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四處跑的小女孩，回到母親身邊。她母親站著和其他孩子的母親聊天。小女孩一心想要母親抱，觸碰頭頂上母親的手。但是溫柔的指尖沒有回應她的期望。母親專註于聊天。小女孩不安地不停搖晃母親的手。不久，她明白母親不肯抱自己而感到悲傷。悲傷中夾雜著對母親不按自己想法做的憤怒。她母親察覺自己的孩子在鬧脾氣，要她乖乖的別吵。母親不理會自己的打擊，令小女孩陷入沉默。看在旁人眼中，她是個天真的乖孩子。然而她的內心，卻因負荷不了寂寞，已經處於對人漠不關心的狀態。

美晴話不多但能言善道。裕一被她的壞心情所影響，忽然心想，美晴之所以心浮氣躁，會不會是因為找不到搶救方法？美晴肯定也想救麻美。美晴和麻美都非常不擅表達對他人的善意。

「不，你很了不起。別用挑剔的眼光看自己。在你心中，有良善的自己。想認真工作，對人有所貢獻的自己。」

「但是有問題。」市川說道。他瞥了一眼在診所內工作的麻美，繼續說：「達哉剛才傳簡訊到麻美的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要她今晚在家裡等他。」

……精神療法……

其餘三人假裝沒聽見。

「快點！」裕一抓住美晴的手腕，將她推進麻美體內，然後戴上夜視鏡，抽出大聲公。

「麻美的戀情再過半天就要結束。如果晚上之前找不到搶救方法，她就有生命危險。」

裕一看了手錶一眼，上午快十點。時間只剩下十二小時左右。在那之前，得找出搶救方法——

搶救對象正在換美工刀的刀刃。

「跑！」裕一直接傳達綾子的話，「廚房！跑去廚房！」

裕一監視何謂精神療法，抱以莫大期待。簡單來說，似乎就是心理諮詢。透過對談治療患者的心理。如果語言有效的話，救難隊也有勝算。

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響起，是前住前橋的市川打來的。

另一方面，鮮少看見有人克服自己不穩定的情緒。前往新宿的八木他們似乎也陷入苦戰。到了接近傍晚，裕一發現自己錯了。之所以大多是年輕族群，是因為已經治愈的都是比他們老一輩的人。打聽的目標應該鎖定在年長者。

這個前所未見的嘗試，命名為「過來人經驗分享／轉播救人計劃」。

美晴點點頭，迅速將臉靠過來。那一瞬間，裕一之所以感覺時光飛逝，或許是因為閉上雙眼的緣故。

過度的稱讚，令麻美十分尷尬。

「一樣，」綾子說，「你只要思考自己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就好。將目光鎖定在行為上。這麼一來，你就會知道自己在什麼情況下會做出討人厭的事。」

