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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天使重來

第十二章 天使重來

媽媽搖了搖頭,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這是她不能理解的一種傳奇。自從妹妹過世之後,這個家總是缺少了一點什麼似的。妹妹的東西,還完完整整地給保存著,用來養綠鸚鵡的鳥籠也還留著,有些東西,卻一去不回了。
她放慢身子旋轉,觀眾席上有一盞燈,閃著亮光,她看到了她早逝的妹妹坐在那兒。她那雙慧黠而世故的眼睛向她輝映著,告訴她:人啊!要認識你自己。
「假如我們明年在北海道聚頭,不是很好嗎?」孟頌恩說。
「你衣袖上有血跡呢!」媽媽說。
「我以前也溜冰,也試過摔斷腿,沒關係的。」
「你是發起人,竟然遲到!」孟頌恩說。
「這些年來,你到底吃些什麼,長得這麼高。」她笑著問他。
「你沒事吧?」杜飛揚體貼地問她。
「當時我是不情不願地當上反派的。」
「對呀!說不定可以再去東京玩幾天。」何祖康說。
「我希望能夠成為職業花式溜冰運動員。」女孩嚮往地說。
「要我在石膏上面簽個名嗎?」林希儀逗她。
「演完最後一場之後便會離開。」他說。

1

車子遠遠離開了帳篷,童年回憶卻象魔幻般重現,提醒她,她曾經多麼熱衷溜冰,一如杜飛揚熱衷流浪。
「也許是出於虛榮吧!」她說。
「我們要去拉斯維加斯。一個富商那裡舉行婚禮,邀請我們表演。」
「你知道怎麼去嗎?」
「醫生姐姐——」
「我昨天看到杜飛揚了。」她說。
她從儲物櫃里拿出一雙溜冰鞋。這個儲物櫃,教練一直為她留著,什麼時候她想再溜冰,隨時可以回來。教練說,她很有條件成為職業花式溜冰運動員,但她放棄了,她說她的夢想是當醫生。她到底要騙誰?
「恩!」她點了點頭。
一輛旅遊車在帳篷外面停下來,團員陸陸續續上車,準備回飯店休息。
她窘困地笑了笑:「我真怕自己成為庸醫!其實我從沒想過當醫生。」
他回頭微笑說:「我是在香港長大的。」
「你在哪裡上班?」
兒科病房今天忙得不可開交,林希儀終於看完了最後一個病人,是個摔斷了腿的九-九-藏-書小女孩。寫好報告之後,她回到休息室,匆匆脫下身上的白袍,走出醫院,跳上了一輛計程車。
「下一站呢?」
「她不在了。」
「聽說要花幾百萬美金。」
「才不呢!我已經學了三年,下個月還要參加比賽呢!現在不能參加了!」小女孩眼睛都紅了,很想哭的樣子。
媽媽瞪大了眼睛:「表演什麼?」

3

「空中飛人!很傳奇吧?」
「你妹妹呢?她好嗎?」
就在她擦口紅的時候,杜飛揚驀地從天而降。他身上穿著銀色的舞衣,臉上擦了厚厚的粉,露出一頭黑髮,在舞台上凌空飛躍。林希儀仰頭看著他懾人心魄的演出。一瞬間,她不禁懷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實?在一個大帳篷里,身邊響著奇幻的音樂,台上是一個個把臉塗得古靈精怪的小丑,她的初戀情人成了馬戲團里的空中飛人。是夢嗎?還是她在夢裡做夢?
「好啊!可以賞雪。」 葉念菁說。

