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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因 解體守護

第五因 解體守護

「我知道了。」高千的聲音突然帶著恫嚇意味。「什麼都可以是吧?好,那走吧!」
「沒有任何東西被偷?」既然沒東西被偷,不能叫遭小偷吧!千曉雖然這麼想,但瞧高千的表情似乎也在反省自己沒能使用更恰當的詞語,因此沒出言質疑。「怎麼回事?」
「就算玄關或客廳的落地窗開著,有人能像空氣一樣來去自如嗎?太不自然了。比起神秘人物,說是內賊——也就是家中的某人所為,還合理的多。」
小漂——亦即邊見佑輔,與高千及匠仔就讀同一所大學,是個一再休學、留級,將流浪海外(以東南亞為主)當成生存意義的男子,自稱漂鳥。匠仔及其他學弟學妹們將他的自稱與姓氏結合,簡稱為『漂撇學長』;只有高千更加簡化,以『小漂』稱呼他。
「接著把小熊的手臂剪斷。這條手帕上的血,是小熊受傷才沾上的——小典認為只要這麼說,小由就不會生氣。」
「不光是這個,」轉向匠仔時,高千順道換了邊翹腳。「還有另一件事。」
「是在讀《尤里西斯》①。」
「其實我有這個。」高千打開手提包,拿出一個稍大的保鮮盒,並掀開蓋子讓匠仔看。「紅豆飯,我們一起吃吧!你不討厭吃這個吧?」
「另一件事?」
「這個嘛……乾脆去鬧區吧!」
「那條手帕沒弄丟前,是擺在哪裡?」
「我每星期去家教兩次,她都會留我吃晚飯。老實說,比起家教費,她做的菜要來得有魅力多了。每次都很好吃,種類又多——她老公真幸福。」
「是啊!」放下心來的高千忍不住往步行於前方的匠仔背後狠狠一拍。「說的對,匠仔!你說得沒錯!」
「手臂……」原先還滔滔不絕的高千,嘴裏突然像是被塞了塊腐壞的東西般,臉孔皺成一團。「被弄斷了。」
「……我想起來了。」一睜開眼,匠仔便跳了起來。「我知道了!高千,我知道了……咦?」
「啊!」高千吃了一驚,啤酒險些灑出來。「……初經?」
「什麼意思?」
「『血停了嗎?』……對小典來說,布偶是他的朋友,這就相當於朋友受傷了一樣;聽了真叫人心酸……」
「這我懂……但那又如何?」
「對吧?」高千洋洋得意,像是她親手做的一樣。「小宮山媽媽很會做菜的。」
「什麼也沒看見。小典看到變了樣的小熊,只是不停哭啼;而沙沙或許是想到說不定有陌生人躲在家裡,感到害怕吧!聽說她的樣子很反常,滿臉蒼白地發著抖。」
「對,他不是在問小熊的血止住了沒,而是擔心沙沙。然而,此時卻發生了事與願違的情況。對小典而言,小熊是有生命的朋友,是會流血的;但是沙沙卻無法理解小典的行為。對沙沙來說,布偶只是個物品,沒有生命,當然也不可能流血;一時之間,她沒想到弟弟傷害最重要的朋友是為了替她掩飾,滿心想著會被責罵的沙沙,便趕在其他家人回來之前,將沾了血的手帕丟掉。」
「假如是被偷走的,就和破壞布偶的是同一人所為嘍?」
「咦?」
「咦?!」匠仔慌忙觀察她外套的肩膀部分,即使在街燈的昏暗光線下,也可清楚看見上頭有個水漬般的痕迹擴散開來。匠仔只覺得自己的血色如瀑布般從頭頂直瀉而下。
「抱著心型坐墊的左手被連根弄斷。前天我沒到小宮山家去,是昨天才聽小由說;那隻小熊被丟在浴室和廁所間的走廊上,旁邊還放著裁縫剪刀。」「所以是被剪刀給……?」
