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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別來有恙

第二章 別來有恙

「不病你就不來看我了。」駝背老人笑道。最近發生的事已經讓他心力交瘁,要不強撐著精神出來接見幾位遠客,此刻早該躺在床上吃藥了。
「聽說六哥來南平了。」
QQ男一聽就笑了:「美女,這可是剎車啊,其他地方壞了你還可以先不管,萬一路上有個坡,或者半路上躥出個人怎麼辦?會要命的。」
「這個漂亮得讓人嫉妒的女娃娃就是司徒老爺子的孫女吧,你爺爺可是咱們江相派當年在北方最著名的大師爸,就連當年國民黨的將軍都跟他是莫逆之交。你輩分高啊,我都不知道該稱呼什麼才好。」駝爺捋了捋白鬍子,欣賞地打量著司徒穎。
「按輩份我也要管六哥叫哥的,你說他什麼輩分?」說話的是個駝背老人,雪白的鬍子有半尺長,雖然身體不便,卻雙眼精光四射,手中的拐杖戳在柴禾男身上,他手上的刀片馬上掉在了地上。
「六哥雖然騙人,但他從來不騙不該騙的人,他是好老千。」
「還是大哥說得對,我這也是才拿到本就上路了,一點經驗也沒有。唉,這可怎麼好呢?」獵豹男犯愁了。
讚歎聲嘖嘖聲不絕於耳。
「喂,你的五百錢可是越來越厲害了,那傢伙還不知道自己中招,他那雙手三天之內都使不上勁了。」聽著錢渝摔倒的聲音,司徒穎撲哧一笑,偏過頭沖老頭說,「乾爹,你的演技真是爐火純青,今晚這群人居然沒有一個發現駝爺是你假扮的。」
老韓精神矍鑠,雖然頭髮花白,但舉手投足間老派貴族作風十足,加上從頭到腳的大牌行頭,相當招惹眼球。單看人,是個六七十歲的有錢人,但他的外形太有欺騙性,單看外表,誰也猜不准他到底是幹什麼的,身家幾何,甚至連他的真實年齡也看不出來。
「據說他賺錢甚至連面都不用露,只是在網上打包出售肉雞。」禿頭男人神秘兮兮地接著講故事。
「現在也不講那些老規矩了,我也不管什麼輩份不輩份的,您是乾爹的好朋友,我也叫您乾爹吧。今後我要是來福建玩,您可得罩著我呀。」司徒穎落落大方,小嘴也甜。
「回頭讓你表弟替陸鍾給錢嘛,你把車還他,當然要好好謝你。」單子凱出來打圓場。
「這位就是大徒弟多面手梁融吧。早就聽說,他的易容術很了不得。」駝爺讚賞地看著梁融。
「乾爹,我脾氣大不是隨你嘛。」司徒穎又撒起嬌來,「駝爺,以後要是我胡說八道,您老還得多多包涵。」
「喂,你太霸道了,居然要我給錢。」司徒穎向老頭撒起嬌來,「乾爹,我不管啦,他欺負我。」
「我老了,都快忘記南平話怎麼說了,如果不是梁融的化妝手藝好,差點露出馬腳。」老韓吐出一口煙,搖了搖頭。
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撈偏門的,這跟城市大小無關;只要有這群人就會有銷贓和聚會碰頭的地方,全世界每個城市都一樣。
「原來那本書在段七手裡。」老韓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是你乾爹胡說嘛,這麼好的閨女哪裡脾氣大了。」駝爺笑道,目光轉向了單子凱,「這位是你的二弟子單子凱吧,好標緻的小夥子,能被你看上,肯定也是個實力派。」
「請問駝爺在嗎?」錢渝的聲音有些發虛,他假裝沒聽到剛才兩人的對話,一邊說一邊往後退。
就在這時,QQ男出現了,他很熱心也很有經驗地指著地上黑黑的一灘液體說,你們的車可能出了點問題,如果地上漏的那些液體有氣味的話,八成是剎車機油。
「你到底知不知道六哥是誰?」
「我知道附近有個車行,離這兒最多一公里,路上也平坦,咱們靠邊慢慢溜,應該可以開過去。老闆手藝不錯,收費也不高。要是信得過我就帶你們去看看,要是信不過我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你們市區另外兩家車行的電話,讓他們派車來拖。不過,從這裏到市區的拖車費是多少我就不知道了。」QQ男蹲在獵豹車旁認真地說,「我們兩口子都是景區的工作人員,就住在附近。」
