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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一夜 第三節

第一章 那一夜

第三節

孝史躺著睜開眼睛。電視機的熒幕好刺眼。
「跟今天的主題沒關係。」齋藤主播笑著回答,一邊轉向坐在她身旁的那位三十幾歲的男子。
「超戰無派?」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人。
男女數人圍著脫口秀的布景坐在麥克風前。主持人是經常出現在其他節目的某男主播,好像叫齋藤什麼的。說話的就是他。
櫃檯服務生餘悸猶存,問道:「您還好嗎?」
「今天的企劃真是陽剛啊,」女播報員開心地說。
「煙?櫃檯沒有嗎?」
「是啊,您目睹了什麼?」
明天考完試就儘快回家吧!孝史心想。
齋藤主播笑著說。
「不過啊,離我上次看到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還以為他不會再出來了呢!原來又跑出來了啊。」
「什麼東西,這還用說嗎?當然是鬼魂啊!」
心臟依然狂跳不止。過了一會兒,孝史總算出聲開口問:「下樓嗎?」
耳里突然聽到其中一段話。
孝史雖然已有睡意,眼睛卻還是離不開電視。這時候畫面換了,出現了幾個黑色的大字標題:
「請問……剛才您是不是在二樓的逃生梯那裡?」
「是啊,後來自殺了。」
「對。因為他們已縱超越了我們這些二次大戰後出生的戰無派世代。在這些超戰無派的眼中,軍事政變這類的事件,對他們而言也只是覺得很酷而已。二二六事件的青年將校們在他們看來,也只是悲劇英雄。但是,今後的日本靠的就是這個世代。他們完全擺脫了複雜的歷史包袱,因而能夠建立一個自由的社會,我認為他們是代表希望的世代。好比今晚的主題,他們或許能夠以與過去完全不同的角度來解讀。」
多部教授忙不迭地點頭,一副我知道我知道的樣子。
男子也很有禮貌地回答:「是的。我可以進電梯嗎?」
「這樣啊……是我看錯了嗎?」
齋藤主播帶著親切的笑容急忙插話:
消失的大叔,再加上死了超過半世紀的軍人鬼魂。自己竟然被這些嚇得半死——
「你看到的不是他嗎?」
「多部教授,關於您所提的這些事情,在稍後的單元還要再向您請教。那麼接著我們看日中戰爭……」
結果,反倒是櫃檯服務生被他的反應嚇著了。圓臉上的圓眼睜得老大,兩手撐在櫃檯上,上身向後仰。
正當他急著想找話介面,卻聽到男子說:「一直讓電梯停著不太好吧?」
「做這種比較硬的企畫,大概很多人都覺得沒意思,轉檯的轉檯,睡覺的睡覺,不過,我在這裏拜託大家,可千萬別睡啊!小盈也要打起精神來哦!」
櫃檯服務生看他沉默不語,隨即看了看四周,然後小聲地問:「莫非,您親眼目睹了什麼?」
「啊,好的好的,那麼,教授請您稍後再繼續。我們先進一段廣告。」
然而,針對此事件,昭和天皇的意見始終認為『暗殺重臣之青年將校罪大惡極,應嚴加討伐』。陸軍中樞視起事部隊為反叛軍,派出軍隊,並以不惜發動攻擊的態度與之對決,同時亦召喚下士官及士兵歸隊。到了二十九日,青年將校投降,為期四天的二二六事件就此落幕。
孝史又開口了:「你剛才站在平台上吧?然後你就……就……」
就在這時候,剛才人影全無的櫃檯冒出了一個人。是之前看到的那個小個頭的櫃檯服務生。因為他出現的時機實在太巧,孝史不禁大叫一聲,聲音大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目睹——」
本來,孝史一開始就覺得九-九-藏-書那個大叔給人一種奇妙的感覺,一種不尋常的印象。那種拘謹的態度也很奇怪。而且,為什麼——
拜託,又是二二六事件啊!從昨天到今天,好像莫名其妙地跟這個事件扯上關係,可是我已經受夠了……害我差點又想起鬼魂的事了……
孝史閉上嘴巴,又張開,又再閉上。這時候說什麼有人從逃生梯憑空消失也沒有用。
驀地頓了一下,原來是電梯停了。
看他的名牌,好像是某大學的教授。一身正式的西裝,白多於黑的頭髮梳理得很體面。
孝史再也無法按捺,撒開腿跑到自動門邊。門反應遲緩地打開。然後,脫線的嘎嘎聲在耳邊響起,灌進來的寒氣直撲臉上,突然之間孝史泄了氣。
「就在剛才對不對?在二樓的逃生梯那裡。」
齋藤主播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視線在畫面下方游移。可能是有人在對他打暗號吧。
雖然自覺無所謂,其實神經還是綳得很緊,所以才會去在意那些小事。爸媽都叫自己考完試,休息一晚后再回家,但是照現在這種狀況,自己一個人悶在昏暗的房間里,八成也不會有什麼好事。
「看了以上的影片……」齋藤主播發話,「小盈,怎麼樣?看了剛才的影片,現在了解了嗎?」
孝史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真可笑,何必這麼緊張呢?
