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智在託兒所時，不知怎麼泄漏了出去(大概是因為註冊時所交的戶籍謄本)，校園裡流傳出小智是養子的說法。都是四歲的孩子，同學之間並沒有出什麼問題，但在學生的母親之間還是成了一時的話題。為此千鶴子有一段時間既生氣又傷心。
本間聞言不禁也想，如果能有一種新的制度，更加簡便又能保護公民隱私權該有多好……
「沒錯，就算要騙，轉個戶籍頂多也只能隱瞞過去離婚的事實。」
千鶴子猝死後，本間又不能不上班，小智在現實生活和心理上都變成了孤零零一個人。這時率先出來表示願意照顧他的就是井坂夫婦。在小智的身心狀態恢復平靜之前，從接送上學、放學到晚上陪上廁所，都是他們夫婦一手包辦。可以說，本間和小智的生活能夠重新變成目前的樣子，全靠井坂夫婦的幫忙。
「既然起來了，就該穿上衣服。要上廁所嗎？」本間問。
見小智仍不說話，本間壓低聲音道：「不高興的話就說出來聽聽，板著臉誰知道呢？」
「大概是一下子活動得太厲害了。事情變得有點棘手。」
「是樓下的太太。」千鶴子還沒說完，本間已沖向大門，還一把將想跟著出門看熱鬧的小智推了回去。腳尖剛塞進鞋子，本間又聽見擊射門板的聲音，就像是沒敲准銅鑼一樣的聲響。
「不用太擔心，再等一等。說不定明天一早就回來了。」說完，本間才發覺或許小智是想跟他說這件事。小智當然擔心膝蓋還未完全康復的他到處奔波，同樣也十分擔心行蹤不明的獃獃，所以他想說出來，聽到爸爸的安慰。
久惠是室內設計師，和朋友在南青山開了一家事務所，從早到晚全年無休地忙碌。兩人沒有生小孩。
「可和也現在很煩惱。為了幫他，爸爸不得不出面。」
是她出生的老家？若那樣至少會是一個線索。若並非這棟房子的主人，卻拿著別人家的照片到處走，倒也是少見的興趣。被拍得有些模糊的照明燈。這是哪裡呢？
原奉就是無中生有的誣告事件，稍作調查就能釐清真相。井坂馬上就被認定無罪釋放了。公司的負債幾乎都是因為年輕老闆自己揮霍浪費所致，到這種結局也很自然。只是年輕老闆從小就被教育「所有的過錯都是別人犯的」，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於是一再使出其他花招來糾纏井坂，自然也對井坂之後的工作造成了影響。倒不是說他的品行或為人受到懷疑，而是像經常被警方傳訊、必須找律師商談之類的事佔去了工作時間。
可如果就這樣跟和也結婚，建立了家庭，又該怎麼辦？深深紮根之後才敗露出過往的行跡，她該如何是好？還是一樣會逃逸嗎？
「噢，就只是這麼一點用處。那為什麼不幹脆停止這種麻煩的制度呢？」
就像用訂書機連續裝訂文件時，突然沒針，打空了。本間有那種感覺，趕緊搖搖頭，問：「你說什麼？」
人性本來就很殘酷，只要發現別人哪裡不一樣，就會群起攻之。
「是吧。」
良久，只能聽見小智濃濁的呼吸聲。本間突然想到，哎呀，這孩子鼻子又出問題了。
「歐美就沒有這種制度。」
井坂眨眨眼睛：「什麼？」
他想看看那個讓爸爸破壞約定不能在家養傷的人。本間翻出相簿最後一張照片。
「這麼說，我們就不能幫助有困難的人了？」
「久惠有一次在忘年會的餘興節目中玩過。你猜她摸到了什麼？算盤。可她卻尖叫地好像被外星人攻擊一樣……」井坂邊搖頭邊笑，還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水。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他催促本間說下去時，眼角仍堆滿笑意。
「光著腳站在那裡，不用十分鐘就會鼻塞了。」
