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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二 愛之如瑾

番外

二 愛之如瑾

她緩緩地跌跪在了地上,哈哈大笑,形似瘋狂。許久許久之後,才冷冷地道:「百里竣秀,過幾日就是你大壽了。你知道這麼多年來,我為何還是會每年給你煮長壽麵嗎?你以為我還像當年那般痴痴傻傻地愛你重你嗎?哈哈……我告訴你,我所做的一切無非只是保我后位,保我阮氏一族而已。」
他的臉色枯黃,眸子混沌,怕是……怕是……
可是,後來他還是將她放了開去。用力地推開了,任她撞在琉璃屏風上……
木清上前一步,輕聲道:「王爺……王爺現在歐姨娘處……」
劉嬤嬤沉著臉訓話:「你們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今兒個是王爺生辰,來的個個是皇親國戚,若是出了一丁點兒的紕漏……」她打住了話頭,嚴厲目光緩緩地掃過在場的每個人。
天邊一攏滿月,如銀鏡初成,泛出清輝銀波。
她以為她的心早已經是死了,可是到如今居然還是會疼。
四下寂然無聲,唯有窗外蟲鳴唧唧。
「瑾兒,你這般聰慧,難道從來就沒有一丁點兒懷疑過嗎?朕為何會這般地放任你的為所欲為。」
一切皆空,或許忘了亦好!
六王爺府,膳房。
「瑾兒,如果朕不是……不是對你……你認為朕可以這般容忍你嗎?」
哈哈,天意啊!一切都是天意啊!
她當年性子極烈,後宮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孟淑妃不過仗著他的寵幸,在她面前露了炫耀之色,她都會直接掌摑,更何況其他小妃子了。所有的一切,他不也是睜隻眼閉隻眼,聽之任之了嗎?
忽地,有一小廚女步履匆匆地奔了進來,急急地打斷了她的話頭:「劉嬤嬤,劉嬤嬤……王妃來了……」劉嬤嬤吃驚地轉頭:「什麼,王妃來了?」
阮玉瑾許久之後才從回憶里抽出了神,取過錦榻上的《經書》:「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可這麼多年來,皇上卻從未踏足過昭陽殿。
他又咳嗽了一會兒,才道:「瑾兒,這麼多年來,你在……在後宮……任意妄為,你難道……難道……真的認為……朕……什麼……都不知道嗎?」
她眸子好似被什麼遮住了一般,漸漸地瞧不清楚了。一閉雙眸,兩顆很大的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無論她說什麼,他卻只是默然而已。九_九_藏_書他再也不肯與她說話了嗎?因為她奪去了他最重要的權力嗎?他當年成也因她,如今敗也因她!
膳房的劉嬤嬤正忙著指揮一群廚娘準備午膳以及晚上的慶宴。這對於她本倒也是駕輕就熟的分內活。這六王爺府邸,素來就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可今兒個又特別了些,因是六王爺的生辰,再加上今年新娶了六王妃,有了當家主母,所以相比以往更是要隆重幾分。
是誰將她拖到如此地步的?是他!當年是他含笑著伸手誘她入這阿鼻地獄的。
阮玉瑾閉了眼,如受重傷般,似有萬種疲累:「退下吧!」
她獃獃地站著,怔怔地望著他,恍若隔世!
