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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疲於奔命 第五節

第四章 疲於奔命

第五節

「噢!」八木眼中閃爍光芒跳起來,「你為什麼不早說呢?」
「我在想一件事,」市川委婉地說,「因為某種緊急事態,為了保護別人而犧牲自己,又是如何呢?」
裕一仰躺,從拔地參天的大樓縫隙眺望星空。流星劃過天際,但是他還來不及許願,流星就消失了。他抬起手臂看了手錶上的日期一眼,今天是五月十九日星期二,落入凡間已經超過五周。或許是因為半夜也不睡覺東奔西跑,總覺得工作了不只五星期。
市川戴上無線電,進入年邁的律師體內。裕一他們馬上聽見市川「哇」地慘叫:「這個律師沒有職業道德!」
裕一心想:遇上緊急事態,所有人還能全身而退,新聞版面大概很小吧。
裕一感覺,這句話給自己打了一劑強心針。
市川報告道:「亮黃燈。」
「他和日本一樣。」裕一說,「不惜借錢寅吃卯糧,消費多出收入一倍。」
「律師嗎?」
「對了,」裕一回想起來,「最近電視上地下錢莊的廣告很醒目。廣告慫恿人:即使借錢也要買想要的東西!」
圭介賣弄粗淺的知識,「不是聲請清算嗎?」
「巧言令色鮮矣仁。」八木搬出孔子的教誨,「錢周圍總會引來善於花言巧語的人。」
酒、女人、賭博,圭介極盡奢華,令監視的裕一看傻了眼:「我知道這個人不想自殺的原因了。他徹底自暴自棄。因為把借來的錢恣意揮霍就是一種自殺行為。」
市川瞠目結舌,「地下錢莊也改頭換面了。」
圭介的腦海浮現兩年前發生的事。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大學畢業后,領到有生以來的第一份薪水時,遇上一本登滿了高級名品的雜誌。印刷精美的彩頁,引發讀者的購物慾望。圭介的視線死盯著雜誌上介紹的一支造型流麗的漂亮手錶。表面設計高雅,別具匠心。價值十六萬圓,等於一個月的實拿薪水。他雖然覺得不過是一支手錶,竟得花上一整個月的薪水,簡直莫名其妙,但還是想要得不得了。口水差點都要從眼睛流下來了。當他在辦公室上百看不厭地盯著那一頁時,同期進公司的女孩子說:
「裕一老弟和美晴小姐,請你們盯著這個人,我和八木先生去打聽。」
「為什麼?」
「真的嗎?」
中午過後,救難隊員結束車站監視與醫院巡邏,前往澀谷。大樓縫隙問到處掛著大型消費融資公司的招牌。
總之,諸如「自我犧牲」或「殉道」這類的字眼在人們心中喚起的畫面,並沒有正確反映出現實。想自read.99csw.com殺的人抱持的是扭曲的思想,僅止於如此而已。例如「唯有一死」或「死了也好」這類偏離正道的偏激想法。明明只要接受精神科醫師的治療,就能拒絕死神的誘惑,但是他們卻執迷不悟。
「他腦袋中只有錢!」裕一對著無線電說,「請向他打聽詳情!」
「我在醫院的電視上看到了。」美晴應道。
「沒事的。請您放心。我會替您妥善解決。」
「賺錢的是媒體人,借錢的是受騙上當的人。」
「和債權人協商,好讓你容易償債。有時候甚至還能拿回額外的利息。首先,我們將債權集中在一起好嗎?」
「到時法律扶助協會會代墊費用。」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呃……」圭介對年紀相當於祖父的法學專家說:「可以讓我考慮一個晚上嗎?」
「到處都是。」裕一說道。東京都內的車站前面,多的是能夠輕鬆借款的機器。
「麻煩你了。」圭介鬆了一口氣地低下頭。
黎明前的新宿,高樓大廈林立的街頭。救難隊員躺在柏油路上,讓疲憊不堪的身體稍事休息。
「他和重整人掛勾,想將受債務所苦的人啃得連一根骨頭都不剩!他打算平白拿錢,自己什麼事都不做!」
室原律師走向自己的辦公桌,拿著契約書說:「我們首先辦理任意處置的手續吧。」
「因為電視台拿地下錢莊的廣告費。就連介紹商品的雜誌,也是仰賴廣告收入才能發刊吧?」