美晴猛然抬起頭來，「換句話說，是治愈的人？」

突然間，一股令人絕望的震驚襲上裕一心頭：這孩子還不會說話。無論說什麼都無法傳至她心中。

裕一愕然道：「今晚？」

「如果不用藥的話，該怎麼辦才好呢？」

「裕一，謝謝你。」

理智上能夠理解，但是卻拿自己畏怯的心沒輒。

裕一和美晴先回牙科診所一趟。

「這樣會來不及！」

「美晴姐，怎麼樣？」裕一問道。救難隊的唯一女性臉頰上掛著淚痕：「心情稍微變輕鬆了？」

「一口氣服下精神科的葯——」

達哉應該不會來麻美家。裕一不好的預感成真。浮現在手機的液晶熒幕上的是，來自情人的分手信：

「要說什麼？我們要對她說什麼話？」

「為什麼你得不到幸福呢？說出來。」

麻美盯著散落一地的冰塊，在驚訝的同時，感覺到自己的改變。

「搶救成功。」裕一對著無線麥克風說，當場虛脫坐了下來。

裕一知道麻美失去自殺的衝動，趕緊離開她的身體。

「所以我們要直接治療她。」

裕一搖搖頭，「並非所有人都會自殺。其中應該也有人會活下來，克服那種空虛的情緒。」

……我現在這樣就好……？

「既然這樣，只好請建言者綾子女士——」

「兩年……」當兩人的心情有如烏雲罩頂時，八木和市川沖了過來。

三年前的自殺未遂。女童心中分毫不差地重現麻美被趕出男朋友家的心境。麻美之所以纏住心愛的男人，是基於這份恐懼。她不想被人拋棄。裕一不清楚為什麼兩歲幼童的心靈仍留在她心中。然而麻美對他人的洞察力與攻擊性，是否就是為了守護這顆幼小的心靈而發展起來的呢？攻擊是最好的防禦。這正是麻美存活下去的唯一手段——

一名小女孩牽著母親的手，從裕一身後走進公園。她大概相當開心吧，蹦蹦跳跳地走著。她約莫兩歲左右。裕一決定找這孩子，潛入幼童體內。

「你辦到了！」無線聲中傳出綾子的聲音，「你在不傷害自己的情況下，戰勝了最糟的狀況！對吧？」

「你們看這樣如何？」八木說，「我httｐs://rｅad•9９csｗ.cｏm們煽動附近的黑道綁架那位小姑娘，送她去醫院。」

市川問道：「你們確認過住址了嗎？」

「像我這種人啊，」美晴咕噥地說，「光是看見電車上的博愛座就會一肚子火。」

痛徹心扉，鮮血四濺。但是沒有造成致命傷，只是前一天的傷口繃開了。美工刀的刀刃因黏稠的血液而生鏽。麻美旋即露出掃興的表情，從桌子的抽屜拿出新刀刃。

不安與放心在麻美心中僵執不下。

裕一猶豫這次是否該使用相愛的咒語。如果達哉喜歡麻美的話，她的自殺動機就會消失。但是前一晚發生的事令人耿耿於懷。麻美即是對於向自己釋放善意的人，有時仍會突然由愛生恨，將最棒的人貶為最差勁的人。縱然達哉打消分手的念頭，麻美也無法和情人維持穩定的關係。正因如此，達哉才會被麻美|逼得恨她。

「明明讓座給老年人或殘障人士是理所當然的，為什麼只有幾個座位是博愛座？」

「可是，那些人自己不是也很痛苦嗎？」

「煽動麻美小姐怎麼樣？」說完，裕一陷入沉思。雖說是借用大聲公的力量，但有可能引導麻美前往陌生的城鎮，到素未謀面的女人家嗎？

「美晴姐，請阻止她！」裕一透過無線電傳達，「她想去男朋友家！」

麻美神情恍惚地盯著雙手。右手握著美工刀，左手手腕血流不止。

另一方面，裕一帶著美晴走在住宅區中，尋找公園。有件事非事先確認不可。

救難隊員即將展開史無前例的搶救人命大作戰。監視相隔兩地的搶救對象和建言者的內心世界，透過無線電連絡，再由手持大聲公負責勸說的人傳達對方的想法。藉由這種方式，連結中野與三鷹，應該就能將麻美的內心想法告訴綾子，再將綾子的話傳達給麻美。

麻美停下腳步，伴隨自己被拋棄的絕望感，對達哉的憎恨徹底爆發。麻美為了發泄怒氣，用手機回了一封簡訊。

不安在搶救對象心中蔓延開來。她害怕踏出搖籃一步。裕一能夠感覺到美晴傳達麻美心聲的聲音在顫抖。

「如果覺得不能適應，就回到現在的你。做現在的你就好。今後只要一一收集小小的幸福。快，就從現在開始吧。」

裕一心想，坐著輪椅的婦人心中應該在祈禱吧？綾子肯定打從心底想幫助想重蹈從前自己覆轍的人。

……別人渾身帶刺……以表情和言語傷害我……

麻美將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砸在牆上，扯開嗓門大叫。她號啕大哭地握緊美工刀，想插|進手腕，但是她訴說心如刀割的叫聲，傳入了救難隊員及綾子的耳中。

