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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丈夫的告白

第十八章 丈夫的告白

聰一郎先生的臉上露出了疲憊的笑容。
聰一郎先生拿出手帕,靜靜地抹去額頭和脖子上的汗。
「不知道,發現的時候就這樣了。川田也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還狠狠的咒罵了一頓,說是哪個傢伙竟然這麼亂來。」
「所以,那件事對原櫻女士造成了非常大的打擊啰?」
「根據相良的說詞,尊夫人是在今年四月左右突然產生想當母親的衝動念頭。相良單純認為這隻是年齡的關係。這不無可能,可是我認為應該還有其他的動機。沉睡至今的母性|欲望會那麼突然,而且熾烈地燃起,其中一定有個強烈的原因。原先生,您心裏有沒有個底呢?在四月的時候,原櫻女士的身邊有沒有發生什麼刺|激她產生母性|欲望的事情?」
警部一臉摸不著頭緒的樣子。由利大師話一說完,立刻走出房間,往那座狹窄的樓梯爬了兩、三階,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又折了回來。
「總歸一句話,這是藝術家的浪漫情懷所產生出來的幻想……嗎?這我們可做不到。除了原櫻女士之外,不論是相良或是小野也都是如此,這些劇團成員都有點不食人間煙火。」
「不,一個也沒……,噢,你是在調查我的不在場證明吧?如果是的話,很遺憾,我無法舉出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原來尊夫人因此是個不可能生孩子的女人。當這樣的婦女過了中年之後,往往會更強烈地認為自己必須肩負起做母親的責任,尊夫人也不例外。然而她的體質根本不可能受孕,想要有個孩子的渴望因此更加強烈。就在這個時候,碰巧發生了藤本章二命案。藤本章二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所以尊夫人就將自己視為藤本的親生母親,從中獲得自我滿足。」
聰一郎先生突然以受驚嚇的眼神看著由利大師。沒多久他便移開視線,只是微微地搖搖頭,並未多做回答。由利大師突然將身子往前傾地說道。
「是的,沒有錯。這是低音大提琴手川田的外套,兇手是將雨宮的屍體從四樓推下來之後,才丟下這件外套的。所以這件外套才會剛好蓋在雨宮的臉上。」
那間房間里的模樣,土屋的手記里已經提過,我就不再贅述。由利大師仔細調查著破碎的玻璃窗,打開窗戶探出頭去,上下各看了幾眼,隨即將頭縮回來,關上了窗。他聽著警部的說明,似乎在腦海中描繪當時的情景,但過沒多久,他便興味索然地左右搖頭。
「你指的是藤本章二命案和這起殺人案之間有什麼關係嗎?」我接著警部的話問道。
「之後你就直接前往東京車站了九-九-藏-書嗎?」
「淺原,這皺摺是……」
等到聰一郎先生走遠了,警部的嘴裏立刻吐出這句話。
「丟在他屍身上?」
「雨宮知道你是他的父親嗎?」
「噢,那件事啊……。關於那件事,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直到十九號早上之前,我仍打算與清子一同出發。然而就在出發前一個小時左右,我接到一通商工業公會的N打來的電話,說是有急事要找我商量,與我約當天晚上六點在築地的猿料亭見面。我跟清子提起這件事,她說有相良陪著她,不會有事的,要我事情辦完之後再搭當天晚上的火車前往大阪。當我晚上抵達位於築地的猿料亭時,N也來了。讓我驚訝的是,見面之後他卻笑著說他找我並沒有待別重要的事,其實是內人昨天打了個電話給他,說是有點事情不方便與我同行,所以希望他能夠找個理由把我留在東京,直到晚上。聽到他那麼說,我是有點吃驚,但是清子生性|愛惡作劇,所以我並未特別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我想,她一定又是想要讓我們大吃一驚……。所以當我抵達大阪,知道她失蹤一事時,我一點也不意外。」