「對。或者律師協會也有提供法律諮詢。除此之外還有法院。」市川看著字條說,「全國信用卡,高利貸被害者連絡協商會也有這類的服務。」
律師看到煮熟的鴨子快飛走了,眼中閃爍著邪惡的光芒,但是八木馬上封住他的口。
「然後呢?」八木問。
「我是室原。」上前相迎的律師年紀一大把,或許超過了七十歲。
眾人面面相覷。替為巨額負債所苦的人指點財路,是救難隊的工作嗎?恐怕是吧。就算帶他去醫院治療憂鬱症,除非他不再為債務所苦,否則只是杯水車薪。
「但是,為債務所苦的人請得起律師嗎?」
「但是門外漢很難了解,總之要讓他找專家討論。」
「為什麼媒體不大肆撻伐呢?」
裕一連忙阻止他,「別簽名!這傢伙是缺德的律師!快點離開這裏!」
於是市川不知為何,畏畏縮縮地別開視線。
「剩下幾個人?」八木問道。
石原圭介和生產機械的採購人員談笑風生。八木用大聲公在他耳read.99csw.com邊說:「這樣下去的話,你會完蛋!」
八木低吟后說:「這傢伙。」
「請你讓我考慮一下。」圭介無力地說,從沙發上起身。
圭介肩膀抖動一下,陷入沉默。
「考不考慮都是一樣。」室原不改柔和的笑容,「我啊,看過很多人,所以很清楚。你雖然年紀輕輕,但是很有福分,是大福大貴之相。最好快點解決這種無聊的債務,朝光明的未來邁步前進。」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重大的自殺動機——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
一行人從身分證立刻得知搶救對象的身分:石原圭介、二十四歲,機械生產商的業務員。
「會不會是因為這樣,大家才裝模作樣呢?什麼做人處事的道理呀、純潔無私的愛,都要替自己的行為找各式各樣的理由。裝模作樣到最後,就美化了自殺。明明只是單純的心病,偏偏要說得那麼好聽。」
「還有一身的疲憊。」美晴辛苦地坐起身子,「我們的身體能攆到什麼時候呢?」
石原圭介拿著剛借來的三十萬圓到銀行的自動櫃員機,各匯兩萬圓到兩家信用合作社和四家消費融資公司,再將剩下的錢放進錢包,然後繼續自己原本跑業務的工作。
「日本嗎?還是這個人?」
「我們要拯救一貧如洗的傢伙上天堂去!」八木不知打哪兒來的精神,突然變得活綳亂跳:「要到哪裡找那些傢伙?」
「豈止債還不了,他內心的創傷只會日漸加深。」市川說。
「可是,受騙上當的人是最笨的。」
市川問裕一:「現在這個時代中,也有聲請清算的制度嗎?」
圭介明明亮黃燈、身影晃動,但是並沒有具體地想自殺。他滿腦子都是錢。錢、錢、錢……下次要去哪裡借……還哪裡……剩餘多少……如何使用……
「沒辦法更有效率地找到搶救對象嗎?」裕一問道。
「你這個老不死的訟棍!你得了癌症、得了癌症、得了癌症、得了癌症!趕快給我下地獄去!」
陌生的專有名詞,令圭介感到困惑:「那是什麼意思?」
「什麼事?」市川問。
美晴傳來意有所指的眼神。裕一輕輕點頭。市川八成是被債務逼上絕路的吧。
「是的。請交給我來處理。那麼,您可以正式委託我辦理嗎?」
「原來如此。」
缺德律師突然神經質地擔心起自己是否罹患癌症,將話硬生吞下肚,手按著胸口乾咳。
失望地垂下肩膀的不只有搶救對象。但是,市川對失望的裕一他們說:「我總覺得事有蹊蹺。這個律師九-九-藏-書說的話和剛才打聽到的內容不一樣。」
「那麼,請你在契約書上簽名。」室原遞原子筆給搶救對象。
「說不定是他不曉得債台高築的恐怖。他在不知不覺間,遲早會走上上弔這條路。」市川敲打電子計算機,敲出一個嚇人的數字:「這個人實際的年收入明明才三百萬,卻過著一年花六百萬的生活。」
「放心好了。我們學到了大量的知識。」市川自信滿滿,「現在新設了我那個時代沒有的制度,處理、減少或消除債務的方法一共有六種。」
「那該怎麼辦嘛。」美晴說,「如果不還清債務,他遲早會死吧?」
裕一心想,這不是廢話嗎?
