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床上的人真慘！……

這個深更半夜，還在偷偷摸摸地幹活的「苦力」，自剛才起，就一直都在不停地乾著這種奇怪的活計。當然，幹活的同時，他也沒有忘記，偶爾停下手中的鐵鍬，察看周圍的動靜。

已經攀爬到了三樓了，還沒有遇見一個人。其實遇上了也不打緊。公寓這麼大，住戶這麼多，來訪的客人，應該也相當多，這裏的人，不可能對每一位來訪者，都加以注意的。更何況，金田一耕助身上的招牌打扮——那一身皺巴巴的和服，加一頭鳥窩般的亂髮，早已為一套西裝和一頂帽子代替和遮蓋了，所以，即使有人看到，也不會聯想到，他就是金田一耕助。

「對，對，對，完全正確。」

在距離黑松數米遠的雜萆中，有一個黑影，在輕手輕腳地乾著什麼。不，雖然他本人極不願弄出聲響，但由於工作的性質，他還是弄出了相當大的響聲。

「先生，您救救我……您救救我這個可伶的女人吧。請您照我的話去做！求求您，先生，我是真的在求您哪……」

「噢，名字聽起來倒很熟，但是我還沒有去過這所高級公寓……那麼……」

「酬金和費用方面，我想，等您把手提包交付給我時，我再一併付給你，您看怎麼樣？啊，請您等等……」

金田一耕助想，或許對方還是位小姐呢，於是像是要收回剛才的錯誤稱呼似的，緊接著說：「請讓我簡單地複述一下您剛交待的事情。」

「這麼說，你就是立花先生的遺產繼承人？」

「原來如此。那麼，八號套間的門開著嗎？」

「不，這件事待會兒我再通知您。今晚，只要您替我把手提包取出來就行了，所以……」

「不，走廊上的外門已經鎖上了。」

「那不可能！……」多門修不安地朝長長的立席後面張望。這時，女招待上啤酒來了，她好像誤解了多門修。

「喂，他不在店裡？」

她或許認為，像金田一耕助這樣大名鼎鼎的私人偵探，背後還有警視廳等等力警部那樣的知己，即使沾上殺人嫌疑，也大致可以開脫吧。

「是四樓的八號套間。門牌上寫著『梅本』的……」

那個放哨的同夥，自然發現了這邊的情況。是去幫「苦力」呢，還是撒腿就跑？同夥略加思索，決定還是選擇前者。

「而且……」等等力警部接著說，「這也是聽他的作家朋友說的。據說，他的前妻田邊泰子，是個極為平常的家庭婦女。與此相反，昌子卻擅長文學，所以，對立花來說，昌子當然比泰子更合適。立花創作小說時，常常請昌子協作，於是漸漸地，兩人之間就萌生了愛情。」

「拜託，拜託啦，先生，求求您，一個可憐的女人，在懇求您啊！」電話那頭的女子像是帶著哭音。

「您忘在那兒的東西是什麼呢？」

「今晚八點，他希望和您在有樂町的老地方會面。他說，您的事情已經有了眉目……」

因為卧室里一股濃烈的酸味，迎面襲向了金田一耕助。狹小的房間里，酸氣彌溲，刺得金田一耕助眼淚直流。酸味直衝鼻孔，金田一耕助忍不住拚命地咳嗽起來。

「警部先生，案件已經真相大白。請逮捕梅本繁子。」

金田一耕助覺得，女招待的話相當刺耳，但他知道，她並不是衝著自己說的。金田一耕助察言觀色，發覺她對自己，並不是完全沒有好感。

「和您了解的差不多。聽說，泰子有一隻紅黑相間的手提包，手提包的銅卡口，像蛙嘴似的，包上還有一根長長的背帶。」

金田一耕助用手指，在地圖上尋找聚樂庄。他毫不費力地，就找到了它的大致方位。這時，從公寓門口，傳來了汽車熄火的聲音，緊接著，汽車喇叭連響了三次。

「這種事，實在讓人想不到啊！我們要找的昌子，不會是她……儘管如此，那位小姐，什麼時候在這兒工作過呢？」

可是……

那隻手提包，現在就在金田一耕助的手中。但是，除非得到田邊泰子許可，否則，不能打開這隻手提包。

金田一耕助再次環視周圍之後，這才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咔的―聲，鎖彈開了。然而，就在這時，金田一耕助聽見電梯上樓的聲音。金田一耕助沉著地、小心翼翼地拔出鑰匙。他將雙手插在襯衫口袋中，裝作若無其事地，從八號房門前離開，向著走廊深處，一邊走，一邊挨個地看那些門牌。

金田一耕助拿起杯子，讓女招待替他斟酒。

梅本昌子的妹妹繁子，從靜岡上東京來了。她出現在澀谷警察署專案組辦公室的時候，已是八月九日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的化裝，就此簡單地告一段落。他從書架上抽出東京都行政區劃地圖，將澀谷區那一張攤開在桌面上。因為聚樂庄公寓，就在澀谷區的S町。

因為記者招待會已經結束，所以，專案組的組員們，也大部分都執行任務去了，辦公室里只有等等力警部，和年輕的警部補兩人。

梅本繁子在專案組露面的當晚，多門修給綠之丘庄的金田一耕助掛了個電話。

不料，女招待一聽，立刻大吃一驚：「哎呀，不好，您是來找前天被殺的昌子小姐的？」

「哦，這樣啊。那麼，然後，我開門進入四樓八號，那個門牌上寫著『梅本』的套間。進去以後，就會在起居室或者卧室，看見一隻用紅黑兩色皮革，拼製成的女用手提包，我把它取回來，暫時代管。下一步，等候夫人……對不起，等候您的下一道指令……您的意思大致如上吧？」

「哦，哦，那當然……那麼，我把手提包取回來之後，該送到哪兒去呢？」

金田一耕助將話筒貼在耳邊，等著聚樂庄四樓八號套間的住戶聽電話。其實，金田一耕助並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是男是女。

還好，卧室和起居室之間的門是開著的，金田一耕助躡手躡腳地溜進了起居室。

「哎呀，我們現在正在調查她的下落。他們是在今年五月份離的婚，所以，五月底，她的戶籍就從立花家遷出來了。據立花的作家朋友說，她目前的生活，還不至於發生困難，嗯，好像是法院判了一筆贍養費給她。離婚後，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那位作家朋友還說，她也許回故鄉靜岡去了……」