「是的。由利,就像你察覺到的那樣。她也是靠著女人的直覺,因此發現了我跟雨宮之間的相似之處。在她的逼問之下,我也只好坦白一切。按照我的外遇前例來看,我以為她應該不會放在心上,但我做夢也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然會那麼傷她的心。清子……,原櫻像先前一樣,她沒有生氣,也毫無怨恨。然而,卻發生了更糟的事情。她哭著嘆氣,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她並不是氣惱我長期以來的欺瞞,而是我在外頭有小孩這件事情再度讓她無法掙脫自身缺陷的桎梏,使她感到自己很悲哀。當時她就像是一朵枯萎的花,變得萎靡不振。我想這件事情應該對她想要為人母卻不能如願的母性|欲望,造成了強烈的刺|激。」
「就是啊。這正是釀成悲劇的原因。話說回來……我們該去看看命案現場了吧?噢,等等,丟在那裡的可是雨宮先前穿的外套?」
「不,我沒有勇氣。再說,我認為事到如今更沒有必要將隱瞞那麼久的事情說出來。」
「可是尊夫人還是發現了,是嗎?」
「你說的沒錯,不,應該說這隻是我的想法。她是一個想象力豐富,很會幻想的女人,所以到最後,說不定她自己也陷入了錯覺當中,真以為自己就是藤本的親生母親。」
如此突如其來的衝擊,仿若電流般貫穿我的脊樑,讓我感到不寒而慄。淺原警部發出一read.99csw.com陣低吟聲,在椅子上重整坐姿。就連一向看透全盤的由利大師,似乎也沒料到會有這麼一著,不禁吹了一聲口哨。
聰一郎先生無力地點點頭。
「在你散步的途中是否曾遇到認識的人?」
「哈哈哈哈哈,那也難怪。無論是低音大提琴箱也好,外套也好,他被兇手莫名其妙地利用了一番。那麼,我們去看看命案現場吧。」
由利大師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他發現外套的背部到腋下的地方,留下一條被繩索緊緊捆綁過後的痕迹。
「原先生,聽說四月的時候,雨宮剛入團擔任經紀人助理,是嗎?據說雨宮跟您是遠房親戚,是您親自推薦他進來的,是嗎?原先生,雨宮算是您的誰呢?該不會……,雨宮該不會是您的親生兒子……,您的私生子吧?」
由利大師突然皺起眉頭,似乎是這件外套引起了他的興趣。他仔細查看著外套。
人在吐露出心中最重要的事情之後,都會呈現出極度放鬆的狀態,原聰一郎先生也不例外。他的目光道出他的心神頓失所依。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嘆口氣說道。
「雨宮先前穿的……?不,雨宮並沒有穿這件外套,這是有人丟在他屍身上的。」
「可是,為什麼呢?有必要丟下外套嗎?這件外套有什麼……?」
「原櫻女士在今年四月之前,都還不認識雨宮嗎?」
「是的。因為我在夜行火車上睡不著,所以待在房間里補眠。不過,這沒有什麼好懷疑的吧?就算我想要假裝人在房間里,試圖溜出飯店是不可能的事。」
「我想應該是八點左右。」
那間房間位在最角落,一座狹窄的小樓梯緊挨著房間。當我們打開門鎖的時候,對面距離兩、三個房間的房門突然打開,人高馬大的志賀笛人從房間里探出頭來,盯著我們瞧,不一會兒又將門關上,躲進房裡去了。
「看來似乎先將它們視為沒有關係會比較好。」
「剛才在相良指出那張看似藤本的嬰兒照片中所隱藏的『謊言』之前,我說過我早已經看穿了藤本不是原櫻的私生子。那並不是信口胡謅的。我在那之前就猜到,雨宮可能是你的親生兒子,你的私生子了。畢竟丈夫有私生子,妻子也有私生子……,這未免太過巧合。所以我才會認為,關於原櫻女士的部分恐怕不是事實。這件事情在我聽小野自白的時候,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原櫻女士提出要用樂譜寫成暗號的方式通信,以及在清風庄租房間,這些舉動都出現在藤本命案發生后不久,正是報紙大肆報導的時期。要是原九-九-藏-書櫻女士真的跟藤本命案有關,她應該要儘可能避免做出像是利用樂譜做暗號之類的舉動才是。而且原櫻女士應該很清楚清風庄是小野散步必經的地點,要是原櫻女士對小野說的是事實,她應該要避開愛宕那一帶。然而她卻反其道而行,故意選擇清風庄。由此可見,她是刻意設計讓小野撞見,也就是說她是在做戲。不過我還真是沒料到原櫻女士竟然一人分飾兩角。我本來以為那個年輕男子大概是相良吧?大概是原櫻女士命令相良跟她一同演出對手戲。但是……」
