂了一句：「知道了！煩不煩啊？」
在藤野家碰頭的一小時后，涼子和神原並排坐在了日比谷公園噴水池的邊沿上。
「好的。」接過名片后，神原說；「沒問題。謝謝！」
「如果是他被逮捕，倒會有點擔心。再說，大出社長也不一定是被逮捕的吧？」
大出俊次沉默了。聽得出，他喘得很厲害。
健一眨了眨眼睛，或許是因為他站的地方燈光特別亮，也可能是森內老師的母親那張痛哭流涕的臉讓他覺得揪心。
健一無法集中精力。他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快到凌晨兩點了。雖說由於緊張，他毫無睡意，可到底還是很疲倦。
她雙手抹了一把臉，抬起頭來。眼前是一大堆筆記和文件資料。
「呃……一定要說理由的話，應該就是火災發生的時機。」
「所以你會關心大出木材廠的經營狀況？」
健一心想：看到對自己下損招的鄰居站在眼前，自己又掌握了確鑿證據，一時衝動說上兩句，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藤野剛對眼前這名少年產生了嶄新的興趣，同時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擔優：「快回去吧。說不定大出已經打電話過來了。」
「止住了。」
「大致的情況他們都知道。」津崎先生趕緊解釋道，「因為這跟校內審判有關。也正因如此，他們就更為森內老師擔心了。」
一個念頭在涼子心中閃過，她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打嗝，打個不停，根本止不住。
涼子手拿通話記錄，站起身來。
「說說無妨，紙上談兵罷了。去現場看看就會明白，這根本不可能。」
神原拍打著健一的後背，說道：「振作一點嘛。」
「吵死了！」涼子回頭對著房門大叫了一聲，又笑了起來。神原也笑了。健一猛咳了一陣后，終於平息下來。
健一看了看枕邊的鬧鐘，才早晨六點剛過。俊次這是怎麼了，要和小學生一起做廣播體操嗎？
「給藤野打電話嗎？」為了轉換心情，健一說著就站起了身。
結合涼子剛才說過的話，確實可以這樣理解。只有到了對「環球興產」的調査已取得成果的地步，警方才會果斷實施住宅搜查。
話是沒錯，確實沒在幹壞事。可是，神原身上有秘密。他正隱瞞著什麼，瞞著健一，瞞著父母，也瞞著我們的校內審判。
你是養子，跟你父母沒有血緣關係，所以……健一還想問，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這麼問也太多管閑事了。
藤野剛看了看手錶：「十五分鐘前，他在審訊室被捕了。」
「偵探——就是調査事務所那個叫河野的人也在協助警方嗎？」
藤野剛扭頭注視著神原端正的臉龐。
憋了一肚子火的涼子一扭頭，快步走出了公園。藤野剛發現女兒臉頰通紅，眼角吊起。不過他知道，惹女兒生這麼大氣的並不是自己。他還沒來時，女兒已經在和眼前這位辯護人爭辯著什麼了。
「或許是我多管閑事了吧。垣內先生，您待在這裏合適嗎？說不定您夫人會打電話聯繫您。」
「三天前，茂木記者到我這裏來採訪過。」河野所長面對大家說道，「他說已經聽森內老師講過了，我也沒什麼可保留的。我將調査內容告訴了他，他似乎觸動很大。」
神原和彥開口了：「因為我有責任。」
佐佐木吾郎立刻按下萩尾一美的腦袋，自己也跟著一起向垣內典史鞠躬：「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傢伙說話不知道輕重。我替她向您道歉。」
「好，好。」神原和彥輕輕舉起雙手。
「哦，沒事兒。我也要放鬆一點。」說著，涼子也換成了抱膝的坐姿。薄棉布的短褲是鵝黃色的，十分惹眼。
「我想起來了，惠美子也提到過。你就是井上同學吧？聽說你是全年級最優秀的學生，非常能幹。」
「井上。」在一片中了邪似的氛圍中，還是佐佐木吾郎清醒得比較快，「你怎麼會來的？」
「得寸進尺？並沒有。你道歉，我接受你的道歉，然後將話題引向具有建設性的角度，僅此而已……」
「果然如此。」輕輕嘆息一聲后，她才轉移了視線，「發飆了，對吧，大出？」
說完，他又重重地哀嘆一聲。
「我也一樣。」
涼子吊起了眼角：「我憑什麼為你們提供這種便利呢？」
第二通電話是在秋葉原車站內的電話亭里撥打的，與第一通電話之間相隔兩個半小時左右。不過，從聖瑪利亞醫院到秋葉原，坐電車還花不了二十分鐘。
說到這裏，津崎先生好像有所顧忌似的停了下來。初中生們都知道，這是怕刺|激到森內老師的母親，於是大伙兒齊刷刷低下了頭。
「對不起。」神原兩手放在膝頭，對著涼子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看來還是打電話過來的好。」
「這麼說就行了？」
「我想為他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在這方面，我有責任。」
「拜託您了。」
