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有意願做了嗎？」

「喂，小姐！」八木滿臉笑容，攤開雙手擋在女人面前。然而，對方卻輕盈地穿透八木的身體，一邊拿著小鏡子照自己的臉一邊離去。

「你們也來幫忙！」

裕一回頭看神，「你是佛教說的佛陀？還是基督教的神？」

自己抓住繩索的手。

「那，說說你的身世。」八木催促裕一，「你在哪裡出生？父母在做什麼？」

裕一將目光轉向筒未自我介紹的美晴。她本人好像不喜歡，但高挑的身材穿上跳傘衣的站姿，也別具一番魅力。

「諾斯特拉達穆斯的預言有成員嗎？」美晴問道。

八木抓住裕一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你看天空，有沒有發現什麼？」

美晴開口問：「泡沫是指口香糖的意思嗎？」

「我們也一樣哭過。」市川語帶同情。

裕一下定決心，非爬不可。世界史已經背到二十世紀，再過一百年，人類過去的歷史就要結束。無論如何，他都期待背完時能夠征服這面困難重重的岩壁。

他聽見八木說：「那傢伙開始哭了。」

「喂，自稱神的傢伙！」八木厲聲道，「如果你是真正的神，應該不會用降落傘下來吧？」

「不是。如果這種地方是天堂，宗教都是騙人的。」

裕一愕然地明白了。大家形同空氣，像是活人看不見、摸不著的氣體——

「歟。」裕一回答，「有許多奇怪的宗教，只有一部分人受惠，其他人備受其擾。」

究竟大家旅行了幾光年的距離？雄偉的宇宙中，交相出現銀河密集的區域，和空無一物的虛無空間。幾顆行星表面明顯看得見人工光線。那是外星文明。具有高度智慧的生物們，是否也在晚上的便利商店裡吃著便當呢？

神的號令一下，四人站在懸岸邊。裕一俯看方才自己剛爬上來的岩壁。腳底下遙遠處——數千公尺的地方飄著白雲，再下去就看不見了。

三比一，裕一毫無勝算，不情不願地說：「好吧。」

「人間？」

「那倒是，」八木隱藏五味雜陳的心情，「能夠回歸娑婆世界也是件好事。」

「做義工。」神的眼神變得銳利，「那麼，我有任務交代給你們。現在回到人間拯救自殺者的生命。」

四人惴惴不安地互望。

裕一不禁看了八木一眼：「放鬆心情？」

裕一心想，不知道父母看到遺書了沒。自己帶繩索離家前，哭著坐在書桌前用簽字筆寫在稿紙上，有種沉醉在悲壯決定中的感覺。他將遺書放在父母應該會發現的桌上，想像父母發現遺書時的慌張模樣。

「咦？天堂？」裕一反問。

裕一一屁股坐下。八木他們三人無聊地站在距離裕一約十公尺處：「最近的年輕人啊——」裕一聽見八木發牢騷。

裕一帶頭跑，在場的所有人一起衝過去。

市川不理會唯一女性的牢騷，問其餘兩個男人：「好，怎麼辦？」

「怎麼可能，」裕一眺望沒半點聲息的台地反駁道，「這裏確實是個奇怪的地方，但我們現在不是好端端地在這兒嗎？」

「一七八九年法國大革命爆發；一七九二年法國第一共和成立；一七九八年拿破崙遠征埃及，並發現羅塞塔石碑；一七九九年荷蘭東印度公司解散。」

「不是。」裕一答道。

那就是自己死亡的過程嗎？

四人一時語塞。裕一盯著喇遇見的三名怪人。自己要和這些人一起拯救自殺者的性命？

「但是，要怎麼拯救想自殺的人？」美晴問，「我們連一點急救醫療的知識都沒有。」

「糟蹋？」裕一問道。

老人的手指接著指向其餘三人：「市川春男，服毒自殺。安西美晴，跳樓自殺。然後是高岡裕一，上吊自殺。」

臉頰感覺到空hｔｔｐｓ://ｒeａｄ•９９cｓｗ.com氣的柔軟觸感。地球好溫暖。海洋與大地的全景在眼前展開。他們一口氣從東南亞飛至中國上空，在東海對面看見了日本列島。

