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

薩扎克有三間教堂。一間在重修，另一間由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主教監管，第三間由一位年輕的本堂神甫管理著，外面流傳著關於這位神甫的最陰暗的傳聞。有人說，他跟母親一起在住所的密室里酗酒。中尉討厭所有的薩扎克人，尤其厭惡他們散布謠言的熱情。但是那次，他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對的：那次，他也被叫去支援，去將這對母子拉開，結束他們那可怕的扭打。

神甫翻動著簿子，命令道：「別吵我們，媽媽。」

門已經在風中搖晃。警察向他的車子跑去。

「你知道修道會嗎？」

「她給你錢了嗎？」

「沒有。」

「1981年是在中級課程一年級。」

母親的聲音響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男人又給自己倒了第二杯，密集的反射光在小杯子里晃旋。「這裡有幾個修道院。」他又冷笑起來，「這個地區倒很適合靜心冥想……」

「聖·讓·德拉克瓦，加爾默羅會修女。」

卡里姆好像看到了一場海難。才中午，神甫已經渾身散發著酒氣，參差的絡腮胡，蓬亂的、好像蒙了一層灰的頭髮，淹沒了他的瘦牛臉；眼睛呈現出尼古丁的顏色；外衣領豎著，幾塊污漬在他的襯衣前胸泛著光。作為一個神甫，這個男人渾身酒氣，名譽掃地，無藥可救。他的宗教命運如香葉一般，散出擾人的氣味，不可持久燃燒。「有什麼能幫你的，我的孩子？」

「混蛋，混蛋，混蛋！」

「一個省少說就有十幾個。」

「哪所學校？讓·饒勒斯？」

卡里姆問道：「您多大了？」

那個男人將頭埋在臂膀里。卡里姆抓住他肩膀扶起他。「在哪裡？」

神甫眼神里有些驚訝。「別擔心，我的孩子，這沒什麼。」他坐在一張泡沫床墊上，「你說吧，我聽著呢。」

「你說得對，」男人冷笑著回道，「職https://read.99csw.com業病。」

卡里姆繼續說：「您是在薩扎克出生的？」

「在哪裡？」

聲音刺耳但堅定。「卡里姆·阿杜夫，警察中尉。我們認識。」

神甫臉色蒼白，「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神甫癱倒在泡沫床墊的一角。「我從來沒搞清楚過那晚來的人……」

神甫點點頭，清了清嗓音。「她還想要中級課程一年級的照片。」

這種關係的拉近似乎讓他感到突然。「她來過這裏。」

「她向你要其他照片了嗎？」

神甫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要喝點兒嗎？」他不自然地微笑著問。

他點頭承認。「她敲了我的門……那天很熱……熱得可怕……好像太陽要在最後時刻把熱度釋放出來，炙烤著石頭……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那天只有我一個人……我開了門……天哪……你能想象嗎？我才剛十歲，這個修女出現在一片昏暗中，還帶著黑白頭巾……」

終於，有人開門了。

「有沒有跟你提起茱德？」

穿黑衣服的男人喝了一口。血液在他乾巴巴的臉上跳動，他狂熱的眼睛像硫磺一樣閃著光。他嘲弄地笑道：「伊斯蘭教吧，嗯？」

卡里姆看了一眼那個老女人，她咆哮著，又看看兒子，明白神甫就要關閉回憶了。他用最撫慰的語氣說道：「她有沒有說為什麼想要那些照片？」

他母親沒有落下一個字。「小混蛋，這個馬格裡布人說的是真的嗎？」她說。

神甫站起身，在壁櫥里掏了會兒。「啊，找到了。」他翻動著一本像聖經紙頁的簿子。他母親進了房間，碎步走到酒瓶前，給自己倒了杯酒，沒有看卡里姆一眼。她只看了眼他兒子，眼睛像鳥眼一樣閃爍，並充滿厭惡。