他的解釋確實相當有條理。涼子真的有點害怕了。小林電器店的小林大叔也說過，在那間電話亭里打電話的男孩看起來又冷又累，身上散發著不同尋常的氣氛。對他說「快點回家去吧」，他就老老實實、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我以為那是由於我的過錯……」涼子哭了。
「只是太性急了。再好好把握一下。」
那位律師相當有分寸，不是嗎？
「不管怎麼說，你們把法官我排除在外，也太不像話了。」井上法官走到早已被他的氣勢壓倒的津崎先生和森內老師母親的面前，端正姿勢，畢恭畢敬地說，「久違了，津崎老師，我是井上康夫。以這樣的方式再次與您見面，真是出乎意料，也相當遺憾。」
佐佐木吾郎繼續充分展示他的圓場才能。他端正坐姿，對森內老師的母親鞠了一躬后，問道：「我們聽說，森內老師受到住在她隔壁的變態女人的騷擾，並深受其苦。那封舉報信也是那個女人從森內老師的信箱里偷去的，是吧？」
「可這也就兩三天了吧？比起臨近開庭再遇上這些事來，現在還算好的。」
「哦，嗯。」
「你父親已經走了？」
上了電車，涼子手拉吊環，陷入沉思。
「你們在設法尋找那個打電話的人，對不對？想縮小範圍找出那個人。野田給電器店老闆看照片確認過。」
神原瞪大了眼睛，反問道：「怎麼了？」
或許是屋裡動靜過大的緣故，房門外又響起了妹妹們的聲音。
到目前為止，這是他對涼子最直接、最近距離的鼓勵。
擦乾了潑出的水，健一氣喘吁吁地又咳了起來。
健一做了個深呼吸：「在你有了這種想法的情況下，『煙火師』的信息又冒了出來……」
「我認為這種可能性是不存在的。」說話的是神原和彥，「如果動機如此，那垣內美奈繪應該更主動一點，不會傻等著森內老師回到江戶川芙拉爾小區來。一般而言，得知自己的計劃已經敗露，首先想到的應該是逃跑。」
「要不要委託他們去調查那五通電話？」
「這麼說或許有點不負責任，可那些電話很可能和柏木的死沒有關係。五通電話之間有規則的時間間隔確實很可疑。不過對我們來說，『很可疑』這一點本身才是價值所在。」
後者的音量蓋住了前者。眼睛注視著乾燥的地面，神原和彥說：「他是絕對孤立的。除了我們，再也沒有別的朋友了。」
接下來的話，健一隻有瞪大眼睛聽著的份了：自導自演的火災鬧劇、大出木材廠資金周轉不靈、騙保、出售土地、虛假的恐嚇電話。
就是那家調查偵探事務所。
第四間電話亭在新宿車站的西出口。這裏人流量大，相當嘈雜。嚴格來講，這不能算電話亭，因為它並不是一個獨立空間，只是車站角落裡的一排公用電話。如果不一一核對電話號碼，就無法知曉卓也他拿起的是哪個電話聽筒。
想起自己尋找拍到三宅樹理和淺井松子的監控錄像的經歷，萩尾一美一下子就認同了涼子的說法：「嗯，那可是真的累……」
「又不是在幹壞事，有什麼關係呢？這算課外活動吧。」神原說道。小孩子們的廣播體操結束了，音樂停止。神原的話正好在這個間隙里響起，聽上去更有開脫的意味了。
她告訴母親，只是外出時順便去一下。
涼子說了聲「我去給你倒杯水」，就起身離去了。
「您剛才說，大出社長有縱火嫌疑，可他不是雇傭了專業縱火犯嗎？」
「你的父親是人民公僕，承擔著公共服務性的工作。請求他協助我們的課外活動，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我不能說。」
「對不起了……」
這和神原和彥的生父做過的一切如出一轍。
「你這叫公私不分。」
涼子瞪大眼睛正視著神原：「電視節目的影響力確實很大。可是，冷靜地想一想，難道真有人看了節目后義憤填膺，通過實際行動去教訓大出俊次和他的暴力老爸嗎？」
去年的那一天，他可能徘徊過的場所。
涼子目瞪口呆：「你從一開始就用這樣的眼光看待大出家了？」
沒反應。易怒的大出俊次，瞎起勁的井口充，而作為第三人的這個傢伙，在大出的三人幫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怎麼可能？他為什麼要向自己家裡打電話？」
「你不太了解他們的過去，也許不會有太深的感受。其實，這可稱得上是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柏木的那份通話記錄，你看過吧？」
「再見了。」
「你先坐下吧。」
「『環球興產』的事，是今天早晨聽涼子說的嗎？」
神原則默默地低頭鞠了一躬。
初中生們全都垂下了雙眼。這時，走廊上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腳步聲。佐佐木吾郎的父親到了。
垣內典史的外表千練，充滿成功人士的氣息。如果在平時，聽到一個初中女生喊自己的名字，他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誠惶誠恐。
三人又聚在了涼子的房間里。邦子招呼他們說：「今天也吃了晚飯再回去吧。」結果，今天的涼子就有了和對手一起吃早餐，和同伴一起吃晚餐的經歷。
「偽造蓋章私人文書與燒毀住宅是互不相關的。大出社長聲稱他母親給了他任意處置自己名下土地的委託書，可他母親後來否認了這一說法。」
津崎先生的臉部肌肉綳得緊緊的。當他環視眼前這些今年春天還是自己學生的少男少女后，眼角也不禁鬆弛了下來。