麻美一夜沒有闔眼。到了八點半，她用OK綳遮住傷口出門上班。

裕一離開女童的身體，低頭看腳下的她。假設這孩子就是麻美的話會怎麼樣？現在該對這個耐不住寂寞的孩子說什麼，她的心情才會平靜下來？

裕一和美晴煽動護士，讓她打開診療室的門，走到走廊上。

「你說什麼？」裕一反問。

美晴面露焦躁的表情，「為什麼要問我？」

「回到救人的原點怎麼樣？」裕一說，「如果能讓別人伸出援手的話，或許還有希望——」

「嗯。」

裕一進入中年婦女體入，立刻知道自己找到了要找的人。裕一隱約能感覺到她和麻美的內心世界同質性很高。

「耍任性是女人的特權。」

這時，來電鈴聲響起。裕一看見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的天線亮著紅光，感到不寒而慄。是達哉傳來的簡訊。事到如今，他還想說什麼呢？麻美被拖回現實中，伸手拿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

……可是……

自殺成功者與自殺未遂者。

「轉播？」眾人看著市川。

自己背負的生活壓力，一下子填滿了麻美的心。裕一從夜視鏡中，看見她全身劇烈晃動。

救難隊員兩人一組上街頭。裕一和美晴、八木和市川分別前往吉祥寺和新宿，站在人群中一左一右向行人打聽。

裕一離開麻美的身體，美晴一臉嚴肅地說。語調中少了平常的尖酸苛薄：「或許有方法救她。」

「或許是那樣沒錯，但是她本人學乖了。現在就算說服她去別家醫院，恐怕也是白費工夫。」

……我一點也不了不起……

他終於打算提出分手了吧。然而麻美卻只感到莫名的不安，尚未認知到事情的嚴重性。下班之後，她肯定會直接飛奔回自己家。

「接下來就只剩習慣。習慣半吊子的放心、半吊子的善意、半吊子的惡意。人類社會就是這種玩意兒。」

湧現麻美心頭的疑問，經由美晴、八木，然後轉播給綾子知道，再傳回綾子的回答。

「阿姨，搞定了！」

母親剛買給自己的蠟筆盒。一排顏色漂亮的蠟筆，令人捨不得用。廍美攤開九-九-藏-書大張圖畫紙畫母親，然後拿著她最喜歡的粉紅色蠟筆去廚房。她想請母親替她畫上洋裝的顏色。麻美站在母親身後，聽見焦躁的聲音，母親的手甩到麻美。她珍惜的粉紅色蠟筆飛在空中，撞上桌邊應聲折斷。麻美獨自沖回客廳，用斷成一半的蠟筆拚命塗抹在母親的衣服上。