「你幹什麼？！」

「快，回想一下，」八木用催眠師的語調說，「你來這裏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市川忽然抬起頭，然後招手將其餘三人帶到一旁：「那個人說不定是真的神。畢竟這裡是天堂。」

不久，出現了土星環圍繞的土星。木星呢？火星呢？當裕一在腦中思索時，出現了寶藍明亮的美麗天體。

「就是活了多少年。」市川落寞地笑了，「順帶一提，八木先生六十八歲，是最年長的。」

「沒錯。你們捨棄性命，未免太可惜了。你們的生命是非常寶貴的。」

「無聊小事？」裕一憤慨地反問。

老人用食指指著怒形於色的八木：「八木剛造，開槍自殺。」

「算了、算了，八木先生。」市川帶其餘兩人離開裕一身邊。

在這當兒，裕一他們經過九州、四國、東海上空，高度不斷下降。這樣下去就會衝撞地面。從帶頭的八木起，四人依序開始尖叫。這時，看見了覆蓋人工建築物的詭異平原。是關東平原。裕一他們高速向大都市東京的市中心降落。

高岡裕一整個人攀附在懸崖峭壁上，腳上一雙舊運動鞋，恰到好處地踩入岩壁凹處。他輪流舉起左右手甩了甩手腕，疲軟的雙手似乎也獲得了紆解。

「我叫市川，」中年男子自我介紹，點頭致意：「然後這兩位是——」

猶如鑲滿寶石的七彩光束直逼而來。銀河呈奇形怪狀。裕一他們迎面撞上。

一直眺望裕一的三人不曉得發生什麼事，趕緊沖了過來。

三人看著愕然的裕一，面露苦笑。

「我叫八木。」精力充沛的老爺爺報上名字。

八木像是被雷擊中般僵立不動。

「你是高中生？」無精打採的女子問道。

四人站起身來，看了彼此的臉和服裝一眼。好像沒有半個人受傷。眾人環視四周。

「這是怎麼回事？」八木低頭看自己的身體，自言自語道。

「黑色和以前似乎變了許多。」市川環顧四周，然後垂下肩膀說，「即使我不在這世上，世界依然繼續轉動。」

「太好了！攻頂成功！」裕一歡呼，一面快速地背誦剩下的年表，一面攀登最後幾公尺的高度。背到二〇〇一年美國發生九一一恐怖攻擊時，他雙手抓住頂峰。心想只要擰起身體就大功告成時，眼前突然冒出了三張瞼。

是地球。終於回到故鄉了。

裕一默默背誦世界史年表，繼續攀爬這座垂直岩壁。

「會驚訝是理所當然的。」老爺爺說道。

「咦？蘇聯瓦解？」市川瞪大眼珠子，「難不成是遭到美國核子彈攻擊？」

就在四人驚慌失措地尖叫時，巨大的水壁卻在眼前靜止，神面帶微笑地從水壁中走出：「你們相信了吧？」

裕一聽見呻|吟，看見癱在地上的八木和市川，接著美晴抬起頭來。裕一發覺大家的打扮很奇怪。螢光橘的跳傘衣，配上軍人穿的黑色高筒軍靴。腰系的工作腰帶上，機能性地裝備了五個道具袋。同款的制服背部，以鮮明的白色鏤空字體寫著「RESCUE」。

「照你這麼說，」市川說，「人間也有不少人自稱是神。」

裕一大受驚嚇，「哇」地一聲從岩壁彈開。身體騰空的那一瞬間，頭頂上有個人叫道：「危險！」伸手抓住裕一放開岩壁的手臂。

又是徒手攀岩，又是降落傘，這裏該不會是戶外運動的發祥地吧？

裕一不願提及這個話題，勉強答道：「我是重考生。」

「享年？」

裕一雖然對他直言不諱的說話方式感到不滿，但只能點點頭。神說的話應該沒錯。裕一將自己置身於宗教的教條式框架之中。

八木點點頭，「我們穿越偌大的宇宙空間，降落在新宿。」

「請等一下，」八木笨拙地發問，「這是不是有點不公平呢？那個重考生才剛來這裏，而我已經忍耐了二十四年。」

八木呆若木雞。他身旁的市川趨身向前：「那，昭和時代已經結束了？」

換句話說，他們是一群飄不起來的幽靈。

裕一板起臉來，「才沒那回事。再說，信口胡謅的人是你們吧？這是哪裡？」

「『死』的敬語。」

裕一解下腰帶，檢查塞在道具袋中的裝備。除了繩索、通訊用耳機、地圖和筆記用品、萬用手冊之外，還有不知道作什麼用，像是職棒啦啦隊用的大聲公：「這似乎是救人性命的裝備。」

