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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序言

這段時間,北京牽動了全國人的心。
在編輯部和北京的聯繫中,令我們略感欣慰的是幾乎北京所有朋友的狀態都是令人放心的,大學與文化單位多在這段時間採取了靈活的上班安排。他們處於緊張但有理性的安居狀態。這种放心一直持續到我們接到另外一個北京電話:
在與北京接壤的地方——河北廊坊某地段的公路上,有人竟然用挖土機挖了一個深二十多米、寬三十多米的巨型大坑,說是「為了防止北京城裡開過來的汽車」——所有北京方向來的汽車在這個地方只能往回走。
他說,他必須每天上班,每天早晨8點乘40分鐘的公交車去上班,他在那一段時間感到艱于呼吸。有一天,公交車上只有3個人,司機,賣票員,他。三個人,三個口罩,各懷心事,誰都不說一句話。他說:那個心理壓力,真是太大了!他說到許多為生存不能停下腳步的人穿行在空蕩蕩的長安街感到的壓力,說到那些天一個人回家后從裡到外對自己進行消毒,消毒水把白襯衣灑上了黃點的驚悚……
科學發展觀的提出,也正是那場空前的非典災難之後提出的,這是我們黨的英明和及時的見解與決策。非典十年時,我們難道不應該認真地努力地及時地提出和思考一些問題?這些問題包括:像北京這樣的大城市,這樣飛速發展著的大城市,我們的管理體系、我們的災難防預能力、我們的公民自衛意識、我們對災難的資金投入、我們對未來城市可能出現的災難的防備等等措施和思考……我們的市長和管理者,不知你們有多少精力放在此?我們的市民和居住者,不知你們想過沒有如何一起為這個我們共同的家園可能出現的滅頂之災作一份偉大的戰略方案或弱小的建議?如果大read.99csw•com家都這樣做了,那十年前的非典發生算是對我們一次提醒和警示,如果誰都沒有做這樣的事,那十年前發生的非典只能是我們自取滅亡的前奏曲——苦難和死亡還會早晚向我們襲來,等著吧——沒有記性的人們!
22年前的五月,我從一個邊遠山區的軍營上調到北京解放軍某兵種總部。那個日子很令我感動,於是當晚我跑到天安門前,認認真真地看了一眼我心中的聖城。想不到的是22年後的今天(2003年),當北京的1300多萬市民們正在與非典進行著生死搏殺的時刻,我又一次忍不住地獨自來到天安門前。我看到飛金流彩的天安門城樓依然那麼巍然挺立,廣場上的五星紅旗依然高高飄揚,於是我忍不住面對天空,喊一聲:祖國,北京,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如此地深愛你們……因為就在這個日子里,我走進了正處在全民「抗非」偉大戰役的北京指揮中心,走進了與非典激戰的第一線,在那兒感受著每時每刻的戰鬥烽火與生命至愛。
上面的這些事其實還算不了什麼。
對真實的尋求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其中蘊藏著我們尊奉為第一性的價值。
——何建明 補記於2013年春

《文匯報》編者按:

