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向您請教。」

課員全都同時站了起來，但還是慢了一步。三上的身體已經移動到屋子裡，並反手把門關上。沉重的關門聲阻絕了外面的世界。

三上這一驚非同小可。

「你給我交代清楚！你到底對本部長……」

「沒關係，我偶爾也想聽聽你們以外的真實聲音。」

辻內已經完全進入聊天的模式了。

「你有問過刑事部的意見嗎？」

「你的意思是這裏就是達拉斯？」

「那個陰險的男人是山頂嗎？而且他還是從警備升上來的喔！」

話鋒突然一轉，害三上有些不知所措。望向自己的腳尖，把視線集中在左右兩隻腳的皮鞋上。很普通，也很乾凈。雖然已經相當破舊了，但是美那子每天早上都會擦一遍，擦痕也都有用鞋油處理到看不見為止。而且一點都不臟，頂多隻有今天一整天蒙上的薄薄一層灰塵，讓鞋子變得比較沒有光澤而已。他是哪隻眼睛看到鞋子髒了？

「所以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嗎？」

「我都說我不清楚了。也有些地方的刑事部長是本廳和當地輪流當的，所以每個地方都不一樣吧！」

「不是有一句話說，不要把甘乃迪送去達拉斯嗎？」

「什麼意思？」

——鞋子？臟？

第三枝箭已經射出去了。是前島乾的好事嗎？是他奉荒木田的命令扮演了興風作浪的角色嗎？

「哦！原來如此。」

「意思是指親信的判斷啦！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是最理想的狀態，但是實際上也有很多君子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類型，愈是危險的地方愈是想去闖一闖。這時候就考驗到親信的判斷了。除了老闆的生命安全外，以這次的事為例，親信還必須具備判斷能力，以評估老闆此行是否會有風評一落千丈的風險。」

我到底做了什麼……

石井扯著嗓門大喊。三上懶得理他，繼續往前走，在木紋十分明顯的門板上敲了幾下。

三上打斷他：「我來是有很重要的事，請讓他九-九-藏-書離開。」

「沒別的事了吧？」

三上是真的覺得赤間或許還比他好一點。光是就明知是在凌|辱對方的情況下還故意要這麼做，就比這個男人還有人味一點。

三上依舊握著拳頭，筆直地走向秘書課長的座位。溫度應該保持在常溫的房間感覺起來卻像是在三溫暖，籠罩在臉上的暖氣幾乎要令他喘不過氣來。

我早就知道你會站在刑事部那邊。三上以為自己會聽到他繼續這麼說，但原來是幻覺。

三上被他用不屑的眼神從頭打量到腳。他以前只進來過兩次，除了打招呼以外，還沒有機會跟他有過像樣的對話。

三上才說完，石井的眼睛就瞪得老大。

「你到底在搞什麼？你對本部長說了些什麼？」

「告訴你也沒用！」

「今天聊得很開心喔！以後還要請你多費心。」

「現在的刑警都改穿運動鞋了，但是也都一年就要穿壞好幾雙。」

來這裏之前，他有先經過警務課。「部長大概不會想看新聞吧！」白田課長說道，手裡也正拿著電視遙控器。

「這我就不清楚了。應該還沒有決定吧！等長官來了再問他好了。」

充滿好奇心的眼眸閃爍著微光。是否期待著聽到非特考組的不平不滿呢？

辻內轉了個身，把手伸向背後，按下辦公桌上的按鈕。

為什麼會激動？

「刑事部反彈得非常厲害。」

辻內看了看他們兩個，似乎覺得很有趣。

三上說道。

「麻煩幫我通報本部長一聲，說我有急事要找他。」

語氣十分溫和，似乎不打算追究三上沒有經過石井通報就擅闖進來的無禮。

「這有什麼問題嗎？」

想要裝蒜嗎？

「那麼，請這邊坐吧！」

「甚至還採取了打算強行突破的行動。」

嘴巴自然地動了起來。

「赤間就是為了這個才去東京的啊！聽說本廳剛才收到了黑函。」

石井從桌角沖了出來，大叫：

「你給我站住！三上……」

「是的。」三上才剛回答完，背後就響起敲門的聲音，接著三上的身體被打開的門推了幾步。只見石井的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我不是指特定的個人，而是在說象徵的意義。愈是地方的警ｈｔtps://reａｄ•99cｓw•coｍ察，就愈是不能缺少象徵性的存在。」

