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鬥就此落幕了。鬆懈與掃興的氣氛在麻將館里擴散開來。

「吵死了！回去！」

「好像是吧。」

龍見也從背後壓住相馬的身體，但此時只好尷尬地鬆手，把手放進口袋裡。

「你他媽的，去死啦！」

「我不是叫你不要來嗎？」

「打得正起勁呢。」喜多不悅地說。

他咂嘴進入店內，發現有個深咖啡色的背影在雜誌櫃前抽出雜誌。橘也有一台DAX五〇，但他不喜歡摩托車，所以幾乎不曾騎車出現。

橘和龍見吃了一驚，直瞪著喜多，因為過去未曾聽過喜多如此溫柔的聲音。

小女孩大概念小學一、二年級吧。皺皺的裙子和骯髒的襯衫，球鞋裡沒穿襪子，一頭亂髮，處處糾結成一團。她眉目清秀、櫻桃嘴，樣貌可愛，但臉上卻沒有天真少女的表情。

女孩蚊蟲般微弱的聲音，瞬間瓦解了賭桌上緊繃的氣氛。

龍見嚇壞了，差點從椅子摔下去。這不能怪他，在他們的遊戲規則中，句子開頭「ㄓㄨ」的音表示老千被拆穿了，要人「快閃！」龍見聽見平常熟悉的聲音說出這句話，怎能受得了？

龍見氣呼呼地把頭轉回牌桌上。他全亂了步驟，說不出加了暗號的台詞。大學生立刻拿到滿貫，龍見焦躁的膝蓋將高了十公分左右。

喜多胸口抱著周刊，騎著RD三五〇回到亞森·羅蘋咖啡店，這時已經過了晚間九點。

「喜多郎，別鬧了。」

「剛才來過電話。」吧台傳來聲音。老闆拉了拉已縮水的圍裙探出頭。

店面前並沒有其他摩托車。

九_九_藏_書——讓相馬也加入亞森·羅蘋計劃吧。

「那我們過去找他吧。」橘說。

喜多忽然感到暈眩。妹妹初子也是帶著這樣的表情，被母親牽走了——

相馬回到桌上，若無其事地打起牌。兩名大學生也在他的氣勢之下重新展開牌局。龍見憂心地偷看著喜多與相馬，一臉莫名其妙地撿起麻將牌。

龍見面紅耳赤瞪著喜多。

龍見的音速五〇〇威風地停在大樓旁的腳踏車停車場。兩人紛紛踹它一腳，進入地下的輕食吧台啃了一盤咖哩飯，然後搭電梯到四樓。

「你也剛到吧。」喜多將剛出爐的周刊丟給橘。

「哥……肚子……」

「喬治嗎？」喜多問。

「你、你來幹嘛？」

兩人暫時分手后，各自前往打工地點。喜多做周刊雜誌的裝訂，橘則是內幸町大樓的掃除。兩人工作認真，不曾間斷。

他蹲下腰看了女孩，但女孩不願看他。她一隻手夾著一本故事書，封面上有一隻小熊吃著三明治的圖案。

「喔，謝啰。」

寬敞的空間里擠了近四十張麻將桌，畫面可稱得上是壯觀。

喜多抓住女孩的肩膀說：「你怎麼啦？」

在暗號的幫助下，龍見的籌碼逐漸增長，喜多與橘認為還會花上好一段時間，因此互相使了眼色正要離開的時候，忽然一股難聞的味道撲鼻而來，一個小巧的身軀穿過他們之間。

相馬轉身奮力推倒喜多。

稱不上是心境的變化，不過白天在學校里感覺到疏離感，讓喜多萌生了這個念頭。相馬勢必也是被人排九九藏書擠的那一方。兩人站在紅綠燈口，在車輛紛紛輾過落葉的馬路邊，喜多忽然說出大方的台詞。基本上，橘認為只要提議者的喜多說好，他也不介意相馬加入。

龍見現在應該正在和相馬打牌。

橘壓低音量介入兩人之間，牢牢抓住喜多的雙手。如果喜多回擊，場面將一發不可收拾。喜多一旦遭人攻擊，沒人能擋得了他兇猛的脾氣。

「快結束了嗎？」

經過這件事之後，讓相馬加入亞森·羅蘋計劃的念頭也隨之消失。相馬可能是羞愧自己的醜態畢露，所以從此不曾出現在紳士樂園。此後，橘和龍見也不曾在喜多面前提起相馬，但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龍見曾透露相馬在老家大塚打牌的傳言。

喜多吐了一口痰，瞪著從「2」轉到「1」的樓層標示。

「喬治還沒出現吧？」

相馬猛然搖頭，回過神來，從口袋掏出滿是皺皺的千圓鈔，粗魯地塞在妹妹的手中。

橘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拉了喜多說：「喜多郎，走吧。」喜多緩緩起身，拍了拍褲子。但他的眼神依舊停在女孩身上。