「那就這麼決定了。」井坂微笑著說，「我去拜託久惠事務所的女職員跑一趟。從南青山到方南町也沒多遠。」
本間不禁苦笑，井坂也露出笑容，但沒有read.99csw.com發出笑聲，兩人踮著腳步，回到響著電視聲音的客廳。本間落後一步走進客廳。井坂關掉電視，將燈光調得更亮一些，然後擺出一副裁縫觀察客戶身材的表情，仔細盯著本間。
「今天……」他突然開口。
「是什麼呢？」小智湊過頭來問。
「那是一定的。」
「小勝家的獃獃不見了。」
本間靠在沙發椅上，雙手搓揉著臉，笑道：「的確是拜託我做一件怪事，我都覺得腦袋快出問題了。實在是太久沒用生鏽了。」
「右鼻孔塞住了？」本間試著一問。
「這是應該的。」井坂久惠說。
「栗坂哥哥應該覺得她很漂亮吧？」
當時夫妻倆商量的結果是，反正將來總是會知道的，若是從別人口中得知，對孩子而言太可憐了，因此決定等小智十二歲時再親口告訴他。沒想到三年之前千鶴子發生了那種事，結果本間得一個人說明真相，距期限還有兩年。
「原來是你來幫我看家。」
井坂搖搖頭，然後輕輕用下巴指著小智的房間，說：「已經睡了。還交代我說：『爸爸回來的時候，千萬讓爸爸不要叫醒我！』」
「整個情況變得好像在玩什麼奇妙的遊戲一樣。」本間一開口，井坂便將手撐在桌子上，擺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剛開始的時候我可不這麼認為。」
因此到現在為止，家裡許多事他們都是這樣商量著解決的。這次本間住院更加麻煩了他們夫妻，欠的人情益發難以收拾，但也加深了彼此之間的信賴。
「但是你不想用那種方法。」
「當然也可以拜託搜查科的什麼人幫忙拿，反正文書照會的申請不需要一一經過科長的檢查蓋章，雖然很簡單……」
一如年輕女孩熱心於打扮自己，她也是個喜歡保持房間整潔的年輕女子。本間不禁在心中浮現出這樣的形象：她拿著吸塵器清潔地板，拿出家庭木匠工具組中的起子拼裝組合傢具，用抹布醮汽油擦拭抽風機扇葉……
或許因為小勝是鑰匙兒童，他父母滿足了他的願望，允許這隻取名為獃獃的狗留在家裡。不過小智也經常帶它出去散步。
停止撫摸脖子的井坂看著本間，問：「和也的未婚妻是不是不知道關根彰子宣告過個人破產？」
那是用來收藏底片的紙袋，因為不透明，之前沒有發現。
似乎和也和他未婚妻都不太喜歡拍照。印象中，是兩個人親密交往之後才開始拍照，那麼應該保存有這一年半的相片，但相簿里卻只塞了個半滿。還是說……本間停止翻閱，陷入思考。
背後傳來了細微的聲響，本間的視線從相簿轉向身後——小智探著頭在看他。
「嗯，畢竟是私人調查，又在東京都內。如果是地方鄉下，還可以勉為其難拜託人家幫忙。」
「怎麼起來了？」奉間說。
還好久惠的事業很順利，兩人也各自擁有積蓄。井坂和妻子商量之後，本想等這件煩心事結束之前，暫且先待在家裡，當個家庭主夫。從剛結婚起，兩人就儘可能公平地分擔家務，所以現在井坂賦閑在家也不會造成彼此的困擾與不習慣。持續兩三個月後，井坂發覺自己頗為適合做家務，便決定以此為業。
所以她的交友範圍狹窄，從這點來判斷也就不難理解了。她隨時都準備從前線撤退。
「小智說栗坂哥哥拜託你做奇怪的事，他很生氣。」正背對著本間泡咖啡的井坂說。
他的問法有些不合邏輯，但本間還是點點頭。
井坂住在一樓東邊的兩房兩廳里，只有夫妻倆一起生活。他今年正好滿五十歲，但給人第一眼的印象卻顯得更老一些。他太太叫久惠，比本間大一歲，今年四十三，但看起來不過三十五六歲的樣子。
「我殺了你們！」咆哮聲不斷，說話的人醉了，連聲音聽起來都臭氣衝天。
「而且跑得很慌張。」本間補充說。
「擔心。」本間回答，但和對獃獃reaｄ•９9ｃｓw•com則是不同意義的擔心。
