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電腦包里拿出一個小皮夾，從中取出一支皮下注射器，再從一瓶顏色清澄的液體里抽出藥水，注滿針管。然後毫不遲疑地彎下腰，將其注人菲特的脖頸。他沒有掙扎，有那麼一陣子，吉勒特感覺到他完全清楚都發生了什麼，欣然接受死神的來臨。菲特先把目光對著吉勒特，隨後轉到附近桌子上蘋果計算機的木製外殼上。早期的蘋果機是真正屬於黑客的計算機——他們只購買計算機內部部件，自己做外殼。菲特繼續凝視著它，彷彿想對它說什麼。他轉向吉勒特。「對……」他聲音變成耳語，聽不見了。

「沒有，她用眩暈棒之類的東西給了我一下，讓我全身動彈不得。」

「我可以一整天這麼折磨你，」她不動聲色地說，「這是我的工作，我不會嫌煩。」

她又抽了些液體到針管里，嘆了口氣。至少說，這一次謀殺還是讓她頗傷腦筋。

且慢，吉勒特在昏昏沉沉的疼痛中突然想到，為什麼他還活著？他們沒理由不殺死他。他們要……

就在這時，只聽有人高喊一聲：「住手！」

於是她利用了安迪·安德森、畢肖普和其他計算機犯罪調查組成員，之前很可能還利用過波特蘭和北弗吉尼亞的警方，菲特曾在那裡肆虐一時。

「喬恩，這個沒用。」她頭湊得更近，本來就變形走樣的毛衣和針織裙子被撐得更大。「聽著，我知道畢肖普並未打電話請求後援，因為他是和吉勒特一道來的。即使他打了，也沒人能過得來，因為——多虧了你——道路已完全癱瘓。我時間多得是，有辦法讓你把我想知道的全都告訴我。請相信，我這個人說到就能做到。這種事我幹得多了。」

文檔傳輸服務站是許多黑客儲藏軟體的地方，它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計算機系統里。除非有確切的文檔傳輸地址、用戶名和密碼，否則別想找到你要的文件，就好比在熱帶雨林里要想找到一個小小的微型膠捲一樣根本辦不到。

她在跟誰說話？吉勒特很想知道。檢查和編輯像「隱秘門」這麼複雜的程序通常需要好幾個小時。吉勒特猜想一定是好幾個人同時在做，而且是用專業大型計算機分析。

菲特咳了幾聲，繼續用虛弱的聲音說：「對自己忠實……」，然後頭向前一垂，停止了呼吸。

諾蘭點點頭。「一年了。自從我們聽說『隱秘門』之後。」

吉勒特目光越過房間望著畢肖普倒下的地方，他依然不省人事。吉勒特明白，下一個便將輪到他。

「你不能這麼做！」

吉勒特朝他喊：「小心 ！外面交通堵塞，她肯定也走不了，當心躲在門外……」

「不要。」他九*九*藏*書輕聲說，一邊搖著頭，「我什麼也不會說出去。」

帕特麗夏·諾蘭站起身，看著吉勒特。

他急忙懇求：「別這樣。」

可菲特不理睬她，繼續喘著氣對吉勒特說：「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你在聽嗎？『你必須對你自已忠實；正像有了白晝才有黑夜一樣，對自己忠實，才不會對別人欺詐。』」他咳了起來。好一會兒后他接著說：「我喜歡戲劇。這段話出自《哈姆雷特》，是我最喜歡的戲劇之一。記住這句台詞，山穀人。這是高手的忠告。『對自己忠實』。」

她還利用了吉勒特本人。

吉勒特想起來畢肖普在諾蘭酒店客房裡是打過一個電話。

「弗蘭克怎麼樣？」

諾蘭聞聲扔掉皮下注射器，從電腦包里拔出手槍，朝站在門口的莫特射擊。

「滾你媽的蛋！」他喘著氣罵道。

她回頭走到菲特身邊。

「急什麼？」他口氣惡毒地反問。「是和家裡的貓有重要約會？還是趕著去看什麼電視節目？或者是要和……你自個兒喝上一杯？」

他想，我死定了。

「可交通阻塞得這麼厲害，你是怎麼過來的？」

菲特胸脯一起一伏，閉起眼睛，擠出痛苦的淚水。然後轉向吉勒特。「山穀人，現在是第三幕。」他稍稍挺直了身體，血糊糊的手也微微移動了一下，臉上肌肉隨之一陣抽搐。「遊戲未能按我預期的進行，看來結局出人意料。」