「喂、喂！你等一下……」

「沒錯，人才是最重要的。這一點，這裏的刑事部似乎有一些問題。」

「原來如此。」辻內的聲調一變，「你想要干涉人事嗎？」

「沒錯。」三上的胸口一緊，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讓他跨過了第一道障礙。

體內奔騰的血液讓三上毫不遲疑地移動腳步。

「可是本部長……」

腦中一片空白，眼前一片黑暗，可是……

「什麼事？」

「咦？怎麼啦？三上老弟。」

三上被帶到與秘書課相通的「別室」里。或許是因為放在桌上的電視屏幕正播放著赤間的畫面，石井在意周圍的眼光而壓低了聲音罵道：

本部長室里，就連空氣都跟外面不一樣。柔和的間接照明，室內空間寬敞到幾乎可以開派對。擺放著十二張有把手座椅的皮革沙發組，及滿布繁複花紋的厚地毯。這裡是D縣警里的東京，是D縣警里的警察廳。所以他才要來。

「禮拜四長官要來視察。」

辻內露出一抹宛如繪畫般的笑容。

「不過無所謂，你說說看吧，如果我知道的話，我會回答你的。」

「請你一定要了解，刑警的活動範圍常常是從這座山移動到那座山。光靠家鄉話是行不通的。」

「可以告訴我是什麼原因嗎？」

辻內冷笑了一聲。

「你為什麼要這麼激動？對於廣報來說，刑事部是眼中釘、肉中刺吧！那群人總是自我感覺過於良好，只要是跟情報二字沾得上邊的東西，什麼都想藏起來。把上面換掉還比較好做事。一旦警務和刑事的關係良好，彼此做起事來也會比較得心應手吧！」

「三上老弟！」

辻內說道。

不，等一下。還沒有提到視察記者會的抵制騷動。是辻內還沒有聽說嗎？可能是赤間認為沒什麼大不了，覺得一定可以輕易擺平才沒有把消息往上報。辻內……不，要是本廳得知抵制的騷動，會有什麼反應呢？勇闖現場的長官到時會沒有台階可下。如果他們分析的結果是，刑事部這一連串的動作會影響到媒體，那麼長官官房會將D縣視為達拉斯嗎？

三上已經沒有耐心再read.99csw.com跟石井廢話下去了，行了個禮后就走向後頭的本部長室。

明明身體因為恐懼而處於麻痹的狀態，然而階級社會的教育已經深入骨髓，只要被上面的人稍微嚇唬一下，身體還是會反射性地僵住。

「他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等我們談完我自會按鈴。」

被辻內瞪上一眼，石井就像被揮了一鞭似地全身抖了一下。

「因為我在今年春天以前都還待在刑事部。幹了二十四年的刑警，所以……」

「也就是以人才為優先考量嗎？」

「別說傻話了。到底是什麼事？你跟赤間部長說過了嗎？」

「打擾了。」

辻內欣司坐在辦公桌前。

「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因為你們只會伸長脖子仰望上面的臉色，所以連腳底下的地裂開了都沒有發現。」

「謝謝。」

「不好意思。」三上低頭致意，把視線落在辻內的鼻樑上。荒木田說的不見得全都是事實。既然赤間不在，那就只能從這個男人的口中問出來了。

「重點在於官房的應對。」辻內事不關己地說道。

「在室」的燈號還亮著。

「不是有事要跟我說，而是有話要問我？」

「我今晚要和知事吃飯，得把被刪掉的預算從那個老狐狸手中搶回來才行。」

「不懂的人是你！你惹火了本部長又能怎麼樣？傷腦筋的還是D縣警吧！所有人都會受到牽連！」

「放開我！」三上用力甩開課員的手臂，身體就像野火燎原般熱了起來。

「是關於您命令二渡的事。」

「從一案跨越到另一案嗎？說得真好。」

「本部長，真的非常抱歉。我馬上就讓他離開……」

「達拉斯……？」

三上又注視著自己的腳尖，連眼睛都忘了要眨。眼前彷彿可以看見美那子彎腰的身影。不管是以前只能穿公家配給的合成皮鞋的時代，還是後來有能力自掏腰包買比較合腳的鞋子來穿的時代，就連亞由美離家出走以後的現在，三上在玄關把腳伸進鞋子里的時候，鞋子永遠是擦得黑亮黑亮。每當擦完鞋子、用手指頭抓住後跟把三上的鞋擺放整齊的時候，美那子總是會微微一笑。