「我在問你這傢伙是誰引」

「這傢伙真年輕。」

他正要邁入十九世紀時，突然心生疑問。他從背誦爪哇原人的時期就開始攀爬這面岩壁，究竟還有多遠才能到頂峰？

裕一心想，人間沒有人會說這種話。

「別開玩笑了。」美晴從瀏海縫隙九*九*藏*書斜眼看著裕一：「這種沒用的男人，饒了我吧。」

「你在胡說什麼啊？不是啦。是因為東歐幾個共產國家突然民主化。」

「你是說，電視台不惜重金打造這麼座高山？」老爺爺似乎是個急性子，語調轉為焦躁。

裕一指著上空：「紅色的降落傘落下來了！」

「噢。你們大概不會懂，出獄時就是這種感覺。」

裕一驚訝地回頭，男人陸續穿透其餘三人的身體，往新宿車站的方向走去。

「那，是大學生？」

事情演變成這樣，也由不得他們反對。四人點點頭。

「一百？」市川反問，「既然要賠償我們的命，四條人命就夠了吧？」

獅子轉眼間變成身長十五公尺的恐龍，忽然又變成飛在空中的鯨魚和踩著球的大象。在那期間，各種天災襲擊眾人所在的台地。無數棵大樹伴隨大地震冒出地面。閃電劃破天際落在大森林里，樹木立刻燒光殆盡，變成一望無際的湖泊，美景吸引住裕一他們的目光，下一秒鐘，遙遠彼方的水面隆起，化為大海嘯鋪天蓋地而來。

「重考一年？兩年？」一臉困惑的中年男子問他。

裕一渾身虛脫跌坐在地，聽見雀躍的聲音，抬起視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名立刻抓住他的老爺爺。對方身穿黑色雙排扣西裝，頭頂光禿，剩下的頭髮全白了，但是裕一能從他身上感覺到一股老人所沒有的活力。

「噢，」八木點了一下頭，旋即大吃一驚：「你說什麼？天皇陛下？」

「我嗎？」老人面帶微笑地睥睨四人：「我是神。」

裕一感受到對方全身散發出來的高貴氣質，停下腳步。其餘三人好像也有相同的感受。四人圍住老人，八木問道：「你這傢伙是誰？」

「好了、好了，」中年男子問裕一：「你叫什麼名字？」

「成績……」裕一話說到一半，閉上嘴巴。

「二〇〇三年也這樣？」美晴問裕一。

裕一一不留神說出浮現心頭的疑問：「黑幫老大會自殺？」

「但在那之前，」神環顧眾人，「我要你們補償——為你們浪費掉的生命補償。」

「出獄，是指監獄嗎？」

「然後拯救——」

一名看似下班回家的風塵女郎從眾人身旁經過。

「天堂。」

八木搓著手說：「請說，儘管說。」

「時間好像還很早，」市川看了發給救難隊的手錶一眼，「現在是西元幾年呢？」

連認真的市川都附和，裕一慌了陣腳：「請等一下。我們可是有工作在身，得拯救想自殺的人。」

「你們完全不用擔心。因為你們已經死了。」神說完，依序抓了抓一字排開的裕一他們的肩頭，高聲鼓舞：「既然有本事自殺，沒有事情辦不到！無論對方是誰，有什麼苦衷，都給我放手去干！拯救所有想自殺的傢伙！然後，讓遠在天邊的我看見你們的毅力和他們的生命力！怎麼沒回應引」

裕一雙手攀岩，全身垂吊在如房檐般突出的岩塊下，只靠腕力移動身體。從二次大戰背到克服古巴危機時，他通過突壁的頂點，接下來就能讓身體靠在平緩的斜面上了。他橫卧在岩面上，喘了一口氣，揚起下巴，看見岩壁再短短几公尺就到盡頭了。