「唉？……」

從那個令人恐怖的殺人現場，逃出來的泰子，給金田一耕助打過電話以後，就被昌子殺害了。拾到化妝盒的河野，一看就知道，化妝盒是繁子的，為了確認，他又檢查了屍體，發現床上的女屍不是昌子。因為那具屍體身上，沒有那種他熟悉的特徵。那是一種惟有與昌子發生過兩性關係的人，才知曉的特徵。

「我想，就算您提出來，我也未必能回答您。我無比自私地請求您，我只希望您按我說的那樣去做。啊，對了……」

「您是金田一先生嗎？我要找金田一先生。」女子一副叮問的語氣。不知為什麼，金田一耕助從她的話中，感受到了一種緊張的氣氛。

「啊，明白了。不過，為了慎重起見，你還得對他加強監視。依我看，這個人把握著案件的關鍵。」

思考歸思考，金田一耕助又細心地，在床鋪下面查看了一遍，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從手提包內掉出來的物品。突然，走廊的外門上，響起了敲門聲。

「那我怎麼進去呢？」

「啊，金田一先生，您來得正好。」新井的額頭上滲滿了汗珠。

門旁果然有一塊上寫「梅本」的門牌。因為有姓無名，所以，不知道房主是男是女。

女招待以一種「對現今轟動一時的案件被害者，再熟悉不過」的語氣，誇耀似地說。

金田一耕助走進公寓大門之前，沒有忘記從公寓外部，端詳一下它的全貌。

金田一耕助不慌不忙地，一步一步地踏著樓梯往上爬。他還不知道，前方有什麼東西在等著自己。並且，他也不願去想它。因為有的時候，那種多餘的先入為主，會妨礙一個人正確地判斷事物，金田一耕助絕不會犯這種錯誤。

金田一耕助將自己埋在椅子里，馱默地陷人了沉思。

河野將門敞開，只向卧室里瞅了一眼，便禁不住渾身哆嗦起來。這一點，躲在衣架后的金田一耕助，也看得清清楚楚。

金田一耕助放下話筒，拉開寫字檯的抽屜，取出了眼鏡盒。盒子裏面有一副玳瑁腿的透明眼鏡。有色眼鏡容易引人注目，于化裝是不利的。

「先生，那是因為……」唐澤警部補也厭惡地皺起了眉頭，「那或許是女性特有的一種殘忍報復方式吧。」

「啊，您要這麼激動，總之，我答應您就是了。」

「那麼，那位堂姑現在在哪兒？」

金田一耕助的目rｅad•９9csｗ•ｃom光，在室內迅速地掃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手提包。難道，是在裏面的卧室嗎？

從公用電話亭到聚樂庄公寓，步行只有五分鐘的路程。公寓離都營電車的車軌距離很近。因為靠近澀谷車站，所以交通便利，並且，難能可貴的是，它還是鬧市中的一個幽靜的處所呢。

可是，對這兩人臉部的慘相，我必須控制自己，再做更加具體生動的描寫。因為我不願給讀者帶來不快。

「先生，我已經調査了田邊泰子在下谷的住處，以及泰子所屬的『大和鐘點女工』家政服務公司。」

「哦，這樣啊。謝謝。」

這不會是某人的惡作劇吧，金田一耕助的心中，有一剎那曾懷疑過打電話來的女子，但是，很快又否定了它。不，不會的，金田一從對方那不顧一切的語氣中，判斷出那不可能是一個惡作劇。

「幹得好！但是，我們還得把等等力警部叫來。」

「是的，是的，正是那樣。」

「噢，我耳朵正貼著話筒，洗耳恭聽著哩。您就慢慢想吧，考慮好了再告訴我。我會耐心地等著您……」

那是一個精緻的化妝盒。也許，它從手提包內掉出來的時候，隨便滑到了床底下。河野如獲至寶似的端詳著它，那是一種邪惡的眼神。一會兒他又嗤地一笑，金田一耕助看得出，他的內心是多麼得意啊。

儘管如此，金田一耕助在推開門的那一剎那，依然目睹了床上有人躺著的事實。

金田一耕助現在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因為他從殺人現場，取走了相當重要的證物。儘管他恪守委託人的約定，還沒有查看手提包內的物品，但他可以斷定，手提包的主人曾去過現場。而且，這位手提包的主人，自從在現場附近的公用電話亭，給他打了那次電話以後，就再也沒有露面。

「啊！……」寂靜的午夜裡響起了一聲慘叫，伴隨著慘叫聲，好像有一個男人，掉進了深深的洞穴之中。

金田一耕助警惕地察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此時正好沒有人。他的右手戴著一隻薄薄的手套，左手插在夏威夷襯衫的衣兜里。他用右手試著旋了一下門把手，門的確是鎖著的。

當河野再次進入金田一耕助的視線中時，他的手裡拿著一件東西。他手中是什麼東西呢？當金田一耕助明白過來的時候，不禁在內心喊了一句：「完了！」

「啊，你坐。大熱天的，還要調査這麼意外的案子，真難為你啦。」

金田一耕助從衣架後面，偷偷地看了這個男子一眼后，心裏委實吃了一驚。原來，他就是剛才從電梯中出來的那個男青年。

八月十五日午夜一點。

「是的。」

「沒有。他不可能知道是我。」

「原來如此。您剛才說，把這隻手提包忘在『聚樂庄』公寓四樓八號套間了，您還記得，它放在套間里的哪個位置嗎？」

金田一耕助迅速地觀察了一下床上的兩具屍體。從男人的肌肉和皮膚光澤來看，他的年齡大約在三十五、六歲之間，而他身下的女人，可能要年輕一些吧。

金田一耕助回頭注視著床鋪上躺著的人，忍不住痛苦地呻|吟起來。

「喚，嗯，就是……」

「順便問一句，先生您的安全不要緊吧？」

「嗯，它在……那是一個二居室的套間。從走廊的外門進去后，便是套間的正門，正門進去是起居室，起居室後面是卧室。我記不清，把手提包放在那兩個房間中的哪一間了……」

「噢，我們現在正在和靜岡方面聯繫。無論怎麼說，作家朋友這一層關係，只是一種面子上的來往，它不可能像家庭人員那樣，相知甚深。在這種關鍵時刻，若是找不到曾與他們關係親近的人，就很傷腦筋。就是靜岡方面，也是大海撈針啊。」

金田一耕助想起自己進門時沒有反鎖外門，急忙環視室內，想尋找一個藏身之處。但是，卧室里沒有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說得勉強一點，床底下或許還行，但萬一被他發現就完了。

