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襁褓中就被父親拋棄，在不幸中長大的三枝子，常常想像周圍的人，在玩什麼陰謀詭計，為的是把自己打入不幸的深淵。可憐這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年紀輕輕便患有這種被害妄想與自虐的綜合癥狀。幸運的是，在「薔薇別墅」中生活了一年的她，好不容易已經慢慢地恢復了一點點正常，可是，如今又要面對如此恐怖的兇殺事件，並且，自己還被人誣陷成兇手，這一刻，她的被害妄想症，又開始猛烈地發作起來。

「這是因為，和三枝子小姐一起進起居室的人，趁三枝子沒有注意的時候，把手中的鑰匙，偷偷地放在地板上了……」

「大哥，現在不是你說這種無關痛癢的話的時候。那姑娘，我總覺得……」

「剛才聽朝彥先生說，你們——你和朝彥先生，一起去起居室請夫人出來的時候，發現起居室的門用鑰匙鎖上了，對嗎？」

「哎呀，先生們、女士們，不要這樣看著我。意想不到的人物還在後頭呢。」

他已經年逾古稀。與兩個肥胖的妹妹相反，辰藏老人精瘦精瘦的，看上去好像只剩下一副骨架。這方面夫人易子也不相上下。她慈眉善目，倒像一個吃齋念佛的老太太。

「哎呀，那邊在喊什麼？」三枝子驚得呆立在起居室門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金田一先生，能請您解說一下，您那髙明的推理過程嗎？」

「不是，嗯，我好像覺得，那裡似乎躺著個人……」

其實，據他掌握的情況，他僅僅知道吉村鶴子是個女人。他既沒有見過她的音容笑貌，也不了解她的處世為人。

峰子的聲音依然沒有任何感情|色彩。自從三枝子來到別墅之後，女主人的寵愛，完全轉移到了她身上，這件事大大地傷了峰子的自尊心。

「是。嗯……剛才我說到了『現金挂號信』，夫人希望我也像第一封信那樣，隨便在東京某個郵局寄出去。只是，寄信人地址姓名，不能如實填寫，我也一一照辦了。」

「客人一共有多少？」

「噢，總共十三人。」

「哦，好像剛才還不舒服呢。已經請龍醫生看過了。為她注射了胰島素，像是好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喂，我們進去吧。」

「你看，夫人這兒的大門打開了……我記得我離開的時候，是隨手帶上了大門的，可是……」

於是，他成了流落街頭的戰災孤兒。

「啊！」三枝子怒視著鍋井律師，「律師先生，這種事，千萬不能瞎編……夫人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女中豪傑，她不可能隨隨便便地收什麼養女吧？對法律，我雖然懂得不多，但你們這麼做，無異於踐踏人權！」

「這事你是聽誰說的？難道是在你的請柬上，額外說明了嗎？」古河達吉不安地問道。

車站的電子掛鐘，指向了七點四十五分。兒玉健好容易挨過這段令他忐忑不安的時間。他朝車站的小賣部走去。

堀口三枝子已經來鎌倉的這個「薔薇別墅」快一年了。起初，她只是別墅的女主人吉村鶴子的陪護，因為女主人體弱多病，行動不方便。但是，不知從哪天起，鶴子漸漸對這位任勞任怨、美麗善良的姑娘有了好感，於是，又讓她兼任了自己的私人秘書。

的確，莫苦衛老爹這麼一喊，會客室里的客人們，全都趕過來了。他們吵吵嚷嚷，你一言我一語，罵聲不絕於耳。

「不，我只是有那種感覺。具體是誰，我也說不清楚……」

「但是，三枝子小姐，你難道不知道，這句話對你自己相當不利嗎？」

「哈依！」

「堀口小姐！」藤尾警部補呵斥道，「你敢說鍋井律師是嚼舌根？」

但是，他生性墮落，在他的心中，正義與邪惡的比例，應該是前者遠遠小於後者，所以，甚至連他自己一脈相承的女兒三枝子都痛恨他，對他不能產生一星半點的好感。

「好消息？」三枝子心事重重、眼珠一貶不眨地盯著鶴子，真希望從女主人的臉上，能讀出點什麼名堂來。

但是，郵差把信送到公寓的時侯，他恰巧出門去了。當他傍晚回來，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抽出信紙匆匆瀏覽一遍之後，―看腕上的手錶，都快六點啦！再晚一會就來不及了。

儘管母親那麼善良寬厚，但父親還是在昭和二十年的東京大空襲中，在他一個寵愛的妾室家中，被美國的飛機炸得屍骨無存。節子終於積勞成疾，再也無力照管親愛的女兒三枝子。父親死後的第三年，母親節子也病故了。

從燒焦的廢墟中爬起來后，他開始與一批和他同命運的青少年一起浪跡江湖。漸漸地，他們拉幫結夥，偷雞摸狗，完全不務正業。當他收到「一個愛你的人」寄來的第一封信時，正好剛從拘留所里放出來。翌日，他又收到一封沉甸甸的現金挂號信，裏面裝著二十張五千日元的紙幣，「一個愛你的人」希望他從此改邪歸正。

「你說什麼？」藤尾警部補嚇了一跳。金田一耕助也大吃一驚，他睜大眼睛看著健的臉。

「啊，不久薔薇就該怒放了……」透過走廊牆上明凈的玻璃窗，三枝子漫無目標地朝庭院那邊眺望著。

三枝子一聲不響地看著藤尾警部補的臉：「不，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人。不過……」

「是我，朝彥。您該出來了吧？客人們都餓著肚子，等得不耐煩了。」

「小森阿姨……我作為小森阿姨的保證人，在她的悔過書上籤過名蓋過章。」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母親節子卻深深愛著這個淫|盪無恥的流氓，甚至到了哪怕要她殉情，她也無怨無悔的地步。母親的痴情，連三枝子都洞若觀火，當時年僅十歲的她，為母親那愚不可及的犧牲精神大為叫屈。至今回想起這些往事來，三枝子每每都是熱淚盈眶，她想，「逆來順受」這個詞，大概是專為母親這種人準備的吧。

「姨媽，您怎……怎麼啦？啊……」朝彥一個箭步奔到鶴子身邊，從地板上抱起了鶴子。但是，他馬上又像遭受了突如其來的驚嚇那般，大叫一聲：「啊！……姨媽被人殺、殺了。」

「哎呀，伯父伯母們，你們都比我先到啊。今晚究競是什麼事呀？」

三枝子邊抽泣邊深深地點了一下頭，以示對金田一耕助的感謝。

「噢，嗯，這是……」眾目睽睽之下的三枝子，嚇得身體縮成了一團。

「哎呀！」三枝子驚恐地看著女主人吉村鶴子，「夫人，難道我也參加今夜的晚宴？」

「那麼，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哪些客人呢？」

在三技子的心目中，鍋井律師的話，離譜得更厲害了。她目瞪口呆，死死地盯著鍋井律師的臉，忽然渾身哆嗦起來。

「是的，在我去會客室的途中……」

「在姨媽起居室的窗根下……」朝彥聞言也頓時大吃一驚，「你看清了那個人嗎？是男人還是女人？」

可是，女主人鶴子為什麼要三枝子參加她的家庭聚會呢？這就是三枝子不安的原因。

「是！」

父親一義可說是一位美男子吧。

「是的。龍醫生是五點半離開別墅的。」

「嗯，我也不太清楚……」小森峰子面無表情地回答。

「要是這樣，賓主相加就是十三個人了。您覺得這個數字合適嗎？」

這封信從外表看，和上封一模一樣，但是，內容當然不同。

「那倒也是。那麼，也許……」

「真滑稽！我三枝子竟然是夫人的養女！是哪一位又在嚼舌根呢？」

「當時，你的女主人身邊有哪些人？」

「哦，這樣啊。這麼說，把你也算進去就是十二個了。」

「是的。」

「朝彥先生，我們怎麼辦啊？」三枝子雖然還沒有到那種膽小如鼠的地步，但遇到這種場合，膝蓋早已抖個不停。

加藤朝彥的長相酷似姨母鶴子，是個俊美的青年。在性格方面，朝彥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條滑溜的水蛇一般。

「嗯，好吧。那麼，堀口小姐我再問你，你知道一個名叫兒玉健的男人嗎？」

堀口三枝子的身世堪稱可憐。姑娘生於昭和八年，按虛歲來算，今年她已經芳舲二十六歲了，但實際上她還未滿二十五周歲。

「是的。」

「不過？」

三枝子的確有點神經質。她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著。朝彥默默地推開半掩的院門，走進鶴子單獨使用的庭院里，看遍了庭院里的每一個角落。隨後，他又把院門合上，小心翼翼地把碰鎖套了進去。

「哦……『某一位』到底是指誰？」

「哈哈，你可不要嚇我呀。因為，就算是別墅里進了小偷，那也不可能從外面打開這扇院門吧！一定是你把門碰關之後，姨媽自己又把門打開了。今天晚上，你怎麼這麼神經兮兮的啊？」

「我剛才已經說過，有人寫了一封信給我。寫信的人叫我今天晚上，悄悄地從『薔薇別墅』的後門進來，拜訪一個叫吉村鶴子的女人。沒有想到，這是你們預先設下的圈套，我剛進別墅不久，就被你們當賊抓了。」

