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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十節

第三章

第二十節

為最近幾日里所發生的一切感到抱歉。為不得不發生的事情感到抱歉。雖然他感到悔恨,但深知如果星期一再次來臨他仍會重蹈覆轍,他確信提瑟也會如此。這是天意。如果他倆之間的較量是為了捍衛自己的尊嚴,那麼戰死在疆場則是為了更重要的事情。
蘭博從口袋裡拿出最後一包炸藥,開啟裝滿引信和雷管的小盒,他輕輕地取出一套引信和雷管,把它們插|進腰部。他遲疑不決地想點燃引信,可一轉念又想到了上帝,他知道如果自己信仰上帝的話:自殺的行動將受到上帝的詛咒而被打入地獄。幸好他並不是個虔誠的信徒。自殺的想法不是今天才出現的。越戰時,為了防止被俘時遭到酷刑拷打,司令官曾送給他一粒劇毒膠囊。可被捕時他沒有來得及把它吞下。不過,現在他有充裕的時間將引信點燃。
是否應該祈禱?
為什麼?
蘭博靜靜地躺著,不再浮想聯翩。但是流血的傷口撕心裂肺地吞噬著他。麻木的感覺漸漸向上移動,他的膝蓋,胳膊都感到麻木,不久他的胸部也會失去知覺,再後來會怎樣?他的腦袋也不再會有頭痛九*九*藏*書欲裂的感覺?
不,不是這麼回事,蘭博深知如果他真的想控制自己他能夠做到。問題在於他不願克制自己。為了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他決心要抵制任何干涉自己的人。所以就某種意義而言他是為了信念而抗爭。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對自己的作戰能力陶然自得,並樂此不疲地加以炫耀。提瑟看錯了對象,蘭博可不是隨意遭受凌|辱之士。可現在他已行將就木瀕臨死亡。無人願意死亡,所謂的信念只不過是為自己行為辯解的廢話。他認為自己會重蹈覆轍僅是自欺欺人而已,因為事已成定局,天意不可逆。上帝啊,他痛心疾首地意識到自己已途窮末路,信念和尊嚴在殘酷的死亡面前都變得毫無意義。他本應該盡情享受生活,享受美妙的愛情,痛飲清冽涼爽的冰水,品嘗夏日甘甜可口的西瓜。但為時晚矣,人間的樂事對他己失去了任何意義。如果麻木的感覺繼續吞噬他,侵襲到大腿和前臂,他就必死無疑。他束手無策地躺在地上悲天憫人。唯一可以選擇的是怎樣死去,但像受傷的穴居動物那樣靜靜地化為塵土絕不是read•99csw•com他的意願。
他一邊爬行,—邊眯著眼向前望去,一座起伏不大的圓丘聳立在前面。他吃力地攀上坡,發觀這是一座土墩,土墩下面是茂盛的灌木和萎垂的秋草。雖然這裏沒有他所希望的那樣巍峨壯觀,但舒展自如地躺在坡頂就像置身於填滿稻草的褥子上一樣愜意。他抬起頭凝視著火光衝天的橘黃色的夜空,心情漸漸地平靜下來。
蘭博摸索著爬到了棚屋的右側,鑽進了灌木的深處。這個地方很舒適,令他暫時忘卻了痛苦,這點很重要。他應該為自己提早做好準備。一條淺淺的排水溝似乎給他帶來了一線希望,可當他俯身躺下的時候,這個溝卻像個墳墓。不。這裏不行。他要尋找另一處可以棲身的地方,對面那座高大寬闊的圓丘是個不錯的地方。