5

「是不是奧卑利街?」
「你還記得嗎?她是叮噹,我是大雄,你是技安。」
「那柯純呢?」孟頌恩問。
她把報告板掛在床邊,對女孩說:「你很快便可以再溜冰。我明天再來看你,到時候要開心點。」
「你是溜冰時摔斷了腿的吧?」
「沒辦法!有時就要捨棄一些東西。」她抬頭朝他微笑,微笑里有無奈。
可是,她太累了,她的眼皮已經重重地垂下來。
「隨便吧!」她噘起嘴巴。
「你知道地點嗎?」
「那個彈鋼琴很棒的男孩子?」
「原來她在日本。」何祖康說。
「對不起!」
「對不起。」徐可穗沒精打采地說。她看起來心事重重。
徐可穗拿了一杯白酒,啜飲了一口,臉上有了點笑容,說:「我們來吃飯吧,我都快餓死了。」
「你昨天一定很累吧!你在沙發上睡著了,是我和爸爸把你抬到床上的。」
第二天早上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的時候,她看見媽媽把洗好的衣服放進衣櫃里。
「是嗎?」
「當然可以!」林希儀在石膏上籤了名,旁邊畫上一九_九_藏_書雙溜冰鞋。這個簽名,她曾經練習過好一段時間,想象將來成名了,要為很多人簽名。
我愛談天你愛笑
風在林梢鳥在叫
「有人知道蘇綺詩在哪裡嗎?」孟頌恩問。
「你也有溜冰嗎?」
「是病人的血。」
「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請假。」她回答說。
「你為什麼會加入馬戲團?」她問。
他們走進飯店大堂的時候,幾個馬戲團的團員剛好也從外面回來。一個棕發的女孩走到杜飛揚身邊,朝林希儀微笑。
離開病房的時候,他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沮喪。妹妹在生的時候,她常常跟她比較。妹妹不在了,她卻仍然跟她比較。她以優異的成績考上醫學院,為的是向父母證明自己。這真的是她的夢想嗎?假如妹妹還活著,她的努力是否也將會徒勞?跟一個已經遠遠離開了人間煙火的人比較,正是她常常感到挫敗的原因。看到杜飛揚自由地選擇了自己的生活,她真有那麼一點點的妒忌。難道她的命運除了比較和嫉妒之外,便沒有別的?
「那很昂貴啊!」
「那你為什麼念醫科?」
「真的?那你為什麼不再溜冰?」
這天晚上,在奧卑利街的義大利餐廳里,兒童合唱團以前的同學都來了。何祖康剛剛出了一本漫畫,賣得很好,給他們每個人送了一本。孟頌恩做電影配樂的工作,生活看來並不穩定。葉念菁比他們小几歲,還在念音樂,夢想當指揮家。葉念菁的初戀男朋友朱哲民也來了,兩個人見面時有點尷尬。朱哲民剛剛大學畢業,還在找工作。杜飛揚選擇了跟著馬戲團到處為家。同學之中,只有她一個人看起來最為塌實,以後幾十年的人生好象都已經安排好了,不會出什麼岔子,但也不會有什麼驚喜。
「你媽媽不反對嗎?她是很希望你成為鋼琴家的。」
在觀眾的掌聲和歡呼聲中,杜飛揚俯衝著滑過半空,一雙黑色的眼睛朝她抬起來,在一個微小的時間里,一張汗津津的臉朝她微笑,那一刻她明白自己不是做夢。那是重逢的微笑。
各人當然不同意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跟去年已經不一樣了。
九_九_藏_書恩。他在馬戲團表演,就是那個索拉奇藝坊。」
她在後台的帳篷外面等著,杜飛揚走出來的時候,已經卸了妝,換上了便服。
「除了葉念菁,大家都沒怎麼變。」杜飛揚說。
「我們馬戲團明年冬天會去北海道札幌演出。」杜飛揚說。
「什麼事?」她回過頭去。
「回店裡去了。」
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
「看不出來嗎?我是學界冠軍,代表過香港參賽的。」
擁有的時候不曾好好珍惜,失去的時候卻又深深懷戀,這正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會犯的錯吧?
她朝他看,他長得很強壯,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來。
「是初學嗎?」
「恩。」
她換上了溜冰鞋和舞衣,曲身在冰上亂轉。妹妹曾經告訴她,地球會微微升起,迎接我們邁出的每一個腳步。她想起那時喜歡上杜飛揚,今天當上了實習醫生,所有她做的一切,無非都是出於虛榮。她唯一能為自己申辯的,是這樣的虛榮也無非是一種純真的虛榮,企求獲得讚美和肯定。她可憐的希望已經實現了,一種固定的生活在等她。要是杜飛揚沒有回來,她也許對將來的一切甘之如飴。可是,他帶回了童年的詩韻,重新喚回了她夢想的舞蹈。
「你會來嗎?」杜飛揚問林希儀。
蘇珊就是那個跟杜飛揚一起表演空中飛躍的雜耍員。
她感到眼淚湧上了眼睛,她終於明白,上天不曾忽略她,妹妹是為她而生的。明年今日,她要踩在冰上,舞出她心裏的天堂,在那裡,愛的存在是墳墓隔不開的。
「是嗎?我還以為我變漂亮了,原來還是醜小鴨。」

