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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瓜棚豆架棲身野趣 王府仆舍攀檐窺賊

第二十九章 瓜棚豆架棲身野趣 王府仆舍攀檐窺賊

「東四」。
整個都城好象是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軀殼,空洞、虛無、死氣沉沉。
「那些日子你躲到哪裡去了?」張三把鳥籠放到了地上,羅癭公笑道:「我見你老不回來,覺得冷清,就躲到一個朋友家去了!」
婆娘們好發議論,一個婆娘問:「那些洋鬼兒難道連王爺的老婆都要折騰嗎?」又一個婆娘問:「聽說他們連80歲的老婆子都不放過,這可當真?」還有個婆娘悄悄說道:「聽說義和團都是玉皇大帝派來的,沒見過洋槍洋炮那玩藝,槍炮一響,一個個翻斤斗飛到天上去了。……」
張三說到八國聯軍殘害中國人的悲慘處,那些婆娘發出噓噓的哭聲,頓時這瓜棚下又成了悲慘世界。但聽張三敘到抗擊洋鬼子的情節,向隅而泣的婆娘們又于掛淚的眉梢兒綻出一抹微笑,撫慰而熨貼。
壽少爺猛聽屋內有動靜,他便也湊了過去,這時但聽彭的一聲,有一個重物落地的聲音。張三鏢然落下,對壽少爺叫道:「曹五死了」。說完跑了進去,壽少爺也跟了進去,正絆在一個軟綿綿的屍首上面。
羅癭公道:「我正有事求你,我的朋友是文華殿大學士王文韶的兒子,人稱壽少爺。八國聯軍來北京前,王文韶逃離了北京城,留下他在家看守。近日壽少爺家的白管家被人殺害,壽少爺為此哭哭啼啼,惶惶不可終日。我作為朋友不能袖手旁觀,想請你前去護院,設法查找兇手。」
即使是炎炎之夏,陽光普照,可北京人卻覺得陽光是那麼刺眼,熱風撲得人喘不過氣來。
長辛店是北京西南一個重鎮,也是南北九_九_藏_書往來的交通樞紐。鎮上幾家旅館雖在兵荒馬亂的年月,也不顯得蕭條。張三來到鎮上,對鎮北口的旅館逐一打聽,後來聽一家旅館的小夥計說,有一個操湖南口音的人剛剛住下。張三來到此人住的客房之外,隔窗往裡探望,燭光下一個小個子正心神不定地坐在炕沿上,他尖嘴癟腮,右耳垂上有一顆綠豆大的黑痣,穿著一件黑布衫,正在發怔。
最可笑的是那些昔日耀武揚威的王公大臣,他們過慣了一呼百諾的生活,欺負本國人奸計迭出,殘忍不堪,然而在洋人面前卻默不作聲,無可奈何。戶部尚書啟秀被日軍捉住后,每日挑糞喂馬,最後懸樑而死。刑部尚書崇綺被德兵牽著辮子,象溜馬一樣在皇城內遊街示眾。怡王爺被俘后先馱死屍,後來又為聯軍官兵洗衣。吏部尚書徐$被法兵盡衣褲,赤身遭受拷打,其他王公大臣,遭受凌|辱者不計其數。最可悲的是那些王府嬪妃、大臣妻女,平時都是金屋藏嬌,可這時卻任憑聯軍官兵奸宿,昔日的金枝玉葉,霎時間成了敗柳殘花,任人蹂躪……
張三此時不緊不慢地敘叨著,手在雙肋中間一把一把地搓泥捻。他儼然是晚棚架下的「皇帝」,盡興地羼些水分,形形色|色地道來。
