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凝煙輕咬著唇，沉吟了一下，才道：「皇上須得恕臣妾無罪，臣妾方敢說……」

石全一暗暗思慮，忽然豁然開朗了起來。孟郡馬爺今日會無端下獄，莫非……

此刻她的心就像被人擰過一樣，熱熱的發疼。輕輕地將他的淚一顆一顆地抹掉：「承軒，承軒，承軒……姨娘跟你保證。姨娘跟你拉鉤鉤好不好。姨娘一輩子都疼愛承軒，一百年不變好不好？」

穆凝煙靠在錦榻上，指尖輕撫著手中做了一半的小衣服，抬頭悵然地嘆了口氣。殿外一陣腳步碎碎促促而來，後頭隱有內侍焦急的呼喊聲：「太子，我的爺，您慢些，小心摔倒！」

穆凝煙這才垂了眼帘，道：「皇上，不知……不知孟郡馬爺所犯何事？」百里皓哲默不作聲。他雖是早已經猜到了她的來意。可她如今這般不加掩飾地直直道來，他越發覺得妒火中燒了。

她這般地擁著承軒，什麼也不願意去想了。

當日，皇帝便下旨將關在大牢里的孟郡馬爺放了出來。

有內侍輕手輕腳而來，湊到石全一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石全一目光閃爍了一下，轉身朝皇帝稟道：「奴才有事稟報！」

她凝望著眼前那小小的臉，低低地道：「一百年不變！」

百里皓哲心愈發沉了下去，任何菜肴入口都已經食之無味了。索性放下了箸，開口道：「說吧，何事？」

穆凝煙擺了擺手，意思無妨。石全一這才緩緩道：「凝妃娘娘自入宮以來，可謂三千寵愛在一身，後宮的其他人等形同擺設。皇上這般的寵愛娘娘，自然是對娘娘萬分緊張……可皇上說到底也不過是世間的一個普通男子而已……」穆凝煙怔怔聽著，沒有什麼hｔtps://rｅad•9９cｓw•ｃｏm反應。

原來他是在擔心這個，到底還是個孩子。穆凝煙想笑，可心裏卻又覺得酸楚異常，拉著他的小手，將他擁在了懷裡：「不，不會的。姨娘一輩子都會疼愛承軒的。」

百里皓哲淡淡地道：「說吧。」眼光卻掃也不掃跪著的安定王一眼。

穆凝煙道：「石總管有話不妨直說。」石全一道：「若是奴才說得不對，請娘娘責罰。」

石全一道：「稟皇上，方才鳳儀殿的侍女來報，說是凝妃娘娘病了……」皇帝「騰」地站了起來，步履匆匆地向外走去……不過數步，忽地又止住了。半晌，才淡淡地開口道：「太醫怎麼說？」

澄凈的日光透過紗窗瀉了進來，在地上烙下了祥和吉慶的窗欞花樣，無數的細塵在一束束的光影裡頭流轉漂浮。

殿外的小陸子垂手而來，朝皇帝行禮道：「啟稟皇上，凝妃娘娘在外求見。」偷偷抬眼，皇帝的眼神似乎閃了閃，但石全一不敢多看，目光微微下垂，卻見皇帝的雙手緊捏著摺子，青筋微凸。

才抬頭，太子承軒抱著那雪白小狸如小箭般地穿簾而入，咬著唇，神情奇特地站在榻前望著她。她起了身，含笑著幫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柔聲道：「我們承軒怎麼了？誰惹我們承軒生氣了啊？」

小太子蹙著眉頭，杵在錦榻邊，似怏怏不樂。半晌才惴惴地開口：「姨娘……姨娘有自己的孩子了，是不是以後……以後就不疼愛承軒了？」

太醫們許久才魚貫而出，見了百里皓哲忙「唰唰」跪下來磕頭，為首的于太醫道：「微臣等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凝妃娘娘懷了龍胎，已九*九*藏*書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石全一瞧著四下里躬身站著的內侍，都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了。只得開口：「啟稟皇上，已經到用膳的時辰了，是否傳膳？」