大師穿過走廊,走到志賀笛人的房間前面,敲了敲房門。
「抖出這件事情,對她而言是一件悲慘的事。我想,恐怕沒有什麼事比講出這件事情更能傷她自尊心的了。即便對我而言,這也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不過我認為與其傷害她的人格,倒不如說出實情來的好。由利,不,三津木是新聞記者,想必已經聽過形形色|色的謠言。像是原櫻她異於常人的美艷、超出常軌的緋聞、錯綜複雜的曖昧情事……,這社會上的人都深信那是事實,然後將它解釋成藝術家的風流韻事。然而那卻不是事實的全部。原櫻根本沒有跟男人亂來過,她從來沒有跟其他的男人發生過什麼曖昧的關係,因為她做不到!那麼,為何她的感情生活會被傳得謠言滿天飛呢?那是因為她故意做出讓外人誤解的假動作。為何她要那麼做呢?這其中存在著她不為人道的秘密。由利、警部先生,還有三津木,你們給我聽好了,有的女人在過了更年期之後反而把自己打扮得更加年輕美麗,跟年輕男人傳出曖昧的緋聞而樂在其中。可是只要是聰明人,應該都能一眼看穿那種女人的悲哀之處,身為一個已無法進行性行為的女人的空虛、焦躁。而她……,原櫻她這一輩子就像個過了更年期的婦女。她知道自己天生的缺陷,因而極度引以為恥,試圖隱藏這個秘密,所以她的行為舉止才會格外放蕩不羈。為了將自己在生理上不是女人的秘密隱瞞下去,她以人為的方式營造出原本沒有的魅力,強調自己是個『女人』,以這種方式在世間廣為宣傳,好讓人以為她是自然天成的女人。當然,身為藝術家的性格、與生俱來的豐富想象力也幫了她不少忙。但是最原始的原因還是她認知到自己不是女人,以及極度害怕這件事情被世人知道的自尊心作祟,因此使她做出這些掩人耳目的動作。看在知情者的眼中,她的所作所為真的是……,真的是令人不忍卒睹。」
就連警部的聲音中都充滿read.99csw.com了同情的意味。
「已經知道?不,這種說法有一點語病。我並沒有找到物證,一切只不過是我的推論。雨宮和你的體格、相貌,乍看之下並不像,但我卻從你們兩人之間發現到一個非常相似的共通之處。如果將眼睛、鼻子、嘴巴等全部擺在一起,你們兩人臉部整體給人的印象並不相似。但是若將五官分開,一項項仔細比較,就會發現你們其實長得很像。不但如此,就連你們舉手投足的小動作、聲音,也都非常相似。再加上,當雨宮做錯事出紕漏的時候,你所表現出來的態度,那種難以忍受的錐心之痛、屈辱、羞恥……。我從這些部分推論出你們兩個可能是父子。」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我們還是先解決這裏吧。」
「那麼,我們去看看那間房間吧。」
「我想他大慨已經知道了。不過他歷經世間冷暖,對我的態度總是一絲不苟,並不親呢,我對他這樣的態度感到憐惜。當他遇害之後,我才突然想到在這一次的命案當中,清子之所以被那麼殘酷的手法對待,難道動機也是出在他……,雨宮的身上。要是真是如此的話,我真是對不起清子。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情,整晚無法入睡。由利,我是愛清子的,她是我在這個世上最愛的一個人。我想,她應該也是這般愛我吧。」
由利大師講到這裏,回頭看了我和警部一眼。
「二十日早上,你一直待在飯店的房間里,一步也沒出門嗎?」
「謝謝你的回答。那麼,我們的問題就到此為止。等一下可能還要請你出面證實幾件事情,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由利,你已經知道了?」
由利大師看了聰一郎先生一眼。