女子撥起一頭長發說：「你翹辮子了。」

抬頭看天空的三人臉上也浮現驚訝的神情。

八木、市川和美晴交換眼神，三人臉上浮現遇到神經病時的困惑神情。

自己位在多高的地勢？放眼望去，看不見地面，原來已經穿透了雲層。頭頂上是一片蔚藍晴空，誘使裕一不斷往上爬。

「我是體育白痴，」裕一趁著背誦世界史年表的空檔，大發牢騷：「因為肌肉不發達，所以體能不佳。我擅長的是世界史。」

裕一接著美晴的話說：「想自殺的人。」

「這裏才不是什麼天堂！」裕一高興地叫道，「沒人會在天堂玩降落傘！」

於是其餘三人「咦」地面面相覷。

「是啊。我忘了說，」八木忽然將臉貼近裕一，盯著他的眼睛，用低沉的嗓音說，「你別看我這樣，我在北國札幌可是率領八木組這個黑幫的幫派老大，吃過好幾次牢飯。」

八木推開她，問道：「人間什麼情形？」

「沒騙你。整天沒事幹，閑得發慌。比人間的監獄更難熬。歷史的事情待會兒再慢慢聽你說，能不能說說你的身世？我們渴望娛樂，不管你說什麼，我們都會高興聆聽。」

「啊！」裕一驚呼。萬里無雲的晴空中，不見太陽蹤影。明明沒有光源，一整片藍天卻格外明亮。裕一將目光落在地面上。包括自己在內，其餘三人佇立當地，卻都沒有影子。

這時，耳邊傳來老人的聲音：「你們以為這裡是天堂？」

「要連本帶利償還啊。」神像惡劣的高利貸業者般說，「不許偷懶！如果期限到了沒有達成目標，我會再把你們帶回這裏。聽見沒？」

裕一的視野中，只看九*九*藏*書見一片藍天。

「無論哪裡的法律都對未成年者比較寬鬆。」

「你說什麼？」八木瞪大眼睛。

「你儘管問。」

「人間和天堂的中點。因為你們選了愚蠢的死法，所以上不了天堂。」

「什麼是自由工作者？在家吃閑飯的嗎？」

兩人之間與其說有年齡代溝，倒不如說有時代落差：「美晴姐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八木哼一聲后閉嘴。市川勸說：「我覺得這是一項不錯的交易。」

「話說在前頭，這並非倫理或道德問題。」神繼續說，「我說的補償，其實就是賠償。你們糟蹋了生命。我要你們彌補過錯。」

「回到原本的世界？」市川問。

「已經二十一世紀了嗎？」市川說，「我死於一九八八年，所以已經過了十五年。」

「你們的自由？」神嗤之以鼻，「你是歌頌自由而死的嗎？如果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你還會甘願拋棄自己的生命嗎？」

下一秒鐘，裕一和其餘三人都楞住了。看似上班族的男人沒有停下腳步，直接穿透裕一的身體。

每當自己說什麼，就會引起眾人莫名其妙的反應，令裕一感到不知所措：「不是。是大藏省、銀行、證券公司、房屋仲介業者亂搞，打造出虛幻的景氣。」

個頭矮小的市川和人高馬大的八市，外表給人的感覺形成鮮明對比。

「是啊。日本泡沫經濟破滅，害得十年後的今天依然民不聊生。」

「我都是，也都不是。你們的腦袋瓜無法理解神明為何物。」

RESCUE——是「救難隊」的意思。

「我想了許多種登場的方式，覺得從天而降最容易令人了解。」

裕一張大嘴巴，環顧眾人。我好不容易徒手爬上數千公尺的絕壁，這是什麼態度？裕一明明不覺得有趣，卻還是張口哈哈大笑：「別亂開玩笑了。這是整人節目嗎？」

「我可以繼續說了嗎？」神客氣地問。

美晴插嘴道：「裕一的煩惱是什麼？」

自己走到家附近公園的樹旁，在日出前的微弱光線之中，將繩索纏上樹榦，然後套上脖子。當繩索勒緊脖子的那一剎那，感覺頸骨斷裂，然而意識筒在。就在裕一全身寒毛直豎、悔不當初時，便失去了意識。