「啊，你看，小偷像是被逮著了呢。他是瞅准了，今晚別墅里人多吧，這龜兒子，真是愚蠢到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躺著個人？……在哪兒？」

據姨母說，母親當年是受父親甜言蜜語的誘惑，才和他結婚的。新婚燕爾時，父親當然是情意綿綿，對母親呵護有加的。但日子一久，父親那墮落的本性就漸漸露出來了，他很快就對母親看不順眼了。但是，當時母親已有孕在身，為了即將出世的孩子，母親忍住了父親對她的種種迫害，而沒有和他離婚。以後，隨著三枝子的問世，母親就更不想離婚了。因為，小小的三枝子是那麼美麗可愛，母親無論如何都不願讓她失去父親。

鍋並律師說完了這段開場白后，直接進入了正題——

「姨媽，姨媽，開門哪。您怎麼啦？」

原來，一義除了正妻節子之外，尚有幾位包養的妾婦。一義每年在她們幾個那兒輪流居住，幾乎忘記了夫人節子。

昭和二十年春天，美國飛機轟炸東京江戶川東岸時，兒玉健的父母，雙雙在火海中喪生。當時他還不滿十五歲。父親兒玉浜吉是位木匠師傅，是那種一輩子也沒有出息的蹩腳木匠。而母親淺江，據說曾是某富人家的女傭。

的確，在朝彥手指的地方，翻倒在地的輪椅旁有一把鑰匙。

「姨媽會不會因突發疾病，而暈倒在裏面？」

「啊，姐夫、姐姐，今晚到底有什麼事啊？」

「嗯，清楚了。那麼，你把龍醫生走後發生的事情，為我們逐一地詳細說一說吧。」

兒玉健靠在侯車室的長椅子上，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他的目光停留在腳上那雙可憐的皮鞋的裂口處。此時，他的心情十分複雜，既有對未來幸福生活的一層淡淡的希望，又有對過去那荒唐歲月的深深內疚和悔恨。他期待愛的降臨，使他能過上一種正常人的生活，但他自己本人，卻毫無回天之力。

「行啦，你什麼也別說了。」鶴子不想三枝子繼續問下去，說話的語氣又恢復了平日里發號施令時的威嚴。她深深地舒躺在輪椅中說，「走，推我到起居室去。有些事情我還得仔細地合計合計。」

「因為她聽說自己沒有資格出席這場晚宴，剛剛還在這兒嘟嘟囔囔地抱怨呢，說什麼『堳口小姐這種初來乍到的人都能參加，我在這兒守了這麼多年，倒沒有資格……』」

「是的，他就是你剛才還提到的兒玉健先生啊。」

「啊，請等等！」三枝子一聲聲凄厲的叫喊，震撼著金田一耕助的內心，他老練地阻止了她再繼續叫下去，「我請問鍋並律師，吉村鶴子女士是在什麼時候，把堀口三枝子的養女過繼同意書交給您的？」

記不清哪年哪月，她和美國的批發商開始接觸。戰後，她在數年之內，便在商界重新樹立了吉村家的地位。並且，在駐軍總部撤走的時候，她已經心滿意足地在銀座，擁有了一家綜合型的大酒店——薔薇酒店。據說，她成功的秘訣是走私洋酒，甚至有知情人士透露，說現在銀座的酒吧、酒店裡流動著read.99csw.com的黑市洋酒，有一半以上是經鶴子之手走私進來的。

「哎呀，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因為姨媽也不是你殺死的啊。」朝彥總算從瘋狂中平靜下來了。他環視了周圍一眼，解釋說，「發生了凶殺案件的時候，是不能隨便破壞犯罪現場的。剛才的事我向你道歉。姨媽的屍體，暫時就這樣放著吧，你看呢？」

兒玉健走出車站后，佇立了一會兒。他眺望著蒙蒙夜色下的鎌倉山，那黑色的山巒，似乎想起了什麼。他又折回站里，在候車室的長凳上坐了下來。他悄悄地看了看周圍之後，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一封信。

「堀口小姐。」金田一耕助回頭看著抽泣中的三枝子，「現在，還不是你哭的時候啊。哎，夫人曾要求你在哪些東西上籤過名蓋過章，你有印象嗎？」

美雪歷來就瞧不起做了吉村家倒插門女婿的姨父娘家人。她現在夢寐以求的事，就是當歌星，所以，時下正在跟老師練習聲樂，但是，因為她在聲樂方面毫無基礎，所以，將來能不能成還是個未知數。

「是……」三枝子正要靠近鶴子的屍體。

聽著鍋井律師的娓娓敘述，三枝子渾身哆嗦起來。她倒不是因為對鶴子的報復感到恐懼，而是思及將鶴子逼入那種絕境的父親，實在罪孽深重。

正當大家深感困惑時，鶴子的主治醫生龍博士，得知噩耗后趕到了別墅。聽了他的解釋后，大家才恍然大悟。

「是夫人叫我一定要參加的。」

兒玉健獗起下唇，像是和誰賭氣似的，並且小聲地嘟囔了一句什麼。從他的態度來看，他對此行單方面前來拜會那個陌生的女人，是多麼不服氣啊。

總算從起居室脫身的三枝子，簡直像一個爛醉如泥的醉漢一樣邁不動步子。她腳步蹣跚、搖搖晃晃地朝會客室那邊走去。

「沒有，那不可能……當然，夜裡睡覺時，又另當別論……」

「不管怎麼樣，三枝子小姐，姨媽的身體，卻是一萬個小偷也比不上的。鑰匙呢……」

「不，我不知道……夫人既然不提，我也不好開口問……」

「當時堀口小姐也在場嗎？」

「養女……？我？夫人的……」

半躺在輪椅里的鶴子，陷人了沉思之中。她凝視著滿臉困惑的三枝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她想逗一逗三枝子。

朝彥嚇得大叫大喊的，雙手不禁一松。鶴子的身體「啪！」地摔在地板上。三枝子朝地板上的鶴子看了一眼，隨即「啊！」地一聲驚叫，直立在房中，呆若木雞。

「你當然要參加。不僅如此，你還是晚宴的主角呢。今晚你非出席不可。」

兒玉健混在人流中，向站外走去。他臉上的神色猶猶豫豫，一副舉棋不定的樣子，因為他對自己的下一步行動，完全沒有自信。恐怕這種事，不管碰到誰的身上，都會覺得難以取捨吧。

「你說的倒也是事實。不過，我對這件事實在不知情……」面對昔日情敵那譏諷的目光，「薔薇酒店」的杉本隆吉經理索性一口承認下來。他約莫四十二、三歲，身高總在一米八五之上吧。他生得一副寬闊的胸膛，身軀高大而偉岸，渾身洋溢著男性的魅力。他臉上的鬍子颳得精光，使他的鬍鬚根處顯出一層青色。

「堀口三枝子小姐！」坐在金田一耕助身邊的藤尾警部補，突然聲色俱厲地吼道，「你不要再狡辯了！」

「三枝子小姐，今晚的宴會準備工作，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吧？」

「啊，您的理解對極了。可是，這回，換一個角度來考慮，假如，三枝子小姐手中的那把鑰匙，絕對沒有發生異常，那麼，仍然沒有脫離『二減一等於一』這個算式，也就是說，問題出在吉村鶴子女士手上的那把鑰匙上。可是，朝彥先生和三枝子小姐最初到達起居室時，門的確是鎖著的；而且，當三枝子小姐取來了鑰匙，返回起居室門前時，門還是鎖著的。於是，三枝子小姐用自己的鑰匙開門進去，卻發現吉村女士已被另一個人掐死，而且，另一個人巳經逃走，而吉村女士的鑰匙，又掉落在了地板上……這個不可思議的『密室』之謎，又該如何去進行解釋呢？」

「哈哈，會不會是阿鶴那反覆無常的脾氣又發作了呢，我的肚子已經唱起空城計來啦。」和服上系著角帶的戶田辰藏老人，雙手摸弄著扶手椅的兩邊，心中不安地小聲嘀咕著。

「狡辯？」

「噢、嗯，在夫人起居室的窗根下……」

「哼，沒有啦。我隨便看了一下，就從窗前走開了。因為我認為那兩個女人，都不可能是吉村鶴子。」

吉村鶴子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女中豪傑。從前，淺草有一位名聞遐邇的吉村洋酒批發商，鶴子就是這位批發商三個女兒中的老大。她的丈夫吉村兼次是她家的倒插門女婿，已在二戰中死亡。

但是，事業上的成功，並沒有和鶴子的健康狀況成正比，昭和三十年以後，她的健康每況愈下。她不僅患有嚴重的糖尿病，而且由於風濕痛，她的左腿常常抽筋，甚至連步行都做不到了。日趨嚴重的風濕病症，後來又漸漸地擴散到了上半身，到最近，她的左手也失去了行為的能力。關於她的糖尿病，人家倒也沒有說三道四；但她的風濕症，就有人私下裡評論，說她那所謂的風濕痛，病根可能是美國人手上的污垢積得太多所致。也不知說這話的人是別有用心，還是鶴子本身的事實如此，總之，在戰爭中失去丈夫的鶴子，戰後好像的確過著相當糜爛的性生活。