扭曲的長號旁有一件外套,由利大師將它拿起。
充滿衝擊性的震驚感再度向我襲來。啊啊,原來如此。難怪大師會三番兩次提到雨宮,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感到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彷彿就要衝破衣衫跳出來似的。就連淺原警部也是一臉茫然地看著聰一郎先生的一舉一動。聰一郎先生用力地抓著椅子的把手,一副要從椅子上跳起來的模樣。他吐出來的狂亂氣息,就像是一陣狂風暴雨,襲卷著四周緊張凝重的空氣。
我們走上四樓,來到雨宮遇害的那間房間。
「原先生,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你原本不是預定在十九號早上,跟尊夫人一同從東京出發嗎?你之所以將出發的時候延至當天晚上,為的是什麼?」
「對了,你是什麼時候離開築地的猿料亭呢?」
「當時你說明真相了嗎?」
下一瞬間,聰一郎先生https://read.99csw.com忽然放鬆全身,混若無骨地軟癱在椅子上。
警部困惑地皺起眉頭。
「嗯,其實相良也是這麼認為的。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情哽在心頭。」
「我做夢也沒想到這件事居然會對她造成那麼大的打擊。她的身體是那樣的狀況,所以一向對我的外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論我在外頭與多少女人來往,她也絕不會生氣,或說一句埋怨的話。不,甚至可說是正好相反。每當我有了新的女人,她反而會主動向對方示好。她把我當作是個大小孩,而她反倒樂於扮演我的母親或姐姐般的角色。或許替我收拾善後,對她而言是一種慰藉吧。我現在回想起來,要是我早點把雨宮的事情告訴她就好了,可是當時我卻說什麼也沒有勇氣向她坦白。雨宮是我在學生時代跟一個女傭生的孩子,那時年輕不懂事,又羞於啟齒,再加上雨宮他母親後來嫁到一戶挺不錯的人家,我想,為了她,或許不說出來對彼此都好。可是前一陣子,雨宮的養父去世,而那個孩子又那麼不成器,不論到哪裡工作都是失敗連連,做沒多久便遭人辭退。於是雨宮的母親哭著求清子……,也就是原櫻幫忙,請她僱用雨宮擔任經紀人助理。」
「沒錯,沒錯。相良是從那間房裡找到那套男裝的吧?」
由利大師緩緩地說道。
警部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插嘴說道。
「不,當時時間尚早,我在銀座散步。就只是隨意四處走走……」
聽到這裏,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原櫻的戀愛遊戲以超乎尋常的頻繁與經常更換戀愛對象而聞名。但是就我所聽到的內容,她似乎從來沒有逾越最後一道防線。在此之前我對這種說法一向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但我現在總算明白了。假使原櫻是正常的女人,或許她就不會如此堅守最後那道防線。不,假使她是正常的女人的話,說不定根本就不會引發這些問題了。然而,正因為她生理上有此缺陷,才會更加堅貞,嚴守最後一道防線。因為若是踰越了這道防線,勢必會被她的假情人們發現自己的秘密。我現在一想到原櫻悲凄的心路歷程,不禁黯然神傷。
「對了,樓上的房間是用來當作歌劇團的置物室嗎?」
聰一郎先生的眼神又再度變得暗淡。由利大師稍稍放大了音量,語帶激勵之意。
聰一郎先生再度無力地點點頭,憂傷地說:
聰一郎先生對由利大師點頭致意,吃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步履踉蹌地走了出去。
「原來如此,這下我總算了解了。」
聰一郎先生越講越小聲,到最後聲若遊絲。聽到這裏,讓我們不禁同時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