而且，協助破案的功臣，既不是金田一耕助，也不是等等力警部，而是曾服刑過數次的多門修。

毋庸置疑，打電話來的女子，是無論如何也沒有勇氣，重返這個殺人現場的。可是，她又不能隨隨便便地委託一個人來辦這件事，因為那樣的話，取包人就會沾上殺人的嫌疑。

金田一耕助在銀座的餐館，獨自用了晚飯，扭頭一看表，已經是八點了。他離開餐館，在有樂町的街道上，信步而行，看看快到人行天橋下。

「啊？」金田一耕助不無驚訝地說，「那麼，他們兩人結婚了嗎？」

「可是，聽說，使受害者致死的，是劇毒藥品氰酸鉀……」

這個黑影躡手躡腳地，突然撲向了拿鐵鍬的「苦力」。

「金田一先生，我來介紹一下吧。這位是唐澤先生，也是本案的負齎人。」

正因為如此，金田一耕助才會對，這位即將接聽自己電話的人物，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但是，前提是：對方必須聽電話。而對方不聽電話的可能性也很大。

金田一耕助放下話筒。他目光散漫，若有所思。他的腦海中，還在回味著先頭那通奇怪的電話內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他順手拿起電話聽簡，給一家熟悉的計程車公司掛了電話，要了一輛出租汽車。

金田一耕助還在尋找藏身處。這個梅本小姐，肯定是一個生性懶惰的人。起居室的角落裡，隨便地豎著一個衣架，衣架上掛滿了那些久未清洗的內衣、襪子等等。

三伏天的下午，正是署熱的高峰時刻。等等力警部熱得滿臉緋紅，雙頰上汗水直流。他一見金田一耕助進來，連忙從椅子上彎腰站起。

「是的，我就是金田一耕助，您是哪位？」金田一耕助周到地與她應酬起來。

「不！……不不！ ……不不不！……」唐澤警部補連連搖手，「這樣下結論還為時尚早。不管怎麼說，現在必須查明她的下落。」

「哈哈哈哈！……你在說什麼呀？你不是立花先生的遺產繼承人嗎！還不至於住不起一間普通的公寓吧。」

「您要接的四樓八號套間，我叩了半天也沒人接。會不會是出門去了呢？」

「暫時沒有。」

「啊，大熱天的，請您快進屋去。請您快進屋去。先生也是看了最新的報道么？」

金田一耕助很想向總台小姐打聽一下，四樓八號套間住戶的情況，但又擔心會招致她的懷疑。而且，聚樂庄好像是一個相當大的公寓，總台小姐是不是認識公寓的每一位住戶，也必須打個問號。

女子一聲聲地嗚咽，震撼著金田一耕助的內心。金田一耕助想了想，說：「那麼，夫人……啊，不對，我失禮了。」

「先生！」女子哽咽著說，「謝謝您。」

「噢，是這樣。小姐，多謝了。」

「噢……那麼，實在對不起，我能不能請先生……金田一先生您，去幫我把那件東西取回來？」

另一個黑影競然躲過了同夥的嚴密監視，閃電般地、像蛇一樣，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那個神秘兮兮的「苦力」。

「是的。可是立花先生原是一位藥劑師呢。聽說二戰時，他曾作為藥劑師，被應徵入伍。戰後回到故鄉靜岡，在一家醫院工作。作為一位藥劑師，他並沒有什麼驚人之處。然而，三年前，他以自己的戰爭經歷為題材，發表了一部長篇小說，不料，處|女作問世之後，一夜之間就成了暢銷書，他也搖身一變，成了當紅作家。於是，他夫妻二人理所當然地上東京來了。緊接著，昌子也尾追而來。」

「是一隻女用手提包。手提包由紅、黑兩色皮革拼制而成，式樣如同蛙嘴小錢包。它的背帶，也是用皮革拼成的，但顏色和包體不一樣。總之，您到那兒一看就知道了。」

而且，這個奇怪的「苦力」，好像還有一個同夥。那同夥隱身在廢墟入口處的萆叢中。如果有過路人靠近草叢，這同夥就會擲一顆小石子，向那位辛苦幹活的「苦力」悄悄發出警告。

金田一耕助至此方才明白，打電話來的女子，為什麼要選中自己來取包。

「是的。他們的關係有點複雜啊。據立花的作家朋友說：梅本昌子的母親，曾帶著昌子和繁子兩個女兒，嫁給了立花先生的父親，所以，立花先生和昌子、繁子兩姐妹，從幼年時起，就像親兄妹一般。是靜岡的山水養育了他們。聽說，立花先生的前妻，名叫田邊泰子，她原是昌子的校友。立花先生是因為繼妹昌子的關係，才和泰子有了接觸，並逐漸產生感情而結婚的。」hｔtps://reaｄ•９９csｗ•com

總算是上四樓了，金田一耕助還是沒有碰見任何人。只看見從電梯里出來的人，正頭也不回地走向走廊深處。在這樣的夜晚，被酷暑煎熬的人們，似乎無心去注意旁人。

「你好。麻煩你一下，能不能接四樓八號套間？」

「是的，一點沒錯。他的身份已經得到了確認。金田一先生也看了報紙吧，受害人的臉部，被硫酸腐蝕得完全不成樣子。幸好那一年，我們在作協登記指紋的時候，立花的指紋沒有漏掉。現在，只要核對指紋，身份就一清二楚了。」

「謝謝您前天給我掛電話……」

「她大約是去年春天三月間來的。可是，唉！……」

寬大的雙人床下，躺著一隻紅黑相間的女用手提包。手提包的銅卡口，已經被人打開了，裏面有兩、三樣東西掉在地板上。

事情是這樣的：快十點鐘的時侯，金田一耕助接到了一個陌生女子打來的電話。從她的聲音來判斷，金田一耕助知道，對方還是個年輕女子，不，至少可以斷定，她不是一位老太太。

一隻腳踏在樓梯上的金田一耕助，再次巡視周圍之後，搖搖頭又上了二、三級樓梯，當他調頭再看時，男青年也從走廊拐角消失了。於是金田一耕助三步並作兩步衝下樓梯，跑進了電梯旁邊的八號套間的房門。

唐澤警部補知道，立花慎二的小說，迄今都很暢銷，光版稅一項就相當可現。

順便說一句，梅本昌子曾對某種油質粉膏有過敏經驗。該種膏體一塗到臉上，皮膚就起斑疹，並且，還滿臉長出像粉刺一樣的小疙瘩。至於這種油質粉膏的名字，就請允許我保密吧。如果說出來，恐怕這種粉膏不好賣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先生！」話筒里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把金田一耕助的耳膜都快震破了。

