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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說話不易

第十八章 說話不易

楊明峰辦完一件大事,閑下幾分鐘定神想了想,拍了下腦袋,暗罵自己糊塗。趕緊把名單夾在本子里,奔向徐總的辦公室。上下有別,內外有別!除了達文彬刻意叮囑過了的,他都要及時向上級進行報告。
楊明峰置身在這群賢畢至的喜人場面之中,默默退到一個角落裡,蔫頭耷腦的感覺頭皮一陣陣發緊,一點兒精神都提不起來。
灰濛濛的一抹餘暉透過玻璃窗,斜射在失魂落魄的劉立新身上。他依稀可辨的輪廓大口喘著粗氣,一語皆無。彷彿過了很長時間,劉立新這才慢慢轉過身子,艱難地挪動腳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無助、凄涼的眼神看了看朱會欣、楊明峰二人,默默地點了點頭,一屁股癱軟在椅子里,盯著漆黑的計算機屏幕久久不動……
楊明峰其實還專門就此事請教過老爸和劉立新。
楊明峰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門,聽見裏面傳出了句「請進」。便拉了拉夾克衫下擺,大大方方擰開門把手走進去。他現在見到達總,已是少了些拘謹,多了幾分感激和敬畏,因此臉上是發自內心的笑模樣。
楊明峰接過名單簡單看了一下。只見,除集團幾個主要機關,如集團辦、經濟處、科研處、生產處等單位的資深助理員之外,還有質量處,黨群工作部兩個單位的副職。其中經濟處人最多,有劉立新、朱宏宇和楊明峰三人。
「達總,您好,我是經濟處的楊明峰。」楊明峰畢恭畢敬,口齒清晰地說,「徐總責成我具體操辦培訓的事,我已經跟對方聯繫過了,他們請咱們把參加人員的名單儘早發過去,以便最終報價和安排食宿。」
「我們面談一下吧。」他用不容置疑甚至是命令的聲音說,「我過一會兒就趕過去,大約一小時後到。」
達文彬說著,走回到電腦旁,從一個淡綠色的文件夾里取出一頁紙,又重新審視了幾眼,才遞給楊明峰,似乎是很隨意地說:「參加培訓人員的名單,你除了發郵件,還要逐個打電話確認,確保不能有缺席。在通知里要寫明,實在因故走不開的,直接找我請假!」
楊明峰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禁一愣,可看見他容光煥發的樣子,不像在調戲自己,趕緊答道:「啊,啊,上班。」
楊明峰聽了,心裏一動。噢,莫非她只是個幌子不成?要是這樣,這小丫頭應該在遠宏有人吶。而且這個人,還是個有發言權的高層,沒準不是達文彬,就是張紅衛!那我可得見一見她,也許可以套出點內幕消息出來呢。
劉立新的經驗是:「在領導面前,不能不說。你沒聽見他們私下裡常說嗎,某某人有思路。所以,應該要敢於提出自己的想法,可是還不能瞎提,否則說不定就捅了他們的肺管子。你得要揣摩他們現在關心的是什麼,想聽什麼……」劉立新每逢說到關鍵的時候,總是會狡黠地不停眨巴眼睛,「不過站的高度不一樣,要揣摩出他們的心思可不容易。所以有時候還需要來點小技巧,就是以請教的方式,誘惑他們把所想所關心的自己給說出來。咱們這些小助理員,再按照他們的思路,往上拔高了說,嘿嘿!」
達文彬似乎注意到楊明峰臉上的難色,反問的口氣道:「還有什麼問題嗎?」楊明峰哪敢說別的什麼呀,只能鼓足勇氣,很有信心的樣子說:「沒有了,我遵照您的指示辦!」
1.人員名單;
楊明峰看到最後,忽然意識到一個很重大的問題:你楊明峰算老幾呀,僅僅是經濟處排在最末位的一個小兵,哪有資格向其他平級處室發號施令?可還不敢當面跟達總挑明了說。沒準領導聽后該有不必要的想法了:廢什麼話?我讓你做事,那是看得起你,你還有條件了?是有意推諉,還是想要藉此弄個一官半職?乾脆,你也別幹了,回家自己玩去吧。
楊明峰很有些心虛,諾諾地說:「我想下午到培訓公司那裡跑一趟,與他們當面協商會務的具體安排和組織。」
楊明峰一下就想到,剛才自read.99csw•com己說錯話了!提「培訓內容」幹嗎呀?吃飽了撐的,少說一句死不了人。從達總的話里應該能意會到呀,他忌諱過早散布出培訓的內容!