「天啊,這可怎麼辦!你不懂修車,這人生地不熟上哪去找人來修啊,要不先開回酒店去?開慢點。」獵豹女還沒意識到嚴重性。
「哪個王八蛋在放屁,有本事出來切磋切磋!」錢渝的拳頭重重地砸在桌上,連茶杯都震倒了。他平日自視甚高最愛面子,眼下被人當眾奚落,哪裡咽得下這口氣,更何況在場的還有駝爺,心裏已經下了打一場的決心。
小姑娘幫老人整理好圈椅上的墊子,又端來一盞古色古香的燭台點亮了,他細心地為在座的各位斟滿茶,跟大家道了聲晚安,才關好茶館的大門悄然離去。盈盈一豆的燭光漸漸旺盛起來,眾人的面目也清晰起來。
「六哥是黑客嗎?他也懂那些程序?」有人繼續追問。
一個完美的老千團隊,不僅需要高素質的演員,更需要高素質的編劇和導演,陸鍾入行時間最短,卻已是這個團隊里的靈魂人物。
一小一大兩輛車,一前一後,慢慢地開出了景區停車場。雖然只有一公里,但獵豹車不敢開快,磨蹭了半小時后,終於龜速抵達了那家車行。
「兄弟,別生氣別生氣。」人群中一位蓄著八字鬍的https://read.99csw.com男人笑嘻嘻地出來打圓場,「我看那六哥也不過如此,名氣大而已,八成是假的。究竟有沒有這個人還不知道呢,咱們沒必要為這個可能不存在的人傷了和氣。」說著拍了拍錢渝的左肩,很輕,完全是示好的意思。
準備上車的小兩口嚇壞了,獵豹男趕緊蹲下來,用手蹭了點地上的油嗅了嗅,然後又趴在地上看了看汽車底盤。
眾人嬉笑一番。駝爺卻不笑反倒有幾分低落,注視著窗外,嘆了口氣。透過黑黝黝的窗口看不見江水的流淌,卻能隱約聽到水聲。
「六哥是為咱們這一行開創了很多新局面,學他的人總是很多。」
思來想去,整晚跟自己有過肢體接觸的就是那個拍肩膀的八字鬍男人,難道是他摸走的?可當時眾目睽睽之下,那人明明只碰到了他的肩膀而已,莫非那傢伙真有什麼異術?現在可好,車鑰匙不見了,皮夾里錢雖不多,但還有一張身份證。
錢渝全都看在眼裡,心想:也許是駝爺沒有弟子,一身絕學無人傳授,有些遺憾吧。本地這些目光短淺的小騙子們,不過做做丟錢包、調包、裝神弄鬼之類過時的小把戲,很多人三五年都弄不到十萬塊,還得提心弔膽被警察抓或被人抓住了痛打,根本就比不上自己。他才用一下午時間就弄到了一輛價值六位數的車,這可比那個什麼六哥高明多了。他一個外地人來福建混飯吃,仗著膽大心細,到如今也算個不小的人物,也曾幾次懇求駝爺收他為徒,可駝爺總是婉拒,偏偏那個六哥就這麼了得,錢渝越想越不痛快。
「才高中就那麼能賺錢啊,我家那小雜種都大學畢業幾年了還跟我要錢!」
「才不是呢,六哥找的是個中年女人,聽說是司徒的表姐,被人騙到福建來做傳銷了。」
「我替我哥向你賠不是了,他喝點酒就愛胡說,您別往心裏去。都是出來混的,以後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那漢子又在錢渝的右肩上拍了一下。
「你找老闆有事嗎?」瘦小子抬起頭問道。
「切,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六哥和司徒早就在一起了。」
南平某條幽暗的小街上,有一家沒招牌的小茶館,雖然沒有豪華裝修,雖然只供應瓜子花生和茉莉香片,卻每天聚集著這樣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為自己剛偷到或騙到的東西尋找下家,有人尋找合適的搭檔合作新騙局,還有人把道聽途說的消息說得口沫橫飛。在這裏不用擔心警察臨檢,也不用擔心那些秘密的交易會被圈外人聽去。
「當然是他。他是來找人的,聽說找的是一個女人。」
兩張小桌上居然擺滿了精緻的茶點,每一個玻璃杯里都能隱約看到小巧而精緻的茶葉,卻是茶館里前所未見的上等雀舌,空氣中飄散著清新的茶香。錢渝很詫異,這間茶館可從沒出現過這些東西。