皇帝自進殿後就臉色沉凝，鳳儀殿的眾人更是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也不敢出。一時間，整個殿內鴉雀無聲，殿外偶有寒風呼嘯而過，打得枝葉簌簌作響，越發顯得殿中極靜。

百里皓哲這才開口吩咐道：「都下去吧，這裏不用侍候了。」眾人行禮后，躬身而出。

此刻安定王跪在偌大的承乾殿里，整個後背冷汗淋漓。他一進來，皇帝什麼也沒有說，就任他跪著。

遂遣了近身的侍女私下裡去詢問了大表哥等人，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出來，只道很突然入的罪。他們今日也在為孟郡馬爺求情，還說了若是娘娘方便，看在阮家欠孟府一個人情的份上，盡量相幫。

石全一隻覺得這承乾殿裡頭的空氣漸漸地稀薄了起來。可半晌，兩人還是沒有說話。

皇帝再沒有駕臨鳳儀殿，而凝妃娘娘亦再沒有到承乾殿。在承乾殿當差的眾內侍亦明顯察覺到皇帝這段日子龍心不悅，連眾大臣亦感覺到了，呈上去的摺子三不五時地被皇上給駁了回來。

小太子定定地瞧著那藍緞子的小襖，突然一把抱住了她，整個人縮在她懷裡，背脊輕輕顫動。穆凝煙忙低頭，只見他鼻子一抽一抽的，大顆大顆的淚已經從圓圓的眼中滾落了下來。

百里皓哲「喔」了一聲，淡然然地道：「傳吧。」

她站在窗邊，瞧著漸漸萎靡的霞光，許久才道：「侍候更衣。」

石全一見狀，朝跪在地上的侍女詢問道：「淡杏，娘娘方才怎麼了，你且向皇上read.99csw.com細細稟來。」

百里皓哲凝視著她，好一會兒，方道：「好，說吧！」

石全一親自送她回了鳳儀殿。他素來是個明白人，自然隱約能夠猜到皇帝與凝妃之間發生了何事。偷偷抬頭打量著端坐在榻邊的凝妃，片刻才開口道：「凝妃娘娘，奴才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猶記得當年阮家兩位駙馬曾進宮為當時還未入宮的凝妃娘娘求情，說是凝妃娘娘已經許配人家了。而那人便是孟冷謙孟郡馬爺。

昨日在鳳儀殿，凝妃娘娘不知怎麼惹皇上生氣了。皇上自寵幸凝妃以來，頭次沒有留宿在鳳儀殿。

石全一道：「皇上，奴才斗膽將鳳儀殿的淡杏傳進了殿來。」皇帝聞言，停了腳步，轉過了身。

而今日也同往日有異，平日里這個時辰皇上是早已經在鳳儀殿了。照理說，此時凝妃娘娘求見，自然是主動示好，為何皇上並不愉悅呢！難不成，與孟郡馬爺有關！

負責掌燈的幾個內侍無聲無息地移動，所到之處，散開了一片一片的緋紅。

這孩子平素要強懂事得很。除了第一次見面抱著她哭著喊娘，她從未見他哭過。

她像是被人擊了一掌般，臉色白了數分。緩緩地站了起來，按規矩朝她行了一禮：「臣妾告退！」

百里皓哲木無表情，驀地站了起來，冷冷地道：「來人哪，送凝妃娘娘回宮。」

穆凝煙垂下了長長的睫毛：「石總管，我懂了。謝謝你的提點。」看來孟大哥當真是因為她而白白遭受這牢獄之災的。

那侍女聲音細細顫顫：「稟皇上，奴婢等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方才娘娘還好好的，吩咐我們傳膳。可才吃了幾口，娘娘就開始嘔吐，許久也不止。九_九_藏_書奴婢們想傳太醫，可娘娘也不準。後來，後來實在沒有法子了，奴婢們擔心娘娘的身子，這才斗膽來稟報石總管……」

