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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根頭髮 第三章

三根頭髮

第三章

「好吧,就把它借給你用一段時間吧。只是得事先約法三章。一周之內,你必須弄清楚這件謀殺案的始末。不然,我就要把這個證據提交給警察署了。」
「這不用說,我不是信口胡言的人。實際上,你放走兇手的理由,或者說,你不得不放走兇手的理由,就在這兒!」
伊藤不由得頓時輕叫一聲。正如對方所說,他至今還沒有考慮過這一點:的確,這麼一說,顯然出了矛盾。可是?……
伊藤突然截住話頭,死死地盯住山崎的眼睛。山崎依然不動聲色。伊藤被一陣輕微的失望感所侵襲,但他不願意半途而廢,於是就接著說道:「不過,第一和第二種情況,完全不可能發生,這是不說也自明的,於是,只剩下了第三種情況。就是說,兇手是在你的面前逃走的!」
山崎那種得意忘形的樣子,徹底激怒了伊藤。他不知不覺地加強了語氣說道:「好吧,讓我說出自已的見解並不難。我僅僅是把不可能發生的情況,在腦子裡整個兒地排除掉,從一切可能當中,找出我認為最合乎情理的那個事實,並加以證明而已。」
山崎說著,眼睛一直注視宥伊藤。
在那間被電燈照得通明透亮的房子裏面,有兩個人影糾纏在一起——那情景是那樣真實——他們無疑是在做著拚死的搏鬥。當窗戶被擊破之時,神前教授發出絕望的喊叫——那聲音時時刻刻在伊藤的耳邊迴響,甚至使他不能入眠。此外,還有接連發生的其它不尋常遭遇,令他驚訝不已——這就難怪他決心做一個私人偵探了。
「什麼……一個星期?……」山崎閉目沉思了一會,終於堅決地說,「就這樣。一言為定。一里期……就一個星期啊!……」
「看來你對那個案子,作過種種研究,我也想過很多。我自己雖有一番看法,但想先聽聽你的意見,不知行不行?然後,我再發表自己的意見。」
從頭髮看來,罪犯很可能是女性,警方在那個方面,極力進行偵查。那樣做還有別的原因。神前夫婦過著極不自然的分居生活——這一點,引起了警方的極大重視。
伊藤走進房間的時候,山崎正埋頭在堆積如山的書本堆里,出神地想著什麼事情。山崎有個怪癖。他雖然住在公寓里,但是幾乎和誰都不說話。他不是在發獃似地沉思,就是在專心致志地閱讀著,非此即彼。事實上,他的閱讀能力,簡直非常驚人。他的獵讀範圍相當廣泛,所有科目的學問,他好久都有所涉及,似乎對它們持有同等的興趣。
本來,他的好奇心並不比別九_九_藏_書人強,他自己也不曾開過冒充私人偵探的玩笑。可是,在這一次的事件當中,作為最先的發現者之一,他獲得的充足印象,強烈得使他不可能忘懷。
山崎一時呆住了。他垂下頭沉默不語,把對方的話語,一句一句地納入耳中,臉上明顯地露出了迷惘的神情。
當時,有兩個青年透過窗戶,分明看見了罪犯的身影,後來不過數分鐘之間,那個罪犯卻從現場不冀而飛了,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問題!