涼子扭頭看他，原本想跟他說說話，竟一下子看呆了。多麼令人難以理解的男生啊。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可一旦明白了，又總是如此驚世駭俗。他的腦袋很聰明，卻並非總是條理清晰。他似乎很擅長扯歪理，但又沒什麼惡意。
這不是借口又是什麼？
猶豫片刻后，神原和彥看著藤野剛的眼睛，說道：「會的。如果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車站裡悶熱異常，涼子已經汗流浹背了，可她還在極力揣摩一名一心自殺的十四歲少年的心思。
神原的臉色也變難看了。
藤野涼子一生氣，就顯得更可愛了。
「垣內美奈繪住在四〇二，我們按過她家的門鈴，毫無反應。」
「藤野同學。」一直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的神原和彥突然喊了一聲，聲音十分清醒。
「我才不會用那種卑劣的手段……」
三人將腦袋湊在一起，閱讀社會版上的一則重要新聞。這篇報道的重點落在「環球興產」上，大出社長被捕一事反倒成了點綴。警方對「環球興產」方面也實施了搜查，並逮捕五人。他們的嫌疑內容包括：強行妨礙業務、脅迫恐嚇、綁架監禁、暴力傷害、縱火殺人、偽造蓋章私人文書。
「不敢當。」井上康夫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
按照「女士優先」的原則，佐佐木吾郎的父親首先送的是萩尾一美，接著是藤野涼子。涼子下車時，身體輕輕搖晃了一下。長夜過去，藤野家大門口卻依然亮著燈。
不會吧？涼子帶著困惑的表情看著神原。不至於這樣吧？可話又說回來，神原和彥就是如此出人意料的角色。
「我去找找他們三人以前的同班同學。如果柏木卓也和大出他們有什麼關聯，說不定會有誰知道。」佐佐木吾郎說。
「大出他……」
健一困得不行，連眼睛都睜不開。但不管怎樣，他還是踢開了散發著汗臭味的毛巾毯，將電話聽筒貼到耳朵上。
健一剛才離家前和父親說明情況時，還鬧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父親健夫很驚慌，連說「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臉色都變了。
那時，神原和彥眼中出現過一絲失望的神色。他為什麼會失望？
「小林電器店那邊怎麼樣？」
神原神色如常，一點也不為所動。
好一副三寸不爛之舌。
藤野剛的眉毛抖動了一下。他暗自責備自己：太不謹慎了！
剛才大出俊次掛斷電話后，健一立刻給神原家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神原和彥的母親。以前健一聯繫神原時，他父母都在工作間里幹活。健一還從未和神原的母親說過話呢。
「擔心到別的地方？」涼子的臉倏地一下變得通紅。隨即，她便坐了下來。
第三通電話是在赤坂郵政局附近打的。換乘地鐵過去，頂多只需二十分鐘。隔著電話亭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郵政局裡站著的工作人員。赤坂雖說也是個熱鬧的地方，但仍然不同於一般的商業街，是商務樓聚集地。滿街都是盛夏的陽光，兩旁是落滿灰塵的樹木。不過，去年的那天可是個陰天，當時應該下著小雪吧。
「沒有。」神原和彥的臉上擺出了極其認真的表情。不過僅限於臉上ｈtｔｐｓ://reａｄ•99cｓｗ.cｏm。健一明白，他心底一定很開心，不，是覺得很有趣吧。
「吾郎。」佐佐木吾郎的父親用責備的口吻喊道，兩條粗壯的胳膊抱在胸前，又恢復了沉默，好像有意要成為牆壁的一部分似的。
「我什麼也沒說。」神原說，「我父母完全不知道城東三中校內審判的事。」
「那怎麼會到你手裡的呢？」佐佐木吾郎問道。
「神原同學所言極是。」
在藤野剛的催促下，神原和彥站起身來，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這時，涼子有了一個小小的發現。若不是靠得這麼近，絕對發現不了。神原一笑起來，眼角會出現皺紋。這在十四五歲的男生里應該非常罕見吧。
「求、求你了，別開這種玩笑了。」健一覺得臉很燙，一定已經是通紅通紅的了，而且肯定不全是咳嗽鬧的。
森內老師的母親默不作聲地低著頭。河野所長的話，道理一點沒錯，可從感情上還是很難接受。
在日比谷公園聽神原和彥說起這個假設時，還覺得挺在理的，當時幾乎不假思索地全盤接受下來了。
如今大出社長被捕，大家的口風估計也會放鬆不少。
涼子想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去。可當她靠近時，健一和神原便一起畢恭畢敬地正坐在了地板上，她只得學他們的樣子坐到地板上。
為了等大出俊次的電話，野田健一留在了家裡。涼子的兩個事務官仍然要對付增井望。檢察官和辯護人單獨相處，今天還是頭一回。
一開口，連聲音也是軟綿綿的。變聲期應該早過了吧，可他的音色依然柔和，似乎挺適合當配音演員。藤野剛對那個行業幾乎一無所知，只是不由自主地如此聯想罷了。