「你保持現在這樣就好！」

接著傳出市川的聲音：「我已經進入她體內監視了！」

……我在不割腕的情況下……戰勝了……最糟的狀況……

完全受衝動控制的麻美，聽命于內心的指示在屋中狂奔。

「這正是問題的核心。」市川察覺到，「麻美小姐沒辦法和他人順利交往，所以才會孤立無援。她應該沒有半個能依靠的人。」

「八木先生！」

綾子接收到她的心情，尋找別條途徑。自己憑空想像，不停勸說的人從事什麼工作呢？

裕一生前也會若無其事坐在博愛座上，只能保持沉默。

「兩年」這兩個字沉重地壓在裕一心頭。救難隊沒有那麼多時間。假如麻美要割腕自殺的話，就是今晚了。

「具體來說？」麻美搜索前一天的記憶，想起挨院長斥責那件事。

……良善的自己……？這句話稍微撫慰了麻美的心。

美晴在麻美耳邊復誦這句話：「保持現在這樣就好！」

裕一開始緊張了。如果兩人進不去屋內，好不容易擬定的大型計劃，也將以失敗告終。

這對救難隊而言，意味著第一次敗北。搶救對象會在自己面前斷絕生命。

「你怎麼能一口斷定『肯定沒錯』？如果改掉缺點，你自己也會變好。對方是為了你好才那麼說的，不是嗎？」

麻美注視左手手腕。皮膚底下僅僅數公釐處，她的脈搏正在跳動。麻美撕下OK綳，用美工刀毫不猶豫地就是一刀。

「請你代替我進入她體內！」

「可是要怎麼做？我們找不到該對她說的話。」市川一臉凝重地說：「因為之前都很順利，所以我們疏忽大意了。這是最大的考驗，也可以說是危機。麻美小姐可能會是第一個搶救失敗的案例——」

美晴不死心繼續往下問，醫師腦中開始出現一堆專業術語，聽得裕一他們一頭霧水。

麻美的心跳加速。打開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一看，原來是收到了簡訊。

……現在這樣就……？發自內心的低喃聲，令麻美停止動作。

「我們知道達哉的打算了。」

美晴的吻傳達的只是愛，而不是欲。

裕一透過無線電傳達這項方針后，立刻看見一個坐輪椅從百貨公司出來的女人；四十多歲的女人渾身散發出高雅的氣質。替她推輪椅的女孩子，大概是她女兒或親戚吧。

裕一發現到，至今對於麻美內心的研究，不過是客觀的解釋罷了。麻美本人是下意識地採取一連串的行動。對她而言，一切都是基於習性所產生的反射動作。如果本人自覺到第一個動作，或許就會出現一條生路。

……藥物療法治不好她……藥物只能輔助性地使用……

「正是！如果向那些人打聽，說不定會知道該對麻美小姐說什麼！」

他聽見身在三鷹的八木和市川發出歡呼。兩人鬼叫半天後，稱讚使這個史無前例的大型計劃成功的大功臣川上綾子。

美晴聲音顫抖地問：「這樣行得通嗎？」

……現在這樣就好？……為什麼？……我明明想自殺后嫁禍給男友……

裕一不禁低吟。空前的救人計劃的命運，竟然要交在孩子手中，讓孩子按完門鈴就閃人。

「打開冷箱抓出冰塊！快！」

切身之痛換來的充實感在婦人心中蔓延開來。裕一心想，麻美拚命尋找的「活著的真實感」，大概就是這個吧。他忽然擔心起美晴，將頭探出婦人體外看了外面一眼。曾經跳樓自殺摔破頭顱，在路上斷氣的美晴，凝視著婦人流淚。

進入不方正的公園，有許多母親陪在一旁的孩子。還沒上幼稚園的孩子，和朋友一起玩著盪鞦韆、砂子、溜滑梯。

麻美現在在廚房和卧室間不停走來走去。達哉怎麼還不來？他打算來說什麼？麻美打到他的手機幾次，但是一直沒開飢。

「你會飽受空虛折磨嗎？具體而言是什麼感覺？」

一旁的門打開。剛才的患者結束看診走了出來。看見三十多歲的女性，裕一腦中閃過逆轉頹勢的點子：「救兵多得是！你們聽好了。這世上還有人和麻美小姐有相同的心病。」

原來還有這一招啊！裕一拍了一下大腿。

「她三年前自殺未遂。她當時怎麼自殺？」

「就快了！」市川說，「八木先生在誆騙小學生，想讓小學生按門鈴。」

坐輪椅的對美晴的發問有反應。二十多歲時沒有半個朋友的記憶在她腦海復甦。每天把葯當飯吃，一旦纏住男朋友就慘遭拋棄。當時猶如身陷極寒地獄。

看見她安然開始工作后，救難隊員兵分兩路。市川和八木前往位於https://read.99csw.com新橋的旅行社；這是裕一監視麻美時確認過的達哉的工作地點。必須確認他是否打算和麻美分手。