「是的，現在是平成。」

「這是怎麼一回事？」市川詢問最年長的八木，「之前也發生過這種事情嗎？」

裕一拭去淚水，一片藍天佔住視野。沒有太陽的晴空，感覺有點不負責任。在這個不負責任的空間里，浮現一個紅點。

「就這麼辦。」

「真奇怪。我明明可以碰到你的身體。」

他雙手指尖使力，以免墜落山谷，胸部稍離岩壁，抬頭仰望正上方，頭上的岩面傾斜突出遮蔽視線，無法眺望到山頂。他環顧左右，這座山似乎呈圓柱狀，黑色的岩石表面消失在遙遠的彼端。看來自己在攀爬的與其說是山，不如說是座屹立大地的巨岩塔。

中年男子點點頭：「我們剛來時也這樣。」

「噢，來得好！」

「這裡是睽違已久的娑婆世界，先盡情放鬆心情再說吧。」

「不是二〇〇三年嗎？」裕一嘴上這麼說，自己也不確定。

「總覺得好像肥皂劇。」美晴說。

「真是長路迢迢，」市川擦拭額上汗水說，「看來這裡是東京新宿。」

「沒有。」

「你要說這裡是天堂，就拿出證據來！」

膽戰心驚的裕一再次聽見那粗獷的聲音，幸而有好幾隻手抓住他的手臂。裕一被他們拖上頂峰，總算攻頂成功了。

「現在是西元幾年？」美晴接著問道。

「降落傘呢？」美晴擔心地問，「我們要怎麼下人間？」

四人嚇得目瞪口呆。

眾人突然感到愧疚而沉默。

「高岡裕一。」

裕一正想說「重考一年」時，卻注意到他們身後一望無際的景緻，不禁站起身來。自己目前的所在地，是一片只覆蓋著泥土的平地，貧瘠台地上寸草不生。遠方岩壁的裂縫呈圓形，再過去只是一片空無一物的藍天。

「或者唱最近的流行歌給我們聽也行。」市川說。

眾人環顧四周，尋找有沒有什麼線索。這時，看見一名將報紙夾在腋下，看似上班族的男人走過來。裕一走到男人面前，對他說：「不好意思。」

裕一枕著雙臂盯著藍天，淚水奪眶而出。

神滿意地微笑，「既然決定了，Let's go！那麼，各位到這裏排隊！」

「好端端？你別說笑了。」

「你原本活著的世界。一九八八年之後有什麼變化？」

當他心想「快撞上了」的那一瞬間，已經撞上了。他眼前金星直冒。如果重擊頭部，用不著去宇宙https://read.99csw.com也看得見銀河。他感覺跳樓自殺和上吊自殺的痛苦差不了多少，當場趴在地上。過了好一陣子，全身的劇痛才和緩下來。接著，他確認四肢能動，緩緩坐起身來。

「我的意思是別吵我！」

除此之外，他們還看見了幾顆熊熊燃燒的星球。許多巨大的星球看來就在面前。愈接近銀河中心，四周愈顯熱鬧。有相互靠近，滴溜溜旋轉的天體，也有行星繞行的恆星系。超高速旋轉的純白星球對面，是一個背景扭曲，深不見底的黑洞。裕一擔心會不會被吸入其中，但他安然地從暗洞邊緣經過。

美晴問道：「該怎麼賠償呢？」

市川和美晴見狀低呼一聲，但兩人也被神毫不留情地推落。

「你們這些人全都浪費我給你們的生命。」

老人不回答，環視眾人，滿意地笑著說：「所有人都到齊啦。」

「喂，能不能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裕一說道。

「我可以發問嗎？」市川戰戰兢兢地舉手。

八木和美晴沉著臉注視市川。

「沒有，」就連八木好像也嚇到了：「這是第一次。」

「唉。」市川嘆氣，「原來我死時的好景氣，只是個泡影。」

然而，歷史知識究竟有什麼用呢？難道大人們全靠這類知識，度過人世間的驚濤駭浪？唉，算了，現在必須攀岩。這段時間用來複習再適合不過。

「仔細看！」八木吼道，「太陽在哪？」

「日本民不聊生？」八木怒氣沖沖地瞪著裕一：「世界數一數二的經濟大國怎麼可能民不聊生？這傢伙是不是以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就信口胡謅？」