「不知道。」

屋內裝飾顯得混亂不堪。一些膠紙歪歪扭扭地貼在木傢具、瓷器和九_九_藏_書織物上。警察看到幾塊用刀切開的方形黃色慕斯；一些不協調的靠枕，更顯出了廳室的誇張；一堆園藝工具散落在地上。對面，另一間房裡放著一張弗米加桌，上面是髒兮兮的盤碟，還有一張破床。

「她對你說什麼了？」

卡里姆很高興神甫還不知道墓園的瀆神事件。克羅齊耶沒有走漏一點風聲。「很抱歉，我什麼都不能說。您只要知道我在找一個修道院，在薩扎克或卡奧爾周圍，甚至這個地區別的地方。我相信您能幫我找到它。」

「啊？好，進來吧。」

「可是這都快十五年前的事了！」

神甫聳了下肩。「是的，上到小學的基礎課程二年級。之後，我就進入了……」

本堂神甫轉過頭，露出敵對的眼神。「看看你自己，我的孩子。你從頭到腳都在顫抖。」

「想不起來，老實說，我……」

「不……我不知道……那時我才十歲……但是，我還是會想起她，和她的黑色披風……她講話的聲音讓人身心平靜……她想要那些照片，我就毫不猶豫地給了她。她給我祝福，然後就消失了。我相信那是神的指示……我……」

他母親丟掉盒子，一些照片散落在地上。她露出爪子，衝上去，抓在他背上、肩上，像槍炮子兒一樣連續擊打著。

「1982年7月？」

神甫做了個鬼臉。「當然沒有！她問我要了兩張照片，就是這樣！天哪……我……我以為她那次拜訪是神的指示，明白嗎？一次神聖的相遇！」

「您也是在這兒上的學？」

「高大？她高大嗎？」

「安德烈修女。」

神甫揮動著杯子。「那為你的工作乾杯。」

卡里姆看了看頁面，似乎認識所標示村莊的名字。他拿出本子，仔細地記下。「你是誰？」母親繼續追問。「回你房間去，媽媽！」神甫叫道。

「我？二十五。」

他抽噎起來。九九藏書「我還不知道自己是個廢物，一個不負責任的人，一個整天泡在酒里的酒鬼。還是這個……女人的兒子……自己都看不明白，怎麼去感化別人？」他哀求著卡里姆，緊緊抓住他的皮外套。「當自己都身陷黑暗，怎麼可以給別人帶去光明呢？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什麼？」

「不是，為了工作，我想保持清醒，就這麼簡單。」

「什麼樣的照片？」

他走近卡里姆。「你到底在找什麼？也許我能幫忙……」

母親又倒了一杯酒，豎著耳朵聽。

他在神甫的住所前突然停下。那是一間毫不考究的水泥平房，緊靠著一棟飾有不對稱彩繪玻璃窗的現代教堂。一塊小牌板上寫著：教區。一些荊棘和蕁麻草爭先恐後地搶奪著門口的位置。他敲了門。幾分鐘過去了，卡里姆聽到沉悶的響聲。他暗暗咒罵著，等得不耐煩了。

神甫僵直在那裡，耷拉著肩膀，手指抓扣著椅背。雖然年輕，他的手卻跟他母親的一樣，已經衰老，滲透著淺藍色的青筋。「是的……日期符合……」

卡里姆豎起氈筆，盯著教士。「我在找一個修女，一個對照片感興趣的修女。」

「我不喝酒。」

男人抓了抓頭髮，「我……沒有。」

卡里姆在心底簡單估計了一下，拜訪這些修道院，至少要花他一整天時間。而且，現在已經下午四點多了，只剩兩小時，行不通。

卡里姆笑了。「不是。我需要您的幫助，為了一起案子。」

那位母親又出現在門口，胸口抱著一個鞋盒。「小混蛋，你把我們的照片送人了，那是你的學校照片。那時候你那麼乖，那麼可愛……」

「別煩我們。」神甫又轉向卡里姆，「看，我在十個修道院的頁面上做了標記，你如果想記一下的話……不過，修道院之間都隔得很遠……」

卡里姆知道了：他可以詢問下這兩個年級學生的九九藏書其他家長，但他們肯定都沒有這兩個年級學生的照片了。但是為什麼一個修女要拿走所有相片呢？卡里姆周圍好像聳立起一片石頭叢林，一片黑暗將他籠罩。