「遵命！……不……不過，夫……夫人？……啊……對不起，嗯……如果我拒絕您的委託，您打算怎麼辦呢？」

「啊，我知道了。辛苦了。那麼，結果如何？」

「她到底……是誰？」等等力警部用手電筒照著女屍的臉想辨認，但只是徒勞。

「可是，警部先生……」金田一耕助不解地問道，「兇手用氰酸鉀，完全可以殺死被害者，為什麼還要用硫酸毀容……要局部傷害被害人呢？」

多門修的發現是在H町，那裡離聚樂庄不遠。準確地說，它離金田一耕助曾去取過鑰匙的那個公用電話亭，步行只有短短三分鐘的路程。

果然，從走廊的外門進來后，便是一張窄窄的正門，正門裡才是一間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歐式起居室。站在起居室內的金田一耕助，已看出了房主梅本是一位女性。因為室內的傢具、擺設，樣樣都是年輕女性用的東西，而且，看得出來，這些東西都極其昂貴。

然而，事件的結果往往出乎意料。這樁令人恐怖的硫酸殺人案件，在案發後的第十天，也就是八月十五日深夜，以一幅更加恐怖的慘景收了場。

等等力警部說到這兒，支吾起來，他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怪不得唐澤警部補有這種沉癰的喟嘆。驗屍報告上說，不僅受害者的面部被硫酸燒爛，甚至，從他們兩人的下腹部到大腿肚，整個下身，全被潑得血肉模糊。從他們的受害部位來看，似乎是一場情殺。

「不過，像立花先生那樣的客人，我們躲還來不及呢。店裡的客人，大都是有身份的，少了那種人也無所謂。」

「是這樣的，嗯，這附近有一個叫做『聚樂庄』的公寓，不知您知道不知道？這是一所相當髙級的公寓。」

這幢公寓的房間編號，每層都由一號開始，依次往後數。同號的房間，每層都是同一個位置，只有上下之分。金田一耕助在上四樓之前，就已經確認過這一點了，八號套間就是一出電梯門第一眼看到的那一間。

金田一耕助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之後，又進卧室查看了一番。因為河野在卧室中足足呆了五分鐘，他到底幹了什麼呢？

「不是，對方當時是不是認出了您？」

儘管如此，他還是打算尋找那隻手提包。因為預先弄清了窗戶的位置，金田一耕助直接走到窗前，打開了窗戶。夏夜的熱空氣撲面而來，多少減輕了室內的濃酸，造成的窒息感。

「是的。時至今日，氰酸鉀早已不是什麼稀罕之物啦。」

與立花慎二離婚之後的田邊泰子，終於有了下落。原來，她並沒有回故鄉靜岡，她在淺草一家名叫「大和鐘點女工」的家政服務公司上班，住在下谷的公寓里。八月五日傍晚開始，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看來，田邊泰子的確是一個值得懷疑的人。

「是的。嗯……」繁子面對唐澤警部補的質問，戰戰兢兢，說話也結結巴巴。

「您記性真好。嗯……我還要嘮叨一句，請您不要查看手提包內的東西……」

「啊，警部先生，這個王八蛋，身上居然帶著女人用的化妝盒。」

「是，是，您說得對。那麼……」

田邊泰子的事，河野不清楚。所以，專案組並沒有從河野的證詞中，取得什麼重大進展。

「把繼兄讓給朋友，她開始后海了吧。」唐澤警部補從旁註解道。

「請您等等。我要記一下……嗯……是『聚樂庄』公寓的四樓八號套間，門上寫著梅本對嗎？」

金田一耕助衝著鏡中的自己，露齒一笑，摘下眼鏡放回盒內，連同盒子一起插入夏威夷襯衫的口袋中。略一運神，又從頭上取下貝蕾式的鴨舌帽，塞入西褲後面的口袋裡。他不願公寓管理人員山崎先生，和出租汽車公司的那個熟識的司機，看出他化過裝。

但是，黑影沒有讓他得逞。他一把便鉗住了「苦力」的手，朝後面反扭著。

她完全不是什麼性被虐狂。從她令人髮指的犯罪手段來看，倒不如說，她是一個性施虐狂更恰當吧。

「什麼？那、那麼，繁子是兇手？」

女子又強調性地說：「我還有一個十分無理的請求，請您不要查看手提包內的東西……先生，喂，金田一先生……」

「先生。」隨著一聲響亮的招呼，眼前閃出了一個矯健的人影。

接下來，女子含糊其辭……

「您看看，現在報紙上，不是在大登特登，一樁硫酸殺人案么？被害者的名字，就叫梅本昌子，她惟一的身份，就是在我們這個酒吧干過。不過，我們酒吧的人都叫她玉美。」

「啊！」雙目畫瞪的金田一耕助，那吃驚的樣子，表現得惟妙惟肖。

「哦，哦，原來如此。……那麼，您想委託我的是？……」

此時，一個刑警也對河野健太郎搜完了身。

「立花哥沒有其他親人了。他的父母都在二戰中亡故。不，嗯，哥哥的母親去世得更早些……」

金田一耕助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衝到衣架後面，剎那間，房門「吱呀！」的一聲被擰開了。

「可是，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部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立花好像是個性|虐待狂。昌子的屍體上，到處都是新傷。」

哎呀呀！多麼慘無人道喲。

金田一耕助將澀谷區的地圖，重新查看一遍之後，折起來放回了原書架。此時，電話鈴響了，是公寓的管理人員山崎打來的，他通知金田一先生，包租的出租汽車到了。

「謝謝。嗯，實在抱歉，我說出來，少不得要冒犯您……」

「啊，小姐好……」

「順便問一句，昌子的妹妹繁子……」

「噢，不是……」多門修立刻否認，免得女招待再問下去。

「當年先母帶著我們兩姐妹，改嫁立花爸爸的時候，堂姑也很反對，她和先母大吵了一ｈｔtps://ｒead•9９ｃsｗ•ｃoｍ場之後，就再也沒有和我家來往過……現在，就算在路上碰到她，怕也認不出來了。」

河野健太郎肯定知道，那個化妝盒是誰的。也許，他正盤算著，以它為把柄，去要挾化妝盒的主人吧。若是這樣，他也許知道田邊泰子現在在哪兒。

眼前的聚樂庄公寓，並不是那種時下流行的摩天公寓。這是一棟八層樓的建築，每一層看上去，最少都有二十個套間。由於大面積使用玻璃，使整個房子看起來，猶如童話中的水晶宮一般。現在，它的大部分窗口，都燈火輝煌，似乎在告訴人們，窗內的住戶，都還沒有就寢。