「你還不明白啊？所以，我認為這種假設可能成立。夫人的起居室，只配有一把副鑰匙，而且，這把鑰匙由你保管。所以，假設你有一名同夥，那名同夥殺害夫人之後，從外面把門鎖上，然後，帶著鑰匙逃回了你的房間……」

母親節子與他截然相反，她徹頭徹尾就是個溫柔敦厚的美婦。在三枝子的記憶中，母親從未說過父親一句壞話；並且，每當姨母數落父親不是的時候，母親總會深深地嘆氣，那樣子顯得很難過。母親其實比父親年輕十多歲。

「不，這隻是一種假設。剛才在別墅里抓了一名小偷，你知道嗎？」

「啊，難道是我的熟人……」

「意想不到的人物？」古河達吉馬上接過了話茬。

這些照片上的人，全都是現在被看押在對面房裡的兒玉健。事後想來，也許拍攝這些照片時，連兒玉健本人也不知道吧。每一幀照片的背面，都留下了一行娟秀的字跡：

走進來打招呼的是辰藏和幸子的妹夫川邊良介。他年近六十，身體胖得如同一尊大肚羅漢。他紅光滿面，一看就知他是那種性|欲旺盛的男人。他剃著光頭，眉毛也像羅漢那般又濃又粗。戰後有個時期，曾謠傳他與內弟媳鶴子關係曖昧。眼下，他已離開鶴子的公司，自己另起爐灶，做洋酒黑市生意。除了夫人千代子外，他還有個親戚，替他經營著一間酒吧。千代子夫人的肥胖程度，雖然不亞於她的姐姐，但人緣卻遠比幸子要好。

「那是一個相當伶俐的小姑娘，怪不得阿鶴喜歡她。」

「噢，看了看了。因為每個房間的窗帘，都捲起了一點點。但是，我可不是偷偷摸摸地看的。因為每個房間都有一個女人在裏面。」

赫赫有名的「戰後派女中豪傑」吉村鶴子，就這樣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後路程。她的一生未免太過於短促，就像偶爾劃過天際的流星，身後給他人留下了頗多的疑問。

「哦，是這樣啊。但是，還是有點怪啊。」

朝彥和三枝子並肩漫步在走廊上。朝彥好像突然聞見了什麼香味似的聳了聳鼻子。雖然走廊上的玻璃窗全都關閉得緊緊的，但是無孔不人的風兒，還是把薔薇的芳香，帶進了走廊。芳香瀰漫在走廊里，沁人心脾。

「私人偵探？」戶田辰藏驚愕地小聲嘀咕起來，「阿鶴究競在搞什麼……」

三枝子一走進臨時辦公室，馬上就感受到了室內那森嚴的氣氛，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但是，當她瞅見鍋井律師和一身和服打扮、滿臉微笑的金田一耕助，也坐在警員們的中間時，不知為什麼，她的心情安定了許多。三枝子第一次發現，面前這位身材矮小、模樣寒酸的私人偵探金田一耕助，在職業警察當中似乎備受尊敬。

「哎呀，嗯，我的腦子還沒有轉過彎來呢，拜託拜託，讓我聽聽您的高見吧。」

峰子是鶴子戰前的貼身侍女，戰後鶴子買下這所「薔薇別墅」以後，峰子當起了大管家。

「噢，那是在兩星期之前。對了，就是本月十一號。夫人當時把過繼養女的有關文件交給我，托我辦手續。那些文件中，就有堀口小姐簽名蓋章的同意書。」

「小姐，你今天晚上打扮得這麼漂亮，難道你也參加晚宴？」

「咦，真怪啊！姨媽，您在不在屋裡啊？」

「我雖然早就知道，會有一位叫金田一耕助的先生會來，但要不是剛才鍋井律師說起，恐怕我到現在都還不曉得，金田一先生竟然會是一位私人偵探……」

吉村家的老宅，坐落在上野池畔。現在由鶴子兩個妹妹的遺孤——加藤朝彥和淺井美雪表兄妹倆住著。在事業方面，有鶴子的心腹杉本隆吉代她監管，鶴子在北鎌倉的別墅一一發出指令，進行遙控。

「堀口君，我們進起居室前，起居室的門確實是鎖著的吧？」

「三枝子姑娘，阿鶴究競在打什麼主意？把親戚們囫圇召集到這裏，就這麼乾耗下去？而且，不但叫你參加宴會，甚至連律師、私人偵探一類的人物都來了，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喲？」

「抓賊啊！抓賊啊！這個該死的……快來人啊！」伴隨著莫苦衛老爹的叫喊，好像還有一個男人，正和他發生爭吵的聲音。

「你沒有記錯，嗯，這扇門的確是鎖著的。因為我把鑰匙插在鎖眼裡轉動的時候，我聽見『咔嚓』一聲，門就開了。」

幾分鐘后，轄區警察署的偵查主任藤尾警部補，率領大批警員，風風火火地開進了別墅。待到偵査組的準備工作大體布置完畢，時間已近九點了。

「但是，夫人有時也自己注射吧？」

「啊，是這樣。她當時好像正在沉思的樣子，不過，我沒有看見她的臉長得什麼樣……」

「你真糊塗啊。你想想，夫人自己那把鑰匙，當時就掉在她的屍體旁，對不對？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掐死夫人的兇手，是從什麼地方逃出起居室的呢？因為兇手殺死夫人之後，馬上就溜出了起居室。現在假設一下，兇手是用副鑰匙，從外面把門鎖上的，那麼，副鑰匙當然就不可能留在房間內，因為起居室的窗戶，每一個都關得很嚴，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但胖羅漢良介卻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

律師剛說到一半時，三枝子就已經泣不成聲。她用手帕捂著臉，無聲地啜泣著。

「這事啊，別說是我，良弟。」古河達吉的眉毛擰成了一股繩，「好像連阿峰都沒辦法回答你，近來別墅這邊的事務，都由―個叫三枝子的小姑娘總管呢。」

暴露在視野里的，是鶴子的背影。只見她身上穿著華麗的睡衣，後腦勺上包著一條薄薄的絲巾，這和剛才三枝子去會客室前看見的鶴子夫人，毫無分別。

「這話是幾點鐘說的？」

「哎，總而言之，或許是她上了年紀吧，不知為什麼，她變得越來越膽小了。還有，她對兩位姨侄，和亡夫的親戚們，都一概不信任。於是，為了老來有靠，她就動起了過繼堀口三枝子小姐，作為自己養女的念頭。但我也沒有料到的是，她競然會瞞著堀口小姐。但是，只要略加思考就會知道，按她的性格，她是不可能做出那種既傷害別人，又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來的，她的責任心不允許她這麼做。」

「不，你誤會了。我以為夫人是有什麼事要交給我辦。」

莫苦衛老爹的高聲叫喊，從鶴子的內院外面傳了過來。

「啊？」三枝子戰戰兢兢地回看著朝彥的臉色。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鍋井律師正襟危坐，緩緩地說起往事來，「雖然，鶴子女士是一位足智多謀的女性，但是，我認為這件九九藏書事情，還是具有相當的真實性。」

「哎呀！」她突然驚叫一聲，停下了腳步。但是，隨即她又疾步跑到走廊的窗戶邊，將額頭往擦得一塵不染的窗玻璃上使勁蹭。

「十一位。」

三枝子每每看見女主人這麼笑，心裏就發休。只要這位臭名昭著的夫人，臉上浮現出這種笑容，那就意味著，某項惡毒的計劃，已經在她的心中醞釀成形了。

朝彥默畎地注視著三枝子的臉，隨即又嗤地一笑。

他決定賭一賭運氣，按信中人的命令，去拜訪那位名叫吉村鶴子的女人，這才出現了他在北鎌倉車站下車的那一幕。可是，總算已經接近了目的地，他這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爛仔，卻忽然膽怯起來了。

「你去請夫人出來怎麼樣？」

兒玉健打開了信封，抽出了裏面的信箋，信箋看起來也十分講究。信上那些奇怪的話語，也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內容如下：

「瘋狂」這個詞，大概就是在這種場合使用的吧。朝彥跪在地板上，再次將失手摔落的鶴子，抱在懷裡，拚命地搖晃著。鶴子的屍體被搖得東倒西歪，對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真不該這麼作踐啊。

「沒……沒什麼，嗯，因為我曾答應夫人，暫時不對任何人提及這件事情的……」

「恰恰相反，正因為是家庭聚會，才讓你參加的。」

「噢，嗯，這麼說……」

達吉夫人幸子正要往下說的時候……

「沒有，當時只有我和夫人兩個人在場。對了，夫人還說過，即使手續全部辦妥，在她自己向外界宣布之前，讓我絕對保密的話。但是，在我的想像中，我一直都以為，作為當事者的堀口小姐，應該理所當然地知道這件事。」

「啊，夫人，喂，太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八九不離十，就是這老頭。你也太神經質了吧。」朝彥心裏發笑。