櫃檯服務生用力點頭。「不止我,還有別人也看到了。他穿著軍服,拄著拐杖,在飯店走廊上走來走去,有時還會從玄關跑出去呢!」
「沒錯沒錯,二二六事件的第二年就發生日中戰爭,但是在這段期間,你剛才也提過好幾次,就是軍部的獨裁專權啊,導致好幾件事成為後來引發日中戰爭的關鍵。可是要讓年輕人了解這當中的來龍去脈,如果不對更早之前的事情詳加說明……」
「這個,是在車站前的自動販賣機買的。我想那裡應該也有賣煙的自動販賣機,不過我不確定有沒有hi-lite。」
「我要去買煙。」
她聳聳肩,乳|溝顯得更深,嬌滴滴地「嗯」了一聲。
「我管好現在都來不及了,才沒閑功夫去回顧歷史呢。」孝史心裏這樣想著,翻個身背向電視。然後,不到幾秒鐘的功夫便沉沉入睡。
「所以呢,就在昭和十一年的本月本夜,發生了二二六事件……」
「是啊、是啊!到目前為止看過兩次吧!兩次都嚇得我一動也不敢動,只能傻傻地盯著看,看著看著,他就走掉了。」
攝影機的鏡頭隨著他的話切換,轉而拍起來到攝影棚的年輕人。每個都與孝史年紀相當,只見服裝與髮型大同小異的一張張面孔。其中有男有女,但男生多得多,比例大約是七比三。
男子像只膽小老鼠窺探了一下孝史的眼神,然後搖頭。「不是我啊。我才剛從房間出來。」
「不知道呢,我想那不是我。」聲音低低的,尾音有一點點發抖。
孝史的腦袋總算開始運轉了心跳加速。他的意思難道是——
孝史覺得奇怪。
這一點頭,讓孝史再也按捺不住。像是要攔住男子般,出聲叫住他。
回到房間,一口氣喝掉半罐已經快變涼的咖啡。然後,對著房間牆上掛著的那面鏡子,朝著裏面自己那張蒼白的臉大聲問:「你秀逗啊你?」
飯島盈露出酒窩,天真無邪地反問:「金色夜叉是什麼?」
在攝影棚參加錄影的那些年輕人,不管是已經出社會還是學生,一定都找好出路了。否則,誰有那個閒情逸緻在平常日的半夜去參加節目錄影啊!那是一群立場與孝史完全不同的年輕人。
在心裏嘀咕著,又覺得一陣發毛,可是孝史卻笑了出來。突然之間,覺得一切都非常可笑。甚至連今天要在這裏住一晚都覺得麻煩。
孝史嚇了一跳,對方似乎也一臉驚訝。當他們面面相覷時,電梯發出刺耳的噪音,門開始關閉。孝史反射性地按了電梯里的「開」鍵。
閉上眼睛,read.99csw.com以抱著枕頭的姿勢朝右側躺。電視里的希希沙沙聲,不斷流泄而出。
更別說鬼魂了,連個影子都沒有。電梯門一關,孝史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哦哦——!原來如此!歷史是趨勢累積的結果啊!」
到底是怎樣?我這是在幹嘛?