菲特再次發出慘叫。

就在這時，一陣異樣的轟鳴聲越來越近，他吞回沒說完的話。他意識到，如同黑客一樣，干諾蘭這行的人肯定也是善於應變的高手，全縣範圍內的交通阻塞不會對她實施計劃有任何阻礙。外面響起的轟鳴聲顯然是剛才他看到偽裝成新聞採訪的直升機發出的，就是它把諾蘭送到這裏。

這是一種病毒，一旦裝人，便會摧毀龜腦里的所有數據。

五分鐘后，她同事回了話。「很好。」她對話筒說，顯然對源代碼的真實性表示滿意。「現在回到文檔傳輸服務站，掌握控制權。檢查上載和下載日誌。看他是否把該軟體轉移到了別處。」

「我想要源代碼。我知道你沒把它放在這兒，而是上載到某個隱秘之處——一個受密碼保護的文檔傳輸服務站。對不對？」

她退後一步掄起鐵鎚。

可他知道自己的反抗無濟於事。

她一邊等待，一邊環顧著屋內四周擺放的舊式計算機。目光落到具體的物件上時，眼裡偶爾會露出認同——有時是愛戀和欣喜——的表情。

「別這樣！」吉勒特高喊。

她一定是看到吉勒特頭在動，朝這裏看了看，但認為他不構成什麼威脅，於是又轉九-九-藏-書向菲特。「我想要『隱秘門』的源代碼。」

菲特閉上眼睛，頭向後一倒，靠在柱子上。

這麼說，她不是肖恩。那她是誰？

「你受傷了嗎？」莫特雙手發抖，上氣不接下氣。

「他們查了你給我的地址，」她說，「可那是郵件賬戶。他們打開文件后，通信軟體即向亞洲某所大學發送了什麼過去。是不是『隱秘門』？」

諾蘭拿著針頭朝他俯下身。

「你以為監獄能夠阻擋像他這樣的人不上網嗎？就連你也沒能阻擋住。」

身穿自行車運動員短褲、耐克襯衫、脖子上掛著歐克利牌太陽鏡的網路警嚓莫特，匍匐著朝倉庫內部前進。他再次開槍，她只能頻頻防守，她還了幾槍，但均沒打中。

諾蘭拿起手機，把信息傳給電話那頭的同事。等了幾分鐘后，她聽了聽說：「逐行檢查一遍，然後運行編譯程序，看它究竟是否貨真價實。」

從一開始，她就扮演偽社會角色，騙過了大家。

接著他注意到她的手。

「我不曉得是什麼。」他小聲回答，一邊盯著自己血跡斑斑、皮開肉綻的手看著。先是皺皺眉頭，很快便轉為冷笑。「可能我把地址給錯了。」

「不，別這樣。他不會再重見天日。他會在獄中度過餘生。」

片刻后，她歪著腦袋傾聽。「好，燒毀這個文檔傳輸服務站以及它連接的所有網站。使用Infekt4號病毒……不，我是指整個網路。我不管它是否連接北美空防司令部和空中交通管制。燒毀它。」

莫特一邊環顧倉庫四周尋找諾蘭，一邊繼續說道：「那個討厭的貝克爾知道弗蘭克和你一起跑了。他在我們電話上安裝了竊聽器，聽到了這裏的地址，打電話讓他那幫人到這來抓你。我是專門來給你報信的。」

她沒有回答，不過她也無須回答。吉勒特猜想她並非受雇於地平線在線公司——即使是，也決不僅是地平線一家，而是一個網路服務供應商聯合集團，目的就是找到「隱秘門」的源代碼。這個極端卑鄙的偷窺軟體使駭客們得以隨意進人人們生活，而這些人卻毫無提防。諾蘭的老闆們不是為了使用隱秘門，而是要針對它編寫預防軟體，對它摧毀或隔離，原因是「隱秘門」給利潤高達億萬美元的網路業帶來巨大威脅。吉勒特完全可以想像，一旦網際網路用戶們知道黑客可以在他們的電腦里任意遨遊，了解他們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竊取他們的秘密，暴露他們的隱私，甚至毀滅他們，不出多久，就會紛紛放棄網路服務，從此再不上網。