「開庭說不定要延期了。」
「怎麼會？逮捕的又不是大出俊次。」神原的語氣意外地輕鬆。受對方的影響，健一調整呼吸，問道：「神原，校內審判的事，你真的沒跟父母講過嗎？」
「說不通？」
然而，這些話語導致垣內美奈繪惱羞成怒。
「沒有得到森內老師的許可，我擅自告訴了他。他當時很吃驚，說過要去確認一下。所以，說不定……」
「感動？」
「當時還不知道是不是逃走了。」津崎先生及時糾正，充分體現出教育工作者的嚴謹作風，「由於存在鄰里糾紛的可能性，警察想詢問垣內美奈繪，便動用物業管理的總鑰匙打開了她的房門。」
對涼子而言，今天真是忙得天旋地轉的一天。她在浴缸里泡了好久，告訴自己要放鬆、放鬆，什麼都別想。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今天必須好好休息。
必須一鼓作氣，不給半點喘息的機會。涼子的太陽穴處流淌下一道汗水。
神原很害羞。健一察覺到涼子也在害羞。
「與這樣的公司聯手，大出的父親真是病得不輕。」
或許是感覺到了涼子的視線，神原和彥也朝這邊看過來，涼子慌慌張張地眨了眨眼睛。
垣內典史畏畏縮縮的，尤其不敢與森內老師的母親面對面。他貓著腰，彷彿身處一座看不見的洞窟。
「不，這就不對了。應該說，正因為有了你對他的刺|激，他才會有這麼大的改變。」
「你們在審訊時，能不能問問那三名客人，那天夜晚，他們是否見過大出俊次？我們需要這樣的證言，卻沒有能力獲得。拜託了！」
然而，神原卻搖了搖頭：「不是。我早就知道了。」
顫抖的聲音，游移不定的眼神，這一切已蕩然無存。他恢復了令人惱火的冷靜。他的表情表明了他的決心：我再也不會出錯牌了。
涼子向兩人彙報了今天一大早以來的遭遇。兩位事務官都顯得很驚訝，不過驚訝的重點各不相同。佐佐木吾郎認為，神原和彥聲稱的「五通電話是柏木卓也自己打的」這一說法相當不可思議；萩尾一美則覺得，辯護方兩人一大早跑來涼子家，卻反因涼子而大吃一驚的情節非常有趣。
垂頭喪氣的涼子聞聲抬起頭來。她的眼睛通紅通紅的。
「對不起。是因為……呃……咯，太震驚了。」
在健一的眼裡，河野所長就像一個來到昆蟲博物館的少年愛好者，目不暇接，興奮異常。明知道在目前的狀況下表現出興奮和愉快十分失禮，卻拚命克制也無濟於事。看來，這位河野所長對眼前的六名初中生極具好感。
然而瘀斑很淡，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涼子的眼睛真尖。
一旁的神原鼻尖上也現出了汗珠，后脖頸處的頭髮也濕了，不過應該是被噴泉水花打濕的。
「又不只有一通電話，那天打了好多通呢。」涼子竟搶先捅出了這個線索。
白色的校服襯衫正飛快地離去。眼見小小的背影消失，藤野剛便朝公園相反方向的出口走去。同時，他還在心底發問——
「還得朝前屈。不對不對，橫著怎麼喝呢？」
涼子趕緊擺起雙手：「不行不行，不能這樣做，對吧？」
最後這句只有健一一個人聽到。他也只想讓健一一個人聽到吧。
「你起得真早。」
健一與涼子面面相覷。
「啊？對面？」
佐佐木吾郎說，他是在這家醫院里出生的。這是一家在當地頗有歷史的醫院，還帶有一座小教堂。
神原躲著藤野剛的眼神，乖乖坐下了。
「呃……咯。」
涼子拿起了這個電話聽筒。卓也為什麼要來這裏？是因為這裡有高樓？難道他想在某棟高樓樓頂跳樓自殺？自殺前想跟父母說說話，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結杲沒等電話接通就掛了。
「對不起。」神原和彥改成了盤腿而坐的姿勢，「腿麻了。」
我不該感到驚訝。因為他連「煙火師」的事情都打聽到了。
清晨五點，森內老師的手術結束。她保住了一條性命。
這是一家規模不小的綜合性醫院。二樓靠里的位置有三間手術室。森內老師所在的手術室位於正中。三間手術室里只有這一間亮著「手術中」的燈。
健一隻覺得後背發冷。沒錯，一個懷恨在心的人完全有可能做出這種不理智的行動。
神原瞪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藤野剛。藤野剛也以同樣的眼神盯著他。
汽車重新啟動時，佐佐木吾郎嘀咕道：「嘁，我正想給檢察官鼓勁呢，倒被你搶了先。」
藤野剛大為震驚。但更震驚的是說出這句話的神原自己。他嘆了一口氣，連這聲嘆氣似乎也隱藏著太多複雜的意味。
「不知道。」
涼子的內心又是一陣躁動。
「不是已經有了嗎？那些暴風驟雨般的騷擾電話涼子緘口無言。」神原點了點頭。
班主任捲入案件慘遭殺害，這種事情以前連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參与校內審判以來，健一，不，應該說在場的六名初中生就一直將「死」「殺人」「自殺」等詞語掛在嘴邊，習以為常得像在談論早餐、社團活動和定期考試。這當然是沒辦法的事，可多少有點太不當一回事了。於是，不知是命運之神還是正義女神，為了嚇喊他們，便安排了這樣的事件。
「憑我們的力量無法接觸那三名客人。他們在聖誕夜與大出社長見面，也許是為了商量縱火的事，或許還談過土地出售的事宜。」