「市川，」神露出中階主管教訓無能屬下的表情，「你是死於窮困潦倒，難道連這一點都不明白？你沒有自覺做了無可挽回的事？」

聽見他們的對話，神笑了：「沒錯，娑婆世界，佛教是這麼說的。」

裕一感覺到自己降落的方向，逐漸修正成垂直下拋。大概要進入著陸態勢了吧。然而，速度為何不減呢？

裕一腦海中浮現父母的臉。他們是沒有惡意的家人，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孩子好，卻將孩子逼上絕路。

「是！」四人叫道。

裕一讓混亂的腦袋冷靜下來，搬出世界史的知識：「世界在一九九一年蘇聯瓦解——」

「嗯？就是自由工作者嗎？」

「乳臭未乾的小鬼就是這樣才麻煩。我們可是待在那個什麼都沒有的山頂好幾年。好歹先讓我們輕鬆一下吧！」

「不知是何方神聖，」美晴諷刺地說，「但光是不用爬岩壁就輕鬆多了。」

「馬上就習慣了。」美晴拋下一句。

市川回過頭去：「不是嗎？」

「平成？」市川失望地說，「真是不響亮的年號。」

裕一試圖甩開忽然浮現腦海的景象，卻辦不到。繩子套上脖子的觸感、從樹榦上一躍而下時的身體重量，伴隨苦悶一涌而上的屈辱與後悔，一切都隨著生動的臨場感復甦。

「我確實是……但……」

「什麼叫做愚蠢的死法？！」

「你們要閑聊到什麼時候？」八木發牢騷道，「趕快去痛痛快快地喝杯啤酒吧。」

輕飄飄緩緩下降的跳傘員，拉扯握在雙手中的降落傘弔帶著陸。華麗的動作宛如翩翩落在世界盃棒球賽開幕儀式中的美國陸軍空降部隊。

「沒有化妝品。」美晴表示不滿，「再說，橘色衣服不適合我。」

不久，前方出現了似會相識的銀河。那是不是仙女座銀河呢？如果是，那可是緊鄰地球的銀河系。

這顆星球的大小足以在一瞬間佔據視野。裕一不斷與人造衛星擦身而過，從印度洋上空衝進大氣層。

「想起來了？」美晴隨口問了一句。

「贊成！」美晴也說。

美晴對上裕一的視線，於是說：「我是在家幫忙的。」

「那就現學現賣。活動期間以人間的時間計算是七周。目標是一百條人命。」

「在這種地方，怎麼一個人獨處？」

前方是超高層大廈群。看似東京都廳的建築物，看起來像是聳立的兇器。裕一害怕自己會不會被屋頂突出的天線刺死，卻在千鈞一髮之際穿過。然而，雖然鑽進大樓間隙縫，柏油路面卻以無情的速度迫近眼前。

「不會吧？」裕一脫口而出。

看見畏怯的裕一，市川出面解圍，「我也來做自我介紹吧。我在名古屋經營一家小公司。享年四十三歲。」

「我是安西美晴。」傭懶的女子介面說。

「一九八八年後的日本嗎？呃……首先是一九八九年天皇駕崩。」

四人一臉驚魂甫定頻頻點頭。四周再次恢復成荒涼台地。

八木點點頭：「我是死於一九七九年，已經待在這裏二十四年了。」

自己上吊自殺，難道是幼稚的報復？難道這是被逼上絕境的孩子，對父母的小小抗議？

「裕一老弟和美晴小姐，」市川介入調停，「你們年齡相近，或許說話投機。」

「接著是十九世紀。」他低喃。雖然他從一八ｒｅaｄ•9９cｓｗ•cｏｍ〇四年拿破崙登基的地方再度攀爬，但是心中的疑惑卻愈發強烈。為什麼自己會身穿牛仔褲搭T恤，攀爬在恐怕有數千公尺高的懸崖上？這麼高的地方吸得到氧氣嗎？總覺得自己已經持續徒手攀岩，爬了好長一段時間，但為何太陽還沒下山？他試著用頭撞了撞岩壁，確認這是不是在做夢，結果只感到一陣疼痛。

裕一看向其餘兩人，其中一位是看來懦弱的中年男子，身穿POLO衫搭高爾夫球褲；另一位是二十多歲的女子，渾身散發出一股倦怠感。女子一身運動服搭牛仔褲的輕便裝扮。無論如何，三人和裕一相同，都不是攀爬懸崖峭壁的打扮。

