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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二章 漸漸東風淡淡煙

下卷

第二章 漸漸東風淡淡煙

她的聲音慢慢輕了下來,幽幽地道:「皇上,無雙表姐已經去了。您何不將她放下,讓自己快活些呢?」
阮崇吉聞言,忽然心生一計,忙揮手招了一個家丁,吩咐道:「快去將大公子和二公子請過來。」家丁領命,匆匆而去。他這才推開了房門,進了屋。
他有些惱,勉勉強強地點了點頭:「算了,我應你就是了。」忽地伸手扣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纖腰,用力一帶,將她抱在了懷裡,湊到她的耳邊,低低地道:「我會證明你就是無雙的。」
他方才見兩人在樹下私語竊竊,如一幅才子佳人的圖畫,心裏早已經起了怒意。後來又見孟冷謙竟敢拉著她的手,而她任他握著,動也不動。想著那日自己抱著她,竟被她打了一巴掌,兩人在她心裏孰輕孰重,高下立顯,心裏更是怒火中燒。
離去的背影,蕭索憂傷,凝煙心裏默默地道:「孟大哥你也保重,他日有緣再見吧!」
聞言,他居然閑適一笑,俯下了身體,在她面前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目光如星光閃動卻帶著几絲危險的氣息,彷彿那日在涼亭里那般。
柳嵐愕然地抬頭道:「什麼,此事當真?」
穆凝煙微微苦笑了出來:「若是這個法子有用的話,凝煙就不用進宮了……」大表哥與二表哥早進宮求過皇帝了。可到現在皇帝還未曾收回成命,看來她進宮一事已無法改變了。
皇帝輕「嗯」了一聲,怔怔站著,半天不動。
眾奴婢七手八腳地攙扶著阮夫人進了內房。阮崇吉接了聖旨,強顏歡笑地招呼傳旨的公公入座喝茶,那公公卻笑著連聲恭喜,道:「真是恭喜國丈大人,賀喜國丈大人了,阮府又出一凝妃娘娘。茶水奴才等人就不用了,皇上還在等奴才們回話呢。」
百里皓哲慢慢地負手站了起來。萬歲萬歲萬萬歲,他能活這麼久嗎?就算能,他也不想活這麼久。若他活著,而她不在了。那麼他活著,千年萬年地思念著她,卻又永遠地不能再見她了,這種苦楚比死去更甚。若不是還有承軒在,他寧願隨她而去……
唐巧嫣湊了過來,低聲道:「這正是我急著過來的原因。聽石全一手下的小林子說了,那人長得跟已故的阮皇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今兒個皇上在阮府一見,回來就命人擬聖旨。你說……怎麼會這般湊巧啊?且還是正一品的,怕是以後就算不封后,也是要統領後宮的。」
到目前為止,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子嗣,有任何風吹草動,總能或多或少地牽制後宮。
她只得按聖意屈膝福了福:「謝皇上。」皇帝冷著臉,沒有再說話。而跪著的孟冷謙依舊磕頭不停。穆凝煙心裏知道兩人已觸聖顏,但不知為何,她竟不覺害怕。
阮夫人聞言,已經止住了哭聲:「什麼辦法?」阮崇吉緩緩道:「為今之計,只希望皇帝還能念些舊情,看在無雙的面上,收回聖旨。」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抽,連身子也輕顫了一下,願得一有情人,白首不相分。他的手越握越緊了起來,脫口而出:「那孟冷謙就是你要的有情人?」語氣里有一絲察覺不到的冷。
他沒有回答,看著她依舊保持著謙恭的跪姿,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只道:「起來回話吧。」她道:「謝皇上。」婀娜娉婷地起了身。
前段時間,有人居然在長信宮下毒,企圖對太子出手。幸而發現得早,太子並無大礙。可皇上因此事暴怒,牽連了好些人。
盈盈地上前幾步,又向他行了一禮,柔聲求道:「民女求皇上饒了孟大哥,他只是來與民女話別的。請皇上看在民女的份上,饒恕他吧。」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他的眼光如此瞭然如斯。她微微點了點頭:「是的,民女不會下棋。」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這要證明了才知道。但前提是你願或者不願意?」穆凝煙淺淺一笑:「凝煙自然願意。但在這之前,皇上可否答應凝煙一件事情?」他挑眉問道:「何事?」她彎身行禮,道:「請皇上免了孟大哥的罪。」
身為至高無上的帝王,但卻虛空后位,不https://read.99csw.com納秀女,不近後宮。只因這世間女子再沒有人能入他之眼嗎?這是怎麼樣的一種情深呢!