神前的夫人叫做浪子,是老一輩的神前勇二氏的獨生女兒,神前教授年輕時,曾蒙受過老一輩神前氏的很大恩典,後來與浪子夫人結了婚。無論從哪些方面來說,都是以報恩的成分居多,夫妻間的感情,素來極其冷淡,這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不僅如此,最近還有人傳說,神前教授在別處另有鍾情的女子。人們甚至猜測,這對夫妻不自然的分居生話,根源就在於此處。
「啊,歡迎歡迎。情坐吧。」
伊藤憤憤地說著,從衣袋裡面取出一張紙片,遞給山崎。不用說,那就是在案件發生的當夜,伊藤從火爐旁邊拾得的紙片。
山崎見對方仔細聽著,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說:「你所列舉的3種情況是:第一,兇手藉著黑暗,在我們兩人面前逃走;第二,從扭開正門的電燈開關,直到你出去叫警官之前的那段時間內,兇手從我們面前逃走;最後,在你出去叫警官的那段時間里,兇手從我一個人面前逃走。可是我還要補充一種情況,就是在我們還沒有跑到正門之前……」
「當然不是!」伊藤突然敲著席子喊道,「你看見了兇手,看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說,是你放走了兇手!」
山崎臉上滿現著赤誠。看起來,他不可能是矇混過關,逃避責任。
山崎說著,小心地把紙片折跌好,放在身邊的桌子上面。伊藤馬上顯得緊張起來,吞下了一口唾液。
「哈哈!」山崎接過紙片,讀了之後,迷惑不解地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過了一公兒,山崎開口說道:「伊藤,請你幫個忙。我想暫時借這張紙,用一段時候。我想對它作一些研究。我決對不是在欺騙你。我要想辦法澄清事情的真相。哪怕是晚一刻,把浪子夫人牽連到這件案子裏面,那也是好的。」
伊藤默默地凝視著山崎。對方已經軟下來了,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滿足。現在他倒樂意聽一聽對方的辯解。
神前教授被殺一案,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被害者神前教授的地位及其名望很高,加上兇九-九-藏-書手很像是個女人,已經使這個案件足夠驚心動魄了;更使人們感興趣的是,這個案子中罪犯的消失,完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當時,正值西方偵探小說在我國大量流行之際,於是首都的報紙紛紛撰文,就將這樁案子與有名的《莫爾格街凶殺案》和《黃色的屋子》等著名「密室殺人」案件相比擬。不過細想之下,這案件比那些案子更多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對呀,你說的這些都對。可是,我倒要問你一個問題。神前教授是從前面被刺,還是從後面被刺的呢?」
「那麼,你……」伊藤被對方搶了先,結結巴巴地不知從哪兒說起了,山崎見狀,忙著給他解圍。
不消說,警察毫無遺漏地檢查了足跡。可是毫無結果,那些日子連日晴朗,地面十分地乾燥,沒有足跡留下來。不光是足跡全無,案犯也沒有遺留下來任何有破案價值的物品。
神前教授所攻專業是東洋文化史,過去經常到中國和印度、蒙古一帶旅行。他特別以對於中國文化有著獨到的見解而自詡,即使如令為丁家庭糾紛,而招致死亡,他也不失為一位令人尊敬而惋惜的東方文化學者。
山崎見伊藤垂下丁頭,嘻嘻地笑了起來:「是啊,這一點聽上去確實不合情理。我是這樣解釋的。當時,神前教授並不是在逃避罪犯的毒手,而是恰恰相反,他在罪犯的後面,奮勇追趕罪犯;也就是說,罪犯知道我們向房子跑過來了,便急於逃走,神前教授便去追趕罪犯,這才來到樓梯頂上。於是,那罪犯便從前面……」