圭介心想,原來自己算是窮人啊。看來自己在就業的同時,就加入了社會中輸家的行列。然而在雜誌介紹的眾多商品中,那支手錶是最便宜的。真不甘心,自己居然連這種東西都買不起。不不不,沒這回事,就當作成為社會人的紀念吧。何況全身上下總得有樣東西上得了檯面。圭介也想過存夠錢再買,但是每個月分期付款結果也一樣,而且商品先到手先享受,肯定是用貸款比較划算。他到鐘錶店掏出信用卡,爽快地買了。他欣喜若狂,原來擁有好東西,內心會變得如此富足。戴在左腕上的名表,讓自己走起路來都有風。但,相較於手錶,身上的衣服失色不少。於是圭介再度刷卡,買了領帶、皮鞋、公事包、電漿電視。這也想買,那也想買,刷信用卡等於借錢這種基本常識,已經完全被他拋諸腦後。好不容易,他終於停止刷卡。因為光付每個月的分期付款,日子就過不下去了。他想不開,跑去消費融資公司,只需簡便的手續,三十萬現鈔立即到手。三十萬!換句話說,這代表自己的社會信用良好。他將一部分繳交分期付款,一部分當作生活費,剩下的錢拿去喝酒,到手的一大筆錢瞬間花得一毛不剩。於是他去別家消費融資公司,又借了三十萬。從此之後,他失去了自制力。消費融資公司打來催債的電話連日響起。為了還債,錢愈借愈多。光是聽見電話鈴聲,他的心臟就會揪緊。老子豁出去了,管他明天會怎樣,能借就先借再說。
「律師事務所。說不定有什麼解決問題的方法。」
律師讓客戶坐在待客沙發上,首先展開每半小時五千圓的諮詢。
裕一擔心了起來:「要達成目標會不會有困難呢?」
裕一他們大吃一驚,盯著慈眉善目的老律師。
「你忘了債務嗎?事態可是分秒必爭唷!在你https://read.99csw•com打屁聊天的時候,利息也在不停增加!快去找律師商量!」
「那種算是中上之策。」美晴說,「最好的方法是所有人活下來。」
裕一枕著手臂,精神恍惚地想著:之前淌著汗水搶救的人們,現在都在做什麼呢?裹著棉被安然入睡嗎?腦海中浮現值得記念的第一名搶救對象小杉先生。他因為安眠藥服用過量而吐了一地的那間公寓,現在住起來是否變得稍微舒服些了呢?裕一真想再和小杉先生見一面。
「不會,我們救人的速度正在逐漸增加。但是一遇到周末,速度就會慢下來。」
市川和八木接近傍晚才回來。搶救對象在客戶的辦公室里談生意時,眾人在一旁討論如何善後。
借錢太過容易,令裕一大感驚訝。為什麼要借錢給還不起的人呢?究竟是向人借錢有錯,還是借錢給人有錯呢?