「抓賊啊！抓賊！這個該死的畜生……」

「哎呀，你不要多問，現在是我們在問你呢。我們希望你把你所知道的有關兒玉健的情況，全部都說出來……」

「嗯，看來是這樣。小森峰子悔過書的下面，還有一張紙質相同的白紙，大概，那就是在取得堀口小姐的簽名蓋章后，擬作養女過繼同意書的吧。」

「阿峰，今夜的聚會到底是為了什麼啊？」達吉看見小森峰子經過會客室門前，開門見山地問道。

「噯，我也不知道……因為，首先，我也是今天才被告知，必須出席這個晚宴的……並且……」她翻起上眼珠，斜覷著雙目炯炯有神的金田一耕助。

蘭枝子歪著頭想了一會，說：「對了，是五月八日。我對這一天的印象比較深。」

「只有小森阿姨和我兩人。」

三枝子一隻腳剛踏上夫人房前的走廊，突然又是一聲驚叫。

「可是？你不願意嗎？」鶴子的唇邊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是的。除此之外，無法作其他解釋。可是，那個朝彥來到別墅之後，不是一直都和我們在一起嗎？也就是說，這個案件的兇手……啊，這正是兇手狡猾的地方。兇手的計劃是這樣進行的：首先，讓某個人為吉村女士注射胰島素，使之昏厥過去。這時，如果那個人立即就去殺害吉村女士的話，我們就會對那位注射藥物的人——即那所謂的『某個人』產生懷疑。所以，某個人沒有自己動手，親自殺死吉村女士，而是穿著與吉村女士同樣的睡衣，包著同樣的頭巾，背部朝門，側身躺在地上。這樣，若從鎖眼裡窺視，外面的人就看不見那個人的面部。三枝子小姐從鎖眼裡窺視之後，大吃一驚，她想也沒有來得及想，就認定：倒地的一定是她的女主人。當她跑到自己房間，去取鑰匙的時候，那個人就從地上爬起來，用吉村女士的鑰匙，從裏面打開門，把朝彥先生給放了進去。朝彥先生於是就用自己的手，掐死了已經昏厥過去的吉村夫人。然後，他又將夫人的屍體，從床上移到起居室里，剛才那個人躺過的地方，並且，把屍體躺卧的姿勢，擺放得和剛才那個人躺倒在那兒時候的姿勢一模一樣。接著，那個人便逃離了現場，朝彥先生於是就用從那個人手中接過來的鑰匙，從外面再把起居室的門鎖上，這就再次形成了『密室』的狀態。恰好做完這一切時，三枝子小姐回來了。這樣一來，朝彥先生不在現場的證據就成立了，而那個傢伙自然也不擔干係。因為，假如那個人是個女人的話，從留在被害人吉村女士咽喉部的痕迹來看，殺死吉村女士的，絕不可能是一個女人……」

「你離開這兒時，真的關上了院門？」

「小森峰子的悔過書？這是什麼意思？」

「哦，是這樣。金田一先生，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噢，抓小偷時我還聽見了……」

「是的，夫人。」

然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就算鶴子的起居室與會客室之間距離比較遠，那麼，那些為數眾多、分散在別墅各個角落的傭人們，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發現兇手嗎？難道，鶴子臨死前沒有掙扎和叫喊嗎？

「呔！別去碰！堀口君，你不如去對面，將這兒發生的不幸通知各位，怎麼樣？你轉告他們，叫他們火速報警，並把醫生叫來……」

兒玉健看完這兩封信后，眼睛又慌慌張張地在四下里掃視了一遍。在確定了周圍的確沒有人注意他之後，才把信收入上衣的口袋裡。最後，他又把腕上的手錶核對了一遍時間。鍾錶兩方面都指向七點三十分。

開門后，就是鶴子的起居室，裏面那間是卧室。鶴子的輪椅，翻倒在起居室的地板上，鶴子本人則倒在輪椅旁。

兒玉健將信紙疊起來，並收進信封，放進了上衣的內口袋。這回，他的手上拿的已是另一封信。

鍋井律師揭開的這個秘密，不僅對三枝子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而且，也使在座的各位大吃一驚。連金田一耕助都覺得，嗓子眼裡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般。

「噢、噢……」三枝子聽了朝彥的當頭棒喝，宛如從夢中驚醒一般回過神來。她的眼中湧出了淚珠，聲音中透著沉痛，「對……對不起，那……那麼，夫人還有救嗎？」

「哎呀，嗯，看樣子，是要開家庭會議啊。」和朝彥並肩進來的，是鶴子小妹的遺孤淺井美雪。美雪也仿照加藤，掃了一眼客廳里的人後，緊接著輕蔑地噘起了下唇。

「噢，這把鑰匙好像是這扇門的。」三技子正想彎身拾起它。

「你不會記錯吧？」

「真香啊！這是……」

「我的行動準則是：決不忤逆大姨媽的意願行事。你要有勇氣，自己去吧。」

朝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他在門邊跪下來，透過鎖眼向房裡窺視。看了一會之後，他站起身來，臉色十分難看。

母親被安葬之後，姨母領走了三枝子。但不幸的是，姨母也于昭和二十八年病故。在姨父家舉目無親的三枝子只得離開那個家，小小年紀便過起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嗯，明白了。可是，你當時知道龍醫生留下胰島素的事情嗎？」

警員手上遞過來的，是小森峰子的侮過書——上面當然沒有三枝子的簽名——此外，還有幾張奇怪的照片。

「噢，就是那位叫做堳口三枝子的小姑娘嗎？」戶田辰藏漫不經心地說道。

不過，三枝子對女主人吉村鶴子的戒心，並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

看了照片背面的字跡，所有在場的人，都驚得面面相覷。

昭和三十年以後，三枝子一直在吉村鶴子擁有的「薔薇酒店」里當迎賓小姐。她的長相和性格，正好繼承了雙親的優點。論美貌，她在「薔薇酒店」的服務小姐群中數一數二，但是，她從來不賣弄姿色，或在人前大出風頭。她繼承了母親靦腆、羞怯的性格，有點畏首畏尾。她缺少迎賓小姐應有的那種大胆、奔放的個性。

「嗯，這一點我也不知道。因為，近來關於宴會方面的事務，都由堀口三枝子小姐打理。」

「那你有沒有注意到，悔過書上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三枝子將手中的副鑰匙「咔嚓」一聲插入了鎖眼。這時，朝彥又連呼了兩、三聲「姨媽」，但裏面依舊沒人回應。

「簡單的數學題？……」鍋井律師略一沉吟，隨即恍然大悟。他知道，眼前這位大名鼎鼎的私人偵探，已經從錯綜複雜的案情中，找到了推理的答案，於是，他向金田一耕助報以會心的一笑。

「差不多吧。因為事情涉及了我的職責。」

不久，他們拐過走廊角，踏上了連接兩座建築物的空間走廊。空間走廊那一頭的建築物，就是鶴子夫人日常單獨使用的住處。

「那麼，每位客人的回執都收到了嗎？」

家裡的房子又破又窄，甚至還是借來的。況且，父親即使偶爾踏進家門，對母女倆也沒有好脾氣。他動輒就毆打母親。幼小的三枝子自然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們。

「怎麼啦？」

「小森阿姨？」

然而，糖尿病和風濕痛使她給過去的生活方式畫上了句號。昭和三十年秋天以來，鶴子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北鎌倉的別墅里，很少到外面去。偶爾上一次東京，她總要在路上暈倒好幾次。據說，那是她血液中的糖分突然增加所致。

「那又怎麼啦？你的意思是，我在那兒偷了東西？」

「哎，主任先生，請你等一等。」金田一耕助忽然急不可耐地打斷了他的話。

就這樣，三枝子那稚嫩的童心裏，灌滿了對父親由衷的憎恨。她學姨母的話，稱父親為「流氓」，她甚至詛咒過父親將來不得好死。

「主任先生，那份悔過書一定還在夫人房裡，我建議立即去找。」

父親一義妻妾眾多，照理說，應當非常富有吧，可是，在枝子的記憶中，自己的母親如果一日不踩縫紉機，母女倆的衣食就無著落。自己就是聽著縫紉機的「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的聲音長大的。幼小的三枝子望著因長年累月的勞作，而瘦削不堪的母親，不明白她為什麼不能停下手中的活計歇一會兒。

「原來如此。」藤尾警部補又與金田一耕助和鍋井互望了一眼，「可是，你知道信上寫的是什麼嗎？」

「知道。」

金田一耕助站在會客室的一個角落裡，剛才一直都在觀察著各位談話者的表情。聽了三枝子的回答后，他不免吃了一驚。但他沒有來得及多想，杉本隆吉就到了。

「噢，你不說我倒忘了，哈哈。」

離婚之後，鶴子才發現自己姐妹三人，已被一義害得幾乎一無所有。從那一天起，鶴子便走上了人生的奮鬥之路。

吉村鶴子是糖尿病患者中常見的那種美食家，所以，易子也空著肚皮，忍著飢餓，期盼著今夜這頓豐盛的美餐。

堀口三枝子覺得：眼前這幫身著警服的警官大人們，實在太會想像了，她來來回回地掃視著周圍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忽然瘋了似的放聲大笑。

「噢，這還是前天的事情。這一天，夫人又打發我上東京去，同時，托我再給兒玉健先生寄一封信。這封信也和第一封一樣，信封上的地址、姓名，都是用日文列印的。我是在新橋郵局投遞的。」