「你剛才說過,罪犯除了樓梯之處,別無他路可逃。我也贊成這一點。然後,你列舉了3種情況。這我也大體上贊成,只有一點我需要補充一下,因為你忘記了另外一種情況,而這種情況,是至關緊要、絕對不可以忽略的。」
「哈哈哈哈,要說明這一點,那可真不容易!讓我聽聽你的高見吧。」
「不,那……那種情形絕對不可能!」伊藤無意中大叫一聲,接著激動地說,「我們不是在到達正門之後,才聽見神前教授發出垂死的呻|吟聲嗎?不是在我們到達正門的那一瞬間,神前教授才被刺殺的嗎?在那以前,犯人是不可能逃走的。你說的那種情況不能成立!」
伊藤接著往下說道:「不管怎麼樣,罪犯的確發生在樓上。那是我和你一起親眼目擊的、無可爭議的事實。因此,犯人必定是從某個地方逃出二樓的書房的。但人不可能像空氣一般消散掉,那麼,他是從哪兒逃走的呢?現場有兩九*九*藏*書種出口,一是窗戶,一是樓梯,可是,窗戶全部從裏面插上了插銷,是不成問題的。於是,只剩下了樓梯一個出口。再來看,罪犯如果從樓梯逃走,至少有三種可能的情況。第一,在我們還沒有扭開正門內的電燈開關以前,就是說乘著黑暗,從我捫的眼前溜走的;第二,在電燈被擰亮了之後,還是從我們兩個人的面前逃走的;第三,在我出去尋找警官以後,你一個人留在樓下時逃走的。」
山崎這時的樣子和剛才相比,完全改變了。他格外興奮,眼睛里閃著點兒淚光。不知為什麼,伊藤總覺得此時他的言談和表情,給人以強烈的真實感。
說完這話,伊藤飛快地打量了一下對方的眼神。
如果真是那樣可就糟糕了!他曾蒙受過神前很大的恩典,論到他與浪子夫人的情義,更是在神前以上。即使不如此,他也絕對不願意,讓浪子夫人的名字,出現在犯眾現場,而被傳揚出去,因為世人已經在用懷疑的眼光,探討浪子夫人與這個討厭的案子之間的關係了,而山崎從心底里相信,浪子夫人與案件無關。世人怡巧相反,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不在懷疑浪子夫人。只要伊藤將他的證據和證言提交給他們,浪于夫人就一定會被定罪的。
只有一樣遺留物,就是那三根頭髮……
「嗨,請先等一下。我說得乾脆些吧。當時,被神前教授追趕著的罪犯,縱步跳到了樓下,幾乎與此同時,神前出現在樓梯頂上,而我們跑到了正門口。那吋,罪犯忽然急忙轉身,將所手持的短刀,突然朝著神前教授的胸前投去。在我們聽見神前教授發出呻|吟的時候,兇手所處的位置,正好在你我之間,在黑暗中站在離我們非常近的地方!」
伊藤生性懦弱,早有幾分猶疑,於是試探著說:「不,我不過是在胡思亂想罷了。說來說去,就是關於那聳人聽聞的關於罪犯不可思議的消失之謎一一這就是我想請你給我說明的。」
伊藤說著,望了山崎一眼,山崎默無一言,顯出一副冼耳恭聽的表情。
伊藤以為對方山崎這一回,一定已經被打垮了,便瞟了山崎一眼。山崎還是默默無言地回視著伊藤,良久,才用嚴肅的口吻說道:「可是,這也不可能呀。難道,你說我是瞎子嗎?」
伊藤果然動搖了,把握不定山崎的話,可信到什麼程度。不論怎麼說,自己的意見,既符合情理,又符合常識。可是,山崎一口咬定,自己沒有放走兇手,又有什麼辦法呢?再說山崎,他不能不承認伊藤的見解中,所包含的真實性。正如https://read.99csw.com他自己所說的,有了那張紙片,如果把伊藤剛才說的話陳述一遍,那麼,自己的推理,無論如何是很難令人信服的。
伊藤從報紙的一篇篇報道中,了解到了這些事實,形成丁一個明確的信念:
山崎聽對方這麼一說,立刻緊張了起來;他顧不得打斷伊藤的話,彷彿把它們全當成了耳邊風,只是一個勁兒地盯著紙片,伊藤感到了勝利的快|感,於是進一步說:「怎麼樣?如果你還不肯認輸的話,我就全部都說出來吧!遺憾的是:這張紙片末端殘留下來的名宇並不完整。這上面看到的『良子』之名,似乎還缺了點兒什麼。原來寫的應該是浪子。就是說,兇手是神前教授的夫人!這徉一來,你還能說你沒有放走兇手的動機嗎?」
接下來,是死一般的沉默。山崎和伊藤目不轉睛地對視著。房子里充滿了緊張的空氣。在這種情況下,誰最先避開多方的目光,誰就算自動吃了敗仗。