「什麼東西……」
攝影棚因為齋藤主播這句話而揚起笑聲。
談話的內容很嚴肅,口氣卻是綜藝節目的格調。堆滿笑容的臉上微微地冒著汗。
「藺草先生覺得呢?我想您應該很少有機會為了今晚這樣的主題上節目。」
「傷腦筋哪!別一開始就讓我接不下去嘛!」
真想趕快回房間,不想再遇到任何人了。孝史急忙說:「我看到的可能就是那個。我也不確定。」
櫃檯服務生卻不管他的反應,一個勁兒地絮絮說個不停,顯得相當興奮。
孝史急忙右轉往電梯方向移動。他一邊跑,明明不想看卻又忍不住偷瞄那幀人物照。照片位於微弱照明照不到的黑暗裡,隱身於觀葉植物之後。即使如此,孝史還是感覺雞皮疙瘩又豎起來了。
他急忙走出電梯來到走廊。電梯門關上,就不再有動靜了。
孝史好像被粗粗的刷子刷過一樣,背上感到一陣戰慄。低頭一看,手臂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孝史閉上眼睛,打了一個呵欠,眼角滲出眼淚。他對節目的後續並非完全沒有興趣——那個教授和主播各說各話的樣子真好笑——但是還要起來開電視也很麻煩。
「好的,今晚的『極樂之夜』要聊的題目是年輕人眼中的太平洋戰爭,節目將以特別來賓的談話及開放現場年輕朋友討論為主。不過呢,我可以預見大家的反應可能會是——什麼太平洋戰爭嘛,都半個世紀前的歷史了!」
(為什麼他會產生那種討人厭的黑暗氣氛?)
因為從來不曾說話這麼客氣,孝史講起話來怪怪的。男子停下了腳步。像被抓住上衣后領扯住似的,頓時停在那裡。就這麼背對著孝史僵住了。
男子移動腳步,走出電梯。當他走過孝史身邊的時候,輕輕地點了點頭。好像是道歉一般,目光朝下。
「剛才的影片與解說整理得很好,但是只有那樣的說明是不夠的。」
打開電視,設定好三十分鐘后自動關閉電源,換好衣服鑽進被窩裡。孝史很不容易入眠,這是他的老習慣。不過要是專心看起電視反而會更清醒,所以音量要轉小,同時避免看電影或連續劇。
「你剛才真的不在逃生梯那裡嗎?我嚇了一跳,還以為你跳樓,到處找了一遍!」
站在不遠處的那名男子,身上還是穿著白天看到的那件西裝和白襯衫,雖然沒有系領帶,但長褲的摺痕熨得筆挺,鞋子也擦得乾乾淨淨。他的服裝一點也不邋遢,樣子並不會讓人感到不舒服,頭髮也是整整齊齊的。
提起手掌拍了頭一下。發出悶悶的聲音。甩甩頭,孝史轉身準備進去。
同時旁白開始說話。
這個櫃檯服務生一定也看到剛才那個大叔消失了,一定是的。
門打開了。但是,男子一副因為孝史在裏面就不敢搭的樣子,佇在那裡,要進來也不是不進來也不是。
他避開孝史的臉,目光一直向下。這時孝史才總算髮現,原來自己一直露骨地死盯著對方看。
「那是我國歷史上極為罕見的大規模軍事政變。」藺草解釋。
攝影棚里發出笑聲。孝史揉著睏倦的眼睛,心想,我可沒資格笑人家。光靠剛才那段短短的影片,根本完全摸不著頭緒。如果是具有相關基礎知識的人或許還能夠了解,但是劈頭來個「皇道派」、「統制派」,聽在完全沒接觸過這件事的人耳里,簡直跟暗號沒兩樣。
「是啊,就是他,而且他就穿著那身軍服。不過,照片是黑白的,顏色是不是一樣我就不知道了。」櫃檯服務生聳聳他圓圓的肩膀說:「不過呢,他不會害人啦!只是到處走動而已。更何況,我剛才也說過了九-九-藏-書,這一年來都沒人看到他,一直沒出現。」
但是孝史真的看到了,千真萬確。僅僅十分鐘前,這名男子在逃生梯上消失了蹤影。
「電梯旁邊掛的照片,就是他嗎?」
孝史望著對方的臉。於是,他發現,櫃檯服務生的表情並不是懷疑也不是驚訝,而是像在刺探什麼,似乎在期待什麼。