因為復健太辛苦，他曾有一次沒有去。負責本間療程的那個女理療師打電話來說教，還說下次要到家裡來做(她就住在離本間家一站遠的龜有車站附近)。被兒子這麼一說，當爸爸的真是顏面掃地。
小智端詳了好一會兒，說：「這裡是迪斯尼樂園。」
「和也放在這裏的東西。」
「可不，就日本有。」
「什麼遊戲？」
那是一隻遠祖可能有柴犬血統的小狗，雖說已經長大，但嬌小的身軀一個大人單手就抱得起來。它還不怕生，對人沒有戒心，任何陌生人喊它名字，便搖頭擺尾地飛跑過去舔人的臉和手。不管如何訓練，就是學不會「握手」、「坐下」，所以取名為「獃獃」。
和也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沒有盡全力去辦。可是，沒有將整個情況說清楚的人是本間，自然也沒有理由責怪和也。
小智笑嘻嘻地從椅子上滑下來，肘碰到了桌上的相簿，相簿應聲落在桌子下面。
「他還在生氣。」
「那人在相簿裏面嗎？」
「啊，對不起。」小智趕緊撿起。這時，從相簿一角飄出一張照片，落在地板上，本間拾了起來。是一張彩色的八厘米拍立得照片，沒有拍攝日期。拍攝的主體是一棟房子。
「不行，那樣不行。本來就不能那麼做……」
當然，他自己家的家務活，則與他過去從事裝潢業務時一樣，由夫妻倆均分。
「不只名字，連身份都假冒了。這種案例過去也有，已經很久了，大概是昭和三十年代(一九五六年一一九六五年)吧。有個男子借用別人的戶籍過日子，結果被控告侵佔姓名權。」
「重婚罪。」本間笑了，「國外的電影和小說中不是常有這種主題嗎？他們那裡只有出生證明和結婚證書，國家又太大，很容易發生重婚的情況，或者說很容易讓人犯下重婚罪。但在日本，只要調查一下戶籍就能立刻知道婚姻狀況。」
「我懂了。」小智輕輕點點頭，說，「我懂了，可是您不要太勉強。到時候調查太累了又不想去做復健，小心人家又打電話來催。」
井坂坐到十一點左右，久惠快回家時才離去。本間還沒有睡意，便拿出那本相簿仔細翻閱。
「有一種遊戲，把眼睛遮起來摸東西，然後猜摸到的是什麼。有時還會在摸的東西上面蓋著箱子或一塊布。」
逃離公寓時，她應該沒工夫連抽風機都擦拭乾凈。因此，她平常就打掃得很仔細，這從房間內的樣子也看得出來。這隻是因為她很愛乾淨？僅止於此嗎？
那瓶汽油是用來擦拭抽風機上的污垢的。難怪扇葉光亮可鑒。
井坂根本不能喝酒。本間自從出院后就處於禁煙禁酒的狀態，直到最近才一點一點地恢復。本間想，晚上睡不著時與其吃安眠藥，不如利用輕微的酒精更好，但是今晚已經這麼累了，再加上酒精，明天恐怕會睡上一整天，便搖搖頭拒絕。
猶豫了一下，小智說：「爸爸也很擔心栗坂哥哥不見了的女朋友嗎？」
「如果還沒有回來，我可以去找它嗎？」
獃獃是小勝家養的一條雜種狗，大約三個月前被人遺棄在公園裡，小勝和小智把它帶回了家。
「怎麼？」
「我可以看嗎？」
她被和也質問不過才一天的時間，就能將公寓收拾得一千二凈，自己也消失無蹤。通常總是得先有一定程度預知後果，才能夠消失得如此漂亮，不是嗎？儘管不希望出現這種後果，也不願多想，但萬一自己並非關根彰子的事實敗露，就必須能當場逃逸……
小智眨著眼睛。
小智的目光低垂下來，開始搖晃起雙腳，似乎想甩開腳上那雙名為「不高興」的隱形拖鞋。
「就是這個女子。」
「這是什麼？」小智指著桌上的相簿。
意外的是家裡的大門沒有上鎖。剛開始本間並沒注意，鑰匙插|進去轉動后才發覺，於是他抽出九_九_藏_書鑰匙重新來過。這時屋裡傳來了腳步聲，井坂來到門口從裏面幫他開了大門。
這樣一隻狗，路上任何人經過都可能輕易帶走它。應該不會是被衛生所捕野狗的抓走了。
