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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七節

第二章

第七節

蘭博對他們絲毫不感興趣。他的目光落在提瑟身上。後者來回走動著,兩手拍打著腿部。沒錯,就是提瑟。肉墩墩的短粗身材,胸部隆突鼓出,低垂的腦袋像鬥雞似的不停地晃動。毋庸置疑,他就是一隻鬥雞。
不過,直升機的聲音卻有所不同。飛行員已逐漸意識到機身振動的問顆,改變了方式,平穩地操縱飛機。蘭博不知道他們是否能透過樹枝看見自己,但這一點並不重要,他的藏身之處是塊彈丸之地,如果射手肆意掃射的話,他肯定是在劫難逃。因為他來不及向另一根樹枝逃離,下一顆子彈可能會把他送上西天。想到這裏,他匆忙拂去身上的松針和樹枝,悄悄地向外窺視,尋找直升機的蹤影。
蘭博沒有按原計劃走。通向森林的草叢狹長開闊,他走過時留下了一條清晰的痕迹,站在懸崖上俯視便一目了然。警察們將會很容易地發現他走過的路徑。考慮片刻,他決定出奇制勝,向森林左面的邊緣地帶跑去。奔到樹木稀疏之處,他卧倒在地匍匐爬行,透過一叢叢灌木向外望去,獵狗和警察就在一百碼之外,他們正朝他剛才跳下懸崖的地方跑去。獵狗仍在不停地吼叫著,它們的身後跟著一個牽著皮帶的人,警察們則步履匆匆地隨在其後。當他們跑到仍在燃燒的直升機旁時,霍然停住了腳步,驚愕不已地注視著機身冉冉上升的煙霧。
直升機又向他衝來,螺旋槳上的風圍繞著他的身體旋轉不停。他努力調整好自己,鬆開汗津津的雙手,孤注一擲地向腳下的枝條跳去。剎那間,風在他的耳邊勁吹,腹部好像被切開,喉嚨上的青筋暴起,時間彷彿凝結了,他只感到身體在墜落,在無邊無際的天空中下沉,終於,他的腳觸碰到一根枝條,身體陡直地跌落在堅固的樹枝上,枝條又撞擊到一塊嶙岣的岩石上。
就在他向機艙瞄準之際,直升機突然調頭轉向懸崖。它的頂部輕巧地越過了山脊,可由於角度太陡,尾部撞到了懸崖的邊緣。在發動機的吼叫中,蘭博彷彿聽見了金屬的撕裂聲,但不能確定。直升機似乎https://read.99csw.com仍懸挂在空中。須臾,它驟然向後翻轉,僵直地戳到懸崖上,一陣刺耳的爆炸聲隨之而來,一團巨大的火球和金屬的尖嘯聲從樹枝旁閃過,熊熊的火焰摻雜著汽油和肉體燃燒時發出的惡臭。
他的手輕輕地扣動了扳機。
僅爬了三步,「啪,」第二發子彈緊挨著他的腦袋跳飛在岩石上,他驚駭萬分,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直升機身的振動使他幸免於難:射手的瞄準受到機身抖動的影響,飛行的速度太快使機身震動得更加厲害。可飛行員很快就會意識到這點,儘力讓飛機保持平穩。由於過度緊張,蘭博的腿和手不停地簌簌發抖,他奮力尋找突出的岩石,兩腳一寸一寸地在岩縫或任何能落腳的東西上探索。
蘭博在灌木叢中把槍對準了它們,啪啪兩槍,兩條獵狗被擊倒在地。第三條獵狗若不是被綠衣人從懸崖拽了回去,它也將遭到同樣的命運。警察們叫喊著卧倒在地、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其餘的獵狗狂怒不已,它們掙扎著試圖擺脫新主人的控制。蘭博舉槍又將一條獵狗擊斃。另一條獵狗不顧一切向懸崖衝去,牽著皮帶的瞥察試圖將它拉扯回來,不料用力過猛,他的身體突然失去了平衡,站立不穩,和狗一起墜下懸崖。他驚恐萬分地嚎叫著,須臾,峽谷里的岩石上傳來重重的撞擊聲。
墨西哥。他的腦海里浮現出浪花輕柔拍濺著海岸的畫面。必須立刻動身,此處絕非久留之地。他掙扎著站立起來,剛準備跨進森林,就聽見有人在身後喊叫。一定是警察們登上了懸崖的頂部。他駐足傾聽,仍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轉過身繼續向前。
蘭博試圖從樹縫中向他開槍。雖然他看不見飛行員,但能估計出此人躲藏的範圍。