「就是說啊!」高千用足以殺人的兇狠語氣說道:「小典好可憐,哭個不停耶!他摸著小熊的手臂,一再問媽媽『血停了嗎?血停了嗎?』……」
兩人走出了校園,一起來到路面電車乘車處;不消片刻,開往鬧區的電車便來了。兩人先後上了空空蕩蕩的車,車廂內只有拄著柺杖的老婆婆坐在博愛座上。
「咦?要跑那麼遠啊?」
「對,前天沙沙的初經來了。我想她媽媽應該事先交過應對之道,再說,就算是第一次,也應該有前兆才是;只不過事出突然,沙沙還是手忙腳亂。我想她當時應該是打算到廁所去,要是去了廁所,她就會使用衛生紙了。但是月經突然來臨時,她人卻正好在浴室前,眼前擺著洗衣籃,而放在最上面的東西看起來想條手帕;為了避免弄髒衣服或地板,情急之下,沙沙拿了那條手帕來用。小學五年級初經,應該算早,而且又是第一次,照說實際的量不會太多,所以我想當時的狀況其實不必那麼慌張;她會如此,應該是個性使然——當然,這隻是我的想象而已。她用完之後,才發現那是姐姐的寶貴手帕,不知如何是好;或許她也曾想過要洗,但畢竟當時她正為了自己身體上的異變而手足無措,只能愣在原地,滿腦子恐慌地想著該怎麼辦。假如媽九_九_藏_書媽在家,其實就沒事了,但偏偏當時媽媽不在,只有弟弟小典在……」
「哇!」匠仔露出由衷羡慕的表情。「有哪些菜啊?」
高千用腳尖戲弄著搖搖擺擺靠近腳邊的家鴿,但鴿子們卻無視於她,埋頭忙於啄取石板路上的飼料。
「沙沙剪斷小熊手臂時,或許弄傷了自己的手指……」
「變得更有意義啊……」
「是啊,我是收到了。」匠仔一臉斐然。「用黑巧克力在白巧克力上寫了個大到爆的『人情』嘛!而且說什麼要給我,最後還不是自己全吃掉了。」
「那條手帕當然也是……」匠仔覺得一一確認的自己活像個白痴。「小由前一天不見的寶貴手帕吧?崇拜的學姐送那一條。」
「她爸爸看了切口,說應該是被剪斷的。那把剪刀是小宮山媽媽的,平時放在縫紉箱里。」
「玄關的鎖呢?」
「是嗎?」匠千曉像只招財貓似地對著千帆半舉著手打招呼,又打了個哈欠。「真遺憾。」
「白痴!」高千難以置信地搶過菜單,索性自己動手點菜。「魚啦!怕你誤會,我說在前頭,我說的可不是鯽魚的幼仔,是金槍魚的幼魚。」
「不。」基於思索時的習慣,匠仔開始在公園四處散步;這也是為了擺脫乘著風和日麗再度襲來的睡意。「不是沙沙做的。」
「哇……」
「這個嘛,該怎麼說呢?」高千的視線左右彷徨。「沒有任何東西被偷。」
「美國真是個有趣的地方,無論是在文化或文學方面,總試圖以創新的力量來彌補缺乏傳統的缺點;在這股創造熱潮之下,出現了一堆否定人性的思潮,你不覺得很有美國的風格嗎?約翰·貝里曼與希薇亞·普拉斯都是如此。」
「那你快點想出來啊!」
業已換上秋裝的學生們在校園中散步,高千與匠仔亦並肩漫步于其中。總是執著于展露修長美|腿的高千,今天也穿著迷你短裙和彩色長襪,但腳下卻是雙磨平的運動鞋;不可思議的是,這種不搭調的裝扮穿在她身上,卻顯得極為相稱。
「對,手臂依舊是斷的。小由看了大吃一驚,因為斷掉的手臂上竟然卷著她的手帕……」
「話說回來……」與高千並肩坐下后,匠仔又露出了查看自己傷勢般的神態,心驚膽戰地喃喃自語:「怎麼會有人那麼狠心啊……」
「沙沙?次女嘛……為什麼?」
「簡直像……咦?喂!」感覺高千的表情像上了層蠟似地僵硬,匠仔不由得發出窩囊的聲音。「別鬧了,你該不會說像血一樣吧?」