諾蘭再次開槍，並慢慢朝倉庫大門方向靠近。

吉勒特低聲問：「你跟蹤他https://read.99csw.com很久了，對不對？」

諾蘭再次舉槍，可沒等她開火，一連串巨大的槍聲響起，她往後倒下。莫特在用他那把耀眼奪目的銀色自動手槍朝她開火。

「不要。」吉勒特小聲道。他閉上眼睛，想到艾麗。「不！別殺我！」

「不。」吉勒特不顧一切地小聲爭辯，「像他這樣的黑客前所未有。將來也未必會再有。他能編寫出多數人連想都無法想像的軟體。」

莫特抓住吉勒特的褲腿，拉過來，朝諾蘭方向連續擊發，打完了自動手槍里的整梭子彈。他儘管成天夢想加人特警小隊作戰，但真正交戰起來，還是顯得有些驚恐失措，另外他的槍法也真是差勁。在他重新裝子彈時，諾蘭消失在一排箱子後面。

說吧，吉勒特心想。看在上帝的分上，說吧！

他試圖掙扎著逃開，可因為電荷的作用，全身肌肉一點使不上勁。她在他身旁蹲下，拉下他的領子，按著脖頸尋找動脈。

帕特麗夏·諾蘭正俯身站在菲特面前，他則痛苦地蜷縮著身子，坐在一根鐵柱子前，這根柱子伸向滿是塵垢的天花板。只見她頭髮梳到後面，緊緊紮成一個髻。此時的她完全不再是從事網路安全防衛的電腦女高手模樣，她緊盯菲特的目光就像一個驗屍官。他並沒有被綁起來——而是手放在兩側。吉勒特想他一定也被她的眩暈棒打昏了。不過這會兒她已經將那件高科技武器換成了菲特用來打昏畢肖普的鐵鎚。

子彈並沒有打中諾蘭，她很快從地上一躍而起，用自己的手槍——比莫特那把小得多——朝他射擊。

菲特突然怒容滿面。一個慣於控制他人的人，一個MUD遊戲大師，此刻卻完全無能為力。「幹嗎不操你自個去？」他無力地一笑，「誰也不會想要你這種女人。你是個失敗者。老處|女高手——你今後一定沒好日子過！」

吉勒特搖著頭。

鐵鎚朝菲特的小拇指飛舞下來。吉勒特甚至都沒聽到錘擊聲，只聽到菲特的慘叫。

懷亞特·吉勒特從疼痛中蘇醒過來，除了頭和手指，全身動彈不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他沒有中彈，但需要馬上看醫生。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

他搖搖頭。

諾蘭拿出手機，按了一個鍵，電話似乎立刻便接通。她把菲特的網址詳細告訴對方，然後說：「別掛斷，立刻查查看。」

諾蘭聽著電話，皺起眉頭，肩膀聾拉下來。她對著送話口說：「稍等。」便把手機放到一邊，重新抓起鐵鎚，怒目圓睜地盯著菲特。而菲特儘管似乎疼痛難忍，卻仍面帶笑容。

怒氣在她眼裡一閃即逝。她再次舉起鐵鎚。

她的手指…九-九-藏-書…拇指墊晶瑩閃亮，近乎透明。他明白了：在她不斷地給指甲上護理劑的同時，也將其塗在了拇指墊上——為的是遮蓋指紋。

「『隱秘門』太危險了，」她解釋道，「他頭腦里裝著源代碼。或許還有十多個其他危險軟體。」

她又一次勃然大怒，用鐵鎚朝他手上砸下去。

菲特點著頭，汗珠從他臉上不斷滾落。

「碎紙機一40」他喘著氣。

他看到畢肖普，他仍躺在辦公室里。血似乎止住了，但呼吸非常艱難。與此同時吉勒特還注意到，他與畢肖普進來時菲特正在整理搬運的那些古董計算機製品原封不動。為此他很是吃驚，這兩人居然把這些價值上百萬的計算機珍品全都棄之不顧。

「你才不會把源代碼放在手提電腦裡帶著到處跑。那是假的，對不對？那台電腦里名叫『隱秘門』的軟體——它到底是什麼？」

他用頭指指她身後桌子上的一台手提電腦，她瞧了一眼屏幕，舉起鎚子，狠狠朝他腿上砸去，砰的一聲，聲音不大卻令人毛骨驚然。他又尖叫起來。

「上帝，」莫特叫著縮回身子，「你到底在幹什麼？」

「她殺死了荷勒維。正準備殺我。」

「『我們』是誰？」

這種病毒好比無法控制的灌木叢火，能夠井然有序地銷毀菲特存放源代碼的文檔傳輸服務站里所有文檔內容，以及所有與它連接的計算機內容。該病毒會把成千上萬台計算機的數據變成一串串無法辨認的亂碼，這樣一來，根本別想找到「隱秘門」的蛛絲馬跡，至於源代碼就更找不到了。