「我可以打你一下嗎？」美晴話一說完，便賞了裕一一巴掌。

裕一的推測是正確的。他們的軌道突然改變，被吸進圓盤狀的星群。由於整個銀河在旋轉，因此由中心向外擴散的星球連綿，勾勒出多條圓滑的曲線向外延伸。四人前往其中一條曲線，穿越橘色氣體，經過數顆彗星旁，看見了格外耀眼的星球。裕一睜大眼睛。那是太陽。大家終於抵達太陽系了。

「你有什麼意見嗎引」

「二〇〇二年。」

這時，八木迫不及待地插嘴道：「日本怎麼樣了？」

「這傢伙在鬧什麼彆扭啊？」

「我來這裏，不為別的，是想給你們上天堂的機會。」神指著天堂重複道：「天堂，是個好地方唷！」

「不，我有。」市川慌張地說。不能隨便反抗、觸怒神明。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們能上天堂嗎？」美晴雙手抱在胸前問。她的雙眸宛如信仰虔誠的尼姑般閃爍。

肯定沒錯，這裡是新宿副都心。時間似乎是一大清早，微光中不見熙來攘往的人影。

「我知道你們半信半疑，但我是神。」老人堅稱。

「剛才不是說了？這裏真的是天堂。」市川說。他一臉哀求的表情，看來不像是在亂開玩笑：「我們死了之後，從那面懸崖爬上來，到了這裏。」

身材高瘦的跳傘員將護目鏡挪到額上，拿下安全帽。沒想到帽下竟是一名白髮老人。外貌兼具智慧、慈悲與狡猾，令人聯想到魔法師。

他一股腦地移動四肢，背誦到一九〇四年英法協約時，剛才抬頭看到的岩壁突角形成難關，阻擋了去路。

「那，這裡是？」

美晴好像從這簡短的兩個字中察覺到了：「所以上吊自殺？你真是為了無聊小事丟了性命。」

「一九八六年。我二十四歲的時候。」

「不會。」

深紅色的降落傘已經接近上空十五公尺高處，能夠清楚看見一個戴安全帽和護目鏡，身穿純白跳傘衣的跳傘員身影。

那是什麼？裕一定睛凝視。紅點輕飄飄地勾勒出小圓形，好像一點一點地變大。不久，裕一察覺到那是什麼，整個人跳了起來：「是降落傘！」

「哇啊！」八木叫道，身體沿著懸崖落下。

精力充沛的老爺爺驚訝之情表露無遺，另外兩人點了點頭。不知為何他們一臉莫名同情。

「後來，泡沫經濟瓦解。」

裕一來不及戒備，也被神使勁推落，全身騰空，無重力的感覺令他五臟六腑發毛，整個人名符其實的倒栽蔥。他抬起頭，凝望落下位置，眼看著白色雲海逐漸迫近，裕一墜入其中。

地面在哪裡？害怕是否會直接墜落地面的那一瞬間，穿過雲層的另一邊黑暗擴展開來。身處虛無的戰慄感充斥內心。這裡是哪裡呢？空無一物的空間里閃爍著無數的光芒。裕一發現，這裡是宇宙，是宇宙的盡頭。

「是的。」

「我又不是CD音響。」

如果記憶正確，自己肯定死了。

「沒錯。如果不願意的話，你們將永遠在這裏消磨時間。」

「這是哪裡？」

裕一這才開始覺得，那三個怪人說的話看來是真的。他躺在地上，仰望天際回想過去。

四人想上前迎接，但發現對方的下降速度出奇地快，他們深怕被對方著陸時踩到而左右亂竄。

「您說補償，請問是補償誰呢？我們的命愛怎麼用是我們的自由吧？」

「駕崩是什麼意思？」

「你給我們的？你憑什麼說話那麼自以為是？」八木逼近自稱神的老人：「既然你這麼說，就拿出證據——」

老人在那一瞬間化身為一頭巨大的獅子，口吐火焰。獅子蔑視被熊熊烈火吞噬，發出慘叫的八木，呵呵大笑：「我變幻自如。喏，你們看。」

神用力推了八木的背一把。

「好，出發！」

「我告訴你，高岡裕一老弟，」八木忽然將臉貼近裕一，盯著他的眼睛，用低沉的嗓音說，「這裡是天堂。我們大家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