無線電中立刻傳來綾子的話：「這就是現在的你！只要恢復聊才感覺到的狀態！那樣就好！維持剛才那樣！」

紅色鮮血從麻美的左手手腕滴落在她凝視的地板上，與冰塊四周融化的水融合。

「進不去屋內。」市川抱怨道，「門窗關得嚴嚴實實。」

「你之所以感到空虛，是因為另一個你害怕改變。但是你沒有輸給改變，持續地工作。你的心中隱隱察覺到了什麼對你是有幫助的。就算遇到辛苦的事，也別辭掉工作。放心，你會順利克服困難的。」

離開公園時，裕一抽出大聲公煽動年輕母親：「如果不希望你女兒將來自殺，現在就抱住她！」

裕一和美晴回到搶救對象所在的牙科診所，向等候已久的八木他們報告，「二十六歲時自殺未遂。後來，透過精神科醫師的協助解決了心理問題。」

這名婦人年輕時企圖跳樓自殺，福大命大才撿回一條命。下半身骨頭粉碎，肌肉撕裂，從此下半身癱瘓再也站不起來。

「要怎麼治療這個人？」

「既然這樣，看來還是得動員黑道——」

「使壞心眼也是？」

事隔二十年，如今一身護士服的麻美，將粉紅色的齒垢染色劑塗在患者的牙齒上。裕一很想抱緊討人厭的麻美。

麻美莫名地開始了解，自己現在的模樣漸漸在改變。但是另一方面，她認為要將覆蓋內心的黑暗本身化為語言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將別人耍得團團轉，若無其事地傷害別人、任憑衝動和男人上床。自己會討人厭根本沒有理由。

「咦？博愛座哪裡惹到你了嗎？」

肯定沒錯。這個人克服了和麻美相同的心病。

探索許多人內心的過程中，裕一得知一個令人意外的事實。他以超乎預料的機率找到了和麻美有相同心病的人，只是程度輕重不同。三十人中有一人左右。而且不知為何，都集中在十八、九歲到二十多歲、三十多歲的年齡層。