她愣在了原地,望著皇帝的方向怔怔發獃。片刻才轉身,將孟冷謙扶了起來,歉然地道:「孟大哥,你先回府吧。」孟冷謙點了點頭,眼神中似有萬語千言,但心裏也知道這一輩子也無法再多說一字了,只得輕聲道:「凝煙……你……你保重。」
石全一見皇帝從阮府回來后,神色謹然,他跟隨皇帝多年,自然知道皇帝心情不佳,不敢打擾。隨皇帝穿了半個御花園,停在了太子的上書房前。
她亦準備跪下行禮,剛彎下腰,只見一隻白凈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指尖溫熱,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地將她拉了起來,皇帝的聲音微微帶著几絲冷:「你不用行禮。」也不瞧瞧地上鋪著的鵝卵石,雖顆顆圓潤均勻,但跪下來磕頭,必定極疼痛。
柳嵐不禁心中一凜,對唐巧嫣後面的話倒也沒有怎麼聽進去。皇后已薨數年,可皇上依舊未能忘情啊。
穆凝煙的聲音亦低低柔柔地響了起來,隱約帶了哽咽之聲:「姨母,我亦不想入宮……可聖旨已下……」阮夫人泫然而泣:「早知道如此,當初我們就早些答應孟府的親事,過了文定就好了……」
萬萬沒有想到,孟父的話音未落,皇帝指婚的聖旨就到了。皇帝將安定王的郡主許配給了他。這或許是很多人羡慕的姻緣,但對他卻不是。
阮崇吉忙命人送上賞銀,客氣地道:「請公公笑納!」那公公百般推辭了一番后這才接過,恭敬地又謝過之後,便帶著隨行的太監和侍從們離去了。
忽然,一個清冷金貴的聲音冷冷地傳了過來:「好個郎情妾意啊!」孟冷謙猛地全身一震,臉色如紙灰白,雙手放開了她,驚恐地跪了下來磕頭道:「皇上萬歲。」
此時她又為他柔聲相求,他只覺惱怒異常,礙眼之極,森森地看了兩人一眼,轉身竟走了。將她和孟冷謙留在了那裡。
可阮家兄弟進宮去求皇上后,皇帝連日來未有半點動靜。今日一早,卻將孟尚書單獨召進了承乾殿。孟尚書回府後,就對自己愛子孟冷謙悵然地道:「那穆家姑娘,我看你是死了心算了。皇帝今日雖然沒有就此事跟我說上一字半句,但為父這些年的官並非是白當的。穆家姑娘進宮為妃的事情,已經是不容商榷的了。」
阮無濤與弟弟阮無浪相視一眼,阮無濤這才躊躇著道:「啟稟皇上,下官兩人前來,是想求皇上收回將表妹納為凝妃的成命。」此話一出,空氣里一陣冷凝,彷彿結了一層薄冰似的。
他自然知道若是中間有蹊蹺的話,這幾年下來也被遮蓋得了無痕迹了。他輕擺了一下手:「再探!」那人應了聲「是。」身形一躍,又隱入黑暗之中。
穆凝煙心中一震,緩緩地轉身,只見他清貴高華地站在枝繁葉茂的桂花樹下,一身白色的綉龍便服,腰上系著明黃色寶石帶,冷冷地看著他們兩人,神色間有股淡淡的薄怒。
他的氣息溫熱潮濕,帶著他身上特有的龍涎香,悠悠地縈繞在她鼻尖。他的眼裡情深如水,帶著希冀,痛苦焦灼又似隱隱期待。那麼多那麼多的東西,齊齊地朝她襲來,她只覺自己幾乎都快要被吞噬了。
聞言,他臉色一下子變了數變,伸手一把捏住她的肩膀,深深地看著她,似要望進她的內心最底處:「你知道我過得不快活嗎?」
皇帝的聲音飄悠地傳來,幾不可聞:「不,不可能的。天底下決計不會有這般相像的兩個人的。」
「鳳儀殿那裡如何了?」
穆凝煙抬眼望著他清澈的眉眼,輕聲道:「孟大哥,或許這就是佛家所說的命吧?」孟冷謙苦澀地道:「凝煙,你知道的,自我第一次見你,我……」如果真有天意的話,為什麼上天安排他們相識,卻不給他們更多些的時間呢?