自然，龍醫生臨走之前，免不了向患者反覆叮囑，這種藥物如何如何不可濫用。但是，龍醫生走後，想必鶴子又把那一安瓶備用的胰島素，也注射進了體內吧。

「哈哈，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時候未到呀。你就高高興興地等著吧。」

說歸說，可朝彥的心裏，對姨母歷年來的積威，仍然不免有幾分畏懼，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立在會客室門口進退兩難。

「行了，我能告訴你的也就這些。說不定，那位不速之客，還與你的將來息息相關呢。從我個人來說，我倒是希望，事情可以朝那方面發展……」

「哈哈，川邊先生，不可誘導提問啊。可是，夫人怎麼到現在還不出來啊？今天遲到得九_九_藏_書不正常……堀口小姐。」

「哼！你又瞎吹什麼呀！」面對川邊的奚落，杉本依然不慍不火地說。

「老頭子，別說這種無聊的話……」試圖阻止丈夫再往下說的戶田夫人易子，經丈夫這麼一提，自己也有了飢腸轆轆的感覺。

「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

「啊，那不可能……」

也許是鬼使神差吧，惟獨這一次，兒玉健沒有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向同伴們公開，最少他保留了「一個愛你的人」還寫了信給他的事，沒有說出來。所以，那群不法之徒，只是追問他寄現金挂號信來的人是誰，如果讓他們逮著了機會，他們就要迫使那人拿出更多的錢來。可是，「一個愛你的人」好像早有防備，因為從西銀座郵政分局寄來的現金挂號信，信封上既沒有填寫寄信人的詳細地址，也沒有寫姓名。

「喂，走吧。」朝彥說著，領先從走廊上的窗戶邊離開了。

「那麼，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個叫做兒玉健的人物，和夫人是一種什麼關係？」

「你是說：你不具備謀殺的動機咯？」

「哎呀！」

「姨媽，姨媽。」朝彥一邊呼喚，一邊輕輕地叩擊門扉。

「啊，兒玉健先生和這次兇殺事件有關係嗎？」

「我們三對夫婦，加你們兩位晚輩，再加杉本先生，今晚的客人一共是九個人？」

「這還用問嗎！」

電子掛鐘上，正顯示著七點十五分，兒玉健的表慢了五分鐘。他把表撥對時間后，無意中環視了一下周圍，但是，他發現沒有任何人注意他。

「哎呀，想不到堀口君至今都完全蒙在鼓裡，實在令人驚訝。堀口君，你可還記得令尊？」

「主任先生，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東西。您看，就是它！」

「你是怎、怎麼回事？」跟過來的朝彥，有點結巴地問道。

「你撒謊！你撒謊！這件事純屬捏造！我根本沒有在那種文件上籤過名。你們合起來欺負我，你們設好圈套讓我鑽……」

「那麼，阿鶴最近身體好嗎？」

「那是什麼文件呢？你曾簽過名蓋過章的……」

「沒有，嗯，我只是模模糊棚有這種感覺……或許是我神經過敏吧。說不定是莫苦衛老爹呢。」

「對，的確如此。」

「順便問一句，您今晚的職責，與堀口三枝子小姐有什麼關係嗎？」

「但是，那把鑰匙不是掉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嗎！」

「噢，對不起，這事待會兒再說吧。反正，你已經得救了。吉村鶴子女士還為你選定了一位容貌俊俏、心地善良的姑娘作妻子呢。」

倘若堀口一義在戰後還活著，想必會道到這位戰後派女中豪傑的殘酷報復吧。然而，一義死於空襲，他的妻子節子，不久之後也窮死陋巷，這些事情，鶴子不可能不知道。

「嗯，那究竟是一位什麼樣的客人呢？」

聽到三枝子帶來的噩耗以後，「薔薇別墅」的客人們，霎時間個個大驚失色，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那般團團轉。

鍋井律師感慨萬千地結束了他說的故事。正好，剛才被打發去找悔過書的那名警員，匆匆地回來了。

「不會，絕對沒有錯。」

「夫人，您為什麼這麼說呢？」

「噢，那個，家父怎麼啦……」

「好的吧，請您問吧。」

「是這樣的。嗯，因為小森阿姨傷害了夫人的感情，所以，夫人想要辭掉她。於是，小森阿姨再三地向夫人求饒，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並且還寫了一份悔過書。夫人說：為了防止她下次再犯，讓我為她的悔過書作擔保人……」

朝彥順著三枝子所指的方向望過去，看見斜對面，有一排歐式風格的館舍。那就是吉村鶴子夫人單獨使用的住房，裏面從起居室、卧室、浴室到洗手間等等，一應俱全。

警官在問過三枝子的身份、年齡、姓名以及與吉村鶴子的關係等之後說：「那麼，你最後一次看見你的女主人是幾點鐘？」

地板上的鶴子，看上去十分富態，皮膚像小孩一樣，又白又軟，顯得胖乎乎的。她的咽喉處，有一對男人的大拇指印，印痕很深很新，看后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終身難忘。還有她的面孔，又是多麼可怖喲。

吉村鶴子曾經拋棄了她的私生子兒玉健，多年來，良心上深感愧疚。現在，當她暗中得知自己的愛子，已墮落為一名不法之徒之時，她的心靈一刻也沒有安寧過。也許，她是將三枝子的愛情，當做兒子的救世主那般期待著吧。健現在在鶴子昔日的情夫、鶴子事業的總管杉本隆吉的手下，從頭接受鍛煉。但願不遠的將來，鶴子的殷殷期望，能化作美滿的現實。且讓我就此擱筆。

「你說什麼？也許怎麼啦？」

「可是……不過……我並沒有什麼同夥……」

「啊！……」三枝子瞪著金田一耕助，彷彿心如刀絞那般，難過地辯解道，「可是，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那位兒玉健先生，何況，最關鍵的是，我怎麼可能謀害夫人……」

這時，戶田辰藏和川邊良介兩對夫婦同時到了。

「兒玉先生，你能把當時的情形，再詳細地說明一下嗎？那兩個女人，究競都長得什麼樣子呢？」

鍋井律師五十開外，他的臉被太陽晒成了健康的膚色，這與他那白髮蒼蒼的頭顱，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的眼角不時堆起―團和善的笑容，待人接物總是和顏悅色。這位律師在法律界一向以機敏著稱。

昔年，淺草曾有一家聞名遐邇的洋酒批發店。店主有三個女兒，鶴子就是他的長女。在奶娘的呵護下，長大成人的鶴子，自然不諳世故。她二十歲剛過，店老闆就為她招贅了一位倒插門女婿，這就是堀口一義。

她是堳口一義和節子夫婦的獨生女兒。父親一義留給她的印象十分淡漠，這倒不是父親去世過早的緣故。

「是夫人自己列印的嗎？」

「不，我不知道。我剛才也說過，我既沒有見過他，也不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

「有沒有救，看看她的臉色就知道了。無論如何，我想把她抱到床上去，你來幫幫我。」

「嗨，你的回答就這麼簡單？因為我一直都像在做夢一般，所以，我懷疑自己弄錯了，你還清醒吧？門是你打開的……」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不，你知道兒玉健是個什麼人嗎？」

「到時你就明白了。總之，這是我的命令，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待會兒你把前幾天新做的新禮服換上。」

鶴子說話時，唇邊一直掛著一絲淺淺的笑容，那笑容讓她顯得高深莫測。

「啊，原來如此。」藤尾警部補點了點頭，說：「還有嗎？還有關於兒玉健這個人……」

「噢，我現在才想起來，小森阿姨的悔過書，當時攤在一疊厚厚的紙張上。悔過書上還粘著兩段窄窄的膠帶紙。一段豎粘在小森阿姨簽名的左手邊，我就在這段膠帶紙的左邊簽了名、蓋了章。」

順便說一句，鶴子沒有兒女。

據三枝子平素的感覺，女主人鶴子並沒有把自己當親人看。現在，女主人突然以命令式的語氣，叫她出席今夜這個家庭聚會，三枝子不知女主人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因此，她的內心裡感到惴惴不安；何況，自己面對的又是一個多麼不同凡響的女人，認識她的人和不認識她的人，都稱她為戰後派女中豪傑，她最擅長玩弄權術。三枝子一想到這點，心中的不安更是有增無減。

「一個躺在床上，一個站在輪椅旁……後者不是坐著，而是站著，對不對？」

「你們分析得很有道理。不過，您說的事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他話音剛落，三枝子又領著兩位男客進來了。眾客一見之下，不約而同地吃了一驚。

「你來開門吧。」

三枝子用顫抖的聲音，小聲地自語著，照朝彥剛才的樣子，把身體跪在門邊，將眼睛貼在鎖眼上，向里窺視。

因為歷任主人都根據自己的愛好，對別墅進行了修葺，所以說得誇張一點，現在這所建築，給人的感覺，簡直就是一座迷宮一般。女主人鶴子的起居室，就設在迷宮的最深處。

「但是？你想說什麼？」

三枝子用試探的目光注視著鶴子的臉。一會兒之後，她忽然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藤尾警部補立即與鍋井律師、金田一耕助交流了一下眼神。

臨時辦公室離剛才招待親戚們的那間會客室不遠，這是一間有十張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間。