「可不是么。」

電話一撥就通了。

「您是說，這是立花先生的前妻，對他二人的報復？」

「噢，從前，我吵著姐姐帶我上京玩過一次。姐姐說，像你這樣獃頭獃腦的人，盡給人添麻煩，於是不到半個月，就把我送回了鄉下。當時，姐姐還住在五反田的若竹館公寓，我這次還想重遊舊地……」

「您問得好。所以，我已經把鑰匙預先藏在這間公用電話亭的門框上面……如果您馬上就來拿的話，我想，沒有人會發現的……」

「埋掉泰子以後，下一個目標，就輪到河野了。真可惜！」聽說被捕后的梅本昌子，若無其事地說了這麼一句。

「哪裡，哪裡，我的職業如此，請別客氣。」

自稱運籌推理偵探的金田一耕助，在他過去的大半生中，無論是上述程度的化裝，還是其他形式的化裝，於他都極為罕見。

「昌子小姐，昌子小姐……」敲門聲過後，一個男聲在門外呼喚著。他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這引起了金田一耕助的懷疑。

傍晚五點時分，金田一耕助離開了澀谷警察署，在離警察署最近的公用電話亭，他給綠之丘庄公寓管理人員掛了個電話。但是，那位身份不明的委託人，依然沒有任何聯繫。

「哦，是這樣。那麼你暫時就住若竹館吧。說不定還會有事找你。」

卧室門關得嚴嚴實實。金田一耕助依然將左手插在襯衫口袋中，用戴著薄手套的右手，擰了一下門把手，門沒有上鎖。他剛把門擰開，一種身體的本能，使他禁不住連連倒退。

「那我也要啤酒。此外再來幾碟小吃。」

打開泰子的手提包后，大伙兒才明白，她八月五號晚上，為什麼會去梅本昌子的住處，也就是那個硫酸殺人現場。

「不可能！不可能……因為，立花哥和我並沒有血緣關係誒。」

「啪！」地一聲，一顆小石子落在草叢裡，「苦力」迅速地停下手中的活計，緊握鐵鍬，在草叢中伏下來。

「是這樣，嗯，我把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忘在『聚樂庄』公寓里了，從公寓出來后我才發現……」

「呀，新井先生。我剛去了警視廳，聽說警部先生上這兒來了……」

由於房主是一個年輕的小姐，所以，金田一耕助意識到，自己必須更加提高警惕。一等到自己目的達到了，最好是儘快離開這裏。

金田一耕助靈機一動，想出了這個借口。因為他記起，河野那天晚上，是喚著「阿昌，你在哪兒」走進聚樂庄公寓四樓八號套間的。

「啊……」「苦力」低聲地叫喊起來，但是因為被黑影從背後卡住了脖子，他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那麼，他的職業是……」

「噢，原來如此。那麼……」

金田一耕助退到卧室門外，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他用左手掏出手帕，摘下眼鏡，輕輕地擦拭著滿眼的淚花，再次睜開眼睛時，他感覺到酸氣的刺|激，已經不如剛才那麼猛烈了。

「啊，原來是這樣……您的東西忘在『聚樂庄』公寓的哪個套間？」

「不。請你把繁子逮捕后，檢査一下她的身體。如果她的身上有無數新傷，那她就不是真正的繁子，而是其姐昌子。我們一直誤以為，與立花死在一起的是昌子，而事實上，那是她妹妹繁子。現在，為什麼要用硫酸毀容，答案也找到了。昌子這個外表柔軟、嗜血成性的女人……這傢伙真像一條雌蛭。」

「聽說立花先生還有一位前妻，對嗎？」

「什麼？」金田一耕助瞠目而視，「前天被殺……？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酒吧領班。酒吧名叫做『奧迪賽斯』。」

「如果傷得最厲害的是屁股上，那就證明：立花的施虐，是在昌子的同意下進行的？」

金田一耕助今晚的使命，就是把這個提包帶走。帶走它，也許將會妨礙案件的偵査。但是，因為金田一耕助已和委託人有約在先，所以，他有屜行約定的義務。

「您是要四樓八號套間吧？」

說完，他轉過身來，折回樓梯旁邊，一隻腳踏在五樓的樓梯上，裝作出於慎重起見，而想再度確認的樣子，又向周圍掃了一眼。這時，他發現男青年正回頭朝這邊看，他已走到了走廊的拐角處。

「噢，噢……我沒有通報姓名，卻要有求于您，真是失禮之至。不過，這也是出於萬不得已，希望您能諒解我的苦衷……」

「是，我一定照辦。我會嚴密地監視他，只要稍有不對，我就會馬上向您報告。」

「哦，是這樣的。立花到底還算是個名人，他也害怕自己的陰暗面被人知道，所以，昌子穿和服和西裝時，露在外面的肢體，倒像是沒有什麼傷痕。可是她的背上、屁股蛋上、大腿上……啊，特別是那兩片鼓鼓騰騰的圓屁股蛋上，看上去簡直是體無完膚，上面布滿了深深的鞭傷。」

「我是……啊，對不起，從目前來說，我還難以向您奉告。」

看起來，記者招待會剛剛結束。記者們三三兩兩地步出了警察署，後面跟著好像忙得不亦樂乎的新井刑警。

「我姑且先將這個手提包帶走，餘下的事情，就交給警方吧，看破案的情形，到時再從其他角度，協助偵查……」金田一耕助的腦海中，迅即轉著念頭。

「苦力」痛苦地掙扎著，他扔下鐵鍬，想將手伸進口袋。因為他的口袋中，藏著一把手槍。

「啊，原來如此。這種例子見得多啦。」

「警部先生，請您看看這個女屍的身體。她渾身都是舊傷，她肯定是立花的前妻田邊泰子。」

「噢，就是……萬分冒昧，因為我現在時間緊急，沒法子去拜訪您。」

「怎麼？原來你在屋裡啊，昌妹。」男人的聲音中，帶有那種狎昵的味道，他開門進來了。聽聲音，他似乎已反手輕輕地帶上了外門。

「那麼，他的前妻泰子……」

「你認為不可能的事，卻是法律上的規定。你還有其他親人嗎？」

「噢，對了，我還有一個堂姑，她是先父的堂妹……」

「受害的女方是……」

「啊，多門先生……他留了什麼話？」

「哦，是這樣啊。哎呀，謝謝。」

「哎，哎，請講。」

「我現在在澀谷區S町的都營電車站附近，在一間公用電話亭，給您打電話……」

「苦力」用腳踢黑影。他想從對方的手腕中逃脫，就拚命掙扎。

眼前的那個傢伙，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青年。他有著修長的身軀，美國兵式的髮型，上身穿著一件華麗的夏威夷襯衫，舉止之間雖不免矯揉造作，但不失為一位美男子。

