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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節

第三章

第二節

「逃脫?」我不解地問道,眼中滿是血絲的小綠點點頭。
「你很臭。」北山不屑的說道。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據老師的說法,昨天放學后,他們兩人鐵青著臉跑到保健室去。手腳和臉上有幾個清楚且流著血的咬痕。
我就讀的小學在結束一天的課程之後,有一段放學前的輔導課時間。導師會利用這段時間簡短地報告明天的事情,或者今天值得反省的地方。結束之後學生們才終於獲得解放。
「啊,您是特地送他回來的啊?」媽媽吃驚地說道,接著連聲道謝。她一定深信所有擔任過我導師的人當中,羽田老師是最好的一位。
「足球棒球嗎?」
第二天我到學校被羽田老師問道:「正雄,你跟北山有山田打架嗎?」
回到家、躲進自己房間之後,腦袋好一陣子也宛如罩著一層霧,甚至懷疑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我摸了摸脖子,發現黏著粗粗的沙子,心想絕對是北山灑在我頭上的沙子。過了一會兒便覺得全身疼痛,手腳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淤青。而且下巴的感覺好怪,口中有異樣的味道和澀澀的感覺。
「老是看漫畫,真的很傷腦筋。」媽媽笑著輕輕地戳著我的頭。
我發現,我的心中潛藏著令人恐懼的憎恨之情。褻瀆了神明,憎恨著全世界,火焰包住了全身,我化成了瘋狂的恐懼和悲哀,還有憤怒的火團。小綠附在我身上襲擊了每個人,好可怕……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別人提起這件事,如何說服別人相信,讓北山和山田受傷的不是我,而是住在我內心深處的小綠。
「正雄……在這邊。」那是一個似曾相識的幼童聲。
回頭看到小綠就站在街燈底下。身上依然穿著束縛衣,幾乎無法動彈,然而嘴巴上原本的繩線已經完全鬆脫了。
「我能幫什麼忙呢?」我不解的問到,他便笑著說,來了就知道,將我帶到學校後門。
「正雄非常用功,真是一個乖巧的孩子。上課時很多孩子都不聽話,但是正雄很聽我的話。」老師說起我在教室里的表現,這一切當然都是他編的謊言。但是我害怕讓媽媽知道學校發生的事情,因此默不作聲。
光是要說出這些話就不知道會讓人有多麼地害怕,雙腳顫抖著的我好想轉頭逃跑。
我點點頭:「差一點被他們欺負……」
「有一個學生一直出問題,現在他又惹麻煩了,總不能丟著他不管吧?別生氣,求求你啦!其他老師都對我充滿了期待……」老師帶著又為難又哀求的聲音回應。
「正雄,到教職員辦公室來。」羽田老師那像模範青年一樣清晰明亮的聲音在放學后叫住了我。
「正雄……」山九-九-藏-書田呼喚著我的名字。可是,我雙眼直盯著嘴唇解開的繩線,和小綠張著嘴巴的臉,久久無法移開我的視線。他的嘴巴被某人用刀刃劃開來了,皮膚從嘴角到太陽穴一帶整個被劃開來,所以當繩線鬆開、小綠張開下巴時,看起來就像蛇張開嘴巴一樣。「啊……」小綠髮出聲音:「正雄……」是年幼的小孩的聲音。然後他張大嘴巴笑了,口中的舌頭和綠色的臉呈極端的對照,是鮮紅的刺眼顏色……
我本來就不是那麼喜歡學校。升上五年級之後,被迫面對現在這樣的狀況,更覺得學校就像地獄一樣。越是接近上學的時間,我便有種噁心感,而且頭越來越痛,但還是得繼續上學。如果我拒絕上學,家人一定會為我的事而感到憂心。為了避免發生這種事情,我還是天天乖巧地上學,放學前的輔導課一旦結束,那個獲得解放的瞬間總讓我覺得很快樂。這次放學的輔導課,羽田老師並沒有針對我的錯誤說任何話。也許是他想儘早回家所以不想浪費時間來教訓我。總之,可以在不蒙羞的情況下回家,我不禁鬆了口氣,背著書包走向室內拖鞋箱。
「正雄好像不小心滾下樓梯了。」羽田老師對前來應門的媽媽這樣解釋。
無法理解事情發生的如此突然,我頓時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現在所遭遇的經歷,像是在遙遠的地方才可能發生的事情,當下我甚至不敢相信這便是現實世界。老師拉著我的制服,將我推倒在地上,而我的雙腿早已發抖到無法站立。我從下方仰望個子很高的老師,覺得他巨大的身體幾乎要碰到天花板,就像一個巨人一樣。
「恨得不得了」這種說法讓我感到困惑。
不知道羽田老師什麼時候會找我問清楚昨天的事情,一整天都懷著不安的心情度過。萬一真的問起我來,該如何為自己辯解才好……不,我想辯解也於事無補吧?