那年「百花宴」上,她跪拜后的一抬臉,剎那便驚艷了塵埃萬千。他亦從未有過那般的驚動,竟一時恍惚了。
五年後。
她也不知道在榻上坐了多久,只曉得自己一直保持著端坐的姿勢,連身子也僵硬了。她凄然一笑,緩緩起身,手拿過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默默啜著。茶水已涼,又苦又澀。可這般苦澀,卻不及心底苦楚的萬萬分之一。
景仁帝許久無語。柴義垂手而站,不再出聲。
柴義看著皇帝一口一口地將壽麵吃了個精光。心底嘆了口氣,隱約明白皇帝百折千轉的心思。雖然每次皇后遣人送來的壽麵他都當場揮手說「倒了」,可最後還是一根不落地都進他肚子里的。
只聽木清吩咐道:「王妃想親自下廚給王爺煮一碗壽麵,你去把食材都取過來。」劉嬤嬤忙應「是」,轉身而去。
劉嬤嬤忙走出了膳間,只見王妃一身緋色的廣袖曳地襦裙,素紗披帛纏繞臂間,一路裊裊而來。身後只跟了一個近身侍女木清。
他馬上要撒手而去了,留她一人孤零零地在這世上。
二十五年後。
他忽然極輕極輕地道:「朕知道……朕很早……很早就知道的。」
她淚眼模糊,用袖子遮著臉,嗚咽出聲:「你知道……你知道什麼?」他什麼也不知道。如果知道她曾經那般掏心掏肺地對他,他怎麼會那般還她。把那歐靜芝藏於府邸,每日私會。一直到她產下百里皓庭一年後,方讓她知道那歐靜芝的存在……
「瑾兒,事到……如今,一切……一切都……都已經如你……所願了!」
可是……可是他做不到。既然他做不到,那她就幫他做到!
當年的初見,他與她攀談,句句討她歡喜,讓她以為世間真有書上所說的「心心相印」。read.99csw•com她所喜的,皆為他所喜。兩人好似書上所說的天造地設的才子佳人。
木清忙抓住她的手,眼圈泛紅,泫然欲滴:「小姐,您這是何苦啊?」
劉嬤嬤忙應了聲「是」,輕揮了手,眾廚娘躬身而出。
不過片刻,便捧了一食盒的食材過來,有銀絲細面,還有各種肉絲、蔬菜等配料。
承乾殿。柴義望著隱在暗處的景仁帝:「皇上,夜深了,該就寢了,明日還要早朝呢!」
龍床前本就置了鎏金的燭架,點著幾支粗粗的紅燭,映出他消瘦而卧的側影。
阮玉瑾才換下了一身衣物,正在對鏡簪花。只聽簾外有侍女的行禮聲傳來:「王爺吉祥。」
她只是笑,盈盈地笑,嬌嬌地笑,顫顫地笑:「你殺了我呀,殺了我……百里竣秀,你殺了我吧!」他的目光裡頭有無窮的恨意,轉身狠狠地拂袖而去。
他除了沒有給她所有女人想要的恩寵外,什麼都給她了,連心亦是。
忘了,他對她一切的好,只是要誘她入瓮。
只是……只是他身邊不能有別人,只能有她……
他娶她是另有原由的。她心頭早隱約察覺到了。可總還是不肯相信,總是覺得他對她,總歸還是歡喜的。可現在終於是知道了。
忘了,那天是好天,景是好景,她曾對他心意痴絕如似水光陰。
良久良久之後,只聽皇帝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響起:「朕餓了,把面端過來吧。」柴義頓了頓,躊躇了一下,方道:「回皇上,壽麵早已經糊掉了,奴才傳御膳房重做吧。」
很快,王妃將熟透了的麵條挑出了鍋,放進了白玉大碗里。果然不出劉嬤嬤所料,一碗根本放不下。
可這般嬌媚可人的女子,卻那般的心狠手辣……
望著午後清清的光線,幽幽地嘆了口氣。一晃眼,年華似水幽綿,居然已經這麼多年了。她緩緩伸手撫過依舊烏黑的鬢角,成串的步搖珠珞,華貴逼人。
阮玉瑾臉色緋紅,不勝嬌羞:「臣妾也是第一次煮,若是難吃的話,請王爺恕罪。」
小廚女大約是跑得急,臉色潮|紅,氣喘吁吁:「是的,我方才……見王妃……朝……我們膳房這邊過來了……」
她方才痴坐在榻上,看著那碗長壽麵一點一點地涼透下去……她的心亦是,一分一分地死去。
那麼多年了,宮內宮外,明爭暗鬥,她都站在他身後,與他一起走過,他或許已經習慣有她了。雖然她端坐在他身旁,再不是當年模樣了!