「我們把內容整理成幾個最基本的重點逐一討論,這些都是學校課堂上沒有教的。首先,從現在到凌晨一點五十分的第一部分,就從我國之所以——怎麼說呢,可以說是傾向戰爭嗎?我國之所以傾向戰爭的分歧點,也就是從二二六事件這次軍事政變開始,一直到珍珠港事變,現在也叫作Remember Pear l Harber,以這一連串的歷史事件為一個段落來討論。」
「你說我嗎?」
「沒有,沒什麼,」孝史額頭髮際冒出冷汗,「沒事。只是有點嚇到了。」
但是,鬼魂也就罷了,大叔的事卻是自己親眼看到的。那個大叔在二樓逃生梯的平台上像煙一樣消失了蹤影,短短五分鐘之後又出現在二樓走廊的電梯前。這件事實實在在發生過,千真萬確。絕對真實,毫無虛假。
「啊,呃,對不起。」孝史慌張地說。
「而且,如果要符合今晚企畫的宗旨,不應該是從二二六事件開始,至少也要追溯到更早之前,也就是昭和六年(一九三一)的滿州事變,否則就時序和因果來看是不正確的。陸軍內部的派系鬥爭一舉浮出檯面也是滿州事變種下的因……」
孝史這才想起自己買的罐裝咖啡還在外套口袋裡。他隔著口袋敲了敲咖啡罐。
「你說的蒲生大將,就是以前在這裏蓋房子住的那個軍人?」
時間已過半夜一點,電視上播的是深夜節目。隨手轉到的頻道正好在播談話性節目。這類節目最適合拿來催眠了。
「可不是嗎?而且時機正好。因為,二二六事件就是發生在本月本夜的事。這邊的本月本夜可不是《金色夜叉》哦,小盈。」
「是啊。不過,我認為歷史這種東西,最後也不過是趨勢不斷累積的結果。」
「真的。而且,我也沒怎麼受到驚嚇。嗯,大概就是這樣!」
電梯開門走進去之後,孝史又回頭看了一下,櫃檯服務生並沒有追過來,那個中年男子也沒有回來的樣子。
「你、你要到哪裡去?」
「鬼魂?」這次睜大的是孝史的眼睛。「你剛才是在說鬼魂嗎?」
「請問……你說什麼東西跑出來了?」
(而且還會鬧鬼。)
這時,畫面又切換回攝影棚,拍的是飯島盈的特寫。她朝著鏡頭微笑,眼裡泛著睡意。
「這麼說,你也看到了?」孝史也跟著壓低聲音。
於是他再次向孝史點點頭,表示要走了。男子穿越冷冷清清的大廳,通過無人看守的櫃檯,走向大門。孝史就這樣站在那裡,目送他的背影。但是,當他要穿過自動門走到外面時,孝史到底還是忍耐不住,脫口大聲問道:
原來櫃檯服務生是在問他看到了什麼。孝史走近櫃檯。
「好——。」她扭扭捏捏地笑了。「可是,齋藤先生,我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你剛才說的二二六事件是什麼?」
那是一張撲克臉,與其https://read•99csw•com說是沒表情,不如說沒表情已經成為他的表情。昨晚第一次遇到時所感覺到的負面光芒,現在靠得這麼近,更加明顯了。而且這次孝史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電梯里的亮度比他一個人搭的時候明顯暗了許多。
遭到拘捕的青年將校立刻受到軍法會議的審判,在沒有辯護人也沒有上訴權的狀況下被宣告死刑,這次審判因而被稱為黑暗審判,陸軍內部的皇道派勢力也一舉遭到剷除。然而這次事件的發生,使握有強大武力的軍部對國政的發言權大增,導致後來軍部專擅,帶領日本走向戰爭的時代……
孝史反射性地往牆邊靠。男子進了電梯。孝史錯失了出電梯的機會。電梯門關上,往下移動。
「走動的樣子——?」
「真的嗎?」小個子的櫃檯服務生還不死心。孝史慢慢離開櫃檯。