井坂本是一家以裝潢為主要業務的建築公司的職員，跟久惠的事務所有生意往來。他是該公司老闆的愛將，十分受信賴。
目前除了本間家，井坂還跟其他兩戶人家簽約幫忙打掃和洗衣。
「這是非常時期，就算失敗了也沒關係，我去跟久惠說說看。」
畫面前方有兩名女子由右向左經過。兩人好像都是突然發現面對這棟屋子的照相機，一個朝著前進的方向，另一個則對著鏡頭輕輕做出揮手的動作，大概是發現有人拍照，遂揮手致意。兩位女子都穿著寶藍色的背心套裝，長袖白襯衫胸口打著桃紅色的蝴蝶結，大概是制服吧。
「真可憐。不過要把人找出來，恐怕將大費功夫吧。」
小智沉默不語，假裝吸了兩三下鼻子后才說：「可也不一定非得要爸爸幫忙呀。栗坂哥哥可以去找別人，不是嗎？」
「因為久惠喝春酒回來得晚，我一個人在家等也無聊，就來跟小智一起看電視。」井坂有些靦腆地解釋，但想必是小智又哭又鬧，他不忍心放小智一個人在家。
本間帶著相簿回到家已是十點左右。因為乘車來回，他便沒有帶傘。白天的疲勞如今一起釋放，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他在公寓門口停了一下，在三樓走廊上也停了一下，好讓雙腿得以喘息。
久惠可就厲害了，她居然敢跟那小子應戰，手上高舉著平底鍋，差點連本間也要跟著遭殃。久惠是個十分標緻的美女。本間現在還會常常想起她一邊橫眉怒目地大叫「你敢對我先生怎樣」，一邊齜牙咧嘴地拿著平底鍋準備沖向那小子的狠樣，甚至覺得當時的她比起平常盛裝微笑時都要美麗許多……
小智說得倒很有道理。
「那我來泡咖啡吧。」井坂說著走進了廚房。現在他沒有穿圍裙，可是面對著煤氣爐、餐具櫃的背影卻架勢十足：矮矮胖胖的身材，一開始就不會令人覺得不習慣，而今更令人讚歎他的轉型成功。
本間這才回過神來：「可能。恐怕她自己最為吃驚。」
伴隨著玻璃飛濺的碎裂聲的，是久惠的尖叫和男人的咆哮。
本間伸出手調整空調出風口，好讓小智也能吹到熱風。小智一坐好，便用松鼠般聰明伶俐的表情面對著他，問：「今天去了哪裡？」
「嗯。」
只是一張房屋特寫的照片，角落的兩名女性是偶然被拍進去的，主體應是這間洋房。如果是拍人，應該會等她們走到更好的位置才按快門。
「警察在目前的階段什麼都不會做。這一點爸爸說得准沒錯。」
「什麼怪事？聽說是找人。」井坂將兩湯匙砂糖放進咖啡攪拌，問道。
「和也很老實吧？」井坂說，「大概在櫃檯吃了閉門羹？」
「栗坂哥哥托你什麼事？會比受了傷不能出去還重要？你不是答應過我在傷好之前都不出去嗎？」
本間和他們夫婦熟識，正好是在井坂被貪污誣告鬧得最凶的時候。那時其實已到最後的階段。警方已經愛理不理，聘僱的律師也宣布放棄，實在找不到其他手段可使的年輕老闆，竟然隻身拿著鐵棒來襲擊井坂家。
本間想起她放在方南町公寓置物櫃里的那一小瓶汽油。家務活交由媽媽一手處理的和也似乎不太清楚它的用處，但本間一看便知。因為千鶴子也曾做過類似的事情。
本間把相簿放在桌上，井坂微側著頭問：「喝點啤酒？」
「所以無法欺騙女人了。」
小智不滿地嘟著嘴問：「是要找什麼人吧？」
本間也一臉笑容地繼續說：「我現在也覺得很奇怪，或許是因為眼睛被蒙住的關係。整體情況還不是很清楚，這時最忌諱大驚小怪，打開蓋子說不定出現的就是算盤。只不過目前所接觸的感覺——似乎不是很舒服就九*九*藏*書是了。」
「是啊……就像領養這種事，寫不寫出來都是問題。就連特別領養制度的實施也是四五年前才開始的。」
「嗯。」
「沒錯，就是那種。眼睛被蒙起來的人不管摸到什麼，心裏都會很不舒服，大驚小怪的。」
「你也這麼認為？」
和也的未婚妻為什麼要保存這張照片？
奉間搖搖頭：「應該不會那麼嚴格確認……不過，我不知道。」