神原和彥並沒有馬上作出回答。如果他沉默的時間再長一些，藤野剛也許會以為他心不在焉，根本沒聽到自己剛才的提問。
藤野剛等待著，興趣盎然地等著他的回答。
聲音越來越低，眼神也變得游移不定。
吃晚飯時，他們商討了今後具體的工作步驟。
森內老師的母親抬起一隻瘦骨嶙峋的拳頭，擦了擦眼睛。拳頭裡攥著一塊手帕。
「是啊，對面。離嘴巴遠的一面。」
孩子們的廣播體操做完了第一節，第二節正要開始。
是在三樓和四樓之間的平台上。森內老師頭朝下，兩腳擱在通往四樓的台階上，就這麼趴在那裡，腦後被鮮血染紅，樓梯的台階上也有斑斑血跡。
「你怎麼會知道？」
「我理解你自責的心情，可你這是在自尋煩惱。HBS的茂木記者沒有接觸過垣內美奈繪。他絕不是如此輕率的人。」河野所長解釋道，「在你們學校的事情上，他確實有點過分。但他畢竟是個專業的記者，不會不知道，在目前情況下直接去找垣內美奈繪，只會惹出更大的麻煩。」
「下一通電話是在新宿打的，是在下午六點零五分，對吧？不是來得及嗎？」
「你們還沒吃早飯吧。」將盤子放在地板中央，藤野邦子對健一和神原笑了笑，「涼子承蒙你們照顧了。餓著肚子可沒法戰鬥，快吃吧。」
「是津崎先生打來的。」邦子手拿電話聽筒，神情十分緊張，「據說森內老師受了重傷，已經送去了醫院。像是受到了什麼人的攻擊。」
健一一動不動地等著。
還活著就好。
「我說，神原……」她欲言又止，隨後轉過頭來對著健一，指著神原說，「野田，和這種人搭檔，真是難為你了。」
「本人？」涼子眨了眨眼睛，「你是說柏木本人？」
「那就不用擔心了。在事情沒弄清前，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這個嘛，保密。不過章子絕不是我的間諜。還有，我媽成了你們的支持者，這可是真的。你們似乎還有龐大的後援團吧，女生特別多。」
神原站起身，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看著他的頭頂，藤野剛一時無言以對。這孩子，可真會嚇人一跳。
還是不要問了。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神原和彥抬起了頭，似乎感到很意外。
「哦，是這樣啊。那就不用擔心您夫人跑去殺死您了，對吧？」
涼子依然沉默著。
怎麼會呢？
涼子的眼中失去了光彩。神原卻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似的。看到他這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健一不由得焦急起來。這時要是不說些什麼，就不像個男子漢了。
藤野剛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擦汗的手。
他的臉上完全是一副激勵戰友的神情。
通過門燈的亮光，健一匆匆看了一眼神原和彥的母親，覺得他們的面相有點像。健一知道那是他的養母，所以心裏有些納悶：這是為什麼呢？
眼下這個時候，萩尾一美正奮力整理著增井望的陳述書，而佐佐木吾郎應該在小林電器店裡。剛才跟父親和神原和彥分手后，涼子馬上打電話將辯護方的假說通知給佐佐木吾郎。佐佐木吾郎說，他會準備好照片立刻給小林大叔看，之後還要到井口充和橋田佑太郎家裡去轉轉。
「你才胡說八道呢。」
「所以才搞不懂啊。他為什麼要給家裡打那麼多電話呢？」
不過，神原和彥當時的表情確實有些古怪。對這一點，涼子依然耿耿於懷。至於原因，她自己也不清楚，這使得她的內心焦躁不已。這時，敲門聲起，母親邦子探進頭來，遞來一份晚報。
「是這麼回事。可是，其中也有些說不通的地方吧？」
電話那頭開始嘻雜起來。說話聲、器物碰撞聲，亂成一片。還有不知什麼人在對大出俊次喊：「快把電話掛了！」
大出俊次的身邊很靜，沒有嘈雜的人聲和雜音。
「作為信息提供者，我希望能公平對待你們兩方。涼子，你要是在場，就談不上公平了。我向你提供信息時，神原可不在場，所以要請你迴避一下。」
急救門診的入口處亮著紅燈，燈光一直照射到雨棚上方「城南綜合醫院」這幾個大字上。
「野田，你也不容易。」
「是的。是一個名叫垣內的女性……」她的話音帶著哭腔。
「野田，你像平時一樣喝水，哪裡會管用呢？要想止住打嗝，得從杯口對面去喝。快，試試看，屢試不爽。」
「是這樣的，老師。」即使咬緊牙關，涼子還是抑制不住嘴角的顫動，「垣內美奈繪的事，我自作主張告訴了HBS的茂木記者。」
藤野剛是故意讓涼子先回去的。
「一直都很靈光啊。小涼說得對，神原提出的『柏木卓也本人撥打電話』的說法是靠不住的。如果他在法庭上提出這一假說，反駁就是了。」
神原顯得有些惴惴不安，涼子不無嘲弄地對他笑了笑。
「大出父親的事，跟橋田說了嗎？」
「又怎麼了？」
而且，能立刻聯繫到藤野剛，已經足夠幸運了。
她的瞳孔縮小了。
然而，涼子心裏多少有點不爽。她向父親說明情況並要求見面時，父親的答覆很不爽快。可她一說起自己和神原在一起，父親的態度立刻發生了轉變，並答應馬上見面。
「或許他在猶豫不決吧。」
「說了，他沒反應。晚報上登出來了吧？」佐佐木吾郎說道。一看時間，已經過了下午六點。
