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全一垂首站在幾重簾外，偶爾聽得皇帝的聲音低低傳來：「說了不能放這裏……瞧，我若在這裏落子，你看……你便一敗塗地了……」不由得心中暗暗發凜。皇上在凝妃娘娘面前竟不自稱為「朕」。他在這宮內多年，又豈會不懂皇帝的意思。皇帝顯然已經將凝妃當成阮皇后了。結髮夫妻，愛到深處，世間只此一人才不會用此自稱。

或許自己的主子就是極特別的。進宮以來，皇上從未駕臨這鳳儀殿，凝妃娘娘也不像別的宮殿裡頭的主子那般引頭交盼，閑閑然然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承乾殿的小陸子等人本以為今日皇帝定是在鳳儀殿了，正規矩全無地湊在一起說笑。抬頭，只見皇帝面色陰沉地跨了進來，忙紛紛行禮。只見皇帝不發一言，擺手示意眾人都退出去。

一會兒，皇帝輕笑了出來：「教歸教，輸了可是要罰的。」凝妃的聲音亦極低，隱隱約約：「皇上恕罪，臣妾早說了不會的。」

凝妃不知說了什麼。片刻光景，只聽凝妃「嗯」一聲膩人聲響傳了出來，隱隱還夾雜著壓抑地嚶嚀。石全一不敢再聽，忙朝侍候著的眾人擺了擺手，領著眾人退了出來。

殿內靜悄悄的，唯有近身侍女天晴站在簾前侍候，見了皇帝腳步輕碎而來，忙屈膝為禮。百里皓哲輕擺了手，低聲詢問道：「娘娘呢？」

百里皓哲來回踱步許久，雙手輕擊，輕聲吩咐：「去將天晴召來。」從窗外躍進的人忙應了聲「是」，一躍而出。

穆凝煙垂了眼帘，道：「回稟皇上，臣妾並不會下棋。」百里皓哲卻笑道：「我教你便成了。」遂仰聲吩咐ｈｔｔps://ｒｅａd•９９ｃsw.ｃｏｍ了下去：「去將日前西域進貢的玉棋子取來。」

內侍一凜，趕忙收聲。只見皇帝又回身望向芙蓉帳內。因垂著的帘子，流蘇重重層層，幾乎看不見床上人兒，隻影影綽綽地映出個妙曼的身形輪廓。

別人只道皇帝性子冷，不大喜女色。可偏偏凝妃侍寢后，皇帝天天駕臨這鳳儀殿，心情也一日好似一日。連帶他們這些當差的也覺得神清氣爽了起來。

她若有似無地抬眼，銅鏡裡頭的人兒清麗而溫婉，還隱約有另外一人。她一驚，轉頭，只見皇帝正站在身畔，他只是微微一笑，目光裡頭似有無限溫柔。伸過手來，接了象牙梳子。就如此地站著，替她梳著滿頭秀髮。

百里皓哲也不命人通傳，徑直入內。本想在御書房批摺子的，總是耐不住，草草地看了兩本，便扔在了一旁。

百里皓哲沉吟著道：「我說要賞你就一定要賞你。這樣吧，前幾日，西域進貢了一副和田玉棋子，我就賞與你吧。」低頭看著太子道：「皇兒說可好啊？」

太子眉目俊秀，此時笑容大大的，越發俊俏無雙，用力點著頭：「當然好啊！」

穆凝煙怔了怔：「已經這個時辰了？」天晴回道：「是。皇上吩咐過奴婢們不得吵醒娘娘，讓娘娘好生休息。」

皇帝嘴角含笑地又凝望了片刻之後，這才起駕。鳳儀殿的侍女、內侍們齊唰唰地跪成兩列，磕頭恭送皇帝。

百里皓哲微微一笑：「在這殿內，你就不用拘禮了。」伸手牽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似乎微微一動，他更用力握緊了些。肌膚柔膩冰涼，猶如玉石ｒｅａd.9９ｃsｗ.ｃoｍ，在這燥熱的天氣里，點點清涼，好似能安寧人心。

這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放下了梳子，低聲道：「你先歇一下，我還有摺子要批。」她輕輕「嗯」了一聲。

她只需將這匣子里的用之大半，必會終身不孕。

殿東側有一排窗，光線隔了紗簾而入，流光碎銀般地堆在兩人身上。因四周都置了冰，絲毫不覺得有悶熱之意。百里皓哲這般瞧著，不由微笑，道：「方才太傅在我面前誇我們的太子聰慧，說太子雖小，卻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近身內侍欲同往日一樣張嘴高喊：「皇上起駕！」卻見皇帝將明黃的朝服袖袍輕輕一擺，示意眾人噤聲。

穆凝煙一驚，猛地坐了起來，只見皇帝只著了貼身衣物，側坐在床畔，也不知道如此坐了多久了。她掙扎著要下來行禮，他一把按住了她：「睡吧。」

他怒到極處，手一抬，正欲將匣子拂落。但旋即又止住了，吩咐道：「去，找于太醫將裡頭的東西換了，就說是朕的口諭。只要氣味相似，對身子有益無害便成。」

穆凝煙搖頭，淡淡道：「這本是臣妾分內之事。實在不敢要皇上的賞賜。」

侍女和內侍們在殿門外躬身而立。而皇帝近身的幾個內侍則已經在內寢伺候皇帝更衣起身，當九龍皇冠系好后，皇帝緩緩地迴轉身來，準備早朝。

忽然之間，她冷汗淋漓地睜開了眼，夢中景物如繭一般，團團將她纏住，幾將窒息。有手撫摸著她的額頭：「怎麼了？」

百里皓哲在簾下站了許久，一動不動地望著兩人，一時幾乎痴了。

他在她身側躺了下來，臂彎堅定有力九_九_藏_書地圈住了她。她身子一顫，不再掙扎，溫順得猶如一隻蜷縮在掌心的貓。

天晴屈膝行禮：「是。」正要躬身而退，皇帝卻又有了吩咐：「記住，把匣子里的東西給清理乾淨了，不要留下一點痕迹。」

天晴回道：「回皇上，娘娘才起了不久，方沐浴出來。」說罷，默默地替皇上掀了帘子，待皇帝進去后，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