比如那段時間北京人受到了「史上最屈辱的事」:你出了城、到不了外地。如果你偷出了城,你就可能被追殺。如果你逃到了某外地而被人發現,你就會被輕則關起來,重則砍碎了活埋……有一位北京人告訴我,他無奈因為單位有一樁業務到了外地,結果被當地發現是「北京來的」而整整追殺了十余天。沒有人敢收留他,沒https://read.99csw•com有人敢留宿他,更沒有人敢塞給他一點兒吃的東西和讓他搭車乘車。結果是他自己靠雙腿跑回了北京。「整整跑了13天。」回來時單位人找不到,家裡人不認識他——他像一個野人,根本沒人認識他當時的模樣。
非典帶給北京和中國的是什麼,我們不曾作深刻的反省。中國人似乎一直在為了自己的強盛而發奮努力嚮往,在這條發奮向前的道路上我們甚至連一絲停頓和小歇的時間都顧不上。其實不很恐怖,有時我想想這樣的恐怖比非典災情本身更恐怖,因為一個不能將苦難和災難作為教訓的民族是非常危險的,它是很容易被另一場苦難和災難摧毀的。
悲慘的事像一座不可磨滅的大山,永恆地屹立在星球上。悲慘的事又像一絲雲煙,在填滿慾望的人的心裏很快消失。
十年過得真快,十年又像是昨天的事——我們似乎則是翻閱了一頁書紙一般。
還有一個村莊,過去一直靠開農家樂而賺足北京城裡人的錢的農民們,這會兒他們害怕死了,害怕染上瘟疫的北京城裡人跑到他們那兒躺免災情,所以發動全村力量,三天之內在村莊四周築起一道高3米、長几公里的圍牆,將整個村莊全部包在裏面,進出只有兩個門口,門口設有崗哨,而且佩戴著菜刀和鐵棒,見陌生人闖進來就立即抓了關進小屋隔絕。如果一聽說是北京城裡來的人,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外趕。
十年過得真快,十年又像是幾個世紀之前的事——我們已經把它忘得一乾二淨。
2003年春的中國北京,如同一座恐怖之城、瘟疫之城和面臨死亡之城,相信所有當時在北京的人們都有與我一樣的感受。那個時候,我們彷彿感覺世界快要消亡、人類將徹底滅https://read•99csw.com絕……因為我們每天生活在窒息的空氣里,生活在無處躲藏的這座古城,生活在自己與自己設下的恐懼的天地之間。
十年前的2003年,我們有太多的記憶如今想起來仍覺可笑:
十年是短暫的,短暫得連我們還沒有顧得過來想一想它就過去了。
從今日起,著名報告文學作家何建明開始為本報獨家撰寫大型系列報告文學《北京保衛戰》,將以第一時間陸續推出。這也是由中宣部、中國作家協會和北京市委組織的作家赴抗非第一線採訪和寫作活動以後問世的首部作品。
我因此想向讀者報告在黨中央國務院領導下,北京發生的這場與非典生死決鬥的偉大戰役。
但我依然這樣認為:人類所經歷的任何苦難是最寶貴的,把它記憶住,本身就是財富,而忘卻了它才是真正的悲劇。
真實的聲音讓我們震動。這個時候,我們意識到,仍然有許多細節和感受在我們的體察之外,我們的首都北京到底經歷了一次怎樣徹骨的陣痛?這場災難的垂直深度到底底線在哪裡?在我們取得階段性勝利之際,在我們獲得解脫之前,還需要傾聽一些什麼?
我的採訪是唯一的機會和條件,因為在當時只有我和另一位同事有條件進入災情患區和核心指揮層採訪,特別是有條件直接接觸到北京市非典防預指揮部的高層領導及相關會議。我曾經在當時採訪近兩個月時間,錄下了幾十盤磁帶,準備寫部長篇作品,但後來放棄了。放棄的原因是在我越往深里採訪,越覺得無法寫,不能寫,寫了就會有「苦頭吃」。為什麼?因為許多關於非典的事至今我們仍然沒有弄明白,比如非典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有的人一接觸就死,有的人與患都住在一個病房裡幾十天根本沒事兒。比九-九-藏-書如指揮部後來在總結時得到的一個數據非常令人不可思議:2002年(即非典災情)暴發的前一年,全北京在春季各醫院收治的呼吸道病患者總人數,竟然與2003年非典大暴發時呼吸道患者(包括我們認定的非典患者)其總人數則沒有什麼大的變化!這些都說明了什麼?說明了一個我們無法自圓其說的結論是:非典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根本不知道!或者知之甚少,少得可憐!
——比如說,一位不知從哪個地方走到北京來的患者,她帶著一聲咳嗽,逃進了北京的醫院,然後就死亡了。她的死亡查不出任何有記錄的病史和病源,於是在人們尚不清楚怎麼回事時,又有幾位、幾十位與之有過一面之交的人患上了同樣的不知病源的病而躺下了,或同樣死亡了……可怕的事也同時出現了:整個醫院、整個單位、整個街道、整個北京市開始了恐慌,開始了無數好端端的人患上了同樣的不知名的病——後來我們叫它「SARS」,中文名叫「非典」。聽起來很奇怪的名字,文學家們理解為「非常典型的病」。老百姓說它是「瘟疫」,其實它就是瘟疫——一傳染就讓人活不成!
十年是漫長的,漫長得讓我們想都不敢去多想一下,似乎2003年的非典像是在另一個世紀之前的事——幾乎所有北京人把這件讓我們瘋一樣失去理智的災難全給忘卻了,至少是大家都已淡忘了。
好玩的事還多著呢!然而那都不是什麼好玩的事。其實都是恐怖下的非好玩的事,甚至是悲慘的事,永遠留在北京人心頭的最痛事!有人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假如當時北京有人傳出吃人肉能防非典的話,那麼整個北京城將出現史無前例的大殺戮!是的,憑我所掌握和觀察到的當時的災情及災情之中人們的變態https://read.99csw.com精神世界,這樣的事絕對可能發生。好在我們的當局及時採取了有效措施,使得北京市民保持了最低弱的清醒和理智。
非典之後的北京雖然再沒有發生過像非典一樣的大災難,但十年中我們的北京城一方面變得看上去越來越美麗,越來越龐大,越來越現代化,事實上你也會發現,北京城在這樣的美麗、龐大和現代化的外衣下,又變得越來越脆弱,越來越渺小,越來越落後……它似乎連一場毫不特殊的冰雪都抵擋不住,它似乎連一次小小的交通事故都會癱瘓整個城市,它甚至經不起一場暴雨的襲擊,經不起一次污霧的迷漫。生活在這個擁有近2000多萬人口的大都市,一方面我們每時每刻在感受其偉大和光榮,另一方面又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不知啥時候降臨災難的出現。
於是出現了許許多多奇怪而可笑的事:年輕的北京市長剛剛上台沒幾天,因為扛不住突如其來的災情——其實他不知如何面對這場巨大災難帶給這座古老城市的是什麼,所以他採取了某些「隱瞞」的做法。本來這樣的事在整個社會裡通體常見,但災情來得太突然、太巨大、太影響人類的生命和城市的命運了!年輕的市長不得不草草下台,從海南調來的新市長走馬上陣……之後的十年裡,那位年輕的下台了的市長其命運一直不佳,直到不久前才有所翻身,而當時代市長的新市長則一路好運,政績輝煌。讓我們記住他倆的名字:孟學農和王歧山。

非典十年祭

奇怪而好玩的事還多著呢:比如當時北京城內的人相互殘殺的事都出現了——如果發現你這一家有個咳嗽感冒的人,就會有人到你家門口潑消毒藥水,甚至用汽油燒、木棍打、鐵門封,目的只有一個:把瘟神趕走!

開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