百里皓哲未聽完已經驀地轉身，朝內寢走去，腳步急促，竟忘記讓太醫等人起身。

石全一回稟道：「凝妃娘娘還未傳太醫診治。」

石全一躬身站在邊上，偷瞧皇帝的神情。皇帝似乎心神恍惚，一本摺子在手，翻來覆去的看了不知道多久了。

皇帝不停地來回踱步，顯然心情焦慮。但似乎並沒有要去鳳儀殿的意思。

百里皓哲沉聲道：「坐吧。杵在那裡做什麼？」穆凝煙抬頭望了他一眼，只見他早已經轉身了。她只瞧見他那身著龍袍的背影，她忽然怔怔地低下了頭，輕移了蓮步，跟了上去。

第二日，在上書房裡，孟冷謙不知怎麼地觸怒了聖顏，皇上下旨將他關入了大牢。這場禍事頗為突然，傳到穆凝煙耳中自然亦震驚萬分。

侍女們魚貫而入，輕輕巧巧地將晚膳一一端上來。最後，石全一過來：「請皇上、娘娘用膳。」

皇帝淡淡地開口：「讓她進來。」石全一在百里皓哲身邊待得久了，自然聽得出來，皇帝似乎心情並不怎麼好。

他坐了下來，取過乳帽鑲銀象牙箸，亦自開始用膳。穆凝煙坐在邊上，瞧見他左手上用絲帕包覆著。她瞧了一眼，別過了頭去。

之後數天，傳到鳳儀殿耳中的便是皇帝連翻了絳雲宮顏妃，蘭林宮柳妃，澄碧宮尹妃和文霓宮唐妃的牌子。這是自凝妃入宮以來，皇帝第一次翻其他妃子的牌子。

小太子這才哭著抬頭，吸著氣：「好。」伸出小小的手指，勾住她的手指：「拉鉤上弔一百年不許變。」

心下思忖許久，不知道發生了何https://read.99csw.com事。她總覺得隱隱不安。或許是由於當時入宮的時候請孟家出面幫過忙，更多的是他曾經目睹過她和孟大哥……還是由於昨日之事……

他偷偷抬頭朝皇帝身邊站著的石總管求救，但石總管的手縮在袖中，只朝他偷偷擺了幾下。他自然懂得，那是讓他不可多說的意思。

小太子仍舊是不信，烏溜溜的眼睛裡帶著明顯的懷疑：「真的嗎？」穆凝煙抱緊了他，低低道：「嗯，真的，再真不過，姨娘跟你保證。」她取過榻邊的小衣服，展在他面前道：「你瞧，這不就是姨娘做來給你的。就算姨娘日後生個弟弟或者妹妹，姨娘還是最疼我們的承軒，好不好？」

略抬頭，只見凝妃一身煙紫色的宮裝，裊裊而來，朝皇帝盈盈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偏偏她還在為那人求情：「求皇上……求皇上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饒他一次吧！」只聽「啪嗒」兩聲，原捏在皇帝手裡的象牙箸竟被他扔在了地上。

她的頭側在裡邊，閉著眼，似在沉睡，一頭青絲如雲逶迤，覆在杏黃的軟枕上。他在床畔坐了下來，手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替她梳著。許久之後，他嘆了口氣。

若是平日里，皇帝早已經放下摺子相迎了。可今日卻連頭也未抬，依舊專註于摺子裡頭，好似聞若未聞，聽若未聽。而凝妃則依舊保持著行禮之姿。兩人卻誰都不再言語。

皇帝負手而立，片刻道：「去，讓太醫的首席帶幾個人去鳳儀殿。」旋又吩咐道：「將膳房的人都給我綁了。」

「所以奴才的意思……這次的孟狀元無論是因何開罪皇上，娘娘還是裝作什麼也不知，不聞不問，說不定過幾日，皇上就把孟狀元給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