「我知道這二十年來你始終放不下那本書,這次請你來,我是打算用這本書的下落向你討個人情。我只剩下半條命,就算進了地府面對師爸指責也不怕了,這麼做也是為了振興本門,等我們這些老骨頭全死光,世上便再沒有江相派存在了,數百年的傳承,絕不能斷送在我們這一輩手裡……」駝爺眼中濁淚翻滾,卻生生忍住,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實話跟你說吧,我這次請你來是有事相求。」
「我說,只要有耳朵的人就都聽過他的大名。」
「托乾爹的福,我又贏了,這老表還是回來了。願賭服輸啊,每人兩百。」司徒穎站了起來,向三個男人收取打賭的贏來的錢。
「不懂了吧。學著點,現在要想賺錢多還得玩高科技。六哥賣的肉雞不是吃的那種,是中了木馬或者留了後門,可以被遠程操控的電腦。中招的電腦里所有虛擬財產和個人隱私資料全都可以拿走,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就不用我解釋了吧。遠程控制對方的攝像頭、Q幣、網路遊戲賬號和裝備、網上銀行的賬號和密碼,還有私人照片和私人信件,甚至商業秘密,全都可以變錢的。在肉雞電腦上安裝自動軟體點擊廣告也能賺錢,如果是黑客的話,還可以通過肉雞電腦做跳板對其他電腦發起攻擊而不留自己的IP。總之,肉雞就是金礦,可以像白菜一樣被賣來賣去的金礦。」光頭男侃侃而談。
他的普通話帶著明顯的本地口音,QQ車上的是本地牌照,這讓小兩口很放心。
「小騙子?你是才入行的吧,居然說六哥是小騙子。」光頭男人的表情更誇張了,瞪大了眼睛看著周圍的一圈人,「你們知道么,他讀大學的時候,每個學期的零花錢都上六位數,全都是自己賺來的。」
「明明我坐莊贏了的,難道一分錢都收不到?」司徒穎有些氣惱。
「梁融跟我最久,手藝沒得說。今晚就是他把我變成了你,一屋子的人都沒認出來。」老韓滿意地看了梁融一眼,最省心的徒弟非他莫屬。
「好,好,好,難得你這麼謙虛,本門有望啊。」駝爺竟然激動地連說了三個好字,「要是能找到段七,我一定把那本書討來送你,我們這些老骨頭不中用了,今後,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前輩好。」九_九_藏_書幾位弟子一同鞠躬,正打算各自介紹一下自己,駝爺卻擺了擺手。
不過看了她一眼居然要挖老子的眼珠子,還下奶茶喝?這女人好狠毒,錢渝心裏一緊,馬上意識到不該把自己人都留在樓下,現在就他單槍匹馬的,單挑群挑都鬥不過對方,趕緊走才是。
一刻鐘后,QQ夫妻駕駛著那輛獵豹車離開了車行,他們的QQ車則由那個渾身汽油味的小子飛快地開走了。他們得趕在獵豹車主回來前趕去熟人開的車行,把獵豹車上的GPS拆掉,發動機上的編號也需要修改,換上新的車牌后才好出手。
「我沒事,我朋友有點麻煩,好像漏剎車油了。」QQ男把獵豹男拉過來,「這可是我的大學同學,鐵兄弟,一會兒他們回來要把修車費記在我名下啊。」
「當年你死都不告訴我,現在怎麼肯說了?」老韓有些責備的意味。
「我可不敢當你乾爹,要亂套的。你乾爹是我師叔,我最多當你的大哥,老大哥罷。大小姐肯屈尊來我們這小地方,不嫌棄的話就把我這兒當自己的家吧,想住多久都可以。」駝爺笑得眼睛眯成了兩條縫,高興地看老韓,「你這個女兒收得好啊,像你,能說會道。」
她所說的「五百錢」是江相派中的不傳之秘,也叫做短手。與打穴、閉穴等點穴功法不同,五百錢多使用大指和中指,靠的是暗勁。高手往往藉著握手、扶肩、拍衣等很自然的舉動摸拿對方的穴位,防不勝防。如果摸拿的穴位是普通小|穴,不過麻痛無力而已,大穴輕則受傷,重則死亡。別說是錢渝這樣的小老千,真正的習武之人也很少知道。