「什麼『資格』不『資格』的！美雪妹妹，你和我一起，去請大姨媽出來好嗎？」

「鍋井先生，鍋井先生。」昔日的陸軍大尉古河達吉，忙不迭地和律師套近乎，「今天這場晚宴的主題，想必您是知道的吧……」

金田一耕助和藤尾警部補交換了一下眼色。

「出事了，肯定出事了，門敲得這麼響，還沒有反應。這張門只有一把鑰匙吧？」

「杉本先生。」胖羅漢川邊良介回首望著杉本隆吉，「今夜為什麼要開這個宴會，你是真不知道呢，還是在故意裝糊塗？誰都淸楚，最近除了堀口三枝子小姐以外，就數你和阿鶴最親近了……」

「不，那不可能。只要屋裡亮著燈……」

這所別墅，原是戰前某位貴族的府邸，戰後經過兩、三次轉手，最後為吉村鶴子購得。

「噢……那麼，堀口小姐，下面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噢……」三枝子無意識地回答著。但是，她在無意中又看了看周圍。

「是什麼事呢？」

「噢，我當時覺得，女主人可能是在等待某一位……」

「堀口君，你愣著幹什麼！我的姨媽，你的女主人被人謀殺了，你怎麼還不去叫人來？」

「哦，在這裏。」

「律師先生，你就別賣關子了吧。」坐在扶手椅中的達吉夫人幸子，搖晃著她那圓滾滾的雙膝問道。

兒玉健滿臉怨氣地說。他憑經驗知道，像自己這樣，過去不光彩的男子，任他說破了嘴皮，也不會有人相信他。更何況，面對的還是一群警察，那就更別抱什麼幻想了。想到這裏，他的態度頓時強硬起來。

「那怎麼可能呢，因為信封已經封好了。但是，信封上已用日文打好了收信人的姓名、地址。還有……」三枝子欲言又止，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臉「唰」地一下紅了。

「鶴子曾經明確地對我說，把堀口小姐領回家來，就是為了報復。她要把多年來埋在心底的仇恨，一古腦兒地加在三枝子的身上，欺負她，凌|辱她，讓她生不如死。她要他堀口一義的女兒，也嘗一嘗什麼是被欺騙，什麼又是屈辱與辛酸。」

「少了我們兩個，也不礙事的。你看，對面有一大群人呢。」

「哈哈，美雪，這種有失身份的話，你就別問了。三枝姑娘，我倒要問你。」胖羅漢川邊良介語氣狎昵地說，「聽說，『薔薇酒店』的杉本經理也要來，小姐你算算，主客共有多少人呀？」

「三枝子小姐，你若是真的認為十三這個數字不吉利，我倒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正是三枝子想知道的。三枝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鍋井律師，眼神中滿是畏懼和恐怖。

「什麼樣子……」健用粗魯的目光，將金田一耕助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就是兩個平常的女人嘛。一個躺在裏面那間卧室的床上，另一個站在起居室的椅子或是輪椅旁。」

「你剛才在走廊上說，看見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影當時是在這院門外面嗎？」

一會兒之後，他們經過鶴子的內院，來到了她的起居室前。

因為健還不知道這所別墅里發生了凶殺案，所以，他對警察為這麼點事就大驚小怪，煞是惱火。

她雙目圓睜，好像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天花板的一角。雖然這雙眼睛已經像玻璃珠一樣，徹底失去了生命，但是，它們卻好像執意地要看透什麼似的，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那虛空的世界。她的半張臉歪著，從微張的嘴唇中，露出了一點點舌尖，鮮血淋淋的，大概是咬破了舌頭吧。

她的亡夫兼次，一共有四個兄弟姐妹。兼次最小，上面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htｔｐｓ://rｅaｄ•９９cｓw.cｏｍ。長兄叫戶田辰藏，下面依次是古河達吉之妻幸子，川邊良介之妻千代子。不用說，這些親戚們戰後都是仰仗弟媳鶴子來維持生活的，就連今夜的宴會，也是為招待他們而準備的。

「每個房間都有一個女人？」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位堀口一義，居然是一個玩弄兩面派的傢伙。鶴子的父母在世時，他還勉強收斂得住體內的劣根性，待到雙親相繼亡故，他的本來面目，便日漸顯露出來了。他把吉村家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轉人了自己的名下，然後，向鶴子提出離婚。

「對不起。」

啊，母親真是個苦命的人啊。

「堀口先生，還是你說對了，這兒真的進來了賊呢。」

「姨媽，姨媽，您醒醒！醒醒啊！……這……這是誰……誰乾的？啊！……」

「夫人怎麼啦？」

進入「薔薇酒店」以後不久，三枝子便有了人生的第一次戀愛。初戀的男朋友怎麼樣呢，這點因為與故事無關，筆者只好在此將它捨去。總之，三枝子重蹈了她母親的覆轍。當她有一天終於發現自己傾心相愛的男人，競然是一個玩弄女性的傢伙時，她絕望得真想死去。她在公寓內打開煤氣自殺，幸好有人及時發現后，把她送進醫院，經搶救方才脫離危險。

「堀口小姐。」鶴子的姨侄女淺井美雪插|進來問道，「你穿的禮服是哪來的？是姨媽給你做的嗎？」

「啊，請等一等……我房間里還有一把副鑰匙。」

「不，你誤會了。如果你連意思都沒弄清，就貿然回答我，我就不好往下問了。我是說，你當時沒有朝房裡看一看嗎？」

「可是，夫人……」

對養女一事已明就裡的三枝子，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了。但是，她依舊顯得有些驚慌失措。

信封是橫著封口的那種，看起來相當講究。上面的收信人姓名地址，都是用日文打字機打出來的。上有「澀谷某公寓，兒玉健收」等字，寄信人姓名地址不詳。

「噢，會不會是他呢？我在想，或許，夫人等的人就是兒玉健先生吧。」

「畜生！小森峰子是個畜生！」藤尾警部補「嗖」地站了起來。

一向以處變不驚而著稱的胖羅漢川邊良介，此時也流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皺起了一對粗粗的眉毛。

「不速之客？」

起居室的房門，好像從裏面鎖上了，因為朝彥把門搖得嘎吱嘎吱響也推不開。

「啊，那、那不就是加藤朝彥……」藤尾警部補拳頭攥得緊緊的，彷彿能聽見他的指關節發出的響聲。

聲若洪鐘的加藤朝彥走進會客室后，和各位長輩打招呼。他是鶴子二妹的遺孤，年紀二十六、七歲的樣子。

「因為，我或許有點天真吧，那位叫吉村鶴子的女人，不是在信上說，要救我嗎！況且，她知道我今晚會來，她一定會穿上會客的衣服等候我……哈哈，我的想法實在天真啊。可是，大叔，吉村鶴子在哪兒呢？我是專為問她，為什麼要給我寫那封奇怪的信才來的。」

兒玉健就這樣滿腹疑雲地挨過了十天。今天，他又收到了同一個寄信人寄自五月二十三日的第二封信。

此案偵査組組長藤尾警部補一聲令下，警員們開始對別墅里已被禁止外出的全體人員，依次錄口供。三枝子被首當其衝地叫到了偵查組的臨時辦公室。

「薔薇酒店」的老闆吉村鶴子有一天讀報時，無意中從報紙的一角，看到了有關三枝子這次自殺事件的小篇報道，她才知道自己經營的「薔薇酒店」裏面，還有一個叫堀口三枝子的迎賓小姐。於是，她徵得三枝子同意后，把三枝子帶回了她在北鎌倉的別墅。

「你知道那個小偷是誰嗎？」

「律師先生，難道今晚的事與法律有關？」提問的是古河達吉。

「後來呢……」

「原來如此。你的出發點還是不錯的，好吧。」

「這樣耗下去，不管怎麼樣，對客人們都是一種失禮的做法。小森君，唉呀，小森君不在？」

「噢，就是他。可是杉本先生看來也蒙在鼓裡。」

「噢，若是阿峰，您就不必找了。」答話的是川邊良介的夫人千代子。

「噢，她沒有把原因告訴我。而且，她還下了一道嚴格的命令，說在她自己叫人之前，絕對不許任何人打擾她。但是……」

無論是胖羅漢川邊良介，還是這位杉本隆吉經理，他們都曾因為與鶴子特殊的男女關係，而遭到人們的非議，他們都屬於那種性能力極強的男性。無論是他們的肉體或精神，都總給予人一種頹廢的印象。在這方面，川邊良介的連襟古河達吉，那種刻板保守型的男人，就有些落伍了。據說他也對內弟媳鶴子相當有意，並因此而惹得夫人幸子暗生醋意。