「等等！」健一高喊道，「等等，稍等，請等一下。你們這樣箅什麼啊？妹妹們又要擔心到別的地方去了。藤野，你冷靜一點。」
「就在剛才，他們突然沖了進來。」
物業管理公司的電話很快接通，公寓管理部的人員和江戶川芙拉爾小區的管理負責人立刻趕來了。這名負責人知道河野調查偵探事務所的調查內容和調查對象，也曾協助過調査。因此，接到報警電話趕來的警察很快知道了垣內美奈繪這個人的存在。
對，就像野田健一那樣。
可城東三中的相關人員了解大出社長，光是聽聽有關他的議論，就會了解得比報道更具體。
「你好。」
坐在噴水池邊沿上的依然是兩個人，只是成員換成了藤野剛和神原和彥。
「話說在前頭，他可不會什麼都聽我的。」
原來是寄給涼子的那封舉報信。
無論相貌還是體型，森內老師都不像她母親。但她們的聲音十分相似，打電話時應該很容易搞錯。眼下，森內老師的母親由於極度的悲痛，連說話聲音都在微微顫抖。在蒙受毀棄舉報信嫌疑的時候，森內老師也曾在學生們面前聲淚俱下過。
一種與眼下的場景極不相稱的寬鬆氣息從健一身後傳來。他回頭一看，發現跟著井上康夫一起來的兩人中，那個年長的傢伙正極力憋著笑。兩位大人還直挺挺地站在走廊通往候診室的連接處，年輕的那位態度還比較端正，而穿馬球衫的那位眨著小眼睛，一副愉快又讚賞的樣子。
「小涼跟你不都出去了嗎？北尾老師到哪裡都撲了空，就一直找到我家來了，說一定要交給小涼。你以為我是誰？我也是檢察事務官啊。」一美氣鼓鼓地撅起小嘴，引得涼子和佐佐木吾郎忍俊不禁，「我聽了小望的陳述，真是驚魂未定啊。原先我以為自己了解大出他們，可現在看來，那只是自己的想象罷了。聽了小望的話，才htｔpｓ://ｒeａd.９９csw.com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佐佐木吾郎一邊用手帕擦著汗，一邊朝她揮著手，走了過來。橋田佑太郎上身穿著皺巴巴的T恤，下身一條牛仔褲，腳上是一雙涼鞋。他那副彎腰曲背、面無表情的模樣一如往常，一雙原本並不小的眼睛半睜著，顯得很沒精神。
「是啊。」
「嗯，好像是這樣的。野田很有能力。」神原和彥說，「我覺得即使沒有我，他一個人也能幹好。」
「等事情搞明白后，方便聯繫時，請隨時聯繫我。神原那邊我會告訴他，你不用擔心。」
不會的。他出生在大宮。
估計他是躲在自己的房間里偷聽到的。
涼子和她的兩名事務官面面相覷。健一看著神原和彥，神原則看向了津崎先生。
涼子的視線依然盯在那兒，一動不動。
可是……
藤野剛胸中有一股暖意正漸漸瀰漫開來。那個大出俊次竟會首先想到通知那個野田健一？這樣啊，原來如此。
在此之前，他從未注意到還有垣內美奈繪這個人。
然而邁開雙腿實地跑過一圈，她發現那樣的假說極不自然。
涼子屏住了呼吸。噴泉的飛沫濺到了眼睛里。
涼子咬了咬牙：「你們給小林大叔看過柏木的照片嗎？」
健一心底有一塊重物「咚」的一聲掉了下來。
他目前的嫌疑是，以詐騙保險金為目的燒毀現住房，以及偽造蓋章私人文書。
他在向津崎先生搭話。原來如此。那他確實可能說出「願意免費為校內審判提供調査服務」之類的話。
「柏木不可能離家這麼長時間。」涼子說。
「不管怎麼說，我們現在沒什麼可倣的，只能靜候事態明朗。」神原和彥雙手抱胸，看著自己的腳尖說道，「出了這樣的事，還是通知一下檢方為好吧？」
這樣的行為合乎常理嗎？
「我或許能找出那三個人，或許不能；關於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夜裡發生的案件，或許能取得證言，或許不能；或許會有同事告訴我那些信息，或許不會。」停頓片刻后，他接著說，「即便條件齊備，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願意告訴你。」
氣氛又變了回去。佐佐木吾郎的父親向津崎先生和森內老師的母親一一打過招呼。他長得和吾郎很像，再過二十年，吾郎一定會成為他這副模樣。就連跟人打交道的本事，父子倆竟然也如出一轍。
在回家的汽車內，大家集體沉默不語。萩尾一美哈欠連連，涼子將腦袋靠在車窗上犯迷糊。
「剛才接到一個電話，下樓去了……」
「那麼，這也是她乾的吧？既然警察都出動了，森內老師受傷的事顯然是一樁案件，對吧？」
「好的。」重重點頭后，神原和彥直直地仰視著藤野剛，說道，「我想和您見面，是因為我還有另一個請求。」
「那警方正在追蹤垣內美奈繪？」藤野涼子首次開口道。
神原和彥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不就是『環球興產』嘛。」神原和彥的回答讓涼子大吃一驚。
「河野先生……」或許是實在感到無地自容，他低聲喊了一句。河野所長這才回過神，趕緊對大家說明：「真是對不起了。是我聯繫了垣內先生，把他拖來的。」
健一看著手中的杯子，心想：這可是雜技一般的高難度動作啊。
五個地方並沒有共同點。如果在柏木卓也心中，這些地點具有某種共通的意義，那他應該對每個地方都更加慎重一點。要知道這可不是約會地點，而是自殺地點。一天之內跑這麼多地方來決定自己的自殺地點，這也太輕率了。