「沒有。」

卡里姆就是選擇了這間教堂來獲取信息。

在過道里，卡里姆看到了神甫的母親。她走來走去，彎著腰，或更確切說是駝著背，懷裡抱著一罐果醬。他想著被撬開的墓室，想著光頭黨，想著買了學生照片的修女。現在，還有這兩個幽靈列車上的人物。他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之後便噩夢不斷。

「我……」

警察走進屋，立刻感到鞋底黏黏的。他低下頭，看見地漆布上反光的污漬。「是我母親乾的，」神甫嘆氣道，「她什麼也做不了，將果醬弄得到處都是。」他摸了摸亂糟糟的頭髮。「真是瘋了，她現在只吃這個。」

那個男人整了整他淡灰色的衣領。「啊，好像是的……」他的目光掃視著他。「是鄰居打電話叫你來的嗎？」

女人沒有回答，兩隻手抓著杯子，關節像小骨一樣。她突然盯著卡里姆，發出尖細的聲音：「你是誰？」

卡里姆輕輕地抬起一隻手。「只有一件事，請您不要再叫我『我的孩子』了。」

神甫用鼻子吸著氣。他母親來回走著，嘴裏嘀嘀咕咕說著難以理解的話。「她叫什麼名字？」

「是的。」

卡里姆嚇得往後退。整個房間都在顫動。他知道他該走了，再不走，他也會精神失常的。但是，他還沒有得到全部的答案。他推開那個女人，俯下身。「幾秒鐘后，我就走了，一切就都結束了。我問你，你後來又看到過那個修女，對嗎？」

他機械地用衣服袖子擦了下臉，像個擦鼻涕的孩子。

「閉嘴，媽媽！」神甫緊盯著卡里姆的眼睛。「那時我已經受了神的感召，你明白嗎？我好像被那個高大的女人迷住了……」

卡里姆上前一步。「但read.99csw.com你記得來找學生照片的修女，是嗎？」

神甫眼神里的光芒一閃即逝，但卡里姆還是捕捉到了。「關於這類事，您是不是聽說過什麼？」

她轉身蹦跳著地朝門走去。卡里姆抓住機會，抓住神甫的肩膀，湊到他耳邊，「告訴我，看在上帝的份上！」

教士又喝了一大口，擺出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手勢，表示他明白了。「你在查什麼樣的案子？」

「是的，但是……」

卡里姆用手滑過臉，好像在自己的臉上翻了一頁。「我從頭開始說。如果您正常上學，1982年應該是在中級課程二年級，是不是？」

「所以你和一個叫茱德·伊特埃洛的男孩一個班。茱德·伊特埃洛，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名字。想想看，這對我很重要。」

神甫搖晃著走進房裡，踉蹌了一下，然後又站穩。

「她先跟我聊了學校，聊了我的成績和我喜歡的課程。她的聲音非常溫柔……然後她要求看看我的同學……」神甫擦了擦臉上沁出的汗珠。「我……我給她看了班級照片……我們都在上面的那張……我很驕傲能向她展示我的夥伴，你懂嗎？就是那時，我明白她在找什麼東西。她久久地觀察著，然後問我她能不能留下相片……作個紀念，她說……」

「有多少？」

卡里姆說：「你為什麼不喝一杯，那樣，我們可以節約點時間。」

卡里姆咽了下口水。從攝影師那裡拜訪過後，他還受著打擊，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擺脫出來。他只聽到腦袋的嗡嗡聲，感覺有鎚子捶在胸口。

「那個修女，那個我要找的修女……她來跟你買班級照片。該死的，她收集了所有的學生照片。您和茱德·伊特埃洛是一個班嗎？這個名字有沒有讓您想起什麼？」

「哪個修道院的？」

「在……塞特和阿格德角之間，靠海。我迷茫時偶爾會去看她。對我來說，她是依靠，明白嗎？一個幫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