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雪姑娘 第二節

雪姑娘

第二節

計程車計費表輪行檢定場的外牆是黯淡的灰。許多地方都已經龜裂,滲出污漬。完全沒變,二十年前和現在都一樣老舊。上了年紀的只有我,牆壁並沒有老去。
走下地下鐵的月台後,往阿靖家方向的電車先來了,能載我回家的電車好像才剛與我擦身而過。
——那個人說他一開始還以為是洋娃娃。
我穿著雨鞋,所以不擔心滑倒。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感覺心情沉重。雪子的雪,這讓我想起討厭的事。真子跟小時候完全一樣,抒情的想像力,加上與之相對的沒神經。
早上下的還是冷冰冰的雨,但過了中午,就成了大片的鵝毛雪,接著化成細碎的粉雪,正式下了起來。東京可能出現暌違數年的十至十五公分積雪,通勤上學的民眾請留意交通資訊,並留意腳步——天氣預報員才剛這麼親切地忠告完,電視台開放攝影棚的隔音玻璃九*九*藏*書牆外就駛過一輛救護車。
我聽著雪花落在臉上的嘶嘶聲,專註地走過這條路,即使與人擦身而過,肩膀相觸,積雪從傘上滑落,我依然頭也不抬一下。積雪完全蓋住雨鞋的鞋尖了。有些地方甚至積到小腿肚那麼高。今晚雪會下得更大,積得更高吧。直到那個地點積起雪來。因為這是雪子的雪。
而雪子的屍體,也是在這條通學路的途中被發現的。
——一個大洋娃娃。眼睛圓滾滾的、皮膚白白的,和身上那件紅夾克很相稱。
就在計程車的計費表輪行檢定場的偌大建築物後方,有大人那麼高的積雪裡。檢定場的職員只是因為積雪會妨礙交通,想要把雪鏟掉而已。他不是鎮上的居民,所以不曉得就讀真邊小學六年級的橋田雪子從前天傍晚就沒有回家,也不知道她的父母向警方報案協尋,更不知道當地町內會的九九藏書人已經組成搜索隊到處找人,他只是拿著鏟子鏟雪而已。結果積雪下方出現一個仰躺著的少女,身穿紅夾克和紅圍巾,腳上套著紅色橡皮長靴,書包掉在一旁。
警衛叔叔總是口頭禪似的這麼叮囑。
我走向車站,心中升起了一股誘惑:就這樣直接回家吧,事後再打電話到阿靖的店賠罪就是了。小時候住的城鎮與我現在的小住處中間夾著市中心,位在剛好相反的兩端,搭電車的方向也相反。
——你們的身體可不是你們自己的。你們在長大以前,都是屬於爸爸媽媽的,不可以隨便亂來,弄傷自己!懂了嗎?
只有一次,警衛叔叔氣到滿臉通紅。當時是五年級的夏天,杉次意氣用事地堅持只要沿著建築物牆上的藤蔓攀爬,就可以到達二樓,還真的爬到二樓的窗框底下,被警衛叔叔發現了。
走著走著,邊緣整個銹紅的九_九_藏_書工廠看板、卡車公司的停車場、公營集合住宅等見過的街景開始出現,我也漸漸發現自己似乎是走錯路了。這條路是比通往阿靖家的路更西邊的一條。接著我看到傾倒的校區標誌掩埋在雪中,了解自己怎麼會搞錯路跑到這兒來了。
母親把詳細打聽來的消息也告訴了我。
當天真的下雪了。
屍體被警察搬走後,查明雪子是被人用她的圍巾勒死的。據說紅色的花呢格紋圍巾因為勒得太緊,都陷進她的脖子裏面,就那麼凍結在肉里。
那個時候,這棟建築物的後方有一塊稱不上庭院或空地的狹窄草地,那裡各個季節開著不同的花,有時候還可以抓到雨蛙。對我們來說,那裡是最佳的秘密遊樂場。要去到那裡,得先穿過檢定場建築物與旁邊四樓公寓之間的狹小隙縫,但那對小孩子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而且像是在暖春時期,穿越陰濕read.99csw.com的建築物縫隙去到遍布蒲公英與油菜花的草地,就如同前往另一個世界般地令人雀躍。
這裡是過去上學的必經之路,是六年來我每天走去真邊小學的路。我的雙腳不由自主地被這條路所吸引。
——要在天黑以前回家哦。這裏五點就會關門了,要在那之前回家哦。
我走出過去居住時還不存在的地下鐵車站,看見應該感到懷念的街景卻陌生而毫無印象,我四下張望尋找計程車,也不見半輛經過。無可奈何之下,只好靠著模糊的記憶踏上真子告訴我的路線。冰冷的細雪下個不停,讓已經陳舊的地理印象變得混亂。唯一慶幸的是沒有颳風,但還是得偶爾停步拂掉傘上和大衣肩上的積雪,並呼氣吹暖雙手。
我在這裏和小真還有雪子玩耍。有一次我們正在用油菜花編花圈時,阿靖跑來說這種花可以吃,大把大把地摘走,我們氣得和他吵起來九-九-藏-書。我們也常在這裏看書,小心不弄髒裙子地坐在草葉茂盛的柔軟地面上,輪流朗讀完一整本書。雪子成績不是很好,可是很擅長朗讀,困難的漢字也能毫不費勁地念出來。而小真連念平假名都會卡住,可是她朗讀的聲調很好笑,有時候聽著聽著,會與內容無關地讓人爆笑出來。如果我們玩得太吵,會被檢定場的叔叔們發現,從二樓窗戶大聲怒罵,可是這裡有個喜歡小孩的警衛叔叔,經常對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只要我們乖乖玩耍就可以。有時候他也會給我們一些用紙包起來的糖果和蜜柑。
我們哭哭啼啼地垂下頭。杉次一臉蒼白,阿靖噘著嘴巴,小真則扯著自己的辮子,而雪子向警衛叔叔道歉。我們不會再做危險的事了。我們會好好珍惜爸爸媽媽給我們的身體。
結果我坐上了剛到站的電車。
然而這樣發誓的雪子卻不是死在別的地方,而是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