清潔劑固然也可以，但要在短時間內見效，還是汽油最好用，千鶴子曾經這麼說過。雖然她事後又會喊著很傷手，拚命塗抹護手霜。
那個星期日的晚上九點左右，本間難得地在家。他有要事得馬上出門，只是剛好回家換件衣服。
井坂看著本間的表情，大概覺得自己的話引出了意想不到的線索，不禁喜笑顏開，又道：「不過，再仔細想想，戶籍制度究竟是為了什麼而設立，真令人不解。」
「這個人長得很漂亮。」
「時代不一樣了。戶籍買賣也不是不可能。」井坂對著空氣皺眉，「這年頭，不是有東南亞的女子就為了在日本工作而跟日本人假結婚的嗎？」
本間心中多少還存有「這不是工作」的感覺，對整件事沒看得很嚴重。他實在不願認為，一個和千鶴子用同樣方法做家務的女人會有什麼黑暗的過去。那個裝汽油的小瓶和光亮可鑒的抽風機扇葉，會做那種事的女人竟然有不得不逃避的往昔，他實在不願承認這一點。
本間詢問小智。
本間再次檢查相簿，發現這張照片本是夾在封面內側的口袋裡。
「找誰？比方說？」
「而且調查破產的經過時，假冒身份的事實也會跟著被調查出來，會讓人發現她不是真正的關根彰子，只好趕緊逃跑了。」
本間聽從推薦，喝完一杯香甜的咖啡，雖然不可能立刻消除疲勞，但感覺上心情倒是輕鬆了許多，果然不錯。
本間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沒有同情心的人才會這樣說話。」
「獃獃不見了，晚上沒回家。會不會被人帶去衛生所了？」小智光滑的臉頰上凍結著不安的表情。
「可以。」
小智也想養，但本間不答應。這個公寓禁止飼養寵物，而且養在家裡，又要增加井坂的困擾。
和也的未婚妻自從開始以別人的身份、別人的名字進行欺詐，或許便本能地產生了戒心，不留下照片，也不遺留下痕迹。
然而老闆猝逝，其子剛接管公司，經營便出了問題。新老闆是個連跟客戶寒暄都做不好的年輕人，卻趾高氣揚。在這個連壁紙也不會貼的年輕老闆的帶領下，公司很快破產了，原因好像是因為他討厭繼承家業，居然玩起了看上去風光無限的股票期貨。
「栗坂哥哥又沒幫我們家做過什麼，爸爸為什麼非得幫他？很奇怪哦。」
本間說得很慢，同時也整理一下思路。井坂不時點頭，聽得很認真。
不留下蛛絲馬跡？
「快打一一零。」本間對千鶴子丟下這句話便衝下樓梯。
難道她有不得不逃逸的理由？
「我會注意的。」
要抓住從破壞的窗戶探進整個身子、拉扯井坂前襟的年輕老闆並非難事。因為對方太過喧鬧，本間拽著他的腦袋用力往煤氣表上撞，才一次他便安靜了下來，本間之後也沒有因此而被告。大概對方也弄不清楚是誰乾的。
「真是不好意思。」本間低頭致意后，輕聲詢問，「小智那孩子是不是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
「可以嗎？」說著，小智用下巴指著椅子，等看見本間皺起眉頭，才又改口問，「我可以坐下來嗎？」並用手指著椅子。
但本間還是將和也未婚妻的特寫照片和這張拍立得相片抽了出來，準備借用。他將兩張照片收進記事簿時，正好聽見小智房裡的時鐘報出午夜十二點的鐘聲。
小智沉默不語，用十歲小孩特有的方式扭曲著腿站著，一臉不悅地縮著脖子，一副受寒的樣子看著地板。
「哥哥的女朋友跑了嗎？」
「慌張的九*九*藏*書樣子讓本間先生感覺不太對勁？」井坂確認般地說得很慢，表情顯得有些認真。
本間點了點頭：「說是未婚妻跑了——我看和也真的是被逃婚了。」
井坂邊聽邊點頭，表情卻有些僵硬。雖然他想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但還是會顧忌到本間的態度。小智並非本間和千鶴子的親生骨肉，還在襁褓時期就被領養了回來。那是在特別領養制度實施之前，也就是戶籍上可以不記載小孩子親生父母姓名的制度之前。