公寓一樓的大廳內，備用樓梯的左邊，安有三部電梯。電梯擠佔了樓梯的空間，使樓梯看上去很狹窄。金田一耕助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樓梯。

「哎呀，您在看誰呢？」

女子的聲音，總讓人覺得是那種不顧一切的語氣。

鏡中的金田一耕助，依舊一身和服打扮。一頭不知幾時梳理過的亂髮，像麻雀窩一樣頂在頭上。一件洗得發舊的小千谷縐綢襯衣，外面綁著一條皺皺巴巴的和服夏裙。金田一耕助瞅著鏡中的自己，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他從鏡前轉過身去，進了裏面的房間。裡間是他的卧室。

原來，床上的屍體依然是男上女下，但兩人擁抱的姿勢，和屍體的位置，卻和先前略有不同。也就是說，河野將這兩具恐怖的屍身翻動過，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河野健太郎不是關鍵證人。警方只向他詢問了立花慎二與梅本昌子，以及前妻田邊泰子之間的三角關係。

四樓八號……

接下來，「吧嗒」一聲輕響，女子輕輕地切斷了電話。

「我拿到那把鑰匙以後，就去聚樂庄公寓的四樓八號套間。聚樂庄公寓有電梯嗎？」

「啊，找到了。」金田一耕助等不及合上電話簿，一把抓起電話聽筒，用左手開始撥號。

「警部先生，警部先生，金田一先生來了。」

男青年經過金田一耕助旁邊時，金田一耕助像是無意地自言自語：「噫九*九*藏*書！不會是五樓吧？」

兩分鐘后，從卧室中走出來的金田一耕助，已經是西裝革履，一副紳士裝扮。深灰色的西褲以上，是一件華麗的夏威夷方格布襯衫。在鏡子前再戴上一頂貝蕾式的鴨舌帽，總算將一頭鳥窩般的亂髮，也給遮蓋住了。

「也可能昌子本身就是個被虐狂。對了，立花是不是在這一方面，也不滿意泰子呢？」

如果這是田邊泰子的化妝盒，首寫宇母應該是V·T。若是梅本昌子的，那就應該是M·U，或者因為已與立花結婚的關係，也應該是M·T。

「沒有了？……真的一個也沒有？」

干私人偵探這一行，但凡忍耐力不夠強的人，或許都不能勝任。因為委託人要辦的事情，一般都不願公之於眾，因此，他們在說出那件事之前，一般都要耗費相當的時間。今晚打電話給金田一耕助的女子，也屬於這種類型。

「當然可以，嗯，您的意思是……」聽聲音女子像是十分痛苦似的。

「昌妹，是我呀，河野健太郎，你的健寶來啦。阿昌，你在哪兒？」

金田一耕助弓著身子，拾起床下的手提包，又把散落在地板上的口紅和小本子拾起來，收進手提包中。

「沒有了。」

身穿一件洗得發舊的白底藍花和服襯衣，腰間綁著一條皺皺巴巴的和服夏裙，腳上趿著一雙破木屐，這就是金田一耕助。事發的第二天，金田一耕助踩著木屐，邁著蹣跚的步伐，造訪了本案設在澀谷區警察署的專案組。這一天是八月七日。一個熱得人頭昏眼花、四肢無力的午後時刻。

金田一耕助的右手，輕輕覆蓋在話筒上，他的腦海中，正在不斷地回味著，剛才那通奇怪的電話內容。想著想著，他像是茅塞頓開。他幾步跨到矮桌旁，從桌下抽出了一本電話號碼簿。

金田一耕助放下寫字檯上的座機話筒，瞅了一眼腕上的手錶。時針正指向晚上十點。

電梯停在四樓，裏面走出一個男青年。之後，電梯繼續上升。

「對了，河野健太郎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不要，不要啊！……您不要說得那麼殘酷，先生，求求您，金田一先生！」

金田一耕助馬上就明白了河野在卧室中干過了什麼。

同夥從口袋中掏出一把斜形寬刃小刀，撥開草叢，疾步向前，但是依然晚了一步。

「哎呀，那不可能……」

「好，好，請您開始吧……」

昭和三十七年八月五日晚上十一點左右，金田一耕助儼然一副公寓住者的姿態，從聚樂庄公寓的正門，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

河野將化妝盒裝進了自己的西褲口袋，走出了公寓的正門。他警惕地窺探了一會兒走廊的動靜之後，快步出了套間的外門。

「哎呀！」透過深度近視的眼鏡，繁子用那雙金魚眼，凝視著唐澤警部補。但她一會兒又低下頭去。

只要一閉上眼睛，金田一耕助的腦海中，就會浮現出手捧化妝盒的河野健太郎那邪惡的笑臉。

廢墟一角，佇立著一棵從戰火中殘存下來的黑松。松枝向四方伸展，像是立在廢墟上的一把大黑傘。它的周圍雜草茂密，怕有齊腰那麼深吧。

「昌子小姐，你怎麼啦？睡覺連門也不關，看來你也是個隨便的女人呀。起來吧，或者上我那兒去……哎呀！ ……」河野長出了一口粗氣，看著半掩的卧室門，「這……這到底是什麼氣味？」

在尚不清楚打電話來的女子，與八號房主梅本是什麼關係的前提下，一個閃失，就有可能被反誣成擅闖私宅罪。

「是啊，再沒有比它……」新井刑警沉痛地說。突然，他下意識地探頭朝向門裡。

聽聲音，那個黑影好像正在把沙礫鏟起來，送到什麼裏面去。他一鍬鍬地鏟著，又一鍬鍬地送入深深的洞穴之中。

雖然，金田一耕助曾在「聚樂庄」四樓的走廊上，和河野健太郎擦肩而過，但那時的金田一耕助，完全是另一種不同的裝扮。而且，由於對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是八號套間的「客人」，所以，金田一耕助相信，那個和他打過照面的河野，不可能會記住他。

多門修是個曾有數次前科的男子。幾年前，他被卷進一件殺人案之中，險些被誤認做兇手。當時，多虧了金田一耕助的智慧，才使他得以開脫。自那以後，他對金田一耕助崇拜得五體投地，近年來，又以金田一耕助的心腹自居。

他又看了看表，十點過八分。

「那麼，嗯……那麼，嗯……」電話里那「嗯啊」的聲音，讓金田一耕助心急如焚。最後，她終於說出了她要辦的事情。

「不，女方的身份，還不能像立花先生那樣肯定下來。不過，她好像是房主梅本昌子，說得更準確一些，該叫立花昌子才對呀。」

「啊？化妝盒……」金田一耕助從刑警手中，一把奪過化妝盒，只見盒上刻著字母——S·U。金田一耕助如遭五雷轟頂，驚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三分鐘……四分鐘……五分鐘……