楊明峰蹁腿上了自己的破自行車,不覺感到有些形單影隻。唉!自己的破鍋蓋又在哪兒呢?
楊明峰在機關里待的,養成個臭毛病,就是很不高興別人搶自己的話,認為那是缺規少教,極不禮貌的表現。於是就板起臉,生硬的口氣說:「你傳過來的材料我看了,大概寫得還算明白。但是關於培訓地點的食宿標準,你沒有標明清楚。」
楊明峰正不知所措,不防從上面的樓梯傳來「咚,咚,咚」一連串沉重的高跟鞋聲。隨著股股濃郁的香風擾動,打上面降下來一位身材高大豐|滿的黑衣女郎。這個單元住的可全是單身漢呀,大清早下來個女的,自不必說,昨晚肯定有張床被蹂躪得不輕。
4.食宿標準;
「嗯!」達總今天第一次露出讚賞的笑容,靠在高高的椅背上,如釋重負般地舒展了一下身體,指著他提高了聲音說,「臨走的時候你找一趟朱宏宇,搬兩箱去年從部里分得的茅台酒帶過去。我知道,他們都是越喝越能幹活的主兒。」
可別以為這是拍馬屁,呵呵,這是隸屬關係決定了的組織原則。隔一級好糊弄,可直接領導要是「服侍」不舒坦了,抬手就能要了你的命!
2.車輛配備(是否需要在當地留小車);
楊明峰還是第一次給總經理達文彬打電話,不免有些緊張。大領導們都是日理萬機,像自己這種小嘍啰跟他們打交道,應該盡量做到言簡意賅。尤其是在電話里,多說一句啰唆,少說一句含糊,留下的印象都不太好。他拿出一張廢紙,在背面簡單寫了幾個關鍵詞,打算就照著這幾個要點串句子。楊明峰貯備了一會兒笑模樣,才撥通了達文彬辦公室的電話,恭恭敬敬等待著。準備說的第一句話肯定是:「達總,您好,我是經濟處的楊明峰……」
嘿!楊明峰恨恨地掛斷了電話!一個做培訓的小丫頭拽什麼拽?竟敢拒絕大客戶的合理要求。楊明峰越想,越覺得這個小丫頭有點意思,有點內容,不管長得怎麼樣,值得鑒賞一下。
聽話聽音,楊明峰一邊使勁點頭,一邊趕忙站起身藉機請示道:「會議通知個別發郵件可以嗎?簡明扼要,就寫人、時間、地點、事件。培訓內容,參照培訓公司傳真上的寫法,泛泛地帶一句。」
聽得出來,對方應該是個小女孩,可以適當咋呼她一下,無聊解悶唄。於是楊明峰便用教訓的口吻說:「這你就不對了。我們查是我們的事,可是你作為培訓承攬的一方,總得要有個明確的說法吧。」近朱者赤,他現在已經學會機關上扯皮的一套啦,先把責任歸咎於對方,咱們再往下說。
達文彬面色凝重足足說了有五分鐘,說完之後,他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顯得很有些躊躇。顯然,達文彬對自己這番話是很重視的,是在很罕見地留出時間等待楊明峰在本子上記錄完。達文彬繞到窗口,抬頭仰望著霧蒙蒙的天空沉思良久,忽然一下回過頭,向等待他下一步指示的楊明峰緩緩地說:「我剛才說的那些,你先整理準備出來,等到了會上再發給大家,別與會議通知攪和在一起。」
楊明峰感覺肚子咕嚕嚕地直叫,看看計算機右下角的時鐘,離下班時間還早著呢。他從抽屜里取出「手賬」,寫上只有自己才能明白意思的一句話:正反相加才是歷練。
威風凜凜的黑衣女郎來到許博士近前,旁若無人的一把攬住他一條瘦胳膊,胸前兩團超級突兀的軟肉立馬被擠成了長茄子。女郎仰起鵝蛋臉,無限崇拜無限幸福的目光流轉,抬手將一盒插著吸管的酸奶直接捅到許博士的嘴上,輕啟朱唇嬌嗲的聲音說:「小許,以後別老是不吃早飯,這樣對身體不好。」
「嗯,這件事九-九-藏-書情要趕緊落實。至於其他方面的事情,比如車輛、文具、現金等都是小事情,你請示徐總看著辦就可以。調度不了的,找集團辦。」楊明峰明白,達總的言下之意是,不要什麼事情都來問我。
靠!原來匹夫之怒也能白虹貫日!極度罕見的事情真的就在此時發生了——全樓斷電!