……行得通……雖然過程會很艱辛……但是如果說出來，就能找出問題所在……到時請告訴我問題是什麼……我會教她具體該怎麼做……

……改變自己……

美晴以孱弱的聲音，傳送到搶救對象的內心世界。

「因為社會就只有那麼一丁點善意。只讓幾個角落的座位就夠了嗎？騙人也不是這種騙法。」

兩者之間的差異在於，有沒有未來。

麻美在心中點頭，肯定沒錯。

裕一打了個冷顫。如果麻美當時接電話，後果不堪設想。

麻美丟下美工刀，從冰箱中抓出冰塊，鑽進掌心的寒意，馬上變成了劇痛，她無法忍受，冰塊陸續從她手中掉落。

「你曾飽受空虛折磨嗎？」

「這是份好工作。你很了不起呀。」

「想起剛才的事，你現在這樣就好。但是，如果你想變得比現在更幸福，就得改變自己。」

「那個人恨你嗎？他想攻擊你嗎？」

「這就得去探聽了。我們代替她去醫院，從醫生身上問出治療方法不就得了？」

麻美想割腕，但沒割下去。她回到先前的自己，咬牙忍耐。裕一感覺自己看見了麻美心中「好的自己」。心中希望活得幸福羸弱的光輝——

母親發現無精打採的女兒，趕緊抱起她。

「如果感到不安，就試著仔細思考。忘了打電話給你的人，並非捨棄了你。臭著一張臉的人，不見得村厭你。說不定對方只是板著臉在想晚餐的事。」

「這人沒有死，真是太好了。」美晴涕泗縱橫地低喃道。

「你想自殺然後嫁禍給男朋友，但你還沒死。現在，你要撐住別死。」

「達哉已經預料到麻美會纏著他，所以現在住在朋友家。刻不容緩，他打算今晚和麻美攤牌。」

「感受當下！了解現在的你！你現在想要什麼？說出來！」

「真是感激不盡！」

「住手！你這麼做又能怎樣！」美晴只能說出陳腔爛調的勸說台詞。

「Re：我死給你看！你真是差勁透頂的女人。想死請便！」

神賜予救難隊的魔法大聲公，對於不懂語言的心靈無能為力。只能溫柔地抱住她，但救難隊員連身體都沒有。

「你今後或許會因為耐不住寂寞，而想和某人同居，但是千萬要避免這麼做。假如和不試著了解你，只會罵你的男人一起生活，幸福只會離你愈來愈遠。使你覺得孤獨的，是只愛自己的男人。那並不是你的歸宿。」

八木煽動川上綾子，「眼前有女孩子想割腕自殺！該對她說什麼？」

……你只是感到莫名害怕……完全搞不清楚自身的處境而受苦……要將那說出來……或者寫在筆記本也上可以……要將你為什麼事情所苦，轉換成語言……

「問題是，怎麼讓搶救對象和她見面。」

「你覺得別人之所以會看起來膚淺，是因為你單純只看見對方好或壞的其中一面。你沒有看見別九_九_藏_書人的內涵。一旦看見別人心中壞的一面，就覺得那代表了一切。你害怕受傷，於是攻擊別人。但是啊，人並不是非黑即白，而是灰色的多面體。不光是人。所有事物都有其中間地帶。處於搖擺不定的狀態或許令人厭惡，但是記得仔細觀察。於是你會發現，你的朋友是好人，同時也是壞人；你自己有時樂於助人，有時使壞心眼。」

美晴透過大聲公發問，中年醫師開始在腦中確認治療方針。

「我針對她無法壓抑的衝動想了一下——」

……玩弄生命是很可怕的……除了安然生還，或自殺成功之外……還有要死不活……為了知道自己其實是想活下去的，我付出了無可挽回的代價……不光是身體……還傷透了身邊的人的心……但是，我現在活著……我活著因小事而感到悲歡……

美晴的臉上閃過一絲畏怯。她正在退縮。

兩人報告完打聽到的結果，八木說：「怎麼辦？現在哪有空等兩年？」

「聽見了嗎？我們進入屋內了。川上綾子女士就在我們眼前！」

「有工作是非常好的一件事。而且，為了需要你的人工作也非常棒。那就是你的容身之處。」

婦人沉穩地對身後的女孩子說「等一下」，讓她停下輪椅，然後在腦中勾勒出和從前的自己相同的人物影像。該對她說——

佯裝輕佻的惡意，化為鈍器直擊在麻美的心上。麻美握緊小小的手機，以冷若冰霜的目光反覆看了好幾次，然後拿起餐桌上的鑰匙圈。

「命名為『過來人經驗分享』計劃。」八木機靈地下結語。

至今從沒想過這件事。這個念頭令人意外。

綾子的回應只停頓了一下。或許是麻美的身影與從前的自己重疊了。

麻美一臉認真地工作。裕一進入她體內監視，看見她的腦海角落浮現童年的記憶。

裕一抱著頭。沒人能理解麻美寂寞的心情，將她導向活下去的方向嗎？

「我們的煽動應該會成為她本身的思考。就算不能徹底解決問題，有沒有辦法讓她放棄自殺？」

他們查街道地圖找到一座兒童公園，裕一在小路上邊走邊問：「你還沒想出救麻美小姐的方法嗎？」

麻美眼眶泛淚，雙唇發顫。從遞體鱗傷的內心深處，聽見了她真正的心聲：「我想變得更幸福。」

「所以呢？」

看見美晴頹喪地垂著頭，裕一於心不忍：「應該有方法！這世上沒有人只有死路一條！」

「就是這個。她會到醫院看病。也就是說，她果然有心理疾病。」

「亮紅燈。」裕一小聲地報告。

「這樣就好。害怕也無所謂。如果你在害怕的同時，腦袋中能夠思考的話就好。」

「該對她說什麼呢？用什麼話能治好這個人？」

麻美伸長刀刃。

麻美用雙手抓取冰塊，捧到胸口，寒冷徹骨的疼痛令全身顫抖。一日一忍不住掉落，不待綾子的指示，又主動握緊另一把冰塊。即將爆發的失控衝動、不安，都漸漸消失在冰冷的疼痛中。

