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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三節

第五章

第三節

「皮膚變成綠色?」這讓我想起小綠。
「我會編個故事告訴大家。」我編了個故事,說老師到山上來找迷路的我,結果從斜坡上滾下來,沒辦法動彈。「要是有人問起,就這樣告訴他,可以嗎?」
某天放學在輔導課結束后,大部分的學生都離開教室了。西沉的太陽把外頭染成了泛紅的色彩,涼爽的風從微開的窗戶吹進來。老師站在講台上,整理著自己散亂的筆記和教科書。我走上前去叫了聲老師,她歪著頭看我。
老師聞言趕緊搖搖頭,表示他同意我編一個故事。
他把頭轉過來對著我,本來哭泣而扭曲的臉像泄了氣一樣,然後露出一張難以置信似的表情。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改變主意。也許是不忍心看見老師可憐兮兮的樣子,也許是不想讓大家知道我為了殺老師所做過的各種事情。把老師留在當場后,我朝著道路走去。天色很暗,不過路隱約可見。我從寬敞的停車場的一角俯視山下遠處鎮上的燈光。我突然轉頭看著老師。
我若無其事地回了媽媽幾句,也在心中告訴自己,這樣就好了。
我停下腳步,仰望著夜裡靜謐的山巒,於是我懂了。之前以小綠的身份分離出來的部分,已經融進我的身體裏面。
我覺得好不可思議,這件事是我第一次聽說的。媽媽所描述的我當時樣子跟小綠的外形很類似,但是我也不能這樣就斷定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一個瘦小的女人打開教室的門https://read.99csw.com。原本喧鬧的教室頓時回歸寂靜,目光都投注在那個人身上。大家立刻就知道,她就是本學期擔任本班導師的新老師。因為羽田老師住院,所以臨時聘請了新老師來。我想起羽田老師第一次走進教室時的情形,當時我還心想,要是能跟老師好好相處就好了。
「你去念書,我來幫你看電視。」
我也想起那天晚上在山上發生的事情……
「老師,我去叫救護車。」老師可能全身骨折了吧?我走近痛苦呻|吟著的老師對他說道。
「或者老實把老師的所作所為都說出來會比較好?」我低聲這樣咕噥著。
我想,一定不會再有人像我以前一樣成為被犧牲的羊了。
「小綠!」我大叫著,可是只有自動販賣機的白色燈光綻放著光芒,四周仍然一片黑暗。心想小綠也許藏身在遠處的樹蔭當中,打算去找他;另一方面心中產生一種不可思議的想法:小綠已經不會再出現了。我為此而感到安心和遺憾。因為他是那麼殘酷,卻又總是處處為我著想。
出院后,我平安地回到自己的家。自從前往老師家的公寓后,我已經七天沒回家了。正因為如此,家裡的氣氛更讓我覺得懷念和溫馨。在客廳坐下,我立刻霸佔電視。我的腳上綁著厚厚的繃帶,聽說要兩個星期以上才能拆下來。在痊癒之前,我必須靠拐杖過日子。
面對我唐突的提問,她感到驚訝得交抱著read.99csw•com雙臂,臉上露出努力思索的表情。我跟老師在沒有其他人在的安靜教室裏面對面交談著。有學生晃動著書包跑過教室旁邊的走廊。過了一會兒,老師很難為情似的說:「我努力的結果既然是這樣,那我也沒辦法呀。」
我沒把腳痛放在心上,四處找著他、呼叫他的名字,以老師和自動販賣機為圓心,繞著圓圈走著。不管是斜坡和停車場的陰暗處都看不到他的身影。腳底下是潮濕的凹凸地面,我不死心的呼喚他的名字。
於是我留下老師,開始走向山麓的黑暗道路。
第一天早上。大家就像上學期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跟我互動,二宮也跟我起勁地聊著KOROKORO的話題。她畢竟是個容易親近的人,我可以這樣告訴自己,第一學期的大掃除時,她並不是故意把我絆倒的。
我的內心深處已經可以有這樣的餘力去思考事情了。其實要是我想讓大家因為第一學期發生的事情自我反省的話,我也就不需要刻意去編造故事了。
「各位早安。」她有點緊張似的開始寒暄。她還很年輕,據說才剛大學畢業,有著溫和的表情,她在黑板上大大地寫著自己的名字。
羽田老師緊咬住牙關似的,抖著聲音說:「我害怕……」
但是我對新老師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產生了好奇。因為她是一個跟低年級的學生玩躲避球時、被球砸到鼻子而留出鼻血時會號啕大哭的人。但是不可思議的是,她一read•99csw•com直都很快樂的樣子。