腳下奇形怪狀的岩石吸引了蘭博,好像他身處一個離他的意象越來越近的放大鏡,他試圖欺騙自己,這隻不過像在跳傘學校中的練習一樣,可嚴峻的現實擺在面前。獵狗的叫聲、直升機的轟鳴聲漸漸逼近,他使出全身的力氣,加快了下降的速度。滴九-九-藏-書滴汗珠落在他的臉頰和嘴唇上,使他感到一陣發癢。在此之前,他在地面上奔跑到掩體時,直升機俯衝而來的聲音像在推動他的身體。而此刻,儘管他匆忙往下移動,可限制在這塊懸崖上,他感到直升機的吼叫聲似乎從他的背後一點點滑過,越來越響。當它的聲音依附在他的腦際的時候,他掃視了一眼天空,一動不動地貼緊懸崖。直升機從樹梢上呼嘯而過,朝懸崖飛駛。在灰褐色的岩石上,蘭博的紅色羊毛襯衫格外醒目;他暗暗祈禱,期望機上的射手看不見自己。
蘭博振奮起精神。他繞過樹榦,透過濃密的樹枝尋找出路。獵狗的吠聲更兇猛了,聽上去它們好像已經越過路障來到了山脊。他感到納悶: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提瑟和其部下憑藉何種手段除去了圓石;他們追趕的速度為何如此之快。他緊緊握著步槍向下滑行,鋒利的樹枝刮擦著他的身體,戳扎著他的手臂和面孔,他的胸部陣陣抽搐,感到幾塊肋骨在下滑時被撞裂了,可眼下不能考慮這些。獵狗正向這邊逼近,他扭動著身體不顧一切地加快速度。罩在身上的羊毛衫被樹枝鉤住,他不假思索地把衣服扯破。快,快點躲開這些狗娘養的獵狗。
座艙內,射手突然用手捂住炸開的面孔,還未來得及發出喊聲便一命嗚呼。飛行員似乎毫無察覺,仍穩穩地駕駛著飛機。透過玻璃座艙,蘭博看見座艙內散落著射手的碎骨、腦漿和頭髮,他的腦殼已被削去。飛行員目瞪口呆地望著濺落在自己衣服上的鮮血,恐懼地張開嘴巴抽搐著。接著他胡亂摸索著座位上的皮帶,瘋狂地抓住油門桿,把腦袋藏在座艙的地板上。
他幾乎失去了知覺。
直升機就在他的上方徘徊,射手正從座艙里伸出腦袋準備向外開火,蘭博清楚地看見那張圓臉上長著一隻大鼻子,瞥一眼就足矣。他本能地舉起步槍,透過樹枝把槍管對準那張面孔的中心。
他邁開腿,沿著斜坡向森林衝去,胸部起伏著。前面是一片開闊的草叢,他疾步如飛地奔跑著,後面傳來了獵狗的狂叫聲。九-九-藏-書它們現在已經抵達懸崖的邊緣;警察們隨時都會向他開槍。在這片毫無遮攔的曠野里,除了逃進森林,他沒有任何機會。想到這裏,他低首躬背,施展出所學過的全部技能,左躲右閃地沖向森林,露出地面的樹根和蔓藤不斷地使他蹣跚跌絆,直到他摔倒在地,全身癱軟地倒在潮濕芬芳的地面上。
但是,還有個先後順序問題值得考慮。這座懸崖並不高,一小時之後他們就會追上自己。殺死提瑟不一定會阻止警察的繼續追蹤;還有獵狗。它們雖然不像越戰中所見過的德國牧羊犬那樣兇殘,但本性相同。一旦被它們抓住,它們不會像受過訓練的牧羊犬那樣,僅把對手逼近絕境,而是會瘋狂地對他發起進攻,將他置於死地而後快。所以當務之急,首先要把這些獵狗除掉,之後再幹掉提瑟,或是身穿綠衣的人,蘭博確信此人深諳追尋之道。如果將他倆幹掉,其他人將不知所措,只好打道回府。
蘭博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他仍躺在灌木叢里韜光養晦。當提瑟和身穿綠衣的老人交談時,他端起槍瞄準提瑟。提瑟萬萬想不到,自己在說話時會被一顆子彈射穿喉嚨,這真是一件令人開懷大笑的事情。蘭博激動不已地想扣動扳機。
然而,他很清楚機上的射手肯定會發現自己的。
他的手指緊扣在懸崖的岩縫裡,鮮血淋漓,蹬在岩脊上的腳趾擠壓在一起;每當一隻腳不慎滑落的時候,他的喉嚨便不由自主地顫抖。一顆子彈重重地射在他右肩旁邊的岩石上,令他感到一陣眩暈,差點失手摔下懸崖,但他迅速鎮定下來,兩腳在岩石上繼續摸索,拚命向下爬去。
他們沒有向他開槍。他感到不可思議,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息著,一時間,忘卻了胸部的疼痛。他們為什麼不開槍?他思忖著。突然他明白了:因為他們尚未登上懸崖的頂都,而正在通向懸崖的路途中。他的胃部很不舒服,想要嘔吐,但又吐不出來、他默默地注視著飄蕩在空中枯黃的秋葉,這是怎麼回事?他以前從未犯過這種判斷錯誤。
不,那將再次犯錯。他九九藏書的確想把提瑟幹掉;在受到直升機和警察的威脅之後,為了逃生他可以不擇手段。既然他已經讓直升機里的兩個人死於非命,他不再像殺害蓋特之後那樣煩躁不安了。他又逐漸習慣了殺人。
