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肯放棄，直到一年多前，有人傳出在宰相府邸出現了與你一樣容貌之人。我暗中派探子察探虛實，后得報，宰相府邸中確實有一人與我所畫之像一模一樣。」

以往所有他與她的一切都只是在做戲而已。既然他如願登上大位，這幾年下來早已經大權在握了，早已用不著阮家了，又何必繼續在這裏惺惺作態呢！

怪不得，怪不得那小狸不停地往她懷裡湊，承軒怎麼逗它都不為所動。

「當時我還不敢百分百地確定你的身份，所以也就由著你去……」那個時候，他還不敢確定她一定是無雙，所以也就不拆穿她。有時候，或許在心底深處也害怕她真的不是無雙，不是他日日夜夜魂牽夢繞的那個人。若不是，那他當真又添了一樁對不起無雙的事情了。

若是一輩子未恢復記憶的話，她和孟大哥或許可以琴瑟和諧，恩愛到老。

凝目望去，園內碧樹凋零，一片蕭瑟。真是個多事之冬啊！

那樣的話，未必不是不好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還記得你侍寢那一日嗎？那日下午，我命人送了一隻小狸過來。你可知那小狸是何物？那是產自西域的一種嗅覺極其靈敏的小動物，非常懂性，數量極其稀少，當地的獵人若有幸得到一頭，必會視之珍如珠寶，加以豢養，打起獵來比任何聰明的獵犬更優勝百倍、千倍。只要給它聞一聞衣物上的氣息，它便可以精準無誤地找出她的主人。我那日命人送過來之前，便早已經讓它嗅過你當年在王府用過的衣物了。後來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蘭林宮裡的鎏金碳爐里裊裊地冒著青煙，白檀的香味幽幽地瀰漫在四周。幽深的殿內此時帳幔低垂。

他卻後退了半步，惶恐地揣測：「那次石階上的摔倒，還有……還有這次，莫非都是你做的？」因為她不想要這個孩子，所以千方百計地要除去。不，不會的，無雙怎會這般心狠？

她的聲音淡淡響起：「皇上，您又何必如此呢？您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臣妾，到底所為何事呢？」

「我知道入宮以來，因你一https://read.99csw.com直不願意侍寢，所以串通了太醫，說你身子一直不好，不適宜侍寢。」

說罷，跪了下來朝她磕頭：「皇後娘娘，您千萬要保重。您還有小太子，還有阮家。只要出了這皇宮，您還可以再世為人。」

她搖著頭，聲音不帶任何溫度，清清冽冽，好似數九寒冬里冰冷的水緩緩漫過耳中：「百里皓哲，以前的事情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他忽地笑了出來，那般的蒼涼：「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無雙。你根本就沒有失憶，對不對？你只是不願意讓我知道你還活著而已。哈哈……哈哈……」深夜之中這大笑聲顯得張狂又悲哀，彷彿受傷的夜梟在哭泣。

「我雖沒有任何明確證據，你甚至連腳底的紅痣都除去了，但是……但是我卻知道，一直知道，你就是無雙。」

雖然心裏知道。可此時聽她親口將這事實道來，還是會心痛欲裂。

一直到她離去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在流水般的日子里，他意料之中地娶她，並成功登基。但卻意料之外地愛上了她！千算萬算卻怎麼也算不過冥冥中註定的。

他們站在她面前，目光裡頭淚水瑩然。他們說她是他們的妹妹。不知道為何，她雖然不記得他們了，可是卻相信他們沒有騙她，因為心中湧起的那種親近、安全之感是騙不了人的。

無論他現在再多說什麼，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半點意義了。只因她再也不會信他了。因為不能信，也不敢信！

她終於是承認了，承認自己是無雙了。也承認了她從來不想要這個孩子的。是的，她不想要，他早就知道了的。

「因為……我對你動了情……」

「無雙，我只是想告訴你，當年並不是我讓沈叔去賜毒給你的。一切只是他自作主張而已。」

「是……我一直恨阮玉瑾，恨你們阮家。年少之時恨不得將你們阮家挫骨揚灰，方能解我那心頭之恨！若是按照我和沈叔的原定計劃，是一早要將你除去的。可是，可是我後來，後來捨不得了……」

她提著燈籠，一個人九*九*藏*書跌跌撞撞地在密道里穿梭。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無窮無盡的冷。