珠寶店的廣告迫不及待地跳出來,電視音量突然變大。正當孝史皺起眉頭時,自動關機的睡眠裝置啟動,關掉了電視。
「接下來呢,在第一部分之後便是介紹本星期的娛樂資訊站單元,這十五分鐘的單元結束之後到凌晨四點的第二部分,我們大家一起來學習一下從珍珠港事變到日本接受波茨坦宣言、結束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歷史。這就是今晚的節目內容。」
聽到小盈的話,看起來不拘小節的藺草的那張黝黑的臉露出笑容,傾身向前說道:「是啊。其實我對今晚的節目非常期待,這也是我把昭和四、五十年代出生的年輕人稱為『超戰無派世代』的原因。」
孝史偷偷瞄了他一眼,觀察他的神情。
騙人。孝史很想這麼說,可是腦筋越來越混亂,心臟也越跳越快,跟好久以前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一樣,耳垂開始發燙。
攝影棚又傳出笑聲。趨勢評論家也笑了。
「我?」男子張大眼睛,第一次正面直視孝史的臉。
孝史鬆了口氣,不由得笑了出來。
他把聲量壓低,好像在說什麼秘密似的,說:「就是蒲生大將的鬼魂啊!」
「哦——,軍事政變,聽起來好酷喔!」
從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剛才曾經墜樓或跳樓,或是從逃生梯的平台上飛天盤旋的跡象。沒有一丁點兒可疑之處。
「本來不就是這樣嗎?所以,我認為以這種角度來重新審視我們的國家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今天的節目真令人期待。」
「你是說他的鬼魂會跑出來?」
聲音仍不脫櫃檯服務生慣有的機械與平板,因驚愕而僵住的表情還是綳得緊緊的。
「不過,大家一臉想睡的樣子。」
原來孝史一直按著「開」那個鍵,擋在電梯門口。
男子的嘴角稍微歪了一下。他笑了。看到他的表情,孝史覺得自己真是個實實在在、無可救藥的大白痴。攔住一個陌生人,跟人家說這是什麼話啊!
男子輕輕點了點頭。「這樣啊。好,那我走過去看看好了,說不定有。」
一起搭電梯的時候,孝史覺得自己好像戴了度數不合的眼鏡,視野是扭曲的……
你就不見了,所以我還以為你跳樓了——正當孝史猶豫著該不該說這句話時,男子緩緩地轉過身來。
「喔……」孝史不置可否地回答,做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
櫃檯服務生熱切地點頭:「當然。」
二二六事件
攝影棚里的人都笑得很開心,而在來賓席一旁架高起來的地方,與其他來賓稍微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坐著一位老先生,他把麥克風拉近,開口說話了。
「哦……這樣啊。」
熒幕配合著旁白,出現了當時的報紙版面、武裝軍隊、在積雪的道路上行進的部隊等靜止畫面。在拒馬前行走的軍人。讀著車站前張貼的——應該是號外吧——報紙的人。豎起刺槍,站在「戒嚴司令部」招牌前的軍人。在看似大旅館的建築物前聚集的軍人。在遠處圍觀的群眾。清一色是單色的、黑與白的世界。畫面的一角秀出九_九_藏_書「照片由每日新聞社提供」的字樣。