「好,那我這就跟他們聯繫,看是否有整棟空著的。」楊明峰連忙歇下筆,從本子上抬起腦袋。
達文彬眼神閃爍了一下,心不在焉淡淡的又像所問非所答地說:「具體講課的內容,培訓公司那裡也不一定清楚。也可能很寬泛,這就不需要他們操心了。」
可是,電話響了一陣,卻無人接聽。楊明峰失望地放下電話,點上一支煙,看著裊裊升騰的煙霧,心想,給他們這些人當差,真是提心弔膽的。怪不得老爸這一輩子,見著領導總要躲著走,有他的道理呀。唉,伴君如伴虎,別看朱宏宇這傢伙在下邊風光無限,可平時還不知怎麼苦大仇深呢!
果然,商小溪猶豫了片刻,聽聲音好像有點委屈,喃喃地說:「行吧,我儘快跟他們聯繫一下,讓他們把詳細介紹直接傳真給你。」
5.文具準備、網路配置、需要攜帶的現金……
楊明峰把手機定時到八分鐘之後,又抄起電話,給商小溪撥了過去。從商小溪清脆的聲音里可以聽出來,她是個洒脫飄逸,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呀,你要給我送名單過來嗎,我馬上要到培訓會場去,下午可以嗎?」
劉立新絕對是瘋了,他雙腿無力地打著晃,腰桿蜷曲,西裝的下擺斜耷拉著,就像個弔死鬼一般恐怖!這個老實人不知讓誰給惹急了,終於也尥蹶子了。
楊明峰慢慢從座位上站起來,只見不遠處的劉立新已是面色漲紅,嘴唇哆嗦,神情散亂!屏息再聽,他嘴裏斷斷續續還是那幾個字:「……啊……你說……」漸漸地,平時和顏善目,溫文儒雅的劉立新似乎發生了質變。他將聽筒緊緊貼在耳朵上,渾身打著戰,烏紫色的臉上,肌肉糾結成一條一塊的,大眼珠子鼓爆得像要炸裂一般。「你他媽的少來這一套!」劉立新氣貫全身一聲咆哮,在寂靜的辦公室里陡然響起,猶如一聲悶雷,把楊明峰嚇得一激靈。他驚恐不已,直眉瞪眼看著瘋狗一般的劉立新。
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了,因為停電,電梯不開,許多急性子的人摸黑從樓梯走下去,樓梯間里鬧哄哄的。楊明峰乖巧地走到門口,關上門,轉回來對朱會欣說:「朱師傅,您先回去吧,我在這兒陪一會兒劉立新。」
楊明峰從達文彬的辦公室里出來,急急忙忙跑回到自己辦公室的計算機前面坐下,趁著印象還深,對著本子噼噼啪啪就把達文彬的「八條」指示給敲了進去。敲完之後,認真核對兩確保遍內容無誤,想了想,抬手給現在並不在位置上的劉立新郵箱里發了一份。在郵件標題上特地註明:按領導要求暫時保密,不可外傳。
「打我手機,打我手機……」商小溪在電話那頭慌慌張張地說,「要是有時間我打給你也行。哎呀,我都要忙暈了,說不定就忘掉了。」喲,還有這麼自己主動暴露自己缺點的,不用問,全是在社會公司里混得那幫眼高手低的菜鳥。這些人死纏爛打做銷售還馬馬虎虎,可要是玩心眼,拼內功,呵呵,玩去!