「為什麼？」

「她坐輪椅。」

感謝綾子的同時，活下來的麻美變得可愛。她佇立在廚房的身影，看起來像在抓住自己的生命。裕一大喜之下一把抱住她。但，摟在懷中的卻是美晴。裕一穿透搶救對象的身體和美晴在搶救對象體外相擁。

「情況如何？」裕一以無線電向前往三鷹綾子家的八木和市川說話。

這時，屋內響起電子鈴聲。麻美和兩名救難隊員都嚇了一跳，盯著聲音的來源。愛情片的主題曲，是達哉的來電鈴聲。

「住手！別看簡訊！」裕一的勸說遲了一步。麻美打開簡訊。

「為什麼？」

「去了也沒用！他已經不住那裡了！」美晴叫道，「忘了昨晚的事！」

「她遇見了庸醫。」

麻美閉上雙眼。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想誇獎自己。這就是真正的自己嗎？這個世界好像待起來舒服了一些——

握在手中的冰塊從右手交到左手，再交回右手，每當寒意增加就換手。不久，冰塊融光，手中的疼痛付諸水流，麻美全身的晃動停止了。

美晴架著大聲公，問道：「怎麼了？」

市川打斷八木荒謬的意見，想出妙計：「只有一個方法。利用科技。透過無線電轉播。」

「你保持現在這樣就好。」綾子重複說道。

裕一和美晴調查吉祥寺一帶的地圖，趕往附近的綜合醫院。穿過商店街沿著主要大馬路，有一家醫學大學的附屬醫院。兩個幽靈看院內地圖確認精神科的所在位置，走在走廊上。候診室中坐著五名患者。裕一和美晴進入他們體內，尋找和麻美有相同心病的人。

只好讓這個人和搶救對象見面。如果她們當面對話，麻美是否就能得救呢？

傍晚六點，裕一和美晴隨下班的麻美回中野的公寓。八木和市川前往川上綾子家。

「裕一。」他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麻美臉上露出九*九*藏*書微笑，令裕一感到意外，然後變成幸福的感覺。他心想，如果在她體內監視的美晴也笑了該多好。

八木在他背後叫道：「開窗！」

市川直接傳達浮現綾子心頭的答案：「現在這樣就好。」

裕一心頭一怔。原來如此。綾子如果無人協助，就連出門都不能隨心所欲。明明有建言者說不定能救麻美一命，但是兩人卻無法見面。

「坐輪椅的女人名叫川上綾子，四十三歲，住在三鷹。」

「感覺現在。現在應該和剛才的『現在』不同。你稍微有所改變了，對吧？」

裕一一叫完，從無線電聽見了八木的聲音：「今天是晴天。」

麻美受夠了自己，認為自己辦不到。她想拋下一切置之不理。

八木答道：「對方是牙醫助手。」

難道麻美在追尋真愛？尋找聖母給世人充滿安全感的擁抱？這會是因為她生長於懷疑親情的環境中嗎？

……你要靠自己說出來……裕一不明所以，默默傾聽婦人的心聲。

裕一心想，如果能夠隨心所欲地操控親人、情人、朋友等他人對自己的愛，這個世界將會變得多麼容易生存。若能集三千寵愛於一身，這個人將會多麼幸福。但就是因為辦不到，大家才會受苦。人之所以不安，是因為身邊的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有顆容易移情別戀的心。每個人活著都在找折衷點，但是麻美毫不妥協。明明自己變心了，卻一直尋找忠貞不渝的痴情種子，不斷考驗他人，直到對方受不了永無止境的考驗，從自己身邊離去為止。