柔聲道：「以後就你我兩人在的話，就不必給我行禮了。」皇帝的語調溫柔至極，和風絮絮般地拂在耳邊。穆凝煙不知為何，腦中不由得浮起昨夜的種種，臉上辣辣的發燙。只淡淡回道：「臣妾不敢。這……這有違禮數。」

皇帝似乎低低而笑，語調柔至極點：「好了，好了……生氣了啊，我賠禮道歉還不成嗎？」

皇帝輕笑出聲，大約心情極好：「都讓了你這麼多子了，還輸，那我可就不管了……」凝妃許久不見聲息。

他終是睜了眼，手一按，玉蓋應聲而開。瞬間，鼻尖儘是馥郁香氣。他僵在了一頭，雖然方才與她梳發之際，早已經嗅到她膚澤溫香中隱約透著一縷麝香之氣。可這滿滿一匣子的褐色之物，卻還是讓他心頭驚怒萬分。

烏髮如瀑般地披泄而下，這般望去，光滑可人。她側坐在九曲銅鏡前，一手執著象牙梳，一手攏著黑髮，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她的膚色本就極白，此時露著半截藕臂，更是如雪凝脂，他望得久了，只覺目眩神迷了起來。

自穆凝煙進宮以來，他從未放棄對她來歷的調查，可卻一直未有任何迴音。據調查，阮夫人確有一妹子，嫁在信州穆姓世家，乃是商賈巨富，也九九藏書確實有一女名叫凝煙。可因自小養在深閨，平素根本無人得見。因穆家在七八年前穆老爺去世，商號經營有所不穩，府內有所變動，早年侍候過穆凝煙的侍女有過更換。探子拿了阮皇后的畫像詳細詢問過，但答覆是穆家小姐小時候確實與畫像有些相似，只因年歲久遠，再加上人長大後面容自然會有所變化，所以實在無法給一個肯定回復。

百里皓哲側頭一笑，溫溫道：「今日看來，凝妃你平日里照顧太子飲食起居，連課業也兼顧，實在功不可沒。你倒說說看，想要什麼賞賜？」

穆凝煙垂下了眼帘，辨不清眸底神色，喏喏回道：「臣妾……臣妾遵皇上旨意。」

穆凝煙不經意地抬頭，瞧見了在簾邊怔怔站著的身影。忙襝衽為禮，問安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近身侍女天晴忙垂下眼帘，移開了目光，不敢再看。只是隱隱約約覺得有絲異樣，這凝妃娘娘身受皇上寵幸，但卻絲毫不見半點歡喜的樣子。

麝香，歷來是宮中禁物，後宮女子久用將致不孕。可以說歷來是宮中嬪妃避之不及之物。可她居然偷藏了這麼一大匣子。

凝妃娘娘睡意甚濃。一直到接近晌午，才從帳子後面傳來聲響。

可是，可是凝妃娘娘似乎依舊冷淡疏離的，什麼都不在意似的。

這一來，幾乎所有線索都中斷了。

穆凝煙沉默了許久，方吩咐道：「侍候沐浴更衣吧。」天晴應「是」，手輕輕一揮，便有數個侍女捧著洗漱之物魚貫而入。

殿中靜寂無聲，唯見窗影靜移。兩人的呼吸清淺，隱約可聞。

侍女們輕輕掀開了床幔，只見主子面色沉沉，側卧在床，似https://read.99csw.com在細思出神。烏黑如絲的長發鋪散在枕上，襯得她脖子處膩白的肌膚越發如同雪砌似的，瑩瑩中生光。只是一細看，便可發現這瑩瑩中印有斑斑點點的紅，分明是皇帝留下的寵愛痕迹。

掀開了幾重的紗簾，只見凝妃與太子正在窗前的桌子邊練字。凝妃手執紈扇，徐徐為太子扇風。兩人偶爾細語聲聲，因隔得遠，幾不可聞。

天色由黑返灰，又漸漸轉青，慢慢轉白。整個皇宮內院靜得悄無聲息，但此時鳳儀殿的寢殿內卻早已經是燈火通明。

「把東西呈上來！」有一精緻的小玉匣子出現在了視線。百里皓哲負手而立，閉了閉雙目，臉色無一絲表情。

此時太子已放下了筆，伏在地上磕頭行禮：「兒臣給父皇請安，父皇萬歲。」百里皓哲伸手將他拉起：「起身吧。今日太傅都教了什麼書？」太子一一答了。

百里皓哲嘴角隱隱含笑，轉頭凝望著她：「曾經有人說過，在這宮內，只要皇帝喜歡，便是禮，便是法……」他一動不動地望著穆凝煙，似要將她一次看個通透一般。

午後的鳳儀殿里人影寂寥，百里皓哲下了御書房便直接過了來。到了門口處，侍女正要行禮請安，只見皇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斂聲靜氣，不敢再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響。

為首的近身侍女天晴忙無聲無息地上前，只聽凝妃娘娘輕聲問了一句：「什麼時辰了？」天晴回稟道：「回娘娘，已快午時了。」

內殿已經熄了燈，月色浸過窗格而入，如水銀般鋪在地上。穆凝煙凝神許久，這才輕翻了個身。看來，今晚皇上不會再過來了。大約是心松的緣故，闔了眼，轉瞬便有些朦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