她不解為何他會有此一問,卻還是回道:「回稟皇上,民女自小就不喜歡茉莉的香氣。」他頓住了一會兒,大約是怔怔出神了,許九_九_藏_書久后才看著她溫言地道:「那你肯定不會下棋,對吧?」
方推開門,一個白色的人影出現在了面前,皇帝竟然在她房內。這是她的寢房,向來除了姨母和琉璃,從未有第三人踏入過。
他緩緩地在龍椅上坐了下來。雙手輕拍了一下,有人從窗口躍了進來:「皇上請吩咐?」他問道:「信州那邊查的怎麼樣了?」那人跪著稟報:「據信州回報,穆家小姐確實在一年多前由阮府派人接回京城。也暗中拿了畫像查過穆家的幾個奴婢,暫無任何線索。」
石全一趕忙道:「回稟皇上,一切已經按皇上的吩咐,照原先王府的擺設,俱安排妥帖了。」
皇帝「哦」了一聲,似乎略感興趣:「哦,原來中間還有這麼一回事。這麼說來,朕倒想知道是哪家公子有此榮幸呢?」他如此輕描淡寫,好像隨時會同意請求似的。可不知道為何,阮無濤兩人卻越發覺得惶恐不安了起來。這位皇帝雖然比自己還小上好幾歲,但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治吏又嚴謹,雖然登基不過數年,但已極具天威了。
那日在阮府見到凝妃娘娘時,石全一亦嚇了一大跳。要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這麼相像的兩個人,就算是一母同胞,也是極少見極少見的。皇上不肯相信,連他自己也覺得這中間或許有什麼蹊蹺也說不定。
再後來,尹妃又突然地重獲皇帝寵幸,遷回了澄碧宮。甚至比往日得寵更盛,皇帝日日駕臨,一待就是數個時辰。可再寵,卻也從未留宿在澄碧宮中。
他略抬了一下眉頭,似極感興趣地道:「你接著說。」她低垂眼帘,道:「所以凝煙同這世間的其他平凡女子一樣,只願得一有情人,白首不相分。」
他凝望著她,嘆了一口氣,輕柔地道:「怎麼不用茉莉的熏香了?」
孟冷謙急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這樣的女子。所以只要你不願意進宮,我就去求皇上,就算是長跪在他面前,我也要求他成全我們。」
柳嵐懶懶地道:「嗯,去回她,我換件衣服就出去……」話音還未落,唐巧嫣已經掀開了帘子,徑直進來了:「我說姐姐啊,這宮內都出大事了,你還有心思換什麼衣服啊?」
她雙手不自覺地在袖下握成了拳頭,語聲顫抖:「皇上,民女真的不是無雙表姐,請皇上饒了民女吧……」
兩人垂手站了一會兒,皇帝卻不再說話。兩人面面相覷,心裏七上八下地,揣摩不出皇帝到底是何意思。復又雙雙跪了下來,叩頭道:「請求皇上成全。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阮崇吉心頭大顫,臉如死灰,想不到最壞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且如此之快,讓人措手不及。方要磕頭謝過接旨,只聽身邊「咕咚」一聲傳來,還未轉頭,眾人已經驚呼了起來:「夫人,夫人……」原來是阮夫人暈厥了過去。
無數個念頭百折千轉。一轉眼,巍峨莊重的昭陽殿已經出現在了他們面前。皇帝擺手,示意停鑾駕。緩緩踱步進了庭院,時而駐足,時而仰首。
兩人聞言,惕然而驚,忙跪了下來。阮無浪磕著頭道:「啟稟皇上,下官等人自知罪無可恕。但還是斗膽想求皇上收回成命。因表妹早已經與他人有婚約在身,一女又豈能配二夫,求皇上成全,求皇上收回成命。」
所以他每年不定期地會去阮府尋找一些蛛絲馬跡。這幾年下來,他幾乎要絕望了,以為是自己錯了。可今日還是被他找到了不是嗎?