「不過沙沙後悔了,就算再怎麼生氣,那可是寶貴弟弟最愛的小熊啊!所以她偷偷拿走小由的手帕,打算修好小熊。」
「總之啊,因為如此,他和獨生子差不多;當爸媽的,當然希望他能留在本地。」
「再說,」雖然痛得聳了聳肩,但再度回體的睡意還是未能驅除,匠仔只得拚命地眨眼。「拿手帕來代替小熊的繃帶,也很奇怪啊!假如真的想替弟弟修好小熊,沒必要執著于那條手帕,用真正的繃帶就行了,為何要特意拿走洗衣籃子里的手帕?而且沙沙當然知道那條手帕是姐姐的寶物吧?」
「抱著坐墊?坐墊是黏在一起的嗎?」
「因為今天晚上要請你吃好料嘛,匠仔。要吃什麼線想好了哦!」
「這麼一提——」
「我是真的遺憾啊!」匠千曉一臉心虛地拭去眼角的淚水。「只有這門課讓我每次都很期待。」
「其實他有個弟弟,不過因為某些理由,過繼給親戚了。」
「對、對不起!」他只能伏地謝罪了。這麼一提,高千說過她很喜歡這件外套的……匠仔覺得腦後彷彿被貼上冰塊似地急速冷卻,現在只能不住道歉。「等我打工的薪水發了,我會付給你清洗費……」
「原來如此。」
「在說明之前——」高千將空了的保鮮盒收進手提袋中,端著餐盤站了起來。時間已是午餐巔峰時段,學生餐廳開始湧現人潮。「先換個地方吧!」
平心而論,匠仔是個頭腦清晰的男人;至少高千是這麼認為的。但他為何會無知到這種程度?越是廣為人知的事,他越是生疏,這點總讓高千詫異不已。
百貨公司映入眼帘時,兩人下了電車。百貨公司前是最近才改建完成的市民公圓,高千和匠仔挑了張噴水池旁的長椅坐下。方才天空還布滿烏雲,不知何時起,已經能從雲縫中窺見藍天了。
「是在前幾天的幾點左右發現的?」
「好、好,我懂了、我懂了,可以停止你的戶外教學了嗎?」高千——亦即高瀨千帆拉著匠仔的手臂離開公布欄。「停課的感覺都被你破壞了。不過,要是白井老師聽到了,肯定會高興得痛哭流涕,說『現在已經找不到這麼值得教的學生了』吧!」
「當然啊!我還什麼都沒說明嘛!」
「次女沙沙是小學四、五年級,對吧?高九*九*藏*書千也是那個年紀時來的嗎?還是更晚?」
「咦……?」
「小典和沙沙都沒看見可疑人物嗎?」
「假如沙沙真是兇手,就算是趁著小典上廁所時下手,小典也會知道的。倘若他們兩個真的曾在家裡大吵一架,自己上廁所時,寶貝小熊被剪斷手臂,而家裡除了自己外只有姐姐在家,他當然會認為是姐姐為了泄憤乾的吧?比起猜測有個不認識的叔叔偷偷跑到家裡來,要自然得多了。但是小典沒說過半句如此暗示的話語,代表他們兩個未曾吵架,沙沙也沒有傷害小熊的動機。」
「可惡!」興許是食慾受到刺|激,匠仔轉眼間便掃空了烏龍麵及紅豆飯。「今晚我要改善伙食!」
「是嗎?」
「你知道的還真多耶!」匠仔著實佩服起來。「從學長口中聽來的?」
「不過,匠仔,你知道嗎?」
「我是不知道你怎麼樣啦,不過我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高千沒有回頭看匠仔,自顧自地邁開步伐。「啊!肩膀好酸,要當好一個枕頭不容易耶,知道嗎?」
「哦?」高千一臉不可置信。「結果呢?」
「那……那小典一直問血停了沒,是在問……」
「小由也送了巧克力,而且那學姐還回送她禮物。」
「你是覺得詩人沉淪的樣子很有趣吧?同性戀、嗜酒、自殺癖……那個老師是不是憧憬破滅啊?老往這方面離題。」