木姑姑搖了搖頭，清瘦見骨的臉上神色堅決，目光中有種認命的泰然：「皇後娘娘，奴婢的大限已到了。奴婢要跟隨太後娘娘而去了……」望著她，又道：「這是奴婢造的孽，就由奴婢去受這果。這是木清的報應！因果報應啊。只是奴婢對不起皇後娘娘，連累皇後娘娘了。」

他怔然望著，面色沉鬱，半天才低聲問道：「我只問你一句，你答也可，不答也可。」穆凝煙閉著眼睛不語，連眉頭也未曾牽動半分。

她雙眸緊閉，睫毛不停顫動。不發一言，似乎沒有聽見他說的。

他的聲音又低了下來，語音微啞：「你只是恨我罷了。又何必為難腹中的骨肉呢？他一半流的亦是你的血。」

御醫說幸好凝妃被及時救起，所以腹中胎兒無礙。百里皓哲懸著的心這才微微放了放，揮手將眾人稟退。

他早就知道她不想要他的孩子。他對藥物知之甚深，怎麼會不知道她私下裡偷偷地在用麝香呢？可她一直不知道的是，他早命人將她偷藏的麝香偷龍轉鳳了。

由於高燒，她忘卻了前塵往事，甚至連自己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住持師太憐她孤苦，便收留她住在了庵堂。

她緩緩地一笑，一字一字地陳述殘酷的事實：「你想要找的那個阮無雙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當年那個為他動情的阮無雙早已經死在昭陽殿的熊熊大火之中了。往事不能回頭，歲月無法倒流。她身子雖還是那具身子，但那時那景那情，卻永不會再有了。

庵小人少，只有十來個人而已。因在半山上，向來自給自足，世事不通。等她身體好些，便開始跟著清凈師妹，幫她曬葯收葯，做些打雜的輕活。

他似陷入了無邊的回憶：「當年昭陽殿的大火后，發現宮內少了木清。雖然當時墨蘭等人稟報，失火時，木清亦在昭陽殿內。我心裡頭一直有懷疑。這幾年來，我從不相信你已經離我和承軒而去了。一直派人四下打探你的蹤跡。都是了無音訊。好像你真的已九-九-藏-書經……已經不在了。」

掀開層層垂落著的軟紗簾，只瞧見她一頭漆發披散在枕間，素白的臉上無一丁點兒的血色。

她那時的記憶還未恢復，可不知道怎麼的，一聽說皇太子被人下毒，生死未卜，她竟會心痛如絞。當晚便做了噩夢，從此之後夜夜不停。夢裡的亭台樓閣，走廊宮闕，無不奢侈華麗到極致。漸漸地，她竟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境了。後來她受寒，大病了一場，便開始一點點地恢復了記憶。

可是……可是，她還是恢復了記憶。她憶起了他，憶起了承軒，憶起了所有的一切……

又是許久的冷寂。穆凝煙緊咬著唇，低低哀哀地道：「皇上恕罪，是臣妾的疏忽。」

後來因母親生病，所以兩位大哥又將她帶回了京城，並囑咐她在人前只能喚他們作表哥。連從信州開始一直貼身侍候的琉璃亦不知道此事，一直以為她是穆家大小姐。至於真正的穆家妹子，亦有了好歸宿。

母子連心。她如何能夠將承軒孤零零地留在冰冷的深宮大內。

她淡淡一笑，並非是她不想恢復記憶。可是每次只要她刻意回想從前，便會有頭疼欲裂之感，連心都會像被什麼東西揪著一樣，好疼好疼。

他們將她送往信州，以穆凝煙的身份一直在信州府邸深居簡出。她在信州的日子過得十分的安靜。

他的聲音輕柔了下來：「若是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我布的局，你可會怨我？」

一晃眼就是半年的時間。跟清凈師妹熟絡了后，某日不知怎麼說起她失憶之事，清凈師妹才玩笑似的跟她說：「我想你以前肯定是個出身富貴的人。」

他低低一笑，神色凄楚迷離：「無雙，事到如今，你我坦誠相見吧。」

又過了數月，她夢中漸漸出現了一些片段。是一個府邸，水榭歌台，飛檐翹角……如此的多日反覆。某一晚的夢裡，她甚至看見了府邸的牌匾：宰相府。

那日，木姑姑拉著心如死灰的她到昭陽殿後殿溫泉池的假山群中，告訴她當年先帝大修後宮的時候，為防他日不測，在昭陽殿的溫泉池後面留了一條密道，可直通京城read.99csw.com西山中。因先帝和太后連番離去，當世之中只有她一人知曉而已。