紫禁城內的九重宮闕,失去了光彩。天安門前仍舊掛著英、美、日、俄、法、意、德、奧各國的國旗,和滿城白旗交相輝映。
路彎樹蔭下幾位老人見他過來,紛紛點頭招呼:「三爺,得空兒啦,坐這待會兒。」張三笑了笑:「不介啦!我去喝一壺。」此時一群在路https://read.99csw.com邊玩耍的小孩,一邊喊著「三爺」,一邊擁到張三身邊,拉胳膊的,拽衣服的,活象一群小猴崽頑皮嬉鬧。一個淘氣的小男孩伸手就向張三屁股縫戳去。張三輕運神力,兩邊屁股往裡一緊,小男孩的手似被老虎咬住一般,連疼帶嚇出了一頭冷汗,忙叫:「三大爺,我不敢了,饒了我吧!」張三一鬆勁兒,小男孩的手指抽了出來,一邊搖晃一邊吹著風。張三對小男孩說:「你小子淘氣得出了圈,三大爺今兒個是叫你長記性,三大爺要用實勁,你的小指頭就保不住了。」說完,又朝前走去。這時,迎面急匆匆走來一個人,險些與張三撞個滿懷,張三一閃身,那人驚喜地叫道:「張三爺,我正找你。」張三抬頭一瞧,正是羅癭公。羅癭公身穿一身嶄新的煙色緞袍,上面綉著碎玉白邊,戴著一頂青呢瓜皮小帽。
這一日晚上,瓜棚豆架的「皇帝」被篡了位,村東頭的私塾先生成了傳布新聞的中心。「哎,咱們的朝延跟八國小鬼兒簽了條約,賠款一億兩銀子,把咱中國的金庫都掏空了,真丟人呀!」重重的嘆氣聲,眾人興緻一落千丈,騰騰跳的一顆顆心蹦得更急了。「吧噠」一聲,張三手中的長煙袋被撅成了兩截。
張三拉住羅癭公:「走,到酒館里喝點去。」
從這日起,張三便宿在王府;壽少爺見他每日在府中喝酒玩牌,吆三喝四,沒有一點破案的樣子,漸漸疑惑起來。心內思忖:都說「醉鬼」張三武功人品都是京都一流,還被江湖上稱為奇術家,我看他有點徒有虛名,瞧九_九_藏_書他那放浪的樣子,有點象噌酒喝的醉鬼。但因張三是壽少爺的好友羅癭公舉薦來的,所以他又不好發作,只好忍氣吞生地觀察著。
張三與羅癭公來到東四大學士府,壽少爺聽說后迎了出來。他穿一身藍袍,黃坎肩,面容蒼白,兩隻眼睛黯然失神。互道寒暄后,三個人穿過山水影壁,走進客廳;壽少爺吩咐僕人端上香茶,然後眼淚汪汪道:「家父外逃后一直沒有音訊,不知是死是活,近日家中又遇禍事,跟隨我們王家幾十年的白管家幾日前被人綁出去殺死了。」羅癭公道:「白管家的屍首是在東郊豁子口發現了,胸前被刺了十三刀,非常慘。」張三問:「白管家生前可得罪過什麼人嗎?」羅癭公道:「這個人還算正派,從不借主人之威欺凌下人,那日白管家外出也未帶任何財寶。」張三又問:「白管家與外人有什麼來往嗎?」壽少爺道:「他一般不出門,從二十歲起就追隨父親,終生未曾娶妻……」
北京初秋,香山的紅葉象一片血,模模糊糊……
張三問:「壽少爺家住哪裡?」
二十萬義和團,在洋兵的洋槍洋炮面前,在慈禧的欺弄下,如鳥獸散;榮祿率領的武衛王軍,除了袁世凱的武衛右軍遠在山東外,都已土崩瓦解,潰不成軍。然而北京城內還有槍聲和火光,不屈的北京人仍在用以各種形式對付八國聯軍,使敵人留下一具具屍體。