2

「這就不知道了。」
「我在醫院里當實習醫生。」
「那很可惜!」
「你打算找什麼工作?」何祖康問朱哲民。
「希望明天可以再見。」杜飛揚說。
她在場刊里找到了杜飛揚的照片,他是團里的唯一的中國人。照片中的人,臉上帶著容光煥發的微笑,皮膚曬的黝黑,跟從前那個孤僻蒼白的小男生已經不一樣了。記憶已然模糊,早就被時間一小口一小口地侵蝕了。杜飛揚留給她的,只是一個印象,要仔read•99csw•com細去描述當時的他,已經不可能了。他也不記得當年那個小女孩了吧?她用手理理凌亂的長發,在黑暗中擦了點口紅。她沒想到再見的這一天,她連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都來不及。
「榮寶呢?不是說榮寶也會來嗎?」孟頌恩問。
「這也不錯吧?永遠有一個明年今日的約會。」杜飛揚說。
「她被公司派去羅馬。」 葉念菁說。
每個人都帶著純真的回憶依依道別,相約明年再見。若有可能的話,將在札幌。
「那一定很難忘了。」
「讓我來介紹,我女朋友蘇珊,她是法國人。這是林希儀。」杜飛揚說。
「我們應該每年相聚一次。」孟頌恩說。
「秦子魯呢?」林希儀問。
「這是我的夢想。其實我也想成為體操運動員的,但是壓力太大了。我喜歡把歡笑帶給別人,而且我喜歡這種流浪的生活。」
「爸爸呢?」
「也許,」他窘困地說:「會在親戚的貿易公司幫忙。」
林希儀愣住了片刻。她怎麼沒想到他應該有女朋友呢?是個志同道合的人,那就更難得了。
「你什麼時候走?」她問。
「我們來唱《本事》好嗎?忽然很想唱這首歌。」徐可穗說。然後,她首先帶頭唱:
「你一點也沒變啊!」他說。
他驚詫地望著她。
大家都在等徐可穗和榮寶。等待的時光里,他們圍坐在一張長餐桌前面。
「聽柯純說,她在東京念書,畢業后打算當麵包師。」 葉念菁說。
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
「可以幫我簽名嗎?」女孩問。
徐可穗從小到大都是那麼情緒化,林希儀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了。餐廳里飄蕩著那支《What a Difference a Day Makes》。她坐在杜飛揚身邊,聽他說著馬戲團里的趣事。他真的不一樣了,不再是那個溜冰時偷偷在後面吻她的、羞怯的小男生。歲月如飛,這幾個長大了的孩子都有了自己的一首歌、一支舞,邁向最爛漫的青春。她忽然思念起她那可憐的妹妹,她只有童年而看不見自己的青春,她那支舞,還沒有能夠跳到最後一刻。
「是的,好象是我變的最多。」 葉念菁吃了一口西芹說。她九_九_藏_書說這話時眼睛飄向朱哲民那裡。
林希儀陪著杜飛揚走路回酒店,他們肩並肩穿過深深的夜色。
夢裡花兒落多少
「可是,最沒可能每年出席的是你!你的馬戲團經常到處去。」
他咯咯地笑了:「還以為你們約好來看最後一場。」
中環添馬艦的空地這一夜布置成大大小小的幾個帳篷,璀璨的燈光與夜色輝映。帳篷里坐滿了觀眾,索拉奇藝坊的表演已經開始了,林希儀悄悄鑽進場里。
「我要走了,星期一晚見。」他說。
她笑了:「技安其實也不是壞人。他們都是小孩子,而且從來不用長大,不用上班,真令人羡慕。」
「她起初氣得半死,後來也拿我沒辦法。你還溜冰嗎?」
她搖搖頭,說:「一年前放棄了,我根本抽不出時間練習。」
回家的路上,一種想溜冰的慾望從她身體往上升,一直升到她的肩膀去。她折回去,跑到溜冰場。
她目送他上車,車子緩緩開走,他貼著車窗向她揮手,她也向他揮手。就在那一刻,她在他的臉上看到從前那個杜飛揚。我們都以為自己改變許良多,而其實,許多東西還是沒有改變。
多少年了,熟悉的歌聲在小小的餐館里縈繞,喚回了幾許童幼的記憶。
「是腦癌,十二歲那年離開的。」

4

「他不來了,他不在香港。」
「我太忙了。」
「你從來也不是醜小鴨。」他說。
「那天我要值班。」
「很本事啊!」
記得當時年紀小
她知道杜飛揚會隨團來香港。徐可穗兩星期前就跟她通過電話,趁著杜飛揚回來,他們打算一起吃頓飯,大家見面敘舊。除了柯純和秦子魯不在香港之外,其他人都答應了,地點就在葉念菁去年開生日派對的那家義大利餐廳。大家約好一起去看最後一場演出,但她那天要當值,所以她獨個兒來看首演。
「直到我們一把年紀?」林希儀笑笑說。
「我的手還有點酸呢!」媽媽說。
回到病院病房裡,她去看昨天摔斷了腿的那個小女孩。小女孩的左腿上了石膏,納悶地躺在床上。
就在這個時候,徐可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