阮氏兄弟躬身出了大殿,這才略鬆了口氣。可皇帝回答得如此之淡然,既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讓他們原本準備好的一番說辭也根本沒有機會講出口。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承乾殿,轉頭相對,心裡頭湧起了強烈的不安。
百里皓哲道:「不知道兩位駙馬為何事而來?」金石玉震一樣的聲音,十分的悅耳,顯示皇帝的心情應該不錯。
這些年來,他一直隱隱地覺得她還活著。就算當年親眼所見侍從們將屍體抬出了昭陽殿,可他卻一直不願意相信她已經離去了……
他只覺心促,一九*九*藏*書跳急過一跳,手心都濡濕了。忽地只見她嫣然一笑,彷彿春日的牡丹盛開,嬌艷不可方物。
好半晌后,才不著邊際地問了一句:「天底下當真有如此相似之人?」石全一自然知道皇帝所指是凝妃的相貌長得像已故的阮皇后之事。但揣摩皇上的意思,他自己幾乎是否定的。
她的眸子黑白分明,無半點雜質。百里皓哲看著她,眼神依舊深得望不到邊際,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危險卻彷彿帶著几絲致命的誘惑:「如果說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證明你到底是不是無雙,你願意嗎?」
此時,他彷彿詢問天氣般的語氣,卻讓兩人覺得後背冷汗淋漓。阮無濤硬著頭皮回道:「回稟皇上,是孟尚書之子孟冷謙。」
此時正是太子的讀書時間,太子太傅孫允道的聲音和太子朗朗的聲音時高時低地傳過來。皇帝停駐在窗下,側耳傾聽,嘴角微微上揚,顯然心情已好轉了些。
孟冷謙猛地一把抓住了她手臂,痛苦地道:「凝煙,凝煙……」她慢慢地掙開了他的手:「孟大哥,你不要這樣……」
他的手很是用力,指尖幾乎掐到了她的肉里。肩上痛楚來襲,她細柳般的眉頭皺了起來,卻望著他,輕輕嘆了口氣,低低地道:「那皇上快活嗎?」
穆凝煙亦抬頭看著他,眼眸如波,好似有星墜在其中,可裡頭無半點懼意:「孟大哥是與不是,是另外一回事情。而皇上您是不是凝煙的有情人,凝煙卻是知道的。皇上這輩子絕不會是凝煙的有情人的。」雖然字字句句輕柔婉轉,語氣卻斬釘截鐵。
他的這一道聖旨只是試探。若阮家沒有動靜的話,他心裏反倒會擔心出錯。可據傳旨的太監回來稟報,說阮夫人當場就暈厥了過去。他心裏已經有了五六成的把握。而這時阮家兩兄弟的聯袂求見,更堅定了他的推測,他已經有七八成的把握,她就是無雙!
他臉色一沉:「他何罪之有呢?」她咬著唇,只是不語。他瞧著她,眉頭越皺越緊。好一會兒,她依舊不肯言語。
他接了聖旨,愣愣地站在大廳里。從來未曾料到,只短短數日光景,他和凝煙就這樣一輩子錯過了。
百里皓哲輕聲道:「不要亂動。」她的衣袖間有輕盈如雲的淡淡清香,很是好聞。他抱著她穿過了帘子,舉步跨進了她的寢房,將她放在了錦榻之上。她依舊輕得跟羽毛似的。
可有時候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就算當年皇后沒有死在那場大火中,可是她如何能避過重重關卡,離開皇宮的呢?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直覺她就是無雙。可她卻不認識自己——這是讓他唯一覺得疑惑的地方。而且她的表現是如此的真實,就彷彿第一次見到他,第一次見到皇帝般。自然得根本不像有任何的偽裝。
房內的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反應。她似是不解地望著他,杵在了原地,半晌不動。
她猛然一驚,掙扎著道:「皇上……」他朝她微微一笑,他的神色素來威嚴,此時笑意融融,俊美的五官愈發出色了起來,她只覺得呼吸一緊,心跳「撲通撲通」一聲急過一聲,掙扎得越發厲害了起來。
只聽皇帝輕笑了出來,閑閑地道:「哦,原來是孟狀元啊,不錯,不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啊。兩位駙馬平身吧。」從皇帝嘴裏卻絲毫聽不出半點怒氣,可兩人卻覺得他似乎已經惱怒到了極點。
她腳底竟然沒有紅痣。她難道真的不是無雙?不,不可能。她若不是無雙,怎麼會給他就是無雙的錯覺呢?就算她身上的香氣變了,她的表現自然到了極點,可他就是覺得她是無雙。他的身體會為她起綺念,這本事就只有無雙有。她不在的幾年,他甚至沒有去臨幸過後宮的任何一人。因為她們都不是她,所以他不會有想愛入骨髓,疼入骨髓的慾念。
因午後陣雨的緣故,蘭林宮裡一片清新蒙蒙。
他朝跪著的兩人道:「兩位駙馬先跪安吧,朕自有主張。」阮無濤與阮無浪對望了一眼,忙磕頭謝恩道:「謝皇上龍恩。」
驀地,他九_九_藏_書放開了她,起身而出。她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卧在榻內,聽著他的腳步慢慢遠去。好一會兒,才怔怔地坐了起來,望著帘子,靜靜地出神。
因明日凝煙就要進宮,而他又被指婚,心知以後無法再見了。也明知凝煙就算現在還沒有進宮,但名義上已經是皇帝的女人了。他不該見,也不能見的。
後來,昭陽殿走水,多少人因此而掉了腦袋。而皇上也因皇后的去世整整消沉了半年之久。
唐巧嫣嘆了一口氣:「還有假的不成。此刻聖旨已經在路上了。三日後,即將進宮。」
穆凝煙打斷了他的話,搖著頭道:「孟大哥,不要再說了……」如今說得再多,又有何用!