「說得不錯,他出手還沒有搞不定的女人。我們的審美觀倒是最接近的,跟他出去玩也最開心。」老韓和單子凱最契合的就是欣賞女人的標準,去風月場所尋歡總是結伴而行。
「他不舒服休息去了,有事的話,我們可以轉告。」黑暗中,看不清是誰在說話。
獵豹車的主人也回來了。那是對二十多歲的小情侶,男人揉著酸澀的大腿,女人拚命往曬紅的臉上噴著礦物水,雖然有些疲憊,站在停車場門口還是不忘照相留影,然後才打開車門準備上車。
絕不在不知深淺的水域下水,這是出來混最基礎的生存法則。
出道十余年的錢渝已經隱約感覺到,那輛獵豹車可能有點名堂,裏面坐著的這些人更有名堂。人在江湖,難免惹到不該惹的人,趕快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今兒遇到好人了,大哥一看就是熱心腸。」獵豹男操著京腔,一臉遇到了好人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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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看不慣大家盲目崇拜,說句心裡話而已。算了,我等的人大概也不會來了,小弟先走了,各位後會有期。」錢渝的臉色不太自然,但還是努力擠出個笑臉,跟大家道了別。
「真是聰明!」
老韓的三位弟子,梁融面目和藹可親,一看就是個好脾氣,說話的腔調有點像蔡康永。單子凱帥得一塌糊塗,活像從時尚雜誌上走出來的模特,一米八三的個頭,衣架子體型。而坐在二人中間的陸鍾,一米七七左右的標準身高,濃眉下卻有雙彎彎的眼睛。跟單子凱比起來他不算英俊,但所有見過他的人都忘不了他的笑臉,不論怎麼笑都能讓人倍感親切。這笑容就像與生俱來,自然而然地掛在這張臉上。
「我靠,老子也出來混很久了好不好。」
一對恩愛的小夫妻開著白色的小QQ駛入景區停車場,付過停車費后,他們不急著進景區觀光,而是在停車場里到處轉悠,墨鏡下面的眼睛不住地朝那些外地牌照的車上瞄來瞄去。他們打扮得很陽光,女人大大的寬邊帽下披著長長的大|波浪頭髮,貼身的運動T恤和超低腰熱褲勾勒出火爆的身材,吸引了不少男性路人的眼球。男人則穿著最新款的耐克速干T恤和運動短褲,腳下的運動鞋白得炫目,胸前還掛著個數碼相機,典型的遊客行頭。雖然是俊男靚女一對璧人,但在這旅遊區里並不打眼。
「耽誤你們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要不還是我們請你們吃晚飯吧。」獵豹女再次表示感謝。
那人的哥並沒站出來,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錢渝馬上就感覺右手也有點不對勁了,一陣陣發麻。眼前這人看起來很普通,可又說不出的古怪。
眾人知道錢渝脾氣火爆,他一個外地人在福建混能出頭也算有兩下子,冤家宜解不宜結,誰也不想得罪他,一下子都閉了嘴,整個茶館馬上冷冷清清。
駝背老人看在眼裡,似乎對幾人的身份已經瞭然於心。
風光獨特的武夷山上遊人如織,背包客獨行俠,跟團的大部隊,還有全家出動的自駕游精銳族,一支支隊伍如涓涓細流般湧進景區大門,匯合成一條粗粗的人流,緩緩流向景區內的各景點。
「噘著嘴幹嘛,不高興?你小子傻啊,去吃酒是要出錢的,不帶你去就是不要你出錢啊,你一個月才賺幾百塊,老闆是對你好才不要你去的。」QQ男下了車,拍著瘦小子的肩膀安慰道。
駝爺最後把目光定在了那個笑咪|咪的年輕人身上,久久不願移開,「這read.99csw•com位一定是聲名在外的六哥了,聽說你從沒失過手。」
老韓看著小姑娘離去的方向:「怎麼不早告訴我你有孫女了,剛才小的們打賭讓我假扮你,要是不知道你有這麼個孫女,會露餡的。」
「是啊,師父你那憂鬱的眼神,還有發自內心的苦悶,簡直就是深得斯坦尼表演體系的精髓。」偏瘦的男子正是單子凱。