阮玉瑾瞧了幾眼,細九*九*藏*書聲問道:「可有雞湯?」劉嬤嬤道:「有,有……」遂又去捧了燉著雞湯的砂鍋過來,因一直用小火煨著,熱氣騰騰。
王妃淺淺而笑,明珠瓔珞製成的步搖在鬢畔簌簌作響,眸光轉動間,說不出的嫵媚動人。輕聲吩咐道:「好了,端回去吧。」說罷,緩步而出。
她凝望著他的背影,痴了一般。許久之後,低下了頭,淚水簌簌而下:「殺了我亦好……」
她眉目含笑著道:「我娘說了,壽麵要一根吃到底,千萬不能咬斷,這樣才能長長壽壽……」那般的盈盈淺笑,令人神動意搖,不能直視。
正是有了當家主母,所以更是容不得出半點差錯。要知道這朝廷啊,素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府邸亦是。當家的變了,底下的人自是多少有些變動。這膳房總管可是個肥差,劉嬤嬤心裏可清明著呢。所以這種場合不鉚足了勁表現,更待何時啊!
大廳東面是一列明窗,太陽大得晃人眼。她的手隱在絲綾廣袖裡頭,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手心,但那般的用力,居然感覺不到一丁點兒的痛意。
劉嬤嬤等人忙跪下來行禮:「王妃吉祥。」只見王妃嬌嬌一笑,無邊艷色咄咄地逼人而來,語氣輕柔婉轉:「都起來吧。」
那木清語音清脆,道:「劉嬤嬤,今兒個王爺生日,膳房可備了長壽麵?」劉嬤嬤忙連連點頭:「有,有,有。」
他給她母儀天下的名分,給她天地間所有的寶物……卻把她最想要的恩寵一直給了別人。這算待她好嗎?
她抱著雙膝,呆坐在地上,竟無半點往日里的高貴雍容。
他要皇權,他要大統……好,都好。她都可以幫他……
忘了吧,忘了吧!一切都忘了吧!
她那日端坐在廳里,他牽了那人的手過來。那人亦著了一身精緻的宮裝,長長的裙裾拂過瀾州進貢的厚毯,只沙沙一點兒輕響。兩人這般的逶迤而來,如同畫里走出來的一對人物。
他既然從來沒有愛過她,為何當初還要裝出一見鍾情,深愛著她的樣子。
阮玉瑾推開了窗子,只見園子里的梧桐樹葉疏疏,印著一輪冷冷的圓月。四下寂然無聲,靜到了極處。
淚水潺潺,深淺不一地劃過她的眼角。
她將白玉碗捧到了膳食籃里,淡淡地道:「木清,你送去吧。」
但是到頭來,這一切又有何意義呢?那人走了,還是有其他人補上的。這世上女子如此之多,她如何能除得盡呢?就算除盡亦能怎樣。
阮玉瑾閉了眼,木然地道:九九藏書「木清,你退下吧。」木清不依,喚道:「小姐……」
他不愛她,從來沒有愛過她。
想當年,某次有個當差的叫什麼來著,他早不記得了。真的去將壽麵倒了,最後的結果是被拖了出去,再無蹤影。
他含著笑對那人說:「靜兒,這是你大姐。」
可是……可是到頭來,那一切都只是他的一齣戲罷了。
許久之後,她才開口,帶著一種心灰意冷的悲涼,極緩極緩地問道:「他人呢?」
忘了,她曾經用儘力氣,只為著他身邊只有一個她而已。
景仁帝的聲音極輕:「不用了,端上來吧!」
阮玉瑾望著那隱在濃重黃色後頭混沌未明的臉,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說,你說,為什麼要騙我?你當年明明有心愛的歐靜芝,為什麼要騙我?」
她怔怔地嘆氣……
他挑起了一根已經漲得發粗的麵條,一口吃到了底。腦中閃過的,卻是當年她嬌羞嫵媚的臉。那年,是她初嫁於他,少女心性,慧柔婉轉。
轉頭望著桌上的壽麵,依舊是雞湯素麵,上頭撒了碧翠的碎蔥,因擱久了的緣故,面已經漲糊掉了,原本金黃的雞湯也已經幹了,早已經瞧不出一絲剛煮好時的誘人模樣。
他不能殺她,只是再也不去親近她。旁人是不知的,他冷落了她這麼多年。
她一輩子都記得。那個人死後,他狀似瘋癲地衝到她面前,狠狠地掐著她的脖子,那般用力,似乎就要將她生生掐死。
百里竣秀端詳著,微眯道:「還未吃就已經聞到香味了。」說罷挑起了一筷面,極快地往嘴裏送。阮玉瑾袖子掩口,含著嬌笑叮囑:「王爺,這是壽命,切不可咬斷!」
劉嬤嬤忙躬身行禮:「奴婢恭送王妃。」這王妃對王爺倒是細心。望著王妃離去的姍姍背影,劉嬤嬤不由輕嘆了口氣。
百里竣秀,你真的是為其他而娶她的嗎?那麼真的如此的話,她做什麼,他都不會休了她的!