「千萬別放棄你的檢察官角色。」神原說。
他會作出聰明學生的回答嗎？譬如見不得別人平白無故地受冤枉，覺得大出太可憐，諸如此類。他也許會採取避實就虛的回答方式，說這事兒挺有趣，正好用來打發暑假的空閑時間，等等。
「現在是暑假，哪需要什麼借口？參加社團活動，去圖書館看書，去學校的自習教室，怎麼說都行。」
藤野剛很意外。神原和彥看上去並不強悍。在藤野剛的想象里，神原應該更有氣勢一些，至少跟擔任法官的那個叫作井上康夫的少年差不多吧。藤野剛看過學校活動的照片，也聽涼子提起過井上康夫，所以對他還是比較容易想象的。
「警察呢？」津崎先生環視四周后，詢問森內老師的母親。
「我也不知道。只是偶然從大門口一起來到了這裏。請問你們是什麼人？」
「不擔心大出嗎？」
大出家的火災和城東三中的一系列事件在時間上過於一致。
「這樣？」健一跪著挺起了身子。
「就目前而言，我掌握的信息也很有限，不能為你們提供更多重要情況。不過，逮捕大出的父親不會影響到大出的校內審判，也不能影響。」
就說他是一派胡言。
當時，森內老師完全失去了意識。發現者最初以為她已經死了。但這個膽大心細的人摸過森內老師的頸動脈后，馬上跑回家撥打報警電話和急救電話。
「在老爸來之前，我想跟你做筆交易。」
「自殺。」
「他為什麼要到處跑呢？」
「所以說，我並沒有很明晰的推測。都是籠統而模糊的……」神原和彥用一連串怪模怪樣的手勢幫助自己解釋。
井上法官絲毫不為所動。端正精緻的臉龐在白色熒光燈的照射下顯得更加聰慧。
「我去給你倒杯水。」或許是實在看不下去了，藤野涼子說著就離開了房間。就在房門開關的一瞬間，門縫裡鑽進幾句小女孩的說話聲：「喂喂，姐，姐，他們是來幹什麼的？哪個是你男朋友？哪個是上次打電話來的人？」
涼子點了點頭，望向高個子的橋田佑太郎，說道：「我們來找你……」
是因為這裡有教堂的緣故嗎？馬上就要去死的柏木卓也，是受到三角形尖屋頂上的十字架吸引，才來到這裏的嗎？
「是野田嗎？」大出俊次聲音嘶啞，「老爸被警察帶走了。」
「也許是在尋找自殺地點吧。」神原的語氣很平淡，話語卻相當乾脆，「結果他沒死成，又回了家。然後，他在半夜又選擇了城東三中的屋頂，估計就是這樣。」
「還沒有找到吧？」這次輪到神原和彥提問了，隨後又低聲補充了一句，「還活著就好。」
「並沒有通緝她。」不知為何，津崎先生顯得有些慌張，「因為還不能明確到如此地步。但根據已掌握的情況，警方認為首先要找到她本人。」
「分析后，就發現了有趣的東西，對吧？」
藤野剛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今後會一件件披露出來的吧。」
而且，雖說這傢伙眼下有點無精打采，但他的臉確實長得比一般的女生還漂亮。
「『環球興產』是大出社長的同犯吧？他們那邊的相關人員也應該被捕了吧？」
回到家一看，還好，家裡空蕩蕩的，很安靜。涼子坐在自己房裡的書桌前，心中一片茫然。
或許正是增井望的話語給了萩尾一美某種責任感。她現在的眼神嚴肅認真，清澈凌厲。
「今天歇業，他媽媽出去了。」佐佐木吾郎說，「店裡一直沒人，我來過好多次了。」
「他們做壞事時會有怎樣的表情，會說些什麼，小望全都知道，惡劣的程度是我根本無法想象的。」
涼子雙手捂著臉。萩尾一美抱住了涼子的肩膀。
「不能採取別的方法嗎？」
「嗯，沒必要講。學校不一樣，家長間沒有交流，也不可能從別的途徑聽說。」神原解釋道。
柏木也是在這家醫院里出生的嗎？
「我呢，呃……」垣內典史吞吞吐吐地說，「也受過金永先生的斥責，他說我太自私了……近來，我正在努力改變自己的態度。」他的話音越來越小，停頓片刻后，又說了句，「真對不起。」
神原不動聲色地說：「你剛才不是都道了歉嗎？」
一邊用眼睛的餘光關注著與打嗝作艱苦鬥爭的健一，檢察官和辯護人一邊開始了熱烈的交流。
可不一會兒，神原便臉朝腳尖，答覆了她。
眼前的神原和彥身材瘦小，相貌俊秀。和他相比，涼子倒更像個男孩。
「我說，我和朋友約好一起去做廣播體操，結果我忘了。」
事實上，他在猶豫如何回答，就像打牌時不知該出哪張牌一樣。
涼子堅決不理踩他。「我們來個語文測驗，『這種人』是指什麼樣的人？」沒等健一回答，她便一鼓作氣地說了出來，「這叫『滑頭』！」
藤野剛嘆了口氣，同時調整說話的語氣。
「夫人，這次確實是一起非常不幸的惡性|事件，但垣內先生從未預料過這個結果。對此，還請您多多諒解。」河野所長說。
確實，這事三言兩語說不清。可藤野涼子聽后卻沒有表現出半點驚訝，反令野田健一和神原和彥驚訝不已。
「不是嗎？《新聞探秘》節目提到大出他們和柏木的衝突后，就出現了一些偏激的人，是吧？大出社長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叫人假裝撥打恐嚇電話的吧？」
「真是一群無法無天的傢伙。」佐佐木吾郎嚇得臉色慘白。
「坐一會兒吧。」說著，神原和彥朝公園角落裡的長凳走去。一邁開步子，健一就發覺自己的膝蓋在發抖。
健一猛然想起一句話。只是一句非常普通的話語。
手術還順利嗎？
神原和彥不為所動，滿臉若無其事的表情。在這個短暫的沉默間隙里，健一插入了一聲打嗝：「呃……咯。」