「那當然,他什麼生意都能做,也從沒失過手。」
錢渝只當對方是懂異術的高人,他曾聽說過駝爺是什麼「江相派」的。所謂的江相就是江湖上被人尊稱為宰相,由一群以智謀行騙的江湖人士組成的門派,好像很有點來頭。對了,宋代那位著名的法醫宋慈就是南平建陽人氏,這南平說不定藏龍卧虎,還是別逞一時之氣反倒吃了虧,更何況對方都說青山不改了,那是後會有期的意思,留點面子大家都好。
「老駝子,你真的病了?」老韓放下手裡的雪茄,走上前去攙起駝背老人的雙手,細細端詳起對方。雖然老韓比駝背老人還年長七八歲,看起來卻比駝背老人年輕許多。
「長江後浪推前浪,你這幾位徒弟早已名滿天下,讓我這老眼昏花的來看看,能不能認出他們誰是誰。」駝爺眯起了眼,一一打量著眼前的幾個年輕人。
「先不說那書,你遇到了什麼難事?」當年的駝爺,雖然身有殘疾卻是條流血不流淚的硬漢子,究竟是怎樣的事能讓他落淚呢?
「那太謝謝你們了,今晚我們請你們吃飯吧。」獵豹女也有些不好意思。
沒想到此言一出,他立刻招來所有人的白眼和圍攻。
「沒事,沒事,我先走了。」撂下這一句,錢渝已經腳底抹油飛快地消失在門口。剛才那女人說到六哥,難道就是今晚那些人所說的六哥?
「你說的還像人話……」錢渝並不想把事情鬧大,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打圓場的在自己左肩上就拍了一下,自己左手的拳頭就攥不緊了,胳臂竟也使不上勁來。
走出人群,在江濱花園裡又坐下了,讓女人幫忙捏捏膀臂促進血液循環,足足半小時后感覺不那麼麻了,可還是使不上勁。錢渝起身要上車時才發現,獵豹車的鑰匙和自己的錢包不見了!那鑰匙原本放在褲子口袋裡,後來他認出茶館里玩刀片的小子是小一刀,便把鑰匙和皮夾都轉移到襯衣的上口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誰要偷也不容易。
「六哥,你可是聽到了,幫我把那偷窺的混蛋眼珠子挖出來下奶茶喝。」妙齡女子嬌嗔道。
「好女兒,你的身體可是本錢,咱們財不露白。」抽雪茄的老頭幽幽道。
「再了不得也就是個小老千罷了,這裡在座的誰又沒幾招看家的本事。」錢渝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騙鬼吧你,你見過司徒穎沒有,人家可是正宗的千金大小姐,干咱們這行只是玩玩票而已。」
「江湖上混的人,但凡帶個哥字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六哥被人稱為『哥』倒不是因為他的年紀大輩分高,那是因為他的本事。」
「司徒是不是司徒穎?那可是個超級大美女啊!跟六哥很熟嗎?」
「現在價錢是便宜了,但六哥是國內最早賣這個的,那時候只要他開價,就有人買。」
錢渝大驚之餘趕緊回茶館,大部分人已經散了,燈都關了,只剩下窗外的淡淡月光透進來,照出不甚清晰的一小塊地方。駝爺不在,一個老頭坐在窗邊駝爺常坐的酸枝木圈椅上,旁邊還擺著另外兩桌,分別坐著三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妙齡女子。
周圍的同行們也都露出了貪婪的目光,只要是關於錢的,他們就都感興趣。這行的競爭大,必須與時俱進。
南平是個旅遊城市,是福建轄區面積最大的設區市,武夷山也隸屬南平。雖然自然條件得天獨厚,但南平市區內除了勝利街、鼓樓街和濱江路、中山路這「兩街兩路」外,熱鬧的地方就不多了。這裏民風淳樸,市區內酒吧之類的娛樂場所也不多,十二點后,能吃宵夜的地方也很少。
小夫妻相視一笑,女人趁周圍沒人注意,忽然蹲下身去,從隨身背著的小包里掏出一瓶東西,灑在了那輛車的右前胎附近,還小心地弄了些在汽車底盤的某處。弄完后,他們就回到自己的QQ車上開始了耐心的等待。這一等就是三小時,直到太陽西沉,天邊的火燒雲把整個武夷山都鋪上了一層緋色的霞光,遊客們才像是退潮的海水般從景區大門紛紛湧出。