相持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山崎首先打破了僵局。他把視線從伊藤身上移開,緊張的面容漸漸化為了微笑,變得柔和起來。他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你的見解很有道理。我也大致地察覺到了。可是伊藤,你這種推理的根據,未免過於薄弱了。如果說,是我有意放走了兇手,總得舉出我的動機來吧?」
「可是,這個錯誤卻能在事實面前通過。現在,如果你拿出這張紙片給別人看,然後,說出你方才作的推斷,那麼,誰也不會懷疑你的正確性,這一點使我害怕。只要那個現場里的兇手是夫人,人們就會認為:是我放走了她,就像你剛才說過的一樣。夫人和我的關係,的確可能使我那樣做。可是伊藤,請你相位我,我絕對不曾放走任何人!我可以對天起誓。我絕沒有看見任何人,從我面前走出去!」
「當然是從前面被刺殺的,短刀不是正正地插在胸口上么?」
「就照你這麼說,結局還不是同一個嘛?此後,罪犯是怎麼逃走的呢?」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這片紙對我的確是個威脅。不,應該說它使我恐懼。我想對這片紙做一番研究。你也許會以為,這是為了逃避而找借口。現在不論我如何爭辯,你也不會相信我絕對沒有放走任何人,除非我向你說清楚,罪犯到底是怎麼逃跑的。那麼好吧,下面,我就來說明這一點。」
見到伊藤,山崎感到意外。他起身寒暄幾句,讓客人坐在窄小的房子中央的座墊上。伊藤有點兒沉不住氣,說了會兒不得要領的話,終於下定決心說明了來意。
「說實九九藏書話,今天到這兒來,是為了神前教授被殺的那個案子。」
可是山崎並不顯得吃驚,反而微笑著說:「我已經料到了七、八分,說實話,我想你還會早點兒來,心情有點兒迫切。」說完,他又笑了笑,但並無惡意。
山崎的推理的確驚人。僅僅以一個假設為前提,兇手的逃亡經過,便舍此非他了。根據這一假設,山崎是絕對不可能放走了兇手的。
見對方鎮定有餘,伊藤差一點失去了信心。他現在想說出來的,是肯定對山崎不利的一種假設。山崎對此不會不有所察覺。儘管如此,天知道他為什麼還這般泰然自弱!
案伴發生以後,已經又過去了兩個星期。兩個星期以來,伊藤很少見到山崎。這天,他到山崎的家裡去拜訪。前面說過,山崎與伊藤住在同一所公寓里,但他們僅有鄰居之誼,沒有很深的交情。伊藤的家裡,總是給他寄來大筆的匯款,他可以一心用在學業上;可是與此相反,山崎則在中學時代,就被送到神前家當寄食學生,如今在公寓里,各方面受到的待遇都不太好。而且,二人所修的專業完全不同,見面說話也談不太攏。只是在偶然經歷了那次非常事件之後,彼此之間才開始格外關心起來。
「對呀,對呀!可是,你怎麼不把這件事,好好地仔細想一想呢?如果神前教授是被凶乎追到樓梯上面,犯人在那裡行刺,短刀應當是從死者背上剌進去的啊!」
「這就是在神前教授被殺害的那天晚上,我在樓上撿到的。看了那上面寫的東西,你就可以知道:神前教授素來對某個人杯有恐懼的心理,而且,這不是一般的惶恐,而是為自己的生命擔心,他害怕那個人,奪去自己的性命,於是,便寫下了這種哀怨之詞,罪犯大約在那天晚上,把這封信擺在了神前教授的眼前,作為責問他的憑據,然後將信撕成碎片,斥罵神前教授,結果,以至於最後行兇殺死了他。神前教授害怕的那個人物又是何許人也?就是這紙片底端殘留的名宇,所代表的那個女性!」
山崎凝眸不動,好像突然被誰攝去了魂魄一般,毫無意義地重複說著那句話。忽然,他感覺到了伊藤對自己的注視,便驟然住口,又垂下了頭,然後低聲說道:「伊藤,請原諒我。直到剛才,我才把你的意見當作一回事。說實話,我先前想:這小毛孩子說得出什麼象樣的話來?現在看起來,我弄錯了。我在你面前低頭認輸。既然有這樣的證據,你這樣推論,是理所當然的了。可是伊藤,這裏面總有點什麼不對頭。事實上,你犯了個可怕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