「還有三十五人。」市川說,拿起電子計算機:「平均一天要救二點九個人。」
「那根本就是有錢人用來刺|激人的雜誌嘛。彷彿在說:你們買不起吧?」
「哎呀。」市川面露困窘的笑容沉默了。
「憂鬱症病患好解決。」市川他們展開勸導,但是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黑道老大的恐嚇迫力十足,不容分說。圭介臉色慘白,慌張地起身說:
「譬如說,這個嘛……比起沒事愛哈哈大笑的傢伙,一臉嚴肅的人看起來比較高尚吧?」
「呃……」市川難以啟齒地欲言又止,「選擇醫院作為巡邏地點是正確的吧?也就是說,著眼于病痛折磨這個自殺動機。」
「聽是聽過。」然而他不知道詳情。
「咦?是這樣啊?」
採購負責人錯愕地目送像一陣風呼嘯而去的業務員。
眾人來到馬路上,在市川的帶路下,前往先前去打聽的律師事務所。住商大樓的外牆上掛著「室原律師事務所」的招牌。圭介看見門檻很高,一度猶豫,然而,受到八木「能夠打消借款唷!」這句花言巧語所誘,他拿出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在事務所正前方預約法律諮詢,一腳踏進大樓內。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八木說,「先把這傢伙帶到律師面前再說吧。」
「他不可能還得了吧?這麼簡單的算數連三歲小孩都會。」
「對不起。我忘記還有別件事要辦了。最近我會再來拜訪。」
「這人應該會替你解決問題。」市川拍胸脯保證。
二樓的辦公室隔成兩間,外面坐著行政人員,內側是律師的辦公室:「我是剛才打電話預約的人。」圭介話一九九藏書說完,男性中年行政人員馬上請他進內側的辦公室。
「我們要去哪裡?」八木問道。
年輕人一臉沉鬱得化不開,走進「安心君」顧店的無人店鋪。從喇叭傳出的聲音,開始說明如何簽約。年輕人動作熟練地開始填寫所需文件。
「像你這樣借錢揮霍是不能聲請清算的。正確來說,我認為法院應該不會同意讓你破產,宣判免責債務承擔。」
「就像蒼繩一樣。」市川點點頭,對圭介吼道:「讓你好好上了一堂社會課吧!社會就是充滿陷阱的地方!快點離開這裏,去找位正派的律師!」
「看到那種雜誌,你不會覺得一肚子火嗎?」
不久,來了一名看似上班族的年輕人,一頭挑染的中長發,身穿三顆扣西裝。
「你怎麼了?」
八木的分析雖然有些武斷,但是裕一覺得言之有理。感覺上,所有人都認為拋棄性命這種行為很崇高。特別是在日本,切腹自殺的武士及戰爭中不惜犧牲生命的特攻隊為後世傳誦,形成一出事就自殺了事這種危險風潮。但是,這正是一種武斷。明明應該反省將人逼上切腹自殺或自殺攻擊的歷史,但從事自殺行為的人卻被視為英雄。把侵略戰爭說成為了保家衛國,喪命的年輕人難道不是遭到國家欺騙、洗腦,而被迫採取自殺攻擊嗎?就連赤穗義士也是,如果他們的主公能忍氣吞聲,大家就不會死了。但是,如果活下來,因為無法賺人熱淚,他們就不會成為英雄。以情感判斷是非的人們,為情拋棄自己的性命。裕一心想,他們太膚淺了。縱然不能留名青史,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能苟且偷安的人反而比較崇高。
「什麼?日本也舉債?我的天啊!」只剩下靈魂的八木說,「破產不是就擺在眼前嗎?要怎麼還債呢?」
室原律師面露和藹微笑,傾聽年輕人說。圭介和盤托出自己借錢的事,最後夾雜嘆息地說:「剛才我忽然意識到,再這樣下去我會完蛋。然後突然害怕起來。」
在門口等沒多久,第一名客人就上門了。他是個打扮寒酸的中年男子。戴上夜視燈一看卻是亮綠燈,所以並非搶救對象。往後的一小時內,有幾名客人上門,男女老幼都有,但是所有人都亮綠燈。舉債的人似乎都顯得非常神經緊張。
四人走向其中一家,發現了氣氛非常類似銀行現金卡區的店鋪。沒有接待客戶的員工,一整排借錢的自動簽約機,名為「安心君」。
「喂,」側躺的八木說,「我在想一件事。」
裕一迅速進入年輕人體內,肯定地報告道:「他得了憂鬱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