「小子,你們老闆呢?」QQ男很熟絡地用本地話打著招呼。
「他每次騙來的錢都拿三分之一做善事。」
錢渝也覺得好奇,這位駝爺可是南平輩份最高的老騙子了,一直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居然對那位六哥和他師父也如此看重。
「哈哈哈,師叔,咱們有十年沒見了……」從大廳遠處走廊的盡頭走來一位雞皮鶴髮的駝背老人,老人右手拄著拐杖,左邊還有個十多歲的小姑娘攙扶著,才得以緩慢前行。
「大小姐,我也不用給錢了吧,我也是賭那個陸鍾拿得到車鑰匙的。」單子凱嘻嘻笑道。
「不是一分錢都收不到,是你還得給我兩百,因為第二局是我做的庄,第一局我沒下注。」陸鍾手裡把玩著一把嶄新的車鑰匙,鑰匙扣九*九*藏*書上的LOGO正是獵豹,鑰匙串上還有一根極細的透明魚線。顯然,他就是用這個小道具成功地把車鑰匙弄到手的,不過也得手法超快才不會被人發現。而剛才,他不過是撕掉了假鬍子,錢老九居然認不出他了。
「也好,那我們先走了,車放這裏,你別忘了記在我名下。」QQ男揮揮手,拉著獵豹男和獵豹女上了自己的車,「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農家樂,送你們去吃晚飯吧,然後我就要跟老婆過二人世界去了。」
「我可沒有孫女命,那只是請來做事的鄉下妹子,還是你有福氣,無妻無子,徒弟卻一大把,走到哪兒都熱熱鬧鬧。」駝背老人無奈地嘆道,「說不定哪天我就翹辮子了,連個捧牌位的人都沒有。」
好心的夫妻當然是一對騙子,車行留下來的小子是他們新收的徒弟。車行關門也不是因為老闆真的吃酒席去了,那根本就是家已經倒閉的車行,近一個月都沒開過門了。這種事遊客不會知道,所以他們才是最好下手的對象。
「那種騙試鏡費化妝費的招數,如今拿到大學里去已經不會有人上當了,根本早就被人用濫了,這個六哥也不過是個小騙子罷了。」看出錢渝心裏不痛快,他女人忙道。

C

「這事我也聽說了。據說他當時跟家裡吵了一架,離家出走的時候又沒帶多少錢,就去租了一套西裝,拿著偽造的電視台介紹信,在人才市場上招到了幾名『助理』。這些人在他的帶領下,在五所大學里搞電視台實習記者招募,每個人收五十塊錢的試鏡費,可以對著攝像頭念三分鐘的稿子。當時花掉的成本也不過是一台租來的攝像機,甚至不用錄像帶。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真的有可能成為省台的實習記者,只要說初選結束後會電話聯繫複選的人,那些學生們就都乖乖地回去等待結果了。」
QQ夫妻笑著婉拒,並把獵豹男女送到了距離車行不遠的一家農家樂門口。
停車場里的車很多,多是自駕游的客人停在這裏的,其中不乏寶馬賓士之類的好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小兩口不像來旅遊倒像在參觀車展,圍著停車場繞了一整圈。
「乾爹,你看嘛,他這是說我賭品不好。」司徒穎繼續撒嬌,嬌滴滴的聲音像足十多歲的少女,但她成熟豐腴的身材卻顯然不止於此。同樣的話從別的女人嘴裏說出來只有做作和噁心,由她說來卻天經地義,再甜膩些也無妨。
此時此刻,獵豹車的車主和他女朋友正在農家樂里等著飯菜上桌,卻不知愛車已經落入騙子手中。
「快說說,他是怎麼賺的?」旁邊有好事者趕緊追著問。
「這個雞能賣多少錢?」一位年紀頗大的長者饒有興趣地問。

A

此人外號「小一刀」,年紀雖然小,但功夫相當老道,是全南平最出名的「公車工作者」。「一刀」的意思是不論對方的衣服有多厚,他只要輕輕一刀就能準確地劃開,且不傷皮肉取走錢包。在場的心裏都明白,各自不動聲色地捂住了錢包,對此人提高了警惕。被同行偷了錢的話那可是奇恥大辱,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