「應該說他想嘗試些去東京念書就無暇分心做的事吧?當然,這應該是下意思的行為。假如他在東京獨自生活,就算打工,還是得花不少錢吧?而且學費也比這裏貴,所以反而無法四處遊走。可是他遵從雙親的意思,選擇了本地的國立大學;換句話說,他犧牲了自己的願望。我想他應該是認為『既然付出了犧牲,至少得把這個決定變得更有意義』。」
「對不起啦!」千曉看了看時鐘,發覺自己竟睡了五個小時以上;在寒冷的夜風中,他羞愧得簡直快冒出一加侖的汗水。「你怎麼不叫我起來啊?」
「哦?真的啊?」
「應該知道,小由說過她收到時很高興,還向全家人炫耀呢!」
「昨天是家教日,我到小宮山家時應該是晚上六點左右。」
「正是如此。手帕雖有洗過的痕迹,但假如真是血,隨便洗洗是洗不掉的。小由說那怎麼看都是血跡,然後,她猛然一看,發現通往庭院的落地窗是開著的……」
「……你還真的什麼都不懂耶……」
「是啊!可是,聽說那個學姐在情人節時,收到上百個學妹們送的巧克力呢!」
「原來如此。」歪著腦袋的匠仔發現高千正面露微笑,便收起了嚴肅的表情。「——這紅豆飯很好吃耶!」
「嗯。可是,這從哪兒來的啊?」
「真的太沒天理了!」
「今天的詩學概論……」高瀨千帆認出了靠近公布欄的朋友,對他說道:「停課耶!」
「不過換做日本,總是會賦予些奇怪的意義吧?明明只是單純的自甘墮落,卻硬要說什麼『污穢的美學』、『思想哲學的升華』、『愛與信賴的挫折』、『理智的敗北』。相較之下,貝里曼沉溺於酒精、普拉斯投向自殺懷抱的那種無意義——」
「然後,前天的情況……」高千一面任電車搖晃身軀,一面繼續說明;她搖動的肩膀宛若跳舞一般,「聽小由說,那時在家裡的只有沙沙和小典而已;時間大約是晚上五點過後,媽媽買東西去了。」
「好像不是。學長說那是天大的誤會,因為他是只漂鳥——」
「不是,從其他地方聽來的。我想應該是他自己到處說的吧!比如喝醉的時候,或是泡妞的時候。」
「虧你還是本地人,竟然什麼都不知道?這個季節的新子最好吃了,加上腌黃瓜,沾著醬油吃,好吃得讓人感動落淚呢!」
「東西本身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條普通手帕,也不是名牌貨;不過對小由來說卻很珍貴。她讀的是國高中一貫教育的女校,很喜歡一個她社團里的高中學姐。」
「當然啊!你真厚臉皮耶!」高千一坐到櫃檯前,便立刻開始自顧自地點起菜來。見匠仔一臉委屈和無奈,高千忍不住笑了。「不過,既然你似乎解開謎題了,我還是請客。喜歡吃什麼就點吧!」
「真的嗎?」匠仔似乎覺得自己應答太快,顯得有些厚臉皮,又戰戰兢兢地問道:「不過……可以嗎?」
「唔……」走到樹林附近的長椅邊,匠仔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到底是為什麼咧……?」
「喬伊斯的?哪個科目把它當成教材了嗎?」
「——高千?」
「神秘人物啊?這號人物真的存在過嗎?」
「對。當然,那個學姐不可能回送給所有人,畢竟有上百個嘛!和偶像差不多。」高千發現匠仔是真的由衷羡慕,不由得笑了出來。「可是小由和她是同一個社團,而且雙方父親又相識——聽說https://read.99csw.com是在同一家保險公司工作,而且同屬相關事業部門。因為這層關係,那個學姐才回送小由禮物;但小由因為只有自己收到,高興得不得了。」