滑行時,一股濃煙撲面而來,使他感到窒息。穿過繚繞的煙霧,他一眼瞥見那架變了形的直升機殘骸仍在劈啪作響地燃燒。他向下望去,發現自己離地面仍有二十英尺的距離,但沒有可以抓住或攀爬的樹枝。他無法把手掛在樹榦上爬行,除了向下跳他無路可逃。山坡上響起了獵狗的狂吠聲,他再次查看了腳下的岩石和礫石,選擇了一塊布滿淤泥和乾燥松針的地方作為落腳點。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因為在跳傘學校里曾學過這門技術,並進行過數周從塔頂跳躍的訓練。他一手舉起槍,另一隻手抓住最後一根樹枝,雙膝彎曲,縱身向下一躍,身體重重地墜落在地面上,就像他曾經練習過上千次的一樣。當他離開嗆人的煙火,匆匆繞過岩石時,感到胸部的疼痛愈加劇烈,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上帝啊,我快要迷路了,快要不行了。
可腳下沒有任何可以支撐之物。他只能雙手緊抓著岩石,身體懸盪在空中,直升機依一條詭異的龍朝他猛撲過來。天哪!快點躲開,他正好落入了直升機射擊的範圍,「啪!」擊碎的石片和灼|熱的子彈火辣辣地從他臉上擦過。他低頭俯視著腳下距自己一百英尺的岩石,咸熱的汗水把眼睛刺得生疼,但他費力地發現岩縫中突兀地長著一棵冷杉,頂部的枝條離他約有十或十五英尺,可他根本沒有仔細觀察的時間。
無疑,這群警察對此種作戰策略並不熟悉。他們毫不在意地站著或坐著,全然不知應該掩護自己,蘭博輕蔑地望著他們。顯而易見,他們甚至沒有料到自己近在咫尺。身穿綠衣的老人仍在安撫著獵狗;可它們擠在一起,互相纏繞著。綠衣人解開拴在它們身上的皮帶,牽過三條狗交給一個警察。
但這隻是他的錯覺,他沒有被射中。儘管周圍充斥著直升機的喧鬧聲和子彈的射擊聲,可他安然無恙地掛在樹九_九_藏_書枝上。當他跌落在樹枝上的時候,夾在皮帶和褲襠里的槍重重地碰到他的左脅,令他疼痛難忍。他伸出手想把槍從褲檔中掏出,可沒有成功。直升機仍在他的頭上盤旋,調轉機身再次向他射擊,他拚命地想拽出槍。由於用力過猛,腳下的枝條搖擺不停地晃動起來。他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大腿刮在鋒利的樹皮上,他絕望地用手臂鉤住頭上的樹枝。樹枝發出劈里啪啦的響動;他緊張地屏住呼吸。如果這根樹枝經受不住他身體的重量而折斷的話,他就會墜落到險峻的峽谷里。樹枝又劈啪地響著,但沒有斷裂。他那顆繃緊的心又開始跳動。
蘭博從警察局逃出后,從未離他們如此之近。在刺眼的陽光下,他們的身體彷彿被放大似的變了形狀。他仔細數了數,六條獵狗,十個人。九個人身著灰色警察制服,而手持皮帶的人則一襲綠色的夾克和短褲。獵狗伸長鼻子在地面上嗅來嗅去,試圖找到他的氣味,而後又來到岸邊沮喪地狂吠。綠衣人上了年紀,比其餘的人身材高大;他一邊撫摸著獵拘,一邊低聲安慰它們。一些警察坐在地上,另一些則默默無語地凝視著直升機的殘骸,或用手指點著他可能逃竄的方向。
他無法呼吸,張大嘴巴喘息著,疼痛襲滿全身:胸口和背部在劇烈悸動,他確信自己中彈了。
為了把圓石搬離,為了查看蘭博是否躲藏在裂縫裡,提瑟一定立即用無線電呼叫,要求獲得滑輪和絞車。當蘭博下滑到懸崖的中間時,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了嗡嗡的聲音,聲音越來越響。他艱難地抓住每一處裂縫,每一塊突出的岩石,趾尖不停地摸索著可以支撐的落腳點,找到之後,他欣慰地喘息著,身體緩緩往下移動。可他的身體時常懸在空中,就像剛才在山頂時那樣,兩腳在岩石上四處探索著尋找支撐點。整個身體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很容易被直升機發現,為了躲避直升機後退與緊貼著懸崖而下有著同樣的危險。即使如此,在直升機調過頭之前,他可能還懸在空中,所以沒有必要躲避,他應該堅持向下爬,但願直升機不會發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