他那般恨她,當初打定主意,日後根基一穩,是要廢去她后位的。可是,可是,後來他卻不捨得了……
聖嘉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日深夜,承乾殿里燈光隱約,極靜,好似方才的宮廷之變只是一夢而已。
皇后那年染了風寒,歷經數月才愈。皇上每日遠眺昭陽殿的方向,亦命太醫日日來回報皇后病情,親自查看藥方。
阮玉瑾低了頭:「今日是王爺的生辰,臣妾……臣妾方才親自煮了碗長壽麵……」只覺他的身子似乎怔了怔,眸光深深地盯著她,一會兒才輕笑出聲:九-九-藏-書「如此說來,本王一定要好好嘗嘗我們瑾兒的手藝。」
劉嬤嬤這般瞧著,發覺動作雖不熟練,但倒也有模有樣。只是這麵條好像下得有些多了。
他既然愛著別人,又何苦來利用她呢?
劉嬤嬤不知道發生何事,心下惴惴,帶著一絲惶恐地道:「王妃駕臨膳房,不知有何吩咐?」王妃含笑不語,隱隱有種嬌羞。倒是木清機靈著開口:「王妃沒有什麼要特別吩咐的。劉嬤嬤,你先讓她們退下吧。你一個人留下便可。」
一碗香噴噴的雞湯麵就出現在了三人面前。木清拍著手,吃吃地笑道:「小姐,您第一次做居然做得這般好了。」
阮玉瑾上前幾步,手往紫檀木桌猛地一掃,一聲清脆的聲響傳來,白玉磚上麵條染濁,一片狼藉。
他咳喘著道:「朕……早知道的,登基以後,你對朕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你……你自己,為了……你們阮家而已。」
可是,可是她卻這般傻,還為他苦苦遮掩……從不去父兄面前多嘴半句他的不是。
阮玉瑾身子一震,大約不可置信:「你……你說什麼?」
只見王妃先凈了手,然後在乾淨的小鐵鍋里放了水,因炭火旺盛,不消片刻,便已經沸騰了。這時王妃才將長長的銀絲細面放進了水裡。
而後王妃頓了頓,望著木清。只見木清笑著道:「小姐,還要蔥……」手指往放蔥的方位一指。
殿中靜到極處,只有他輕呼喘氣的聲音,一聲接一聲,猶如破敗的風鼓,呼呼作響。
她嬌羞一笑,轉了身,只見他已經掀了帘子進來,眸子裡頭笑意隱隱。
簾外的侍女們隔得遠,只聽得王爺王妃細語碎碎。極遠處是湛藍湛藍的天,有一朵白白的雲悠悠飄過,午後的日光溫煦,透過門窗而來,在漢白玉的磚上烙成喜鵲鬧春的花樣,長日寂寂,花木無聲,安穩靜好。
若不是當年他還要仰仗她……或許當真已經將她活活掐死了。可是望著她倔強的神情,還有眼底裡頭隱約的痛,他的心卻一抽一抽的,手軟了下來,竟再怎麼也狠不下去了。
好吧。百里竣秀,既然她這般的痛,身在王府,心在地獄,那麼不如就陪她一起下地獄吧!
王妃這才恍然大悟的樣子,取過了一大把的青蔥,撒在面上。似乎覺得有些多了,便又抓了一些出來,又撒了些竹鹽,最後才澆了一勺香濃的雞湯上去。
她微微一福:「王爺好。」六王爺百里竣秀上前一步,語聲甚柔:「不用這般多禮。」轉頭道:「什麼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