我看著地面,回想起老師的行為。難道今後還要繼續過這種日子嗎?想到這裏,就覺得活下去好痛苦,無法抑制的淚水汩汩地流下來。這個時候從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他也經常談起學校的事情。」一聽到媽媽這樣說,羽田老師立即很緊張地正襟危坐。
羽田老師猶豫了一下,最後決定接受了媽媽的邀請。我跟媽媽還有老師坐在客廳里交談,就像之前的家庭訪問,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心境產生了變化。家庭訪問時還沒被老師罵過,還認為羽田老師個性非常開朗,能夠和班上的男同學熱絡地聊著足球的話題,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正雄。」北山在一樓的走廊上叫住我。他九九藏書的個子不高,肌膚曬得很健康。他總是會說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是炒熱班上氣氛的活潑孩子。
回想自己的這一段人生中,是否曾經對某個人發怒或者打過某個人?試著回想看,發現我應該沒有這種經驗。也許事實上有,只是我自認為沒有,不過如此懦弱的我不會做出那麼粗暴的事情來。也許有可能在還沒有懂事的很久之前對某人粗暴過,可能也曾經以原始的真感情與人互動,但是隨著看穿了世界所具有的法則,以及感染了自己什麼都做不來的恐懼感之後,我開始懂事,也變得謙虛了。
「別再來上學了,立刻消失。」山田說完便將手中的大橡皮圈伸展開來,重重地打在我手臂上。
小綠湊到我的眼前來。雖然一定是我的幻覺,但我還是確實聞到小綠身體發出噁心的腐臭味。他的嘴唇之前都因為被繩線固定而無法說話,可是繩線卻在現在當著我的面解開了,我驚訝的是,封住嘴巴的繩線看起來像是一般的鞋帶。
「這件事就先不通知父母了。」羽田老師這樣說。我想他是有意不讓外界知道他所創造出來的法則,盡量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老師看著掛在教職員辦公室牆上的圓形的簡易時鐘。
「對了,正雄在家都做些什麼事啊?」老師興緻勃勃地問媽媽。
大家只會從表面上看到的去誤解咬傷那兩個人的就是我。話說回來,儘管我能理解小綠為什麼會在那種狀況下救我,但心中對小綠的恐懼感也越來越強烈。
老師用腳尖踢著我的側邊腹部,無法呼吸的我只能蜷曲身體呻|吟著,接著,他命令我站起來,但是我站不起來。
我不想讓媽媽擔心,沒有說出真正發生的事情,所以她相信我在學校里過得很幸福的謊言。然而,老師知道我沒有把學校發生的事情告訴媽媽便鬆了一口氣。
車子再度啟動,開始往我家前進。我的身體不停地抖著,當然會有恐懼,但這並非我下唇和指尖微微顫抖的原因,而是在心中有一種鞭炮就在我腦袋旁邊爆炸開來的衝擊。老師在家政教室里對我做的一切將我的心整個撕裂了。我現在處於什麼都無法思考的狀態,甚至沒辦法判決該哭還是該笑。
「對不起,勞駕您特地跑一趟,請進來喝杯茶吧。」
之後的情況我不太記得了。只知道當我回過神的時候,就看到自己踩著虛軟的步伐走在平常回家的路上,四周只能看到稻田。我是如何逃離他們兩人的?小綠怎麼樣了?這些我都不清楚。
老師對著話筒說話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老師好幾次叫著女性的名字,於是我立刻知道電話的另一頭是一個女人。read.99csw•com