「對不起。」本間很誠懇地道歉，「爸爸的確沒有遵守和你的約定，是我不對。」
左耳邊隱約可見打了燈光的灰姑娘城堡尖塔。大概是兩人到東京迪斯尼樂園玩時拍的。時間是晚上，或許就是去年的聖誕夜或除夕夜。她開懷地笑著，露出美麗的牙齒，沒有虎牙。
「本間先生去櫃檯說明情況，難道也拿不到嗎？」
「你真這麼想？」
棒球場附近的房子。若要確定位置，這點線索遠遠不夠。全國不知有多少個棒球場，根本就數不清。
也是……本間想。
但那個男子並沒有改變原來的戶籍與變更別人的戶籍謄本。不，應該說是辦不到。因為一旦這麼做，什麼時候會露出馬腳就很難說了。名字被冒用的人若發現，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形之下戶籍被更動了，肯定會把事情鬧大。所以他只能偷偷摸摸地什麼也不做，只是借用別人的身份。可是「關根彰子」就不一樣了。
事後聊起當時的情形，千鶴子說：「我還以為是哪裡發生了爆炸！」年輕老闆揮舞著鐵棒用力敲打井坂家門邊的窗戶，落了滿地碎玻璃，發出巨大的聲響。
「你好像很累。」
「沒錯……就是棒球場的那種燈。」
作為具有真才實學的技術人員，井坂並不擔心找不到工作。但是天外卻飛來橫禍，年輕老闆竟毫無根據地控告公司實際經營者井坂貪污瀆職……這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小智回到房間后，本間再度審視這張相片。
「獃獃也長大了，難免一兩個晚上會不回家。」奉間試著安慰。
「爸爸呢？」
「可是……居然冒用別人的名字。」井坂摸著圓滾滾的脖子，感嘆道。
「我覺得情況真的很不對勁。問題是戶籍謄本該怎麼辦？」
一棟漂亮的洋房。巧克力色的外牆，窗戶和門板都是白色的，通往大門口的兩層階梯旁放著花盆。屋頂傾斜的角度猶如貴婦的帽子，像事先經過了精密的計算，上面還開了一扇天窗。
「很多地方。」
小智越說越快，最後甚至發起了脾氣。到剛才為止，他肯定一直躺在床上努力練習爸爸回家后他要怎麼數落。可是一旦開口后便什麼都忘了，很自然地說出了責備的言語。
此外就是出現在畫畫左上角的天空，和像鐵塔一樣的東西。因為只照到一小部分，仔細看了很久才發現。會不會是棒球場的照明燈？
「可以。」
「年輕女孩子的話……還是放砂糖更好。」井坂制止了本間拿起咖啡杯的企圖，繼續說，「疲倦的時候放砂糖好，我常常跟久惠這麼說。說什麼要減肥不放糖，累了就喝功能飲料什麼的提神，難怪精神老是緊張不安。那種做法太不合理了。累了就加砂糖，這是最好的方法。」
「不行，這種事情管得很嚴。不然問題可就多了。」
「但也並非毫無用處。戶籍至少可以防止刑法上的一種罪。」
「大概吧。」
井坂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然後用力點頭：「啊，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讓人摸什麼水煮蛋、魔芋、寵物之類的猜謎遊戲吧？」
井坂像個孩子一樣，雙手撐著臉頰思考，然後提議說：「如果是跟關根彰子一樣年紀的女孩到櫃檯去，表明自己就是『本人』，會怎樣？該不會被要求拿出證明身份的證件吧？」
收在相簿里的最後一張照片，很偶然地，是她的一張面部特寫。
小智想了一下，回答：「他可以去找警察。」
小智若無其事地回答：「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