「嗯，他說快結束了，要你們等一下。」

——什麼？

那是一個小女孩。驚訝尚未平息，小女孩立刻做出出乎意料的動作。她一把抓住相馬握著麻將牌的手，拉了拉袖口。相馬揮開她，漠不關心地繼續打牌，但臉上明顯顯得狼狽。

但喜多並沒有開火。連個徵兆都沒有。沒有半點戰意。

喜多則一臉苦笑，自知玩笑開得太，眼見龍見又放槍，只好走到大學生背後九*九*藏*書，用暗號泄漏他們的牌底。龍見頓時恢。這世上不會有知道對方的底牌還會輸錢的事。

在這緊繃的情緒下，忽然傳來喜多「狀況如何啊？」的聲音。

——喬治那傢伙還在打牌啊。

「紳士樂園」位在一棟大樓里，大樓蓋在廢棄保齡球場舊址上，是一棟橫式的四層樓建築，一樓是彈珠店、二樓撞球場、三樓電玩店、四樓就是麻將館，整棟樓具備了玩樂鬼混的所有要素。當初應該是鎖定鄰近大學的學生，不過喜多等人也是這裏的老顧客。

相馬怒斥，粗魯地推開女孩的肚子，但女孩閃過他的手繼續黏在相馬身上。場內的視線一致集中，周邊的牌桌也停下手了。

「這傢伙，讓人家等這麼久——」

「哥哥說他現在在忙呢！」喜多用同樣的聲調繼續說：「要不要我們帶你去吃東西呢？」

「正在贏錢啰。」橘說。

「嗯。」橘敷衍地回答，手上已經翻起周刊的美女圖。

龍見和相馬透過對話打暗號，互相告知對方的牌，其實就是賭博老千。這個方法俗稱「文博」，通常是由相馬取得這類資訊。現在兩人所使用的「文博」方法也是相馬從大塚的職業賭徒聽來的，經由他改編后再傳授給其他夥伴。

怒氣和壞心交疊，喜多偷偷跑到龍見背後，大聲喊道：「不要臉！狀況如何啊？」

周圍驚訝聲四起，就連遠方的目光都集中到他們身上。喜多的情緒無法跟上突如其來的襲擊，倒在廉價地毯上，獃獃地望著相馬。相馬似乎也被自己的行為嚇著了，他https://read.99csw.com並沒有乘勝追擊，只是全身顫抖，呆站在原地，表情並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幾乎要哭出來的哀愁面容。

龍見情緒逐漸亢奮，而相馬則依舊保持冷靜，靜靜地打著自己的牌。旁分的髮型配上銀框眼鏡，乍看下給人神經質又懦弱的印象，但其實他感覺似乎場面見多了，或者應該說情緒沉著的態度，顯得比其他從鄉下來的大學生還成熟許多。相馬之所以時常窩在麻將館里，無非就是因為愛打牌，但事實上還有經濟上的因素。他家境清寒，因此據龍見說，不只是玩樂的錢，就連三餐及學費，相馬都是靠打牌賺的。在學校，他請班上的好學生替他回答點名，賺取出席率，但幾個老師早已看穿，因此點名簿上應當是缺席累累。然而他卻順利晉級到三年級，就這樣每天接受「課外教學」。或許他比想像中聰明許多。

「好啊，不過先讓我喝杯咖啡吧。裝訂工廠很臟呢。」

橘似乎也想多待一會，兩人邊喝咖啡邊和老闆聊了半小時左右，由剛拿到薪水的喜多付了兩杯咖啡錢，然後離開店裡。

「哥……我肚子餓了……」

橘在下樓的電梯里說道。

「胡了、胡——了！不好意思，這是跳滿！」

當初喜多不願意讓相馬加入亞森·羅蘋計劃，就是因為相馬有許多謎團或是隔閡，總之有太多看不清的部分。

「拿這去買吃的。」

「還在httｐｓ://reａｄ•９9cｓｗ.cｏm第一圈呢！」

橘過去曾經見過相同的場面，而喜多卻是頭一次，因此驚訝得日瞪口呆。

女孩緊盯著相馬的背影，倒退一步、兩步。眼見她已經走到牌桌后，不見身影了，卻又忽然從縫隙探出頭，面無表情地望著相馬。這個動作重複幾次之後，總算到達門邊，然後消失了。

這位龍見先生正在牌桌上，一臉亢奮喋喋不休，不知在說些什麼。玄機就在這裏。

「喜多郎……」橘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說：「先站起來吧。」

就在下一刻，相馬猛然起身。

「喜多郎，你真厲害，沉得住氣呢。」

相馬將這個規則命名為「霹靂」吟詩若山牧水的詩詞《越過幾山河》為基礎，為一到九的數字取了代號：「越」為「過」為「2」、「山」為「3」、「河」為「4」，以此類推，並在台詞的開頭加。另外語尾的變化：「……吧」「……啰」「……喔」也有玄機，以區別萬子、索子，將自己的牌或意思傳達給牌桌上的夥伴。除此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暗號，頭出現「奇」字表示「偷藏籌碼」，「美」就是「交換牌」。若要將這些暗號自在對話中，並聽取對方意思付諸執行，需要相當的集中力與高度的默契，更何況須在需要瞬間判斷力的牌桌上耍弄這些技巧呢！

「那傢伙又在紳士樂園吧？」

穿過桌子縫隙往前走，在霧蒙蒙的白煙中看見龍見的臉。相馬果然在同桌。其他兩人是生面孔，想必是大學生，大概又是龍見裝出一副好青年邀他們說：「我們缺兩個人，能不能陪我們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