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破曉時分,陸軍第一師團麾下的步兵第一連隊、步兵第三連隊、近衛師團麾下的近衛步兵第三連隊,以這三處的青年將校為中心所構成的起事部隊,他們襲擊、暗殺了當時的內閣總理大臣、內大臣、侍衛長、大藏大臣等重要大臣,這就是二二六事件的開端。起事部隊于發動襲擊后維持兵力,佔領了曲町、永田町一帶的政治軍事中心。他們的要求、目的是頒布戒嚴令,由軍部來主導國政,並在其指揮下驅逐被視為政治腐敗元兇的重要大臣,組織新內閣。他們稱之為『昭和維新』。
「不是的,剛才我沒看到。而且,我也沒看過他消失呢!我只看過他走動的樣子。」
他想起電梯旁看到的那幀蒲生憲之大將的照片。那個縮著下巴、顯得意志堅定的軍人,威武的身形穿著軍裝,從照片里走出,來到飯店的走廊上。這樣的想象莫名地鮮明。不會害人,只是到處走動而已——每走一步,胸前的勳章就晃一下,每次拐杖觸地,就發出結實的聲響……
「呃,我……」孝史覺得頭痛了起來。「請問,你看到的鬼魂是什麼樣子?」
但是,櫃檯服務生卻搖頭。不過表情還是一樣起勁,把身子靠過來說:
「什麼?」
這位被稱為藺草先生的男子前方,放著一塊寫著「趨勢評論家藺草和彥」的名牌。他以低沉的聲音回答:
「是啊,都這麼晚了。」
齋藤主播身邊是一位穿著鮮黃色套裝的女播報員,在她旁邊,是頗受年輕人喜愛的女明星飯島盈。她穿著低胸洋裝,胸前波濤洶湧,手肘靠在桌子上。
把空罐對準垃圾筒一扔,孝史癱在床上。臟髒的天花板上雖然沒有答案,但是躺著聽自己規律的心跳,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不是嗎?」櫃檯服務生眨著眼問,「不然,你看到的是什麼?」
孝史張大了嘴。櫃檯服務生也配合著他開口。
「突然消失,過了一陣子又出現。是不是這樣?」
男子沒有回頭,一路走遠,後來就看不見了。
釋放黑暗的大叔。在小小的密閉空間里,孝史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
孝史翻身起床,把攤在桌上的參考書和筆記本收拾好。準備好明天要用的東西,然後很快地沖了個澡。清清爽爽地從浴室出來,心情也好多了。
「你本來就是要下一樓嗎?」男子問。他隨即邁開腳步,轉身向大門走去。
聽孝史這麼問,櫃檯服務生再度睜大了眼睛。
「可是,我嚇了一大跳。因為那個人就像煙一樣消失了。真的不是你嗎?」
這次軍事政變的發生,追溯其起因,在於當時陸軍內部兩大派系皇道派與統制派嚴重的勢力鬥爭。起事的青年將校隸屬於皇道派,當時陸軍中樞以與其敵對的統制派將校較多,但對青年將校寄予同情的親皇道派勢力亦不在少數,而這微妙的勢力關係致使事件朝難以想象的方向發展。
孝史開始覺得迷惑。雙方的話怎麼好像雞同鴨講?
他的視線有一瞬間停留在孝史臉上,然後馬上轉開。好像直視孝史的臉是件罪大惡極的事一般,好像這麼做會造成孝史的麻煩。
想到這裏,孝史恍然大悟。那個人不是灰暗,而是扭曲。連他四周的光線都扭曲了,所以才會給人灰暗的感覺。
「嚇到了啊,」櫃檯服務生像背誦似地重複他的話,「被什麼東西嚇到了?」
櫃檯服務生像只半夜要去偷吃東西的老鼠,一雙小眼睛四處張望。那模樣活像他所說的「鬼魂」現在就在附近,生怕它正豎起耳朵偷聽他們的談話。
「是啊。因為看客人你一臉好像看到可怕的東西的樣子。」櫃檯服務生接著說。可能是因為講話的對象是孝史這樣的年輕小夥子,他的口氣變得比較隨便。
中年男子笑了笑:「沒有我要的牌子,我只抽hi-li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