「前天伴晚,小宮山媽媽出門購物后,家裡就只有沙沙和小典兩個人,對吧?小由說,或許之前他們兩個剛大吵一架,弄得無法收拾。平時他們姐弟倆的感情是好到連小由都嫉妒的,但就算感情再好,總有吵架的時候吧?不,或許正因為感情好,吵起架來才更驚天動地。小由懷疑,那天沙沙的神情異常,不是如爸媽所認為的『害怕潛入家庭破壞小熊,心裏變態的不明人士』,而是因為就是她剪斷了小典的小熊手臂。」
「什麼時候?就是昨天啊!我去當家教,回家時——」
「不行。」匠仔又打了個大呵欠。「十一個小時就失敗了。下次我想試試伍爾夫的《達洛維夫人》①。」
「哎呀!是嗎?」高千打了個哈哈。「總之啊!對小由來說,那條手帕就是寶物;畢竟是崇拜的學姐送的嘛!可是那條手帕卻不見了,引起一陣大騷動。」
「不知道。」高千以下巴指了指設有學生餐廳的建築物,示意一道前往;千曉也點頭回應。
「反正我剛領薪水。不過有個條件哦,你要陪我一起動動腦。」
「一般是有喜事才會做紅豆飯,所以小宮山家昨天應該發生了某件值得慶祝的事吧?」
「好好吃哦!」匠仔那垂涎欲滴的反應似乎令高千極為滿意,她嘻嘻地奸笑起來。「沒什麼脂肪,愛吃魚的人可能會嫌不夠味,但是咬起來很有勁,我真的很喜歡。不能請匠仔享用,真的令我感到萬分遺憾啊!」
「咦?」
「你常吃她做的菜啊?」
「本來沒坐墊,是他媽媽後來親手做了一個縫上去的。也因此,小典非常喜歡那個寶貝布偶,無論睡覺、吃飯都不離手;喜歡到每天早上都要問母親可不可以帶到幼稚園,讓他媽媽頭痛的地步呢!」
「所以——」高千在自動販賣機買了豆皮烏龍麵的餐劵。匠仔跟著想買套套餐卷,卻被千曉阻止了。「等一下。」
「唔?」
「也沒什麼謎底可揭曉,其實答案就在高千的包包里。」
匠仔似乎沒發現自己曾入睡,見四周突然點綴著鬧區的各色燈光,滿臉錯愕;剛才天氣還那麼好耶……這就是所謂的穿越嗎?
「所以為了泄憤才到處流浪?」
「這點還不知道。其實這條手帕還有很多後續發展。」
「對,是因為這個緣故。小典雖是個孩子,卻也發現姐姐遇到麻煩,想幫幫姐姐的忙;雖然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畢竟是血光之災嘛!他一定以為事態很嚴重,更何況大姐的寶物還被那些血弄髒了。小由有多麼珍惜那條手帕,小典也很清楚;他一想到沙沙會因此被小由責罵,情急之下,就從媽媽的裁縫箱里拿出了剪刀。」
「什麼?」匠仔亦相當驚訝,那聲調好比自己身上突然多了條新傷口、自己只能戰戰兢兢地窺視一般。「被弄斷了……怎麼弄的?」
「唔……」匠仔似乎仍未從上百個巧克力的衝擊中清醒過來;他那故作正經的模樣,讓高千覺得可笑萬分。「所以說——繼前天後,昨天也發生了什麼事嗎?」
「別、別這樣!」要是她這麼做,可成了永久的恥辱啦!「是我不好,對不起!我一定會負責的!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照辦不誤,只求你把那個丟臉的痕迹洗掉!拜託了!」
「新子?腌菜嗎?」
「小由擔心的正是這個,才找我商量的。其實小由懷疑是沙沙做的。」
「這就是前天發生的事?」
「高千好像說過什麼重要的事……但我想不起來。」