「怎……怎麼啦？堀口小姐。」

「嗯，略知一二。」

「你的女主人好像連衣服都還沒有換，為什麼當時，她沒有和你一起，去會客室的打算呢？」

「在看到各位之前，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是今夜惟一的客人呢。」

「夫人，您自己不可能不參加吧？」

「那就是說，是在龍醫生回去之後？」

「三枝子小姐，你快過來看看吧。」

「別說了，堀口小姐。」旁邊的金田一耕助插|進來說，「你既然有承諾在先，那就算了吧，因為夫人已經不在人世……此外……」

「可是，夫人，我怎麼能代替您呢……」三枝子始終無法猜透女主人的真實意圖。

奮鬥的艱辛，使鶴子對堀口一義這個男人的憎恨和敵意與日俱增。她監視了他一輩子。所以，一義後來與節子結婚，並生下三枝子的事情，鶴子自然都知道。

「那麼，我還要提一個問題。當夫人獨自待在房中時，有用鑰匙鎖門的習慣嗎？」

一義是在昭和二十年春天發生的東京大空襲中罹難身亡時，三枝子都快十三歲了。按說，小姑娘當時應該對父親已經有了比較深刻的印象，但是，由於一義長期不在家中居住，三枝子一年四季都難得和父親見一回面，所以，她不記得自己的父親，也就不奇怪了。

「那麼，我陪你去吧。」三枝子這時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但是？」

「不知道。因為接到姨媽的請柬，所以就來了……哦，對了，今天我順便去銀座的酒店轉了一下，聽經理杉本先生說，他今晚也會來。」

莫苦衛老爹是鶴子雇來照管薔薇花的花匠。

「夫人怎麼還不露面啊？她究竟要讓我們等到什麼時候呢？」

「對，這既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常識問題，又是一道簡單的數學題。二減一等於一……」

「咬呀！」

「堀口小姐，我想提一個問題。你離開夫人的起居室前，她已自行注射了胰島素嗎？」

堀口三枝子被弄得滿頭霧水，她不停地在藤尾警部補和鍋井律師兩人的臉上，看過來看過去……

「哎呀，嗯，哈哈……」鶴子響亮地笑了起來，「三枝子小姐，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卻有如此多的忌諱。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吧？」

「收到了。今天早晨已經全部收齊了。」

「好像是在喊……『抓賊』呢。」朝彥也大驚失色。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他一動不動地，側耳傾聽著周圍的動靜，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就像暗夜裡的貓頭鷹一樣，十分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沒有，那不可能。因為夫人在龍醫生治療后，氣色已經完全恢復正常了。」

「啊，為什麼呢？」

「我們別無他意，兒玉先生。」金田一耕助主動地擔起了訊問他的任務。他儘可能地避免刺|激兒玉健的自尊心，說道，「我們現在要問你的，並不是你說的那件事。你看，那座建築物的正房旁邊，還有兩間連著的西式房間，是不是？有人看見，你在那兩個房間的窗下溜達過，這是真的嗎？」

但是，不管朝彥怎麼敲，也不見裏面的鶴子回答。

倒插門女婿中，多數都是既不能幹也不好強的人，兼次就屬於這種類型。他凡事都要依賴鶴子的智慧。曾經有一段時期，鶴子鞭策著他重振衰落的家業，自己則在幕後出謀劃策。戰爭一結束，鶴子大顯身手的時機也到了。失去了丈夫兼次，悲痛之餘倒好像是老天爺為她搬掉了成功路上的絆腳石。成熟、果敢、充滿智慧的吉村鶴子，戰爭結束時已年過不惑，可是，由於她保養有方，身段玲瓏曼妙的她，總給人那種青春依舊的感覺。她相貌姣好，氣度非凡，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她還學會了一口流利的英語。

在這群貪婪的親戚面前，甚至連人稱「戰後派女中豪傑」的吉村鶴子，有時候都不免有要被他們鯨吞蠶食的感覺，何況堀口三枝子這麼一個弱女子！現在，她被困在他們中間，那情形簡直像一群老鷹在圍攻一隻小雞。她面色慘白，神情嚴峻，再加上和服的腰帶又系得太高，眼看就要透不過氣來了。

藤尾警部補轉頭吩咐部下，部下得令而去。藤尾轉過身來對金田一耕助說：「這麼說，金田一先生，那段膠帶紙的右邊——即小森峰子簽名的部分，和左邊——即堀口小姐簽名的部分，它們分屬兩張不同的紙嗎？」

「穿著同樣的睡衣，戴著同樣的頭巾，有兩個女人……」就連老練的金田一耕助，也為健這種意想不到的陳述驚呆了，他覺得這件事簡直亂了套。

姨母告訴她說，是父親想和母親離婚。因為母親執意不肯，所以惱羞成怒的父親，就發瘋艤地摧殘母親。

「噢，是六點三十分。」

兒玉健的心情，宛如一條狐狸被人捉住了尾巴。但是，不消說，他並沒有按照信中人的意願，支出那筆十萬日元的現金。和他同住一幢公寓的不法之徒，很快便知道了有人給他寄現金挂號倌的消息。於是，這筆十萬日元的巨款，一星期內就被揮霍得分文不剩。

三枝子剛來別墅時，做夢都沒有想到，女主人竟然會這麼信賴她。她就這樣平步青雲，一躍而成了女主人跟前的紅人。然而，她至今都還沒有摸透這位女主人的脾氣性情，惟有這件事，使她牽腸掛肚，念念不忘。

「那麼，現在是三枝子小姐陪著她嗎？」幸子眉頭擰成了結。

事業上志得意滿的鶴子，因為一時興起，下令花匠在北鎌倉別墅里，種植五彩繽紛的薔薇花。此後，附近的人乾脆就叫起「薔薇別墅」來了。

他的衣著打扮，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有那種「準備停當」的跡象。腰下是一條葛巴丁的嗶嘰褲，膝蓋處已穿得鬆弛走了樣；腳上是一雙鞋尖開裂的舊皮鞋；對襟襯衫的領子上，可見一層厚厚的污垢。和褲子一起搭配穿的葛巴丁嗶嘰上衣，也已經破舊不堪。

「可是，今夜是您的家庭聚會啊。我一個外人摻和進來，恐怕不好吧？」

「是的。您只要去她房間看看就知道，那裡擱著一台日文打字機……當然，一般的信件都是我打，惟有給兒玉健先生的信，兩封都是夫人親手列印的。」

鍋井律師終於漸漸明白，這件事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他雙眉緊鎖，咬住了下嘴唇。

「原來如此。那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大叔，你在拿我開心嗎？」

金田一耕助和在座的全體警員，都被這個故事深深地打動了。

「噢，此事在徵得吉村鶴子夫人許可之前，恕我不能向各位奉告。請再忍耐一會吧。」

「哼，這麼說……」正歪著脖子思考的戶田辰藏接過了話茬。

「哈哈，哪裡，你馬上就會知道的。刑警先生，請把他領到鶴子女士那兒去……」

此後，堀口一義和他的家庭，漸漸地從鶴子的記憶中消失了。可是，沒有料到去年的某一天，鶴子無意中又在報上，看到了堀口三枝子的名字，一查，她果然就是那個曾害得自己吃盡人世間千辛萬苦的男人，和自己的情敵生的女兒！於是，鶴子二話不說，就把堀口三枝子領回了「薔薇別墅」。

「啊，就是嘛。她們是兩姐妹吧？可是，她們兩人的九*九*藏*書臉，我都沒有看見，我只瞅見她們穿著同樣的睡衣，後腦上都包著同一顏色的頭巾。」

「朝彥，美雪，你們也不知道今晚的議題嗎？」

「可是……」三枝子的嘴唇還在囁嚅著。

「哎呀，就是剛在門口的那位先生啊。他叫金田一耕助，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私人偵探。據說他也是今晚的客人之一。」

「哦，我就不能來嗎？哈哈！」老練的鍋井律師斜眼覷著面前這群驚訝的親戚們。

「是的。在身邊沒有人的情況下，她自己也會注射，但是，近來一般都是我替她打。以前是小森阿姨替她打。」

「令尊堀口一義，就是吉村鶴子的第一任丈夫，也就是吉村家的第一位倒插門女婿。」

吉村鶴子是一位女中豪傑。但是，也正因為她是一位女性，所以，她把浪費用電這類事情看得相當嚴重。像那種人走不關燈的事情，她是一次也沒有發生過的。

「哪裡，其實只是我個人的一點淺見。首先，發生凶殺案的起居室有兩把鑰匙，換言之，即只有兩把鑰匙。這兩把鑰匙之中，一把由三枝子君保管，另一把在房主人吉村鶴子女士身上。且說，青年朝彥和三枝子小姐，一起去起居室，請鶴子出來會客的時候，起居室的門，是用鑰匙鎖上了的。而且，三枝子小姐從自己的房間取來副鑰匙，開門進去以後，吉村女士已經被殺害了，吉村女士的鑰匙掉在地板上。這麼說，可以打開和鎖上起居室的，就只有三枝子小姐手中保管的那把副鑰匙。於是，我們就理所當然地把三枝子小姐，當成了犯罪嫌疑人了……」

「好。不過，夫人已經吩咐過，在她自己傳喚外人之前，絕對不許任何人打擾她……」

「嗯……」三枝子不好正面回答，她靦腆地躊躇著。

從鎖眼窺探到的視野里，有一張翻倒在地的輪椅。輪椅旁，像「＜」宇形倒在地上的人，的確是吉村鶴子夫人。

幸子和千代子的兄長辰藏，原是在橫山町做日本紙批發生意的，但因為戰後生意冷清，所以，他一直靠鶴子的照顧，才勉強把店鋪維持下來。他和兩個妹夫不同，家族中惟有他穿和服時還系角帶，十足一副市民階層的小老闆模樣。乍一見，讓人覺得他是一位生存能力低下的老人。