這天夜裡,壽少爺肚子鬧腹瀉,那茅廁在後院,他來到後院,見張三住的房間亮著燭,他想:這麼晚了,張三在鬧什麼鬼呢?他懷著好奇的心情來到張三的房屋窗前九-九-藏-書,探頭一望,張三不在屋內,炕上的被褥凌亂。壽少爺來到屋內,伸手在張三的被內摸去,只覺溫溫的。他甚覺奇怪,走了出來,走進三進院,只見張三正在一間房樑上朝裏面張望,那間房屋沒有亮燭,屋內漆黑一團。壽少爺有點奇怪,屋裡的人都睡覺了,張三看什麼哪?那是僕人曹五和馬六的住房。
馬六是湖南人,身量矮小,方才跟曹五的一席話里透露出他是朝西南方向跑了,想逃回湖南老家。張三追出了彰儀門,藉著夜黑天,運起「神行」功夫,往西南方向疾步走去。兩旁樹木「唰唰」地向後閃去,兩耳中只聞「呼呼」風聲,頭后的辮子似一條鋼鞭直直插在腦後。不大功夫,張三追到了長辛店。
正陽門外,大柵欄一帶仍然是一片瓦礫,全城處處都是有劫后的餘燼,斷瓦殘垣,滿目瘡痍。
張三點燃了蠟燭,只見曹五一頭撞死在屋中柱下,壽少爺驚慌地問:「這是怎麼回事?」張三道:「曹五和馬六就是殺害白管家的兇犯,馬六跑了,我去追他。」
北京已陷落已經一年了。
此刻,南郊馬家堡卻象「世外桃源」,沒有聯軍干擾,沉浸在鄉野風情中。這幾日張三一直閑在家中,借酒打發那愁悶無聊的日子。月色尚好時,正逢涼風習習,瓜棚豆架下,便是好去處。架下,青石板墁的地面,紋路勾得別緻,似一筆潑墨,漫漫地湮去。馬家堡的鄉親,或坐在杌凳上,或盤之於蒲墊,或席地打坐,或順勢朝架柱上倚。張三拿了把大蒲扇也來到架下納涼,他光著脊樑,往那竹椅上一靠,眯逢著眼睛,扑打著蚊子。對面張氏九*九*藏*書坐在小木凳上,藉著日光一針一線地納著鞋底,她光袒著上身,兩隻和袋子似的奶|子一顫一悠……
夏夜,這裏極富韻味。蔭蔭的瓜棚下成了發布奇聞的地方;那一隻只蒲扇敲打著,「噼噼啪啪」打撞身子的飛蟲,只要一人開腔,每日需上演的段子,便一節一節地朝下演,從從容容,有疾有徐,按部就班。婆娘們秉性好奇,芝麻粒大的一點事兒,要是讓她們揣著就象抱了個西瓜,村裡的溝溝坎坎,枝枝權權,不會再讓鄉親們亢奮,八國聯軍在北京城裡的罪行成了這一年的話題,人們都把那一顆亮晶晶的眼睛盯在張三的身上。
私塾先生敘的這段新聞並沒有失實,過了幾日,八國聯軍果然在北京城內消失了,慈禧太后又開始在養心殿垂簾聽政了,天還是那樣晴朗,老百姓還是象以前那要俯首貼耳地生活,日漸憔悴的光緒皇帝照樣倘佯在中南海瀛台,可是國庫卻是空虛了許多。
張三這些日子成了鄉親們注止的中心,那一個個鄉親就象一片片的雲,就是一片溫馨。瓜棚豆架下,成了憩息的港灣,你溫馨了我,我溫馨了你,渾然而一體,朝朝暮暮總相依,比那酒還甜,比酒味還醇!
又過了幾天,張三打聽到八國聯軍確實撤走的消息后,帶著全家返回東單洋溢衚衕居住。面對義和團運動的失敗,王五、程延華待好友犧牲,張策、李存義等不知下落,張三心情更加抑鬱,他每日幽居家中,借酒澆愁。這天上午,張三身著白色對襟短褂,左手提著那個竹鳥籠,右手握一桿新買的銅鍋白玉嘴的長煙袋,又向東單喚做「大酒缸」的小酒館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