「不知道,不過他曾說過『下次想到希臘走走』。」
「金槍?」
「手帕?用來擦手的普通手帕?」
「你的口水!」
「報警了嗎?」
①《達洛維夫人》(Mrs.Dalloway),弗吉尼亞·伍爾芙在1925年發表的一部長篇意識流小說。該小說作為伍爾芙的代表作之一,被時代雜誌TIME評為1923-2005百部最佳英文小說之一。
「清洗?您在說笑吧!」高千哼了一聲,聳聳肩膀;她的聲音還是一樣冷靜,卻反而有種可怕的感覺。「這種東西可不容易見識到呢!匠仔的口水痕迹,是紀念品耶!不如展示給大家看吧!小漂看了一定會開懷大笑的。」
「這個緣故……你是指沒辦法去東京念大學?」
「我們中午吃的紅豆飯,你說是小宮山媽媽給的;那是什麼時候給的?」
「小宮山媽媽和以往一樣開門迎接我;我到小由的房間后,她悄悄告訴我,我才知道前天發生的布偶事件。當時我回答了『咦?怎麼會這樣!好恐怖哦!』結果小由激動地告訴我還不止如此,其實當天也發生了怪事。那天沒社團活動,小由提早回家;九*九*藏*書小宮山媽媽似乎去接小典,沒人在家。小由用鑰匙開了門,進入屋裡時並未發現任何異狀;但當她漫不經心地走進客廳后,竟然發現小熊坐在沙發上——」
「應該是。只要想出來,應該能明白一切了……」
「他為何那麼喜歡四處流浪啊?」
「這又是……」高千也慌忙跟上匠仔。「為什麼?」
「對。」
「你的表情一點都不遺憾。」
匠仔沒有回答,只有如同排放淤泥的打呼聲依舊隆隆作響。沒辦法,讓他小睡片刻吧……高千大發慈悲讓出玉肩,卻是人算不如天算;當匠仔猶如發條快用光的玩具一般抽搐著睜開眼睛時,太陽早已經下山了。
「和這件事有關的?」
「前天晚上……也就是玩偶事件發生好一段時間后,小由發現她的手帕不見了。」
「擺在浴室。」
「不如點個生魚片吧?新子很好吃喔!」
「那麼……」
「別眼紅、別眼紅嘛!匠仔不也收到了巧克力?至少今年我送了啊!」
「我想不久之後,沙沙應該把事情的經過老實對媽媽說了;包括月經的事、手帕的事,還有小熊的事。媽媽一開始八成也無法理解小典的行為,不過最後她懂了;她把被丟掉的手帕撿回來當成小熊的繃帶,並把小熊放在沙發上,就是證據。媽媽做好了這些準備后,才到幼稚園去接小典;其實,她是想讓小典先看到小熊,讓小典知道他做的事並沒有白費,是有意義的。或許媽媽想不到更好的方式,來賦予這件事意義了吧!總之,媽媽不希望小典的犧牲白費,不希望小典傷心,才這麼做的。誰知道那天小由正好沒社團活動,提早回家;她那時還不知道緣由,所以才會大吃一驚。高千下次去家教時,小由應該已經知道真相了,我想她一定會告訴你的。」
「聽說最後是放在換裝洗衣物的籃子里。」
「好了,」見千曉面露佩服之色,高千也發不起脾氣了。拿啤酒乾杯之時,她的憤怒之情已完全止息。「揭曉謎底吧!我話說在前頭,要是你胡扯些沒說服力的理由,付賬就一人一半喔!」
「……匠仔也是這麼想?」
「你看起來很想睡耶!去夜遊了?」
「就是那條手帕?」
「等爸爸回家后,他們商量過了,最後還是沒報警。大概認為只是壞了一隻布偶,警方不會處理吧!」
「咦?」
「真是慚愧。」見高千步伐越過居酒屋的門帘,匠仔也慌忙跟上。「這麼一來,牛排和壽司應該都沒有了吧……」匠仔自言自語。
「他說話還是一樣好笑。」
「慢著!匠仔——」一坐到匠仔身邊,他的身體便倒了過來,高千大為慌張。「喂……哎呀!」