再世為人！再世為人！

可是又總覺得隱隱中還是遺忘了很多事情。她幾經矛盾輾轉，稟明了住持師太，最後決定修書一封，請清凈師妹送去。不到半日，便有兩人飛奔而至。初見她的時候，如見鬼魅般驚異，又彷彿某件珍寶失而復得般地狂喜。

他沉默許久，才苦澀地道：「既然你不想進宮，又何必引我注意。」若不是她故意現身，引得別人注意，他派出去的暗探也不一定能夠探得消息。

內侍俯在地上，回稟道：「回柳妃娘娘，奴才等人也不知詳情。方才御花園內亂作一團，奴才也是聽說，好像是聽音廊那裡的美人靠被人做了手腳，具體情況奴才不知。望柳妃娘娘恕罪！」

雖然說，凝妃身懷龍胎一事，確實衝擊不小，可按理說，因上次尹妃的事情，皇上正在氣頭上，顏妃應該不至於如此莽撞啊！不過，人心隔肚皮……或許是唐巧嫣也不一定！

她閉著眼，彷彿疲倦到極點，只願從此這般沉沉睡去：「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孩子的……」

百里皓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怎麼會跌下去？上次是石階之上滾落下來，這次居然在太掖池中……」

她問她為何會這麼說。清凈師妹笑嘻嘻地說：「你看你的十根手指，根根如青蔥，哪裡有半點勞作的痕迹。再說了，當時我將你背回來，你身上穿的綢緞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價格不菲的。」

良久良久，百里皓哲開了口，苦澀地道：「無雙，你我都不要再做戲了。」

她不由得嘆了口氣。怪不得父親說，在這殺人不見血的後宮，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為佳啊。

可她渾渾噩噩的，一直處於茫然狀態。木姑姑提了燈籠，將機關打開，一把將她推入了密道。她跌撞在密道的石頭上，陣陣痛意這才使她有些模糊意識，抓著木姑姑枯瘦的手，顫顫地道：「木姑姑，你——你——隨我一起去。」

從那時候起，他便定下了計策。第一步，便讓人傳出去，說皇太子被人下毒，整個後宮大肆整頓。

她不語reａｄ.９９cｓｗ.ｃom，她一直不語，似乎等於默認。

說著說著，就望著她嘆氣：「小晚，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可以恢復記憶？」因她被揀來的時候是傍晚時分，白霧似煙籠在山腰。所以清凈師妹就幫她取了個名字叫小晚。喚著喚著，連她自己也習慣了。

他別過了頭，忽然輕笑了出來，旋即是沉默。空氣里無端凝噎。

他在那一刻簡直心如死灰，半晌，才低聲道：「你既然如此恨我，又何必進這宮來？」她側過了身，將纖細的背影留給了他，冷笑了出來：「你既已頒下聖旨，普天之下，誰能反抗。」

柳嵐靠在錦榻上閉目養神，此時聞言，猛地抬眼。邊上侍候著的如夜早明白主子的心意，開口道：「你且細細稟來。」

這到底是何人所為呢？要知道，自前不久尹妃被關入牢中后，就自個兒服毒自盡了。這偌大的後宮僅有凝妃，顏妃，唐妃還有她。

或許以前的日子過得並不好吧。所以老天想讓她忘記。

她不曉得自己走了多久，幾乎以為自己都撐不下去了……醒來的時候卻是在西山的一個尼姑庵里。住持師太說，是清凈師妹在山上采草藥的時候將自己救回來的。當時的自己渾身濕透，還染了風寒，一直高燒不退。這已經是清凈師妹將她背回來的第八日了。

柳嵐扶著如夜的手緩緩起身，笑著道：「來人啊，打賞。」看來是老天不幫這妖孽，三番兩次的出事。不過個把月前，才從石階上摔了一跤，這次居然掉了太掖池裡，這大冬天的，有得她受了。

只是那個時候她還未恢復記憶，便遇到了孟冷謙。對於孟冷謙，她並非沒有一點喜歡，他這般的才情容貌，家世背景，樣樣皆與她相配。少女心性，向來都是如此的。

他如此地對她……她再世為人，有何意義？

本應是一片安靜，可一個內侍低頭趨行而進，打破了此番靜謐：「柳妃娘娘，柳妃娘娘，剛剛有侍女來稟，凝妃娘娘方才在御花園內落水了……」

她貝齒緊咬著下唇，慘然一笑：「你既然什麼都知道。怎麼會不曉得我是為何而來呢？你既然如此精通醫理，為何承軒會讓人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