我覺得很不公平,為什麼什麼事都推到我身上來?被羽田老師責罵的永遠是我,大家都可以在沒有任何不安的心態下笑著過日子,他們看起來是那麼幸福,為什麼他們要求還要更多?為什麼要說我很臭呢?太沒道理了,好希望有人來救我,我衷心的期盼著。
這一次他不是把我帶進物理教室,而是家政教室。教室里擺著幾張六七人坐的大桌子,桌上分別安裝著瓦斯爐和流理台。我曾經在上家政課的時候,在這裏煮味增湯和煎魚。幾乎沒做過料理的我,只要按照家政課的單薄教科書來做菜,也能做出有模有樣的東西來。
「譬如解開沒有人會解的問題、受到老師的稱讚,或者午休時間和朋友一起玩……那叫什麼來著?足球什麼的……」
「譬如什麼樣的事情?」
「對,就是那個。他經常說起跟同學玩球的事情。」
「我受夠了!」羽田老師聳聳肩說道,以不被其他老師察覺的沉穩動作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帶離教職員辦公室。
老師把我推進他停車場里的車子里,黑色的車身里有新車的味道,副駕駛座上有粉紅色的椅墊,命令我坐上去后,車子便往前開。
跟老師說話讓我很緊張,羽田老師驚愕地瞪大眼睛,好像聽到什麼玩笑話似的,露出開朗的表情說道:「別開玩笑了,我們班怎麼會有欺凌的事情發生呢?萬一被其他老師聽到的話怎麼辦?」羽田老師注意著四周的狀況,突然把臉湊過來小聲地說道:「他們兩個人會對你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是因為你不對。如果你什麼都沒做,應該不會受到這種待遇的。」
「啊,忘了把上次旅行買回來的點心送給老師!」當車子消失之後,媽媽一邊彷彿很遺憾地說著一邊走進屋裡。
走進教室后,才發現他們兩人都沒來上課。班上的其他同學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也許是老師刻意不告訴大家的。我隻身對抗兩個人的暴力行為根本就破壞了老師創造出來的法則。所以大家依然不了解詳細情形,而我仍舊被當成最低階層的孩子,以及被大家輕蔑嘲笑的對象。
「殺了老師。」小綠用那隻沒有被黏合起來的眼睛看著我說道。
「你必須逃脫才行。」小綠說。
見到我淚水聚集在眼中、滲出眼眶,他們笑得更興奮了。
「有事情請你幫忙。」
如果是以前的我聽到這些話可能會死心地接受一切吧?然而以前是我想了太多才會那樣做。
穿過校門來到和體育館之間的小路上,跟北山交情很好的山田就站在那裡,體型壯碩的他是非常活躍的少年棒球賽的正式球員,他將橡皮筋勾在食指上轉圈圈,似read.99csw•com乎在打發無聊時間,那不是一般的小橡皮筋,而是扁平狀、足足有手心那麼大的橡皮圈。北山和山田把我帶到校園後面,當時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可是沒有抗拒的力量。
開到半路,老師突然停車去打公用電話,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隱約可以聽到他的對話。
「可……可是他是老師啊。」
「對不起……我也該告辭了。」老師站起來,媽媽臉上露出無限惋惜的表情。
他們兩人看不到他,沒有注意到他靈活地穿過他們兩人的縫隙。小綠是我的幻覺,他們看不到是理所當然的。我不是很清楚自己時常露出什麼表情,一定是用很恐懼的眼神看著小綠走過來吧,所以他們眼中的我像是用被凍結般的眼神看著空無一物的地方,他們整個人一定覺得很奇怪吧?