「你先冷靜下來，心急是沒有用的。聯繫風見律師了嗎？」
「是的。你的要求非常過分。」
「其實，我直接和你父親聯繫也不是不可以，可跳過你，可能要多費一些周折。所以我認為，還是不要浪費機會的好。」
不對！沒道理的！
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涼子猛地縮回了身子：「哎？」
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全都沉默了。
「具體細節現在還不得而知，不能按照先後順序詳細敘述。」說著，津崎先生又露出猶豫的神色，「今天傍晚大約七點多，江戶川芙拉爾小區里，一位與森內老師同樓層的住戶下班回家時，偶然發現森內老師倒在應急樓梯上。」
真是些不肯聽大人忠告的小鬼。
聽著主刀醫生不動聲色的說明，森內老師的母親又哭了起來。津崎先生抱住了她的肩膀。
那你們還來這兒幹嗎？到底為了什麼呢，藤野涼子同學？
「這條路並沒有錯。」
「警方如果只是要逮捕大出社長，那早就動手了。由於他委託的實際執行者另有組織，而這方面才是警方的主攻對象，因此來取了極為謹慎的動作。」
在這種情況下，佐佐木吾郎依然顯得十分幹練，三言兩語就解釋清楚了。
「你們是不會拋棄的吧？我只說跟我沒有關係。」
「加油啊！」
藤野涼子的眼淚已經幹了，內心也恢復了平靜，嘴巴卻仍然抿得緊緊的。時不時看上涼子一眼的佐佐木吾郎此刻也沉默了。萩尾一美打起了哈欠。她剛才會那樣提問，或許是因為太無聊了。
垣內典史沉默著，依然很萎靡。就連差點變成牆壁一部分的佐佐木吾郎的父親也開口說：「真是對不起。」
「吾郎，今天你腦子挺靈光的嘛。」
「那你又是聽誰說的？還是你爸爸？」
在涼子向大家打過招呼，轉過身去的時候……
藤野剛心想：即使如此，他的反應也太快了。
「對不起了。你這個角色原本是我的。」
「不能告訴你，這是我們這邊的秘密。」
「這裡是警視廳？」
「聽好了，總之你要冷靜，千萬別衝動！」
涼子真的生氣了：「簡直是無理取鬧！」
即使咬緊牙關，涼子也快要忍不住了。真是個令人氣惱的傢伙！
「嗯。」津崎先生只是點了點頭。
「我沒看到！我沒有走出過房間！」
「不，無論是偵探還是警察，要查清這些電話都不容易，要花費很多時間，畢竟全都是公用電話啊。」
「是的。」津崎先生搶先確認。
健一覺得，有一件事其實也應該告訴藤野涼子，那就是神原和彥的過去。涼子並不知道，神原的雙親用如此悲慘的方式結束了人生。因此她不會知道，神原已經成了遊盪于沙漠中的幽靈。
「是的。一開始，我還以為大出社長是為了博取世人同情才那麼做的。可當我了解到他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后，就覺得不可能……」
「他雇傭專業縱火犯為他安裝好點火裝置。」藤野剛做了個安裝物品的手勢，「可按下裝置的是大出社長，因此認定實施犯罪的還是他本人。」
「吾郎，」萩尾一美拉了拉他的衣袖，「別這麼大聲。你看，森內老師的媽媽多傷心啊。」
「橋田已經沒必要擔心大出了。」
不知為何，涼子對神原和彥的說法總有點耿耿於懷，不能釋然。
房門打開，涼子回來了。媽媽藤野邦子也跟了進來，手裡端著一個大盤子，上面堆著烤麵包、煮雞蛋和色拉。
不，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害怕。畢竟東窗事發了。
「連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麼可能知道？」
「您是森內老師的母親吧？此次森內老師遭遇大難，深表同情。我相信她一定能早日康復。也請您多多保重。」
「你父親是被逮捕的？」
「那剛才呢？這麼早就跟朋友一起出門，總顯得不太正常吧？」
「住宅搜查……」
「我覺得這有點異想天開。大出社長再怎麼獨斷專行，也不會在自己家裡和人商量這種事吧？」
「辯護人，你這種態度也不好。」
卓也回過家嗎？也許是上哪兒逛了一圈？第二通電話為什麼要選在秋葉原打呢？為何選擇被賣場的雜訊和車站的喧囂聲包圍的電話亭呢？他到底想在什麼地方自殺呢？
「可就算這樣，你們還在想方設法打探線索。」
「可是，辯護人，當著藤野的面，我想向你確認一件事。」健一轉向神原說道。
森內老師的母親像是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即使眼裡還噙著淚，她的笑也是發自內心的。
「不過，也只是到此為止。騷擾電話嘛，只要一時興起，誰都可能打。可是，要找到當事人家中放火焚燒，就不能同日而語了。」
涼子拿起一隻倒滿牛奶的玻璃杯，為健一做示範。她上身向前傾倒，腦袋幾乎朝下。
「是嗎？怎麼著？難道你們真的是打算來襲擊我的？」
怎麼回事？大家全都嚇了一跳。
穿馬球衫的男人終於撐不住，笑了起來。佐佐木吾郎的父親也笑了，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只有井上才會說出這種話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