多門修繞過棲木，將金田一耕助引進了裏面的包廂。

「是這樣，我們聽說這家酒吧里，有一位十分美貌的昌子小姐……」

自稱為河野健太郎的男青年，瞪大眼睛環視著起居室。

這也難怪。半個月來滴雨未降的東京，這幾天，每天都是持續三十度以上的高溫。即使時過午夜，氣溫也不如人們想像中的那樣，有所降低。雖說這兒是高級公寓，但室內的冷氣設備卻不完善，所以，住戶們都熱得晚上睡不好覺，尤其是今夜，可以說是半個月來最熱的一天。

「哦，原來如此。那麼……」

所謂運籌推理偵探，是專指那些極愛偷懶的偵探先生。他們自己仰靠在安樂椅里，憑藉別人辛辛苦苦搜集來的情報，來推斷案件的真相。這對對腕力缺乏自信，又不喜歡運動，如金田一耕助這號人物來說，也許是最恰當的工作。

鏟沙礫的響聲過後，從遙遠的地底，傳來了「咚！」的一聲，好像是一個重物掉進了洞里。

多門修的本性並不壞，他幹壞事，好像是出於一種冒險心理。這種喜歡冒險的毛病，有一天終於使他無法自控，以至行為出軌。金田一耕助正是了解了他的弱點，這才適當地為他提供一些，可以體驗到冒險的工作。所以，他自從崇拜金田一耕助之後，再也沒有干過任何不法之事。

三天以後，梅本昌子被捕了。

「啊，金田一先生，請多關照。哎呀，本案簡直就是盛夏的一場噩夢啊。」

「您的意思是，要我避開旁人的耳目？」

「是，嗯……」女子略一遲疑，「這一點隨便您怎麼想吧。」

只要瞅一眼西裝革屐的金田一耕助，我們就會知道，這個男子，為什麼平日一定要穿和服。穿和服尚且其貌不揚，顯出一副寒酸的模樣，如今穿上西裝，就更讓人產生那種印象了。

「啊，先生。」多門修興奮得雙眼放光，「河野健太郎正在這口井裡折騰呢。井底好像還有一具屍體。因為河野在裏面，不停地說『噁心，快拉我上去』之類的話。」

「請您放心。俗話說得好，干哪行的通哪行，至少，我已經弄清了他的姓名、長相。」

硫酸殺人案件專案組成員，全體出動，風風火火地朝廢墟處趕了過來。

「鞭子找到了嗎？」

「好，知道了。我立刻就來。」

「是的。好像受害人死得特別慘吧？」佯裝不知情的金田一耕助，在良心上多少有些內疚。

五號那天晚上，往自己的住處打電話的女子，會不會是立花慎二的前妻——田邊泰子呢？她是不是田邊泰子暫且不論，那個電話以後，這個女子發生了什麼事情呢？這兩天，她一直都沒有和金田一耕助聯繫，金田一耕助對此深感不安。

河野直挺挺地立在原地，獃獃地瞧著床上的慘狀。一會兒后，他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迅速地看了看周圍，溜進了卧室中。

「有什麼……」

這是一個三十歲上下、體格魁梧的男青年，被太陽曬得淺黑的臉上，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看著眼前這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多門修，實在讓人想不到他曾數次服刑。

「找到了。是在昌子的寓所里找到的，好像是賽馬的騎手，用的那種鞭子。」

如果從事的是私人偵探，這種與眾不同的職業，接到這一類異乎尋常的電話，本身就不足為怪。而且，少不得還要忍氣吞聲。

「遺產……什麼遺產？……」繁子的面部表情，猶如一尊石像，語氣也冷冰冰的。

「不，可是……」唐澤警部補試圖說服對方，「因為令姐是立花夫人，所以，立花先生去世以後，他的遺產，即他生前的所有財產，都應該由令姐繼承。可是，令姐也被謀害了，所九*九*藏*書以，按照法律的規定，你就成了他們的財產繼承人了。」

戴上眼鏡對鏡自盼，確實和平日里的金田一耕助，風格大不相同。人們對裝扮成這副模樣的金田一耕助，究競會怎麼評價呢？

「那個同夥已經駕車逃走了，看樣子，像是個女人。」

「有。不過，請您儘可能不要乘電梯。」

「您好，這裡是聚樂庄公寓……」從電話那頭，傳來了公寓總機小姐那甜美的嗓音。

二十分鐘之後，金田一耕助被多門修的電話聲，從夢中喚醒。他連忙起床，朝H町的廢墟奔去。

金田一耕助的第六感覺告訴他，這個案子還有隱情。

床上一男一女擁抱在一起。女人身上穿著一件長睡衣，男人則穿著睡衣睡褲。女人仰面朝上，男人的身體在女人上面。問題出在兩人的臉上。兩張臉都被硫酸燒得慘不忍睹。好像他們臉上的皮膚，已被整張地剝掉了一樣，看上去只有一些鮮紅的、綻裂的、黏糊糊的肉塊。那血肉模糊的樣子，分不清哪是眼睛哪是鼻子……並且，還伴著濃烈的酸味、燒焦的人肉氣味……

啊，原來如此。金田一耕助回憶著五號那天晚上，自己躲在衣架後面，看到的那個男青年的身段相貌。經多門修這麼一說，金田一耕助覺得，他身上的確是那種酒吧領班的氣質。

男青年出電梯后，一眼就瞅見了金田一耕助，他下意識地停住腳步，略一遲疑，又邁開步子，越過金田一耕助，向走廊深處走去。

「你在電話中說，他還有個同夥，可……」

「哎呀，可是，我住不起……」

「昌子小姐，昌子小姐，梅本小姐，是我，我是河野。我是健太郎，你在不在啊？」

「先生，您要點什麼？」

「哦！」裏面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啊哈哈哈哈！……金田一先生，請進。」

之前，他慢悠悠地踱進S町都營電車站附近的公用電話亭，假裝漫不經心地在門框上面摸了幾下，金田一耕助發現，門框上厚厚的一層塵埃中，確實放著一把鑰匙。

當時，為了盡量不讓對方看清自己的面孔，自己也只好儘可能地，不去觀察對方的臉。

昌子在和立花正式註冊登記結婚的同時，就已考慮好，如何從丈夫的迫害中逃脫。不僅如此，她還打算，將立花的財產據為己有。於是，她不惜拿自己的妹妹當替身，非常殘忍地將丈夫與妹妹一齊殺害，自己再裝成繁子來繼承遺產。