「沒問題趙哥,不過他們要八點鐘才回來,現在才六點半呢,要不你們先去吃點東西,等下過來?車可以放在這裏,我幫忙看著。」那小子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說。
「大小姐也要願賭服輸。」陸鍾雖然仍是笑嘻嘻的,卻絲毫不為對方的嬌柔所動。
「我聽說,六哥拿到那五萬塊錢后,把幾千塊的零頭付給了招來的『助理』,全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了,一個個都感激涕零。他一邊數錢一邊感慨道,就算是幫那些大學生們體驗社會了,晚被騙不如早被騙,五十塊錢買到個人生經驗,利人利己。」說話的男人是個光頭,做了個很誇張的表情,「嘖嘖,他居然這樣說話,那時候他才剛剛拿到身份證,十六歲就能把比他大得多的人騙得團團轉。」
「嗯,這還差不多,本小姐從來不打賺不到錢的賭。」司徒穎仍有些不滿,心裏卻知道這錢是拿不到了。
「吃飯就不用了,今天是我們結婚周年紀念,還有其他安排。你們別不好意思,其實我幫你們也是幫自己,那家車行是我老婆公司的關係單位經營的,我們帶過去的客人消費積分都可以算在她名下,積分滿了一定數量我們也有獎品可以拿。」QQ男憨厚地笑道,QQ女也夫唱婦隨地跟著一起笑了。
「錢老九,是你呀。什麼時候過來的?」小一刀認出了錢渝。
「這不奇怪,我十六歲也開始賺錢了。」一個柴禾男手裡把玩著半片薄薄的剃鬚刀片感嘆著。那枚鋒利的刀片在他的手指間來回翻轉,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樣,怎麼也掉不下來。
今晚,錢渝帶著他的女人和徒弟來這裏,打算找個合適的人把那輛剛到手的獵豹出手。但約好的人並沒準時出現,接連問了好幾個熟人,大家都說最近車不太好脫手。錢渝有些失望,那輛獵豹九成新,最少值十萬,可沒有下家就不能變現。他不甘心地在茶館里又轉了轉,打算再碰碰運氣九-九-藏-書,可沒過多久,他就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著同一個人:六哥。
「肉雞?在網上賣雞肉?」
「放你的狗屁吧,哪有對徒弟像兒子一樣的師傅,徒弟還不就是免費的勞力,殺豬的,洗頭的,就連桑拿房裡的師父都一樣,哈哈。」
「駝爺,你可是我們南平輩分最高的了,憑什麼叫他哥?」柴禾男不甘心地說。
「哦,最近弄了台車,來找個下家。」錢渝老家在江西,前幾年因為詐騙在當地嚴打中被當做典型,還坐過九年牢,出獄後人稱錢老九。他在當地名聲不好,不斷被人排擠,混不下去后這才輾轉到了福建。
樓道很黑,錢渝心慌意亂地踏空一腳,整個人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屁股疼得厲害,像是傷到了尾椎骨,豆大的冷汗馬上涌了出來。他不敢做聲,強忍住疼,摸索著樓梯走了。
……
「相好的?」
「駝爺,什麼是大師爸?」旁人好奇地問。
「老友重聚,秉燭夜談,這是我近十年來夢寐以求的事,今天終於實現了。」駝背老人顫巍巍地端起茶,對著眾人舉了舉杯。
「什麼錢老九,連六哥都不認識,根本就是個老表嘛。」人群中有人奚落道。老表的意思可不只是親切的老鄉,指的是土氣和沒見過世面。
越是貴的,被信任程度就越高,看來這位「六哥」很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錢渝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不過,他是在女人身上明白的。