……沒有固定的處理方法……再說這個病例沒有制式的治療方法……

「可是，就是因為治療方法沒用，麻美小姐才會企圖自殺的不是嗎——？」

……可是，我明明對工作感到空虛……

掠過婦人腦中的畫面，令裕一發出尖叫。從大樓屋頂一躍而下。她的生命已經拋向空中了。地面以驚人的速度逼近眼前。水泥路面化為地球本身的大小，壓得她粉身碎骨。劇烈撞擊的那一瞬間，全身粉碎了。衝擊力道使骨頭、內臟和體內的一切差點都撞破皮膚飛出去——光是監視片斷的記憶，就令裕一險些暈厥過去。

裕一不禁低吟。

「再抓一把冰塊！快！」

「這辦不到。」美晴語帶失望地說。

「美晴姐要和麻美小姐一起治好心病！」

「我死給你看！」裕一知道她是認真的，嚇得手足無措。麻美走向卧室，從衣櫃中拿出美工刀。

美晴聽從裕一的指示，大聲詢問：「有人和從前的你一樣！她被男朋友拋棄想自殺！如果眼前出現這種女孩子，該對她說什麼呢？」

最後只找到一名感覺類似的患者；三十歲左右的女性。如果這個人看診時在場，應該就能知道治療方法。裕一和美晴等她進入空蕩蕩的診療室，向主治醫師打聽。

……只能一面觀察患者的反應，一面摸索治療……兩年之後，癥狀會有相當大的改善，但是……大部分患者會在那之前停止到醫院看病……

回到家的麻美，因為不安而直打哆嗦，等著達哉前來。她隱約感覺到，和他的關係或許要結束了。一年前被趕出男朋友家的痛苦記憶掠過心頭。她完全無法預料，假如今晚達哉拋棄自己，自己將會變成怎樣。

「他打算和麻美分手。他對她由愛生恨。他昨天打電話給麻美，就是為了提分手。」

「真的嗎？」裕一趨身向前，「要怎麼做？」

幼小的心靈尚未以語言和世界產生關係，運動五感與外界交流。當她發現朋友，甩開母親的手跑起來時，裕一從她身上監視到了和麻美相同的衝動。他探索女童的內心良久，確信加深了。麻美的內心世界和兩歲的孩童一樣。她只能從表情或動作判斷大人心裏在想什麼。別人對她微笑，她就開心；別人板起臉來，她就害怕。她能夠輕易地和對方的情緒產生共鳴。她的心是玻璃做的，不足以承受內心的天人交戰，所以面臨難以抉擇的局面會無法回答。說穿了，就是她心中沒有用來決定自己行動的邏輯標準。不是對他人言聽計從，就是感到焦躁、不安，然後脾氣爆發。假如麻美面前出現一個拉她「一起殉情」的男人，她說不定會毫不抵抗地跟著對方走。

「也是。」

麻美忽然感到不安，用指尖拎起一顆冰塊。

……我想讓她看見我現在的模樣……讓她看見我變得不能走路的模樣……

麻美腦中浮現達哉的身影。因為綾子無意間觸碰到了令她衝動自殺的問題核心。被拋棄的絕望，與對他不按自己的意思行事的憤怒複發，麻美的心被迫處於即將割腕前的狀態。

那男人說不定肯抱住麻美。裕一問道：「怎麼樣？」

「醫生會知道治療方法。」

美晴發出接近尖叫的聲音：「她要割腕！」

「住手！」裕一也卯足了勁。這樣下去的話，會監視到切開血管的痛楚。

「麻美小姐想自殺！」

「你們還沒進去嗎？」美晴對著無線電發出不耐煩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