我不再成為唯一被指責的目標了。也許大家是真的忘了,也或許他們不認為那是什麼大事。因為加害者總是不像被害者那樣把事件看得那麼嚴重。我沒有因此就認為大家太狡猾而心生不滿。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小綠就失蹤了。應該說,他本來就是不存在的。我茫然地看著電視上播放的卡通,心裏想著小綠,告訴自己沒有小綠這個人,他只是個幻影、我創造出來的幻影。當我跟小綠說話時,一定是我在跟自己對話吧?
她不像羽田老師那樣戰戰兢兢的,上課如果遲到了也不會有很怕被指責的表情。也許因為她這樣的態度而連帶地使得大家平常鬆懈了吧?每當全校學生集合的時候,我們班總是會被批評說話的聲音太大。可是她一直都很認真,雖然四周對她的評價並不高,但是我覺得那是因為她不夠機靈造成的。
「為什麼要一直罵我?」我問道。
第一次是更小的時候發生車禍那一次。
我重新詳細地詢問媽媽發生事故當時的情形,媽媽說被送往醫院的時候,我的臉上似乎有很嚴重的傷。從嘴角到臉頰一帶都裂開來了,後來是動了整形手術複原的。聽說是發生事故的那一瞬間,金屬碎片以其快無比的速度划傷了我的臉,連鼻子和一邊的耳朵也因此被削掉了一半。
因為我狂亂的哀鳴而救回一條命的老師,訝異地看著環視著四周的我。
「您怕不怕四周的人如何評價您https://read.99csw.com?」我問老師。
「可是,老師能那樣做么?」
此時,我知道自己的精神產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黑暗和疼痛不再像以前那麼可怕了。也許是麻痹了、不再有感覺了,也許是變得堅強了。會不會在我抱著死也無所謂的覺悟滾落斜坡的時候,我真的已經死了、重新投胎變成另一個人?
小綠到底是誰啊?既像是我的守護者,又像是我內心陰暗的部分所形成的具體形象。此外我沒辦法貼切地說明,但是要是說「被害者」這個字眼是指某生物的話,我想一定就像是小綠那樣的生物。我曾經看過書上說,小時候曾經遭到虐待而承受極大痛苦的人,有時候會創造出另一種人格來以承受那種痛苦,也就是所謂的多重人格。這種事並不常見,我在書上看到的那段話也還沒有經歷過科學論證,一般學者的意見似乎傾向於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有多重人格。
「當時你的狀況好嚴重。他們幫你注射了很多寫著片假名的葯,結果有一段時間,你的皮膚都變成綠色的。」媽媽若無其事地說道。
暑假結束,第二學期開始。
正在準備晚餐的媽媽看著我的腳,感慨萬千似的說:「對了,正雄,這是你第二次住院了吧?」
電視的畫面切換了,播的是很受歡迎的娛樂節目。我回頭一看,只見姐姐手上拿著遙控器。姐姐向我露出「我非得看這個節目不可」的堅定表情。
可是如果成為承受痛苦的替身、對這個世界懷著憎恨之情、受過read.99csw.com傷的被害者的人格是存在的話,我想一定是想小綠那樣吧?當然,小綠並不是我的另一個人格,我只是把自己內心的某一個區塊看成小綠這個幻影而已。也許是當我小時候出事住院時在鏡中看到過自己的臉,當時的記憶便沉睡在記憶的深處,成了小綠這個幻覺的原型。
「人家好久沒回來了……」我用微細的聲音抗議著,但是姐姐裝作沒聽見,於是我放棄看卡通的慾望。
我想著羽田老師,提出這個問題問新老師。羽田老師為了維持自己的聲望不墜,於是想出了把我當成犧牲品的方法。我是被害者,但是我能理解羽田老師的心情。只要是活著,大家都是一樣的,總認為隨時有人看著自己、給自己打分數。不想蒙羞,又想成為眾人的焦點,受到讚賞固然高興,但是又擔心一旦失敗會遭到嘲笑。每個人都很在意別人是怎麼看自己的,同時也因而感到恐懼和不安。
老師感到困惑似的凝視著我。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擠出一絲很痛苦似的聲音說:「任何人都行……」
過了一陣子,我聽到四周對新老師的評價。新老師在家長之間的評價並沒有像羽田老師那麼好。因為她沒有製作像「五年級生時報」那樣的學年日報,所以給人的印象就不像羽田老師那樣有心。而且她有些迷糊,有時候會寫錯字在黑板上,對簡單的分數計算好像也沒什麼自信。寫錯字時,除非班上學生提醒,否則她根本不會發現。每當被指出錯誤時,她就很難為情的搔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