「就是小森峰子阿姨。很久以前，夫人……不，我的意思是說，她是女主人多年的貼身傭人。」

昭和三十三年五月二十五日傍晚，古河達吉偕夫人幸子最先來到「薔薇別墅」。古河達吉年過花甲，他又高又胖，一副刻板、保守的樣子。他那斑白的頭髮剪得很短，下嘴唇又肥又厚。這位老齡男子，戰前曾當過陸軍大尉，還做過中學體育老師，戰後在內弟媳鶴子的公司任專職顧問，幫著鶴子投機，做黑市生意。他的夫人幸子，胖得十分難看，一看便知是那種貪婪的女人。

「是的，的確是我給您掛的電話。」三枝子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喚一般。

警員將兒玉健帶走之後，金田一耕助撓著滿頭亂髮，陷入了沉思之中。想著想著，他的臉上漸漸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容。

「啊，謝謝。」金田一耕助禮節性地點了點頭，說道，「也就是說，吉村女士是被另一個人掐死的，所以，另一個人肯定曾經在起居室里待過。但是，事實上，誰也沒有看見過那個人，而那個人也不可能從鎖眼裡逃出去，所以，那個人要想從起居室里脫身，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用吉村鶴子女±的鑰匙開門出去，又再從外面把門鎖上……」

說到這兒，鍋井律師略微停頓了一下，他歇了口氣後繼續說道：「鶴子女士還說，將姑娘領回來后，在朝夕相處中，陸陸續續地知道了她的身世，這才發現，自己昔日的想像大錯特錯。原來，自己一直把姑娘的母親視作情敵，認為就是她奪走了自己的丈夫。因此，自己一直都在心裏憎恨她。可是，事實上卻不然，原來她也和自己一樣不幸，不，與自己相比，她算是一位更大的受害者。然而，怪就怪在姑娘的母親，她既不抱怨那個棄她如敝屣的負心郎，對貧困的生活，也沒有任何不滿，她甚至至死都還在愛著那個堀口一義。當鶴子女士從姑娘嘴中聽說這一切后，她的心靈受到了一種巨大的衝擊……」

「不是。今天下午，我接到了一個這樣的電話：『今夜您一定要來，因為有件事情務必要拜託您。』……對了，堀口小姐，這個電話是你打的吧？」

剛看一眼，她就大聲地尖叫起來。

據龍醫生說，因為鶴子患有嚴重的糖尿病，所以，必須經常注射胰島素。今天傍晚時分，鶴子又感到身體不適，龍醫生接到電話后，立即來別墅為她診治，並注射了這種藥物。可是，因為鶴子的癥狀近來特別嚴重，胰島素的注射次數，比從前頻繁得多，所以，龍醫生應患者的再三要求，回家之前給患者留下了一安瓶備用的胰島素。

「因為，你看，房門鑰匙不是在那兒嗎？那把鑰匙一定是這間房門的吧？」

「能請您把當時的情況講得更詳細些嗎？」

「你不用擔心什麼，總之，就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體不好，我只不過是想請你替我當一回女主人。」

三分鐘后，三枝子從自己的房間里，取來了起居室的副鑰匙。這時，朝彥還在起居室前等著。

「杉本……」古河達吉不禁瞥了一眼連襟川邊良介。風傳杉本經理也和鶴子有一手，這麼說來，他和良介倒可算是情敵。

「你不相信？說不定晚宴時會出現一位不速之客。」

記不清什麼時候，兒玉健隱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來，自己並不是這對浜吉淺江夫婦所生的孩子，而是他們從某個地方撿回來的。那麼，自己的親生父母又是誰呢？他還沒有來得及問明雙親，他們就一齊在戰災中雙雙去世了。

「是！」三枝子像要理順思路似的，歪著頭想了一、兩分鐘，「龍醫生回去時，差不多快六點了。小森阿姨送走龍醫生后，順便去了會客室，因為算時間的話，客人們差不多也快到了。我在女主人的幫助下，穿好了這身禮服。禮服穿妥之後，已經是六點半了。於是，夫人叫我先去會客室。」

「剛好六點鐘的時候說的。因為，當時各位客人都陸續到了會客室，夫人只讓我來這裏招待客人……」

患者如果超量注射胰島素，就有導致昏厥的可能。龍醫生留下的那支備用藥品，當然不可能超量。可是，因為鶴子剛由龍醫生注射過，在時間間隔不長的情況下，又注射一針，那她肯定要昏過去。兇手會不會就是趁鶴子昏迷時下的毒手呢？的確，在這種情況下，兇手殺害鶴子，實在是易如反掌，沒有人發現，也就毫不奇怪了。

「但是……」鍋井律師繼續說道，「據鶴子女士說，那姑娘……也就是堀口小姐這一年來，使她的性格發生了轉變。姑娘是那麼溫順、單純，只要別人對她略施恩惠……儘管那恩惠是假的……她就會對你千恩萬謝，這樣的姑娘，在鶴子的有生之年，還是頭一次遇到。當然，在苦水中泡大的姑娘，也懂得防備別人。但是，姑娘的戒心與她的優點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她是那麼的值得信賴，歷盡人世滄喿的鶴子，還從來沒有像對堀口三枝子一樣，這樣信賴過任何人。鶴子說，這一年來，是三枝子的行為。深深地打動了自己，並且把長在自己心頭的那些仇恨的刺。一根一根地拔掉了……」

兒玉健在北鎌倉車站下車后，一出檢票口就停下腳步，將腕上的手錶和車站的電子掛鐘核對了時間。

「哦，是這樣啊……」藤尾警部補正要繼續提問。

「喂，堳口小姐！」曾當過陸軍大尉的古河達吉，用滿腹狐疑的目光打量身著鮮艷會客禮服的三枝子。

「請問，『薔薇別墅』在哪裡？就是吉村鶴子女士的住宅……」

「伹是已經過了兩個小時……」鍋井律師也掏出懷錶看了看。

「但是，用得著費這麼多心思嗎？如果鶴子夫人想過繼她作養女，直接辦手續不就行了嗎？」

薔薇酒店的杉本隆吉經理，焦躁不安地瞥了一眼腕上的手錶。已經快八點了，客人們還在會客室里等候女主人鶴子的大駕光臨，難怪他有些不悅。

朝彥的心裏樂開了花。但是，他的臉上卻一直保持著略顯畏懼的神色。好像緊張和不安始終都伴隨著他那樣。

從客人們坐著等候的會客室，到達鶴子的起居室，要走一段長長的甬道。

鶴子的外甥加藤朝彥，第一個從扶手椅中站了起來。但是，表妹美雪卻沒有打算離開椅子的意思。

一位是鶴子的顧問律師鍋井賢藏，客廳里的八個客人都曾見過他。另一位從未見過。他上身穿著一件斜紋嗶磯布的和服襯衣，腰間綁著一條皺皺巴巴的和服夏裙，頭髮像麻雀窩一般蓬亂。他身材矮小，模樣顯得很寒酸。

「鍋井先生，您也是來參加晚宴的？」處變不驚的胖羅漢川邊良介一看律師都來了，又把一對蜻蜓眉皺得緊緊的。

「哦，明白了。謝謝你。那麼，主任先生請接著問吧。」

然而，加藤朝彥處心積慮地殺害自己的親姨媽，實在毫無意義。假使他事先知道，姨媽已將三枝子過繼為養女的話，他肯定會另謀他法的。

「堀口小姐。」鍋並先生不傀為一位頗具職業涵養的資深律師，他不動聲色地說，「可是，你不是在養女過繼同意書上籤過名、蓋過章嗎？所以，從法律上來說，你已是吉村鶴子的養女，也就是夫人的遺產繼承人。」

首先由法醫作了屍檢。屍檢報告說，鶴子是被扼死的……說得更詳細些，她是被某個男人，用粗壯的大手掐死的。兇殺時間為八點前後，也就是朝彥和三枝子去起居室的那段時間。

「噢，我會的。」三枝子令人奇怪地皺了皺眉，看起來，她極不情願回答這個問題。但是，面對威嚴的警官先生們，她不得不痛下決心，以那種相當堅定的語氣說道，「根據夫人的安排，我每隔一星期，就要上東京一次。兩周之前，我上東京時，夫人委託我順便辦兩件事。其中之一，就是將夫人的信，從東京的某個郵局，寄給這位兒玉健先生；另一件事，則是用現金挂號信，將十萬日元同樣寄給他。這兩件事情，我都準確無誤地照辦了。」

他側過身子對鍋井律師說：「鍋井律師，其實，這是一道非常簡單的數學題啊。」

「呔！你幹什麼？！」朝彥又滿懷敵意地大喝一聲。

鍋井律師一口氣說得太多，他停下來，靜靜地環視著在場的每一張面孔。

「你還想演戲嗎？若是夫人死了，她的全部財產，不就歸你了嗎！鍋井律師剛才告訴我們，說你作為夫人——即吉村鶴子的養女，已經正式人了夫人的戶籍，是不是？你甚至還知道，今夜的晚宴，就是為了公布這件事，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