菲特完全沒有理由這麼做，於是，在仔細審視了一番后，她似乎相信了吉勒特的話。然後她慢慢站起來，回頭看菲特。吉勒特覺得她目光中有什麼令他心悸。好比程序設計師知道軟體從頭至尾會如何運行，毫無偏差，沒有絲毫消耗，不偏不離。吉勒特頓時明白諾蘭下一步要幹什麼。

諾蘭站起身，手裡仍提著鐵鎚，朝吉勒特走來。他側過身子想爬開，可是被電擊過的身子不聽使喚，重新癱倒在地。帕特麗夏俯下身子。吉勒特目不轉睛地盯著鐵鎚，然後仔細打量她，發現她頭髮根的顏色和頭髮略有不同，並且戴的是綠色隱形眼鏡。她臉上污斑似很不清爽的濃妝，令她外表顯得粗拙、臃腫，而其實認真瞧瞧，她的五官瘦削明快。這意味著她可能也在身上塞了東西，讓整個人平添了近三十磅重量，而在那之下，一定是結實、健美的身材。

「不要，不要！」菲特大喊。他深呼吸了一下。「好吧……」他把網址、用戶名和密碼給了她。

一聲男人的尖叫從背後傳來，距離相當近。吉勒特被這痛苦的https://read.99csw.com慘叫聲驚愕得倒吸了一口氣，使勁轉過頭去。

她不動聲色地抓住他的手腕，慢慢拉過他的手臂，將他手平放在水泥地上。他試圖反抗，卻辦不到。他望著自己張開的手指，鐵鎚在它們上面揮舞。

可菲特任其折磨，就是不張口，這樣持續了有五分鐘。在這顯得無比漫長的五分鐘里，鐵鎚上下起落，手指骨劈啪斷裂。終於菲特再也受不了了。「我說，我說。」他給了她另一組網址、用戶名和密碼。

諾蘭用輕柔的口氣說：「瞧瞧這些手指……」她愛撫著這些敦實的指頭。片刻后，她輕聲問：「源代碼在哪裡？」

「別忘了我有自行車。」莫特匍匐著爬到畢肖普身邊，此時他開始有些活動。就在這時，只見諾蘭從機房另一頭一躍而起，朝他們連開了五六槍后逃出大門。

莫特不情願地追了出去。

「你應該明白，我現在可不是在說著玩。」她對菲特說，同時對他舞動著鐵鎚，就像大學教授舉著教鞭，「我要傷害你輕而易舉。」

「那好，把正確的給我。」

吉勒特抑制不住地感到失落與哀傷。不錯，喬恩·帕特里克·荷勒維罪有應得，死得活該。他是魔鬼，可以隨心所欲掠奪他人性命，就像在MUD遊戲中取出遊戲角色的數字心臟一般從容輕巧。然而，在這個年輕人體內還有另外一個人：這個人編寫起程序來就像演奏交響樂一般優美，在他擊打鍵盤的動作中，可以聽到黑客們無聲的高笑，看到一顆無拘無束的心靈所表現的卓越才華。這種才華如果在多年前有人引導，朝正道上走——完全有可能使喬恩·帕特里克·荷勒維成為世界上萬眾仰慕的電腦高手。

現在他們當然已經走了。這座倉庫緊鄰溫徹斯特路通往280號高速公路的溫切斯特大道旁。正如他和畢肖普所預料的，菲特和肖恩避開了交通堵塞，這會兒恐怕已經到了北加利福尼亞大學，殺害這個遊戲級別的最後一個目標。他們……

「我也是萬不得已。」

「閉嘴。」諾蘭小聲喝道。

「弗蘭克打電話叫我查一查這個地方。」

不到三十秒鐘，直升機便載著她重新升向天空飛向遠方，直升機旋翼巨大的轟鳴聲很快被汽車和卡車的喇叭聲取代。這些喇叭聲匯聚在一起，竟然產生了奇特的和諧效果，充斥在午後的空中。

她問：「關於源代碼，他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有沒有存放在其他什麼地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在搞什麼名堂？」

「沒有。」

他還曾是吉勒特的合作夥伴，與他一道編寫成幾個漂亮程序。不管各人走的是什麼道路，大家在共同探索藍色虛擬空間的經歷中所建立的聯繫永遠不會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