「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

「一旦命案的偵辦告一個段落，九*九*藏*書就會把部長的職位還給本地的刑警，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三上把屁股往前挪動幾寸。

「因為每個人都想要破案。這並不是老生常談，刑警光靠有心就能跑遍千山萬水。」

「我想直接跟他說。」

三上一拳捶在電視畫面上。赤間的臉扭曲了一下，隨即被吞沒在黑暗中，化成無數的碎片飛散在空中。

「我啊，如果看到中意的鞋子都會一次買兩雙。可是因為怎麼穿都穿不壞，所以反而是買起來備用的那雙會放到發霉了呢！」

「所以也有可能是永久性的措施啰！」

「嗯。」

「笨蛋！就是因為這樣我們縣警才會被看扁。怎麼能任由這些人胡作非為啊！」

「哦！原來如此啊！」

至此，石井已經無話可說。他有些滑稽地低頭敬禮，並對三上投以哀求的一瞥后就把門關上了。

「你通常都多久穿壞一雙鞋？」

「原因？不就是那宗少女綁架命案嗎？是為了宣示警方到最後都不會放棄的決心。」

「出去！」在石井的號令下，有好幾隻手抓住他的身體，以驚人的力量把他往後拉。在一片混亂中還能聽見辻內的聲音：「以後不準再讓他進來……」

辻內緊盯著他看，彷彿是要誘導他提出問題來。

「上頭寫滿D縣警至今不曾浮出水面的醜聞。與其說是黑函，還不如說是紙炸彈。應該是叫長官不要來的意思吧！」

「我命令二渡？我最近都沒有看到他啊！我有拜託他做什麼嗎？」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石井已經沖了進來，背後還有課員們極不友善的表情……

「有什麼緊急的事？」

「我、我明白了，那就五分鐘吧！時間到了我會再來通知。」

三上淺淺地坐在沙發上，辻內的臉就近在咫尺。寬闊的額頭給人聰明的印象，濃眉、細細長長的眼睛，看起來頗為淡定……

石井課長把椅子轉向電視機的方向，正在操作著遙控器。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傍晚的新聞就快要開始了，將會播出赤間部長的道歉記者會。

三上立正站好，敬了個禮：「請一定要重新考慮！」

「鞋子啦！你的鞋子。你進來的時候，我就九-九-藏-書覺得怎麼這麼臟啊！」

「我祈禱事情不要變成這樣。如果火勢真的一時半刻難以撲滅，官房也會有另一番考量。不過如果是在東京召開記者會，不管是說服力還是宣傳效果都會大打折扣就是了。」

辻內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並沒有不愉快的感覺，反而可以用快|感二字來形容。

「呃……你是廣報官三上對吧？」

「那就先說給我聽吧！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再告訴本部長。」

辻內側著頭等待三上繼續說。

「好像是呢！」辻內四兩撥千金地回答。

愈聽愈灰心，原本只是虛線的想像逐漸演變成實線。荒木田所透露的範圍，基本上都已經求證完畢了。

內心深處開始產生一陣顫慄，如電流般蔓延到四肢，就像魔法解除了一樣。自己完全搞錯方向了。跳過赤間，把石井推到一邊，敲開東京的門，還要他屏退左右，對著特考組的本部長問了一大堆問題。他可是未來的警察廳長官，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啊！

「我聽說長官打算要宣布本地的刑事部長以後要改由本廳的特考組來當。」

看來這一招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對於任何一個組織來說，職位都是再重要不過的。要是有人要來搶，就會捍衛到底。更不要說是事前完全沒有知會一聲就突然來搶的情況。」

「本部長……可以請你向本廳進言嗎？這件事應該要再多加考慮。」

三上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把門推開。

電視屏幕發射出刺眼的光線。低頭道歉的赤間正沐浴在仿如白晝的閃光燈下。

「請進。」裡頭傳來小聲的回應。

憤怒湧上心頭。他一點興趣也沒有嗎？完全不去想像一下地方警察的痛苦嗎？

「你！」石井怒不可遏地壓低了聲音。

「而刑事部長就是山頂，一旦仰之彌高、望之彌堅的山頂被奪，刑警們一定會陷入混亂、消沉。」

「石井你先下去吧！」

「可是，已經是下班時間了。」

臉上是再也無話可說的表情。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他已經把思緒切換到下一個問題上了。

手臂被抓住。三上隨即甩開他，同時推了他單薄的胸膛一把。石井一個踉蹌，向後退了一、兩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錯愕地張大了雙眼，抬頭看著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