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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藤林圭吾 第五節

第五章 藤林圭吾

第五節

「對不起。」
辻內的話還留在耳邊。
據說母親年輕的時候,在大學附近的便宜餐館工作時認識了父親。七年前父親退休,母親也許是放下了心中的擔憂輕鬆下來了的緣故,第二年春天便因心臟病發作而突然去世了。那以後,父親便一個人住在世田谷的家裡。
「挺夠嗆的吧?」
一回到機關宿舍的房間,便發現有東京澄子發來的傳真。
恰好那時候國家的看護保險制度開始啟動。最初因為顧及面子,對是否利用還很猶豫,讓周圍的人知道「法官痴獃了」是藤林最不情願的。
小時候,父親只是一個可怕的存在。沉默寡言、頑固不化,而且很敏感、脾氣暴躁。休息日從早到晚都關在書房裡,說會影響他的工作而禁止請朋友到家裡來做客。機關宿舍在一個死胡同裏面,車子進不來的那條道正好成了藤林的玩耍之地,可只要聲音稍稍大一點,父親便會打開窗戶怒罵。拍九九藏書球也罷,玩滑板也罷,父親總會打開窗來。其至對用滑石在地面上畫畫的聲音父親都會做出過激的反應。
澄子的聲音很沮喪。
由於澄子的通情達理,於是藤林開始了與父親同住的生活。就在那之後不久,我得到了調去W地方法院的內部通知。之前藤林並沒有向上面彙報過父親得病的事。這樣做是有理由的。因為藤林想,說不定他們會懷疑父親在退休前就已受到病魔的侵蝕從而對過去父親審判的案件進行複審,那樣的話為工作而活了一輩子的父親就太可憐了。
藤林此時的心情非常複雜。是說過了頭?抑或是還說得不夠呢?這兩種想法激烈地爭執不下。
一閉上眼,腦海里便出現了父親的身影。那是坐在書房桌前的爸爸寬大的後背。
「你不用道歉。最近,看爸爸走路就覺得手足的協調已經不對勁了。」
站在證人台上的梶聰一郎的身影鮮明九九藏書地留在腦海里。
父親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際的性格延誤了病情的發現。
父親還是一個孤傲的人,沒有任何朋友來往。親戚和鄰居的聚會也從不參加,他把自己逼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外出的活,也只是去理髮而已,對購物和旅行絕無興趣,恐怕連電車和公共汽車也幾乎沒怎麼坐過。總而言之,如果是在當今社會的話,一定會作為「不諳世事的法官」樣板而成為備受攻擊的對象。從父親的角度來說,肯定連做夢也未必想到法官受到批評的時代會到來。
也曾考慮過拒絕調動。將看護父親的重任推到澄子一個人身上的確不好意思。可澄子卻老半開玩笑地說,這比與單位宿舍的那些太太們打交道省心多了。坐新幹線的話,只需三小時就可以在家裡和機關宿舍間來來去去。在這樣的考慮下終於下定了單身赴任的決心。
放下電話后,藤林打開了客廳的電暖器,在read.99csw.com沙發上躺了下來。可沒想到一躺就是一個多小時。必須看的資料和要寫的判決堆積如山,可就是拿不出勁兒來,食慾也沒有,澡都懶得洗,就這麼去睡了。
藤林從沙發上站起來。
「是啊……」
注意到父親的變化,是五年前從富山縣地方法院回到東京以後,住進了機關宿舍。有時候去世田谷的家裡瞧瞧。沒多久,理髮店的老闆告知了父親的事,說理完發付錢的時候,父親把整個皮包都遞過來讓他們自己取。也就是說那時候父親已經開始不能正常地記住數字和計算了,可是當時藤林聽說此事後只是覺得不解。
「儘管身子骨結實,但如果大腦的指令不對頭了的話,還是會那樣的。不管怎麼說,也不能二十四小時都看著呀。今晚你早點休息吧。」
與同住公寓型機關宿舍的同事三人一道乘上了黑漆的公用車。河井一句話都不肯講。他臉上分明寫著自己才不願九-九-藏-書意被看作頂撞部長的同類呢。也許是受此沉悶空氣的傳染吧,民事部的齊木在車上也一直沉默無語。
父親也沒怎麼混個一官半職,可以想象母親是怎麼熬過來的。
下午五點離開了地方法院。
他知道去深究是危險的。可他想剝掉梶聰一郎的偽裝,想把隱藏在那雙清澄的眼睛後面的本性揭露出來。藤林覺得要抑制自己的這種衝動一也很困難。
又過了一個多月,他們再也無法講究這些精神上的東西了。澄子的心身都已經接近了極限。他們向區役所提出了申請。接受調查員的面試檢查后,父親被認定為「需乙級看護」者。區役所為他們制定了護理計劃。本來的目的是一個星期里幾天送父親去看護援助中心而讓澄子喘喘氣的,可大多數時候父親都拒絕去中心。到現在都是這樣,澄子能得到安寧時間的,一個星期要麼一次要麼根本就沒有。
不過,自那以後便開始留神父親的舉動。九九藏書逐漸發現了許多奇怪的行為。一天吃四五次飯。已經洗完了衣服的洗衣機又讓它轉動。去理髮的次數愈發增多,原來的五天一次變成三天一次,到最後連去理髮店的路也不明白了而被交警護送回家來。
去專科醫院檢查,結果被診斷為腦萎縮性老年痴獃,並被告知其程度已相當嚴重。
上面說父親在走廊上摔倒,右手的小指骨折了。
馬上去了個電話。
你父親看到你這樣會傷心的。
被他噴火似的怒吼是常有的事,有時候臉和手甚至還會被打腫。
然而,澄子所承受的辛勞卻遠遠超過了想象的程度。父親越來越失常。從起床後到睡覺為止,不斷地要求吃東西,把電飯煲和冰箱翻得亂七八糟,有時候還全身沾滿污跡地在家裡亂竄。最糟糕的是,一天必須好幾次地阻止鬧著要去理髮的父親。
走進廚房,從冰箱里拿出炒麵用的生面。只有好好吃飯,把該乾的工作做了。澄子今晚也在拚命地奮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