「嗯……可是現在我腦筋轉不過來啊!」匠仔的尾語總是和呵欠聲產生共振,看來熬夜連看是一小時的《尤里西斯》還是有相當大的影響。他往長椅坐下的動作是那麼地艱辛萬分,活像個老人。「腦袋瓜里好像塞滿了煮的爛糊糊的泥巴一樣……」
「你臉皮也太厚了吧!喂!」高千粗魯地將匠仔的腦袋推回去,他卻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真的睡著了?不是裝睡?」
「誠惶誠恐。」匠仔看著菜單,心想高千可能已經原諒他了,終於放心的他,眼睛總是在便宜的料理上停留。
「當時小熊布偶在哪裡?」
「可是他的爸媽勸他讀本地的國立大學。」
「喜歡?是女的耶!」
「其實我也不確定啦!」聳了聳肩后,高千突然變回平時的輕浮語調,立刻大口吃起烏龍麵來。「我只是突然想到,說不定那個咋看之下無拘無束的流浪漢小漂,也有這一方面的心裏背景呢!」
「不在?難道他的毛病又犯了啊?這次去了哪裡?」
「唔……」匠仔從長椅上起身,望著電車道對側大廈前的天橋。「昨天小典上幼稚園時,布偶放在哪裡?」
「小漂他啊,其實考上了有名的東京私立大學。」
「和平時一樣,被小典拿著四處走。後來小典要上廁所,就隨手一扔;至於扔在哪裡,小典本人也記不清楚。小典說應該是廚房餐桌子上或客廳沙發上。小典上完廁所出來時,小熊的手臂已經被弄斷了。」
「小熊布偶,顏色是帶點水藍的灰色。」高千用雙手描了個與自己頭差不多大小的圓。「大概這麼大,還抱著一顆紅色心型坐墊,很可愛。」
「前天沙沙的神色異常,是因為……」
「動動腦?」
「——小漂呢?今天沒跟你在一起啊?」
「切斷小熊左臂的目的為何,先擱下不談;問題在於兇手使用的兇器。你說那把剪刀平時被媽媽收在裁縫箱里,雖然我不知道裁縫箱放在何處,但無論是小熊的擺放處或是手帕的所在位置,你不覺得兇手對小宮山家的內情太過瞭若指掌了嗎?這點很不自然。」
「不,不是啦!高千。這和虛無主義無關。」匠仔——亦即匠千曉慌忙說道:「我只九_九_藏_書是說,竟能藉由人為產生那種無意義的力量,實在很有美國風格——」
「所以啊,」高千拿出橡皮筋,將一頭小波浪捲髮束于腦後,又稍微把椅子往後拉,活像是刻意展示翹起的雙腿給坐在對側的匠仔看一般。她拿起筷子,宛若指揮棒似地向上揮舞。「我想小漂會有那種流浪癖,是因為這個緣故。」
「他不在。」
「咦?」高千慌忙將放在背部與椅子靠背間的手提包拉近。
「我不知道匠仔是個虛無主義者耶!」
「所謂的小熊,當然是就是那個布偶吧?」
「那隻小熊怎麼了嗎?」
「哪些菜?很多啊!」見了匠仔那毫無防備的羡慕之色,高千似乎又好笑又開心。「有用煮的,也有用炒的。他們家有三個小孩,所以有時候會做漢堡派,加了豆腐那種。對了,之前還有生切飛魚片呢!上頭還抹了一層蒜泥。」
「小宮山家前天和昨天遭了小偷。」
「沙沙她……?」
高千張大了嘴,表情宛若被車燈照射的貓。
「不如我來煮吧?」高千靈機一動,將端到嘴邊的塑膠茶杯放回桌上。「對了!視情況而定,我可以請客哦!」
「小宮山家給我的。」那是高千打工當家教的家庭。「小宮山媽媽做了很多,分了一點給我。」
「值得慶祝的事……?」
「呢……去哪裡?」
「不,只是我個人興趣。我想驗證讀完主角年輕詩人一天的意識流,是否真需要花上二十四小時。」
「那個洗衣籃擺在哪裡?」