「有什麼事要我幫忙?」我這樣連問好幾次,臉上還帶著怯弱的笑容,也不知道出於是什麼樣的心理,我覺得北山一定是騙我的,校園后很冷清也沒有什麼人,這裏非常陰涼,一整天都照不到什麼太陽,眼瞼中只有陰冷的樓房和蔓生的雜草。
「你還敢講這種話!你簡直是個廢物!」羽田老師一邊大叫一邊打我。
「昨天差一點被他們欺負了。不過……」我也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老師似乎覺得我為了對抗他們而咬了人逃命。
小綠就站在他們兩人的背後,他像隱形在空氣的幽靈一樣出現了,他穿過站在我面前的北山和山田之間,搖頭晃腦的走近我。他的臉孔因為憎恨而緊繃著,綠色的肌膚上有幾條深深地皺紋。
「本來跟人約好待會兒要碰面的……都因為你泡湯了。」老師用焦躁的語氣說著,似乎很期待原本的約會。
「早上的輔導課就要開始了,現在沒有時間,詳細的理由以後再問你。知道了吧?」羽田老師瞪著我說。
教職員辦公室里的桌子被書架和筆筒佔滿了。老師們明明規定我們學生的桌上不準有任何東西,卻在自己的桌上放著各式各樣的雜物。不過,羽田老師的桌上整理得一絲不苟,被擺放在書架夾中間的幾乎都是教科書,其中也混雜著幾本足球方面的書籍。羽田老師坐在鋪著灰色合成皮的椅子上看著我。
「從這種狀況中逃脫……否則你一輩子都得過這樣的日子。你恨那個老師,恨得不得了,對吧?」
「我會送你回家。你聽好……你要跟大家說是自己從樓梯上摔下來的。」老師說完,便拉住我的手臂,強迫我站起來。
「昨天北山和山田把你叫到校園後面去……」他為了謹慎選擇措辭而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也就是說,他們做了不應該的事情,對吧?」
前往教室之九*九*藏*書前,我到校園後頭去了一趟。打算回到昨天的事發現場,企圖想起發生過什麼事。原本各種模糊不清的景象,在我腦海中變得越來越清晰。
來到玄關時,太陽已經下山了,街上罩著陰暗的夜色。我家前面是一片樹林,不遠處點著一盞老舊的街燈。我跟媽媽目送老師開著車子離去。
「好像沒什麼傷。不過,我擔心他一個人走回家會危險,所以……」
「是這樣的,今天可能會晚點到。」
事情發展已經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此腦袋裡變成一片空白。我的臉頰一開始幾乎感覺不到痛,反倒是被大聲叱責比被打更讓我感到驚嚇而無法動彈,臉頰過了一段時間才開始有隱隱作痛的灼|熱感。老師抓住我的脖子,將我的一邊臉頰壓制在桌上,沒辦法呼吸的我吊著眼睛看老師。他帶著一臉憎恨無比的表情說:「你只要閉嘴,班上就可以保持和平!」
「可是,老師……我並沒有做什麼壞事。雖然老師老是罵我,可是我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差勁。」
「你不知道藏在內心深處那個陰暗的自己。」小綠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嘴角像被人割開般地掛著凄涼的笑容。
「別這樣……」我企圖逃開,山田也許覺得我的樣子很好笑吧,和北山交換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之後,再度用橡皮圈打我的手臂。橡皮圈造成的疼痛雖然沒到無法忍受的程度,但是我無法忍受這樣的嘲諷和欺凌,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把背上的書包抵在後牆上,低下頭不發一語。我害怕他們兩人的笑聲和視線,而且也感到羞恥,我知道自己的整張臉都泛紅了,我想就算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我這麼醜陋的生物吧。
羽田老師帶著可怕的表情瞪著我,吐出的氣息全部迎面撲向我,就像看著一個讓人傷腦筋的孩子一樣。
緊繃的氣氛瀰漫在我和老師之間,濃烈得讓我想立即當場逃開,客廳里醞釀著一股像氣球鼓脹起來般的危險氣息,然而媽媽完全沒有發現,笑容滿面地看著老師。
我先咬了北山的手,為什麼我只用咬的呢?因為我的手不能動,好像被某種東西捆綁住,我把手臂拉到胸前無法動彈,就好像穿著束縛衣一樣。然後我用腳往一時鬆懈的北山踢過去,用門牙咬住山田的鼻子,當然是打算咬掉他的鼻子。
北山扭著我的手腕,鮮紅的痕迹便印在我雪白的肌膚上。像年糕般雪白的肌膚一直讓我很羞恥,他們兩人的肌膚被太陽曬得很健康。山田用橡皮圈抽打我校服底下露出來的手腳柔軟處,還不停的笑著,隨即又厭膩了。山田用兩手抓起地上的沙子,從我的頭上灑落,沙子是乾的,從頭頂上滑落,緊附在被汗水弄濕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