「你這是拍馬屁嘛,怎麼一點屁味都沒有呢?」胖胖的梁融笑著說。
「聽說,他還在讀高中的時候,就在一個月里賺到了五萬塊。」
「胡說,你啊,還有好多福要享,想早死老天爺也不會收你。」說了句玩笑話,老韓正式向徒弟們介紹,「這位就是二十年前跟我在福建設局賺錢時合作過的老前輩——駝爺。他的千術可是出神入化,連我也自愧不如。」
那幾個人都背對著月光,老頭器宇軒昂,正在抽雪茄,三個年輕男人;一個胖一個瘦,還有一個中等身材,看起來全都很面生;妙齡女子高高翹起二郎腿,全然不顧那旗袍的開叉高至大腿根部,幽暗中難辨面目,修長雪白的雙腿讓錢渝眼前一花,頓時忘了該說些什麼。
「那當然,我這好女兒比親女兒還親呢。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才十六歲,一個人手無寸鐵就收拾了十多個小混混。當時那些小混混衝進她家的加油站打劫,每個混混手裡都有刀。她也不慌,指揮工人們抵擋,自己卻爬上了油箱打開高壓油槍對準下面的人一陣猛噴,然後高舉著點燃的打火機震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年紀雖輕,卻有勇有謀,我打心眼裡喜歡。」老韓繪聲繪色地說完,又湊近駝爺身邊壓低聲音說,「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大了點。」
「這都不知道,師爸不就是師父嘛,入室弟子懂不懂,師父對徒弟像兒子一樣好,弟子當然尊稱師爸了。」
車行大門倒是氣派,掛著很豪華的招牌,停車場也很大,挻靠譜的樣子,可惜卷閘門全都緊閉,門口只有一個穿著髒兮兮連身工作服的瘦小子拿著掃把在掃地,一靠近就能聞到他身上濃濃的汽油味。
「師爸是在臨終前把那本書傳給他的,你也知道按照本門規矩,其他弟子是不能看也不能談論的,更不能把這秘密說出去。」駝爺抑制不住激動,拄著拐杖的手也在顫抖。
他這麼一「坦白」,獵豹兩口子反就更放心了,馬上上車,請QQ夫妻帶路。
「他師父是我師叔,你說,他是什麼輩分?」駝爺淡淡地說,「他師父老韓年紀輕輕就出道,出來混可是比我還要早上兩年,又跟的是當年上海灘最出名的大師爸,連我師爸都佩服。」
讚美聲更多了,這讓錢渝有些聽不下去了。
他們在自己的QQ車附近發現了一輛嶄新的獵豹SUV,車后擋風玻璃上掛著一串大大小小的娃娃,還貼著一張醒目的字條,寫著這麼四句:駕校開除,自學成才,各路高手,多多包涵。
「你也不想想,如果是真的那就不算本事了。他賣出去的全是打包的病毒,用很少的錢從計算機系校友那裡買來的。反正那些買肉雞的也不是什麼好鳥,被騙活該。所有交易都在網上進行,只要每次換一個代理伺服器和銀行賬號,根本沒風險。」站在光頭男旁邊的一個胖子插了一句。
錢渝心裏有些不痛快,他出來混也好幾年了,從沒聽過這號人物。
「這局是你贏了,但我就不用給錢了吧。」梁融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地說,「陸鍾那個局裡,我是賭他肯定能把車鑰匙拿到。」
「真的?你說的可是韓老大的徒弟?」
老韓身邊的司徒穎也令人驚艷,美女很多,但美到令人過目難忘的卻少之又少,脂粉不施更顯清雅麗質,且天生帶著一絲不羈的傲氣。他們以乾爹和乾女兒相稱,倒也搭襯,即便對外人說是親生父女也會有大把人相信。
「他丈母娘七十大壽,把車行的人都帶去吃酒席了。」小子滿臉怨氣地打掃著,很不高興沒被帶去吃香喝辣。
「前輩您太客氣了,叫我小六就行,我姓陸,單名一個鍾字。外面傳的那些都誇張了,是師父賞碗飯吃,今後還請駝爺多多關照。」陸鍾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對駝爺作了個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