「也就是說……」高千似乎早已料到匠仔將要說的話,嘆了口氣。「是內賊?」
「雖然小漂本人沒說出口,我猜他其實是想到東京去的;可是卻被父母說服,進了這裏,所以——」
①《尤里西斯》,意識流長篇小說,愛爾蘭小說家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的代表作,有「最難懂的巨著」之稱。
匠仔將頭倚在高千肩上,已然沉沉睡去,還一臉不舒服地發出咕咕、咕的打呼聲,聽起來就像泥巴塞住水管一般。
「我還以為他的活動範圍僅限於東南亞呢!」
「啊?」別說上百個了,連情人節巧克力都難得收到的匠仔不由得詛咒起這世間的荒誕無稽。「太沒天理了!」
「布偶?什麼樣的布偶?」
「是嗎……」方才還滿臉愕然的高千,表情漸漸變得有些茫然。「原來是這樣啊……」
「對喔!學長說過他是獨生子。」
「哦喔~~哦喔!」
「好像沒鎖上,所以外人有可能侵入家中。」
「小偷?」突然變為如此緊張的話題,讓匠仔的語氣顯得有些糊裡糊塗。「前天和昨天……連續兩天啊?被偷了什麼東西?」
「這個……」坐在長椅上的高千以莫名冷靜的聲音說道,她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你知道是什麼嗎?」
「小典的房間里。換句話說,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前天有個神秘人物潛近小宮山家,當時雖然沙沙和小典在家,但那號神秘人物卻熟視無睹,拿了小宮山媽媽的裁縫剪刀,剪斷小典上廁所前擱在一旁的小熊手臂,接著就順便偷走小由放在浴室籃子里的手帕。然後隔天——也就是昨天,那號人物又從客廳的落地窗侵入小宮山家,從二樓的小典房間拿下手臂負傷的小熊,並以前天偷來的小由手帕代替繃帶,包紮好手臂,放在客廳沙發上后自行離去……這號人物究竟是誰?目的又是什麼?假如你能解開這兩道謎題,今晚無論是要吃壽司還是牛排,都悉聽尊便哦!」
「可是,那件事還完全摸不著頭緒耶!」
於是千曉也點了豆皮烏龍麵。兩人在角落的座位坐下,把高千帶來的紅豆飯當成配菜吃了起來。
「好啊!」匠仔將自己和高千的餐盤放進回收窗口,走出了學生餐廳。「要去哪裡?」
「不會吧!」
「血跡呢?該怎麼解釋?」
「我從前天發生的事開始說吧!小宮山家有三個小孩,長女是由江——我叫她小由,讀國中二年級,就是我的家教學生。次女是沙貴,他們家的人好像叫她沙沙,讀小學……嗯,四、五年級吧!最小的是男孩子,名叫典行——我都叫他小典,今年大概四、五歲,還沒讀小學;這個小典有個很寶貴的布偶。」
「對。那條手帕的卷法,就像是要把斷掉的手臂和身軀接起來一樣。我剛才說過,小熊抱著一個心型的坐墊,對吧?因為拿著坐墊的部分是與身體連起來的,所以被從肩膀切斷的左腕還是連著;那條手帕就是卷在肩膀上,把手臂卷得更牢。不光是這樣,小由之所以吃驚,是因為那條手帕上有著黑色污跡,而且還是泛著紅褐色的那種黑……簡直像……」
「哎呀?你以為我沒試著叫醒你啊?虧我又打又踹,你竟然不為所動,繼續呼呼大睡!」
「不管是哪國的文學家,」千帆面不改色地說著刻薄話。「都一樣墮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