自從他第一次見到部落土著在叢林里肢解屍體,就擔心自己的身後會不會遭到同樣的厄運。在他眼中屍體的神經系統彷彿仍具有正常的功能,真切地感受到靜脈里的血液被人抽干,取而代之被注入防腐液,內臟被挖出,胸腔進行了防腐處理,每想到這裏他就感到不寒https://read.99csw.com而慄。死亡——奇怪的是他現在並不懼怕死亡,而為自己的身後憂心忡忡。好吧,他至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解決這一問題。
不經意中,他的目光穿過田野向操場的方向掃了一眼,突然瞥見火光中有一個身著軍服的人影,那人憑藉著鞦韆和滑梯的掩護正快步追蹤。雖然蘭博看不清他手裡握的是步槍還是滑膛槍,但根據他的軍服可以斷定是特勞特曼,絕不會是別人。在特勞特曼的身後是一排排迷宮似的矩形攀緣鐵柵,提瑟正捂著腹部匍匐潛行。
假如上帝的確存在呢?如果真的存在,上帝不會指責這種自暴自棄的行為。想到這裏,一股強烈的激|情湧上心頭。剎那間,他的眼前劃過一道亮光,沒有痛苦,只感到自己的顧慮頃刻便化為烏有。須臾,腹股溝也漸漸變得麻木無知,他深知最後一刻已經來臨,便著手點燃引信。
蘭博冷眼望著這一幕,知道更佳的選擇就在眼前。
來到後門時他停了下來。這裏黑暗壓抑,與他在越戰中被囚禁的地洞極為相似。一種怪誕的感覺令他想起了提瑟強迫他走進的淋浴房、準備關押他的地牢九-九-藏-書。儘管警察局的這兩處設施光線明亮,但同樣可怕。他拚命想忘卻過去的一切事情,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疲倦,應該在這裏點火。
他深知自己勢窮力竭,無法再進行一場鏖戰。對他來說死於槍傷的人是屢見不鮮的,望著血流不止的胸部,他很清楚自己這次是在劫難逃,疼痛蔓延到全身,心髒的每一次悸動都會使疼痛加劇。兩條腿由於失血過多而變得冰冷麻木,漸漸地,他的手足和神經末端也毫無知覺,生命的活力正慢慢消失。不過,他至少還能選擇自己最後的柄息地,他不願躺在這裏,不願再次體驗禁錮在洞穴里的那種折磨。不,他希望自己躺在曠野里,遙望著綴滿星星的夜空,自由自在地吸吮夜間芳香的氣息。
就像人們帶掛在嘴邊的廢話一樣,蘭博自言自語道:是為自由和權利而戰。他的行為並非想證實一條信念,而是不願對專恣跋扈威迫他的人卑躬屈膝,這是兩種迥然不同的事情——不是道德上而是個人情感的事情。的確,許多人喪命在他的槍口之下,但他可以假設那些人的死亡是正常不過的事情,因為他們屬於脅迫自己的部分,使九_九_藏_書戰場上歸來的人無法生存。不過,蘭博明白這僅是為自己的行動辯護而已。事實是,他陶醉於格鬥,欣賞冒險和刺|激。也許這是戰爭留給他的後遺症,對他來說,用軍事行動解決問題己習以為常。
劇痛一陣陣襲向蘭博,他咬緊牙關鑽出了刺藤,朝棚屋方向匍匐前進。微弱的火光投射在棚屋頂上,透過半掩的門他僅能瞥見—面牆朝里佃斜,其餘都是黑蒙蒙的一片。他繼續爬行,可過了很久好像也沒有爬出多遠。他發現自己僅僅在原地蹭來蹭去,於是便鼓足勇氣朝目的地移動。
這個念頭使他感到窘迫。因為僅在驚恐萬狀的時刻他才會想起上帝、祈求上帝的保佑。他不是個虔誠的信徒,禱告的時候覺得自己非常虛偽,彷彿上帝的確存在並受到偽君子的愚弄。不過,他年幼的時候相信上帝的存在。這是怎麼了,是夜間的懺悔?從他的嘴裏吐出這些不熟悉的字眼極不容易:哦,上帝,我真的非常抱歉——為何事抱歉?
那麼,他最好思考應該做些什麼,別把重要的事情忘卻在腦後。疼痛義在一陣陣發作,他蹙起眉頭繃緊了身體思索著。不,好像沒有什麼要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