3.培訓地點是否必要預先實地考察;
特事快辦!楊明峰迴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抄起電話,就給那個叫商小溪的打了過去:「喂,請找一下商小溪。」
「培訓老師嘛,分別請的是中央黨校、發改委的兩位同志。他們時間都很緊,該著誰講,就讓集團辦陪他們過去,他們的食宿單獨在中直療養院……」嗯,楊明峰明白,用力點了點頭,老師們是另一條線,他不宜瞎操心。達文彬俯下身,從自己腳邊的提包里掏出一本與楊明峰手上一模一樣的,集團統一定做的制式「工作九_九_藏_書手冊」,很快檢索到其中一頁,從筆筒里抽出一支筆,在本子上指指點點著。
楊明峰此前曾大量「聽會」,對同志之間的那一套,打著一切從工作出發的幌子,批評和自我批評著實見過不少;對屬於人民內部矛盾範疇之內的鬥智斗勇,例如什麼打蒙棍,順桿爬,設套,詐降等也幾曾領教。經過歸納總結,初步形成具有楊明峰特色的一套「說話」理論:最重要的一條絕對是自保。沒用的話,腦袋一熱蹦出來的話,違反政策的話,在領導面前千萬不能說,哪怕是開玩笑都不可以,否則前功盡棄,後果不堪設想!那位許博士不就是個鮮活的例子嗎?時刻謹記:你不說話,絕沒人埋怨你裝啞巴。
達文彬粗略地掃了兩眼楊明峰絞盡腦汁寫的這些合理化建議,緩緩抬起頭,指了一下班台對面的椅子。楊明峰這才敢坐下,隨手打開會議記錄本,攤在膝蓋上。不想達總並沒有像楊明峰來之前預想的那樣,首先被誇獎一句「考慮得夠周到的」,甚至連個「好」字都沒有。看那神情,完全就像楊明峰這個初出茅廬的菜鳥,理所當然考慮到這些似的。
「是呀,想想一百年之後,有誰還記得這種小事情。」楊明峰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敢問。他想不出用何種言語來表達對劉立新的支持和慰問,無奈之下,只好搬出這句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絕對真理。
達文彬顯然是經過了長時間的、審慎的思考和準備,站在歷史和未來雙重的高度上,慢聲細語,提綱挈領地說了七八條,瞬間便把遠宏集團給重新拆卸、詮釋了一遍,且條條直指要害,聽得楊明峰當場目瞪口呆,雙頰緋紅。儘管達文彬話里的某些指向,憑楊明峰現在的理論水平和思想層次還不能完全理解,抑或永遠也不可能達到他那種全局高度,但在楊明峰的潛意識裡面,卻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楊明峰甚至在腦子裡還不經意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沒準達總壓制劉立新,是有不為一般人所理解的道理的。
商小溪又是猶豫了一下,很為難地說:「你過來我公司嗎?過一會兒我就下班了。」
「我就是呀,請問您是哪一位?」電話裏面的女孩子,乖巧婉約的南方口音,聽上去還挺受用。
楊明峰看似簡單的這幾句話說得多好。首先是一開頭便把徐總抬出來,就是表明我是奉旨辦差;二是通過對方的嘴來要名單。這次培訓有點特別,誰知道名單里有沒有什麼彎彎繞呀?三是及時向主管報告了工作的進展情況。
劉立新不僅見多識廣,而且還是貨真價實的「信息處理器」,他應該能夠從中解讀出更多的內容。提早有個準備,不論是對他本人還是楊明峰自己,都有好處!瞞誰也不應該瞞他。
他的的確確太老實了,老實得讓人心碎!也無奈地讓自己心碎!
楊明峰走進辦公室,看見劉立新已經來了。這傢伙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真是非同一般,忙忙叨叨,打電話,審項目,表現得又跟沒事人似的了。不過樂呵呵的樣子裏面,看起來總讓人覺得有些僵硬,眼泡似乎也有點紅腫。楊明峰翻出昨天寫著關鍵詞的那張廢紙,又溫習了一遍。好不容易等劉立新嘮叨完撂下電話,便急忙搶在別人之前,撥通了達文彬的辦公室電話。
可他們兩人在仕途上混得都不好呀。老爸實踐的那個,純屬偷懶,自娛自樂,不思進取誰不會呀?可兒子現在誤入歧途搞不了技術了,還總痴心妄想著要混得光鮮點報答您老人家的養育之恩呢,因此您這個只能在三十年之後再參考啦。劉立新「誘敵深入」的戰術,確有道理,就是眼下太深奧了些,還需要有一定的思想理論水平作支撐,技術含量高,實在不好把握。