她的眼波微微流轉,似是不經意地道:「皇上若是證明凝煙不是無雙表姐的話,就收回讓凝煙入宮的聖諭嗎?」
又閑逛了一會兒,皇帝擺擺手,吩咐道:「去昭陽殿。」當年昭陽殿走水后,主殿被火夷為平地。皇上站在御花園內,看著火勢一點點地小下來,一直到被撲滅。但是,皇後娘娘……素來以賢良淑德著稱的皇後娘娘卻死於那場大火中……
柳嵐斜目望去,只見唐巧嫣的裙擺上污跡斑斑,顯然是過來時候過於匆忙的緣故。像她這般愛美之人居然可以容忍,那說明她口中的大事看來確實是件大事,倒讓柳嵐略感了些興趣。遂施施然地道:「妹妹,你說這宮內,有什麼大事可以讓你這般緊張的啊?」說罷,忽地想到一事,道:「莫非又是太子出事了?」
可是他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來到了阮府。只是萬萬沒有想到,皇帝竟然也會在此地,他只覺得全身冷汗淋漓,又驚又怕。自己倒不過如此,最多一死,但就怕累及父母家人。此時只得拚命磕頭。
她慌亂到了極點,別過了頭,顫聲:「皇上……」他停頓了一會兒,眸子微微斜著看她,彷彿在欣賞。她已經無暇顧及了,心已經亂得沒有了節奏。
她只覺臉上微熱,還不知道如何反應,卻見他已轉過了身,冰著臉看著她,徐徐地道:「你不想進宮?」
遂又摸了摸鬍子,輕嘆了口氣:「那穆家姑娘已經是皇上的女人了,你要懂得分輕重!切莫糊塗!」
阮夫人見他進來,用袖子微微擦了一下淚水,顫聲道:「老爺,這如何是好啊?你快想個萬全之策,千萬不能讓煙兒進宮啊!」阮崇吉嘆了口氣,黯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啊!」
梳妝台上的大銅鏡里印出了一張精巧秀雅的臉,眉如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正是最好的年華,最美的容顏。柳嵐取過了象牙梳,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烏黑的長發,幽幽嘆氣。
直到腳上一涼,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將她的鞋子摘掉了。她只覺得全身發燙,臉上和脖子已經熱得如同在火爐里燃燒一般,剛想要將腳縮回裙子中。他已經一手掌握了,纖巧而柔膩的觸感,一如當年。細細小小的,白若凝脂,柔若無骨,彷彿是上等的和田白玉細細雕琢而成,讓人愛不釋手。
他快活嗎?他快活嗎?這輩子沒有她,他哪裡還有快活可言。他的手微鬆了松,如痴了一般怔怔地凝望著她,半晌,才低聲道:「你真的不再記得我了嗎?」
阮崇吉在大廳目送眾人離去,忙穿過後花園,進了內房。才到門邊,只聽阮夫人哀哀戚戚的聲音傳了過來:「煙兒,這如何是好啊?這一入宮門深似海,姨母要見你一面是千難萬難。這也不當緊,可這後宮可是吃人的地方啊,你看你無雙表姐……你無雙表姐就這麼沒了……」說到這裏,阮夫人已經泣不成聲了。
她低下了頭,淡淡地,帶著一絲無可奈何地道:「皇上何必一再試探呢?民女真的不是無雙表姐。」
他凝視著她,端詳了半日,臉上的表情幽暗不明,緩緩吐了幾個字:「為什麼?」穆凝煙淡笑了一下,萬般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道:「皇上下旨讓凝煙進宮,只不過……只不過是因為凝煙的這張臉罷了。」
阮崇吉雖然位極人臣,但這數十年來一直對妻子九九藏書極為疼愛,如今見她哭得如一個淚人兒般,心裏也難受得緊,忙勸慰道:「我又不是不肯想辦法……」