「啊，原來是這樣……那麼，噯，我可以提兩、三個問題嗎？」

她就是田邊泰子？如果查看手提包內的物品，或許會找到答案，伹金田一耕助決定再等一等。

自始至終，打鬥中的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無言中，一場殊死的格鬥，在齊腰深的草叢中繼續著。

雖然，戰爭已經過去十多年了，但這裏，至今依然瓦礫成堆。金田一耕助後悔的是，事先怎麼沒有把這塊數百張榻榻米大小的廢墟考慮進去呢？

幾分鐘后，金田一耕助一路小跑，來到S町都營電車站旁的公用電話亭，他撥通了110報警電話號碼。

「啤酒，你請自便吧。」

金田一耕助認為，要破解這件案子，惟一還可以指望的，就是河野健太郎。因為他從現場帶走了化妝盒。

金田一耕助深有感慨地說：「啊，酒吧里竟然出了這種事，反而顧客盈門。城市裡的人，大概就喜歡看熱鬧吧。」

「噢，沒有女客人來的電話。不過，金田一先生……」山崎先生報告道，「多門先生給您來過電話。」

當時，正好金田一耕助也在專案組的辦公室。從照片上看，姐姐昌子才華橫溢，面容姣美。而眼前的繁子，似乎適得其反，給人的印象是呆扳。棕紅色捲髮以下，是一副高度近視的眼鏡，透過眼鏡，可以看見一雙金魚眼般鼓突的眼珠。還有滿臉的小疙瘩。她的年齡，看上去有三十歲，不知她自己對這樣一副相貌，是不是產生過自卑。

店內有四、五個漂亮的女招待，穿來穿去。金田一耕助和多門修坐定之後，又有一位客人，帶著四、五個隨從，一擁而入。

果然，足足等了三分鐘之後，又傳來了總機小姐的聲音：「先生，您好……」

「哦，是這樣啊，謝謝。」

「啊，新傷？……」金田一耕助大吃一驚。他發現屍體比警方早，但由於女屍當時穿著長睡衣，他沒有注意到她身上的傷口。

在旁人的眼中，這位金田一耕助，在綠之丘町的高級公寓——綠之丘庄二樓三號套間，過的是寂寞而可憐的鰥夫生活。可是，他本人既不覺得寂寞，也沒有感到有什麼不便之處。

「噢，別客氣。」金田一耕助噗地一笑，「行動這麼快？消息可靠嗎？」

「是的，這一點，我們也是剛知道的。昌子于上月二十八日，以立花妻子的名義，入了立花慎二的戶籍。」

「聽說受害者之一，是當紅作家立花慎二？」

金田一耕助這次委託他調查的，是河野健太郎的住所。但他怎麼這麼快就査出來了呢？金田一耕助對這種事情，向來是不去干預的。因為若是問起來，也許會觸及眼前這個男子陰暗的過去。

在走出公用電話亭之前，金田一耕助從西褲後面的口袋中，拿出貝蕾式的鴨舌帽，在頭上戴好，又把玳瑁腿的眼鏡，架到了鼻樑上。至此，金田一耕助今晚的化裝，就算徹底完成了。

門外的男人壓低聲音呼喚著。見無人答應，又開始輕輕地敲門。顯然，這個男人是想避開旁人。

唐澤警部補略顯驚訝：「遺產，就是指某人遺留下來的財產。就是說，立花先生的財產，將全部歸你所有。」

「好，就看你的了。」

「您是說，您有東西忘在那個套間了，希望我去幫您取回來，對嗎？」

哇……好險！……

「嗯，喂喂，金田一先生，您在聽我說嗎？」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那麼，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按照夫人……啊，對不起，照您吩咐的那樣，開始行動，請您放心吧。」

「可是，嗯，這種關鍵時刻，你最好還是請你堂姑幫幫你。順便問一下，你在東京的住宿問題……」

事後想來，他當時要去的地方，確實有一次冒險，在那裡悄悄地等候著金田一耕助。

「唉，就是說，昌子小姐剛來不久，就被立花先生包養起來，而我們的領班健哥，後來好像也和昌子小姐撥到了一塊。所以，健哥剛被警察當做參考人帶走了。」

午夜兩點。

「那麼，我馬上就去澀谷區Ｓ町都營電車站旁的公用電話亭。在公用電話亭的門框上面，您已經預先藏好了鑰匙，對嗎？」

「對！對！……」

當同夥明白，掉進洞穴里去的，竟然是自己這邊的人以後，便倏地轉過身去，向著廢墟外逃跑。她跳上一輛停在僻靜處的汽車，方向莫辨地猛踩油門，方向盤一打，一陣風似的開走了。

「請您稍等一下。」

「奧迪賽斯」酒吧在西銀座深處，一條狹窄的小巷裡。硃紅色的屋檐下，有一排翠綠色的街燈。金田一耕助和多門修進門時，已有四五位客人，坐在了立席前的棲木上品酒。由此看來，酒吧的生意相當紅火。

金田一耕助走出套間，鎖門后他又看了一次表。手錶上顯示著十時十五分。他就像馬上要去冒一個極大的風險似的，挺起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室外的新鮮空氣。

金田一耕助這個人，偶爾心血來潮，也會隨便換換裝，到外面蹯躂蹓躂，所以，今晚他才會這副打扮。他的這種行為，該不是與紅本偵探小說的主人公唱對台戲吧，公寓管理人山崎目送著今晚西裝革履的金田一先生，鑽入計程車內離去，禁不住這麼想到。

金田一耕助好像忽然醒悟過來似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到牆壁上的橢圓形鏡子前。

平時，他在酒店裡當保安。當金田一耕助接手的案件，有需要的時候，他就會招之即來，為案件的偵査效犬馬之勞。

泰子是接到前夫立花的信后才來的。但是，立花將泰子叫來，究競想幹什麼呢？信上沒有說。大家分析，也許是立花發現了昌子那如雌蛭一般，嗜血成性的性格，想商量和昌子離婚後，再與泰子復婚？

「好說，好說。不，其實像您這樣的情況，也是常有的。那麼，我能為您效勞的是……」

警員們把河野健太郎弄上來后，在井底發現了一具腐爛得面目全非、散發著惡臭的裸體女屍。

他把厚厚的電話簿，迅即拿到寫字檯上，翻開它，開始尋找聚樂庄公寓的電話號碼。

原來如此。若是這樣，這位男子忌諱穿西裝，就不無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