不知怎麼的,達文彬的面色忽然變得有些憂鬱,他用低沉的聲音說:「你回去擬一個小範圍的通知,除了把培訓的重要性強調一下之外,還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請大家預先思考:一是,面對當前複雜多變的經濟形勢,我們應該學會怎九-九-藏-書樣科學地去應對;二是,通過對集團發展歷程的總結,請同志們探討實踐和行政手段之間對立統一的關係;三是,遠宏到目前為止,這種十幾年不變的產業布局,是否就是最科學的……」
老爸的教誨是:「你當你的領導,我做我的技術,咱們井水不犯河水,看誰更長久?沒必要刻意答理他們。你沒看見,我們學院原來有一個副院長,少將!每天威風八面的,出操的時候逮著誰訓誰。結果怎麼樣?下台後第二天,公費電話就讓通信站給拆走了。我昨天看見他,哼哼……」老爸鄙夷地冷笑道,「他在營區的馬路上遛彎,沒一個人答理他。我曾經聽他自己說起過……」老爺子當時說得愜意,竟然很罕見地扔給兒子一支煙,當兒子的立馬從座位上跳起來,給老爺子躬身點上,「我現在是門前冷落啊。當時越離我近的人,現在躲得我越遠。看看,當官有啥好!」
而有時候,還要適度堅持自己的觀點,決不能給領導留下個人云亦云的印象。但是以三次為限,過了這個限度,就不好了,各抒己見很可能就演變為一場爭論了。記住一條啊,一般是不會有人當場站出來,給你評判是非曲直的。咱國企可都是有職業素養的人呢。
寫完之後,不知怎麼的,他握著筆,還有些意猶未盡,總感覺似乎像遺漏了點什麼。於是漫不經心,隨手在本子的空白處繼續胡亂划拉。猛然聽見電話鈴響,他才一下緩過神來,定睛瞧看筆隨心走自動出來的結果,不禁啞然失笑。原來竟然是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好幾個「商」字。
還沒等朱會欣說話,沒想到劉立新猶如岩洞里傳出來的聲音,有氣無力緩緩地說:「謝謝小楊啦,你們都回家去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達文彬雙手支撐著下巴頦,思索了一下,有些回味的樣子和顏悅色地說:「那個度假村我以前去過,是靠近海邊別墅式的一片區域,前面就是沙灘,環境不錯。我看完全可以包下來兩幢,不管人多人少的,能夠很靈活。」
「下午?下午你准在辦公室嗎?會不會回不來?」楊明峰一本正經地逗她。
「對不起,可是我晚上約了人了。」商小溪斷然拒絕道,「你還是儘快把名單報給我吧,我好給你們整理出一個最終的報價。」
劉立新這一點兒基本要求當然能夠得到滿足。楊明峰和朱會欣並肩走出辦公室,剛給劉立新鎖上門,就遇上朱宏宇從樓梯口跑出來。他亟亟地逢人便喊:「是配電櫃跳閘,維修公司正在找鑰匙,大家稍等,電梯馬上就能恢復——」拖長的尾音尚在迴旋,可這個腿腳麻利的傢伙,早溜到下一層去了。電梯間里全是人,大家好不容易一下聚得這麼齊,嘻嘻哈哈地招呼玩笑,跟放假開茶話會般的熱鬧。
達總在電話里想了一下,決定的聲音說:「過十分鐘你上來吧,到我辦公室。」
達文彬沉思著「哦」了一聲,翻開用大頭針別著的資料,貌似認真地看了一遍。在資料最後面,是楊明峰附的一頁信簽紙,紙上簡單寫著幾條他自己的考慮:
燈忽閃了一下就全都滅了,計算機屏幕瞬間都沒了亮光。空氣和時間似乎突然凝固了,偌大的辦公室里暗然無聲,恍然墮入幽冥界一般陰冷瘮人。「咣」劉立新暴躁地摔下電話,可話筒卻從機座上反衝著「啪啦」一聲蹦起來,拖著長長的尾巴,倒栽在桌面下急劇地扭曲抽|動。劉立新扶了一把耷拉到鼻尖上的眼鏡,竟然還不忘了彎腰撈起聽筒,重新扣好……
楊明峰看著獃獃如失線木偶一般的劉立新,不知所措。還是朱會欣有經驗,拿起劉立新的水杯子,接了一杯水,輕手輕腳走過去遞到他手裡,緩和的聲音勸慰他道:「小劉,別生氣了,事情都過去了。」
「嗚,嗚……」許博士聽話地把脖子伸得更長了,一張嘴就準確叼住奶的出口,還緊嘬了兩下,同時也不忘沖楊明峰展示般地扭了一他油頭粉面的新妝。