孟冷謙默然了一會兒,事實的確如此。那日皇帝下了聖旨后,阮家兄弟就上孟府,找他談過一番話。阮家兄弟表示其父母早就願意將凝煙許配給他了,無奈凝煙想在府邸多陪伴兩位老人家一段日子。誰知竟會碰上皇帝封妃之事,想請孟氏父子幫忙,向皇上說明一下,雖然未過文定之禮,但雙方已有口頭約定了。孟冷謙自然是連口答應的,孟尚書雖然思慮良久,但後來也還是點了頭,表示願意幫忙一試。
皇帝回宮不到一個時辰,聖旨已經到了阮府。府邸大廳擺起了香案,眾人下跪接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國丈阮崇吉之姨女穆凝煙,天資聰穎,姿色過人,特封為凝妃,三日後進宮。欽此。」
晚膳時分,承乾殿。
昭陽殿歷來是百里皇朝皇后之寢殿。大火焚毀后,總不能一直斷壁頹垣的置於宮中不顧。第二年,朝中多個大臣便上奏摺,請求皇帝重建。皇帝也准了奏。近段時間已經基本完工。
柳嵐低頭沉吟了片刻:「皇上不是一再駁回大臣們的摺子,怎麼會無緣無故納妃呢?」
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道:「你說。」她幽幽地道:「古往今來,有幾個女子是自願入宮的呢?就算皇上英明神武,年少不凡,可後宮裡頭,有多少女子,有多少雙眼睛,有多少顆心等著分享呢?皇帝能分與每個人的又有多少呢?」
抬眼,只見他目光深深,彷彿是一波幽幽井水,瞧不分明。穆凝煙深吸了一口氣,銀牙一咬,盈盈跪了下來:「皇上可要聽實話嗎?」
他似乎沒有再動,她雖然不能看見,但卻知道他的目光灼灼落在了她的足上,那上頭甚至還有溫熱的氣息纏繞。她呼吸凝噎,只覺房內的氣息旖旎又曖昧。
一直到那個時候她才恍然,這尹妃不過是因為容貌肖似已薨的阮皇后,所以才寵冠後宮的。
良久,久得阮無濤兩人心裏湧起陣陣惶恐了。皇帝的聲音這才淡然地響起:「哦,原來是為了此事。駙馬難道不知道君無戲言嗎?」
世界上怎麼會有兩人如此相似呢?連他擁在手上的感覺也是如此的契合,如此的熟悉……那名叫穆凝煙的人,身上的曲線都如同她在他記憶里的一模一樣。雖然她身上的香氣不一樣了,以前是淡淡的茉莉味道。現在卻是溫溫潤潤的幽香……
皇上因過於悲痛,整整半年沒有上朝。連石全一亦是從那個時候才知道,皇上對皇後用情之深。那段時間皇上如著了魔似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若不是那個時候小太子生了場重病,把皇上的心思從悲絕中抽了出來,後果實在不敢想象……
唐巧嫣搖了搖頭,在她身邊的錦榻上坐了下來,才道:「皇上方才在承乾殿下了一道聖旨,將已故阮皇后的一個表妹封為了妃子,還是正一品的呢。」
以往她是不知的,為何當年尹妃會突然地被貶去上水宮。那時因為皇帝情根深種,就算當時皇后已被禁足,尹妃得寵當紅,但就算是皇後身邊的小侍女,尹妃也不能動其一根汗毛。
貼身侍女如夜的聲音在簾外輕輕地傳來:「娘娘?」柳嵐淡淡地道:「何事?」如夜這才掀了帘子,趨步而來:「娘娘,唐妃娘娘來了。」
慢慢地轉身,只見早無皇帝的半點身影了。方才所發生的一切如同一個夢似的。她輕咬了一下嘴唇,沿著鵝卵石鋪就小路,蜿蜒回房。
微風輕拂的樹下,一個斯文溫潤的男子深情地望著面前清雅如水的女子:「凝煙,你想進宮嗎?」那女子緩緩地抬起眼,眉頭蹙著,如櫻花般嬌嫩的紅唇微啟:「孟大哥,難道在你心目中我是這種貪圖富貴的女子嗎?」
阮夫人聞言,淚水一下子又湧出來了,哭道:「你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煙兒進那籠子不成,難道我們失去一個無雙還不夠嗎?別人家稀罕什麼榮華富貴,千方百計地把女兒送進宮去,我們又不要這些。我已經這把歲數了,只想看著煙兒好好成親生子,承歡膝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