電話是找劉立新的。他站在辦公室前面的電話主機旁,垂著手臂,腦袋read•99csw•com朝向窗外,一上來便用生硬的明顯帶著厭惡的口氣應答:「啊,啊,你說!」隨後是長時間的沉默……那邊可真夠能說的,足有一刻鐘之後,劉立新似乎實在是忍無可忍了,陡然從身體深處迸發出一嗓子嘶吼:「我明確告訴你,我不同意!」這憤怒粗暴的聲音,一下吸引了全屋子人的注意力!大家面面相覷,愕然之下都安靜了,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失態的劉立新。
「那有什麼關係,你要是能等我,耽誤不了多長時間的。」楊明峰裝出一副老成的口吻,中規中矩地說。
「我是遠宏集團的,我們跟你們聯繫了一個培訓,我……」楊明峰還沒有說完,商小溪就急急忙忙地搶著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那個叫楊明峰的吧。」
嘿!這鵝蛋臉楊明峰幾乎是天天見,可太熟悉了!這不就是第一天攔住自己的那個女保安嗎?大驚之下,楊明峰趕緊知趣地閃到一旁,目送高才顫巍巍地被攙扶著下樓去了。楊明峰抿著嘴唇,饒有興味地從背後觀察這一胖一瘦,一黑一白絕佳搭配的一對,地設天成的一雙,心說,破鍋總得有個破鍋蓋,預祝小博士在那塊肥沃的土地上,健康茁壯地生長。
「沒關係,沒關係,我再跟那邊聯繫一下,儘快給你答覆。」商小溪好像根本沒感覺出來對方是在尋釁滋事,依舊用歡快的聲音說,「如果可能,你自己上網去查一查也可以。」
第二天早晨上班,楊明峰一腳剛踏出宿舍門,竟然很罕見地與許博士不期而遇。長久不見,沒想到博士竟然出落得一表人才。他穿著一件嶄新的白襯衫,過大的領口上,緊緊綁著一條淡藍色的領帶,因而細長的脖子更顯得挺拔,光禿禿的前額也愈顯偉岸了。許博士四下張望,正瞥見避之不及的楊明峰,可奇怪的是,他這次並沒有按慣例嗓子眼發癢,而是吐出了顆大象牙:「楊明峰,上班呀。」
許博士湊近楊明峰,嘴巴和眼睛一個朝上咧,一個往下彎,形成的兩個半圓,幾乎都快要以鼻子為中心閉合了,一看就是急不可耐,想要表示點什麼的意思。也許是這位高才終於良心發現,要向自己懺悔了?可是他這過分動情的樣子,似乎又像是有無限的喜悅要與自己分享。
達文彬坐在大班台後面,看見他彷彿身後拖著一抹陽光,輕快地走進來,不覺用欣賞羡慕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眼,微微笑著點了一下頭。楊明峰來到班台前,把手頭上的資料探身放在達文彬手邊,恭敬的聲音說:「達總,這是培訓公司傳真過來的資料,請您過目。」
「喂,你好,我是達文彬。」達總清朗的聲音不管什麼時候聽起來,都是那麼穩健洒脫,親切隨和。
再就是一定要說話。而且不但要說,還要敢於說話,善於說話。俗語說:老虎不發威,永遠是病貓嘛。從事物正反兩方面思考,思考成熟了,就可以把自己認為有益於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不管是不是順著領導的意思都可以說。反正自己人微言輕嘛,說錯了,大不了被追究個「太傻,太天真」。可萬一要是「撞」對了呢?嗯,有思路不就成了「開拓性」人才了嗎。
「怎麼?你聯繫的地方,你都沒有資料?開什麼玩笑?」楊明峰盛氣凌人的聲音步步緊逼。他覺得這個小丫頭顯然涉世不深,還挺好玩。
楊明峰這是第二次正式進入達文彬的辦公室。第一次就是被達文彬欽點的那一次,以後雖然說也進來過幾次,可都是送文件,簽審批單之類跑跑顛顛,一走一過的活兒。他自己有個原則,言多必失。見到大領導,應該儘可能少說話,與其鋌而走險,不如千金一默。說到口才,他並不覺得比那些成天圍在領導身邊唧唧喳喳的人遜色。可是,啰哩啰唆,沒話找話,恨不得永遠把屁股黏在領導椅子上,會不會很招人煩啊?可人總要推銷自己的嘛!楊明峰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原則對還是不對。
「我哪裡知道啦——」商小溪又是沉寂了一下,才嘟囔著說,「還不是你們提的要求,我不過照辦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