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更加得寸進尺了。

但是——

這麼一想——只要是正常人都無法忍受與如此墮落的男子共同生活，也難怪妻子感到厭煩了。最後會演變成這種事態反而理所當然，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

「我搞不懂你的想法。」

在這之前，杉浦雖不像神職人員滿懷崇高理想，但至少也不是放棄職守的無賴教師。說白一點，他只是一名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的職業教師。他從以前就認為既然靠此職業維生，就不得不做。他並不是特別喜歡小孩，等實際接觸過後發現他們倒也滿好相處的。因此對杉浦而言，做好這份工作並不困難。小孩子麻煩歸麻煩，有時還滿可愛的——習慣之後，他也逐漸喜歡上他們。

杉浦發覺自己的感受無法傳達給這些糾纏在身上的小生物。至此，杉浦突然情緒爆發了出來，他粗暴地搖動身體，高聲發出歇斯底里的吼叫，用力甩開孩童。

那之間，杉浦恢復了身為社會文明人的理性。若是對孩童發怒動粗甚而造成傷害的話，屆時不管用什麼藉口也無法獲得原諒——

他突然有一天，變得害怕小孩了。

杉浦望向庭院。

不消說，年幼的學生本來就比自己無知無能，能與他們融洽相處不過是充分了解自己處於絕對優勢，才能從容應付，僅僅如此。即便自認處於絕對優勢，杉浦從不去斥責學生。或許這暗示著他的從容其實也只是一種幻想——自己絕不九_九_藏_書是一名有資格斥責孩子的智者，說不定還是個連孩子也不如的廢物——杉浦想必是由與學生的交流之中察覺這個可能性吧。

結果——

不管從來不曾出言斥責的親切教師反應多麼異於平常，對於亢奮的孩子而言並不具備任何嚇阻力。縱使杉浦早就真的發怒，縱使變得高亢的吼叫中潛藏著恐怖，依然沒有任何人察覺到教師的細微變化。

被甩飛的孩子驚呼出聲。

結婚同樣是去年，春天的時候。所以說，杉浦有了家眷、以一名正當的社會人身分工作的時間僅有短短的一、兩個月。辭去教師職務之後，杉浦不聽包括妻子任何人的勸，每天有如耍賴的孩子堅決不做事懶散過日。

聰慧的妻子或許認為只要肯溝通，一定能了解彼此心情。但是當時的杉浦卻捂住耳朵，放棄溝通。隨著次數愈來愈少的對話可笑地失去交集，對彼此的心意也一天天漸行漸遠。

杉浦心想。

結果，事實證明正是如此。

在這之後杉浦也都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

而杉浦則是不斷將她的手推開。

或許是對一直不願回到社會的丈夫感到不耐煩，妻子原先的溫柔也逐漸轉變成真正的輕蔑。

回想起來，杉浦的行動未免太缺乏常識了點。不論古今東西，從來沒聽說過學童在嬉鬧的過程中因不知節制而勒死教師的事件，也不可能發生。不，當時的杉浦也知道這個道理。

read.99csw.com當然，孩子們不懂

為何妻子就是不懂他的心情？

孩子們愈玩愈厲害。

那一天，孩子們圍繞著杉浦嬉鬧。刺耳的喧鬧歡聲忽左忽右、此起彼落。視線所及，凈是可愛的笑臉。

因為孩子們更加興奮地包圍起杉浦，原來剛才的叫喊並非悲鳴，而是歡喜之聲。這些幼小的異界之民滿臉笑容，伸出楓葉般的小手再度纏住杉浦。

——無法溝通。

——這也無可奈何。

對杉浦而言，這些小孩早已不像人類。他彷彿想驅走鬼魅一般，奮不顧身地推開一一湧上的孩童。然然在天真孩童的眼裡，杉浦有如滑稽舞蹈般有趣的動作只像是遊戲的一部分。

曾經一度決堤的恐怖感接二連三地滿溢而出。

他覺得自己死定了，於是使出吃奶力氣將孩子們甩開，大聲吼叫，粗暴地大鬧一番，最後全力衝刺離開現場。

——但這不是能理性解釋的。

說穿了，只是一種逃避現實。

當然，孩子們應該很快就會不當一回事了吧，因為杉浦所做的原本就十分幼稚的行為哪。也就是說，在孩子們的眼中看來，杉浦的行為並不難理解。但問題的癥結在於杉浦自己身上。杉浦確信——一旦原本以為絕對優勢的立場動搖后，就再也無法像過去一般，以大人的從容來面對學生了。

若被質問為何做出這些事情，杉浦恐怕沒辦法好好說明理由；若要他負起責任，他也不知該負什麼九_九_藏_書責才好。最重要的是，他與學生之間原本的勢力平衡恐怕再也無法修復了。

縱使杉浦辭掉教師之職有其迫切性，但其理由既非私人因素，也不是喪失作為一名教育者之自信，或者是對於當今的教育制度絕望等誇張的、大義凜然的理由。

妻子溫柔地照顧杉浦，奮力激勵杉浦，全心全意地為丈夫付出。

細白的小手又再度伸向杉浦。杉浦以為這是孩子道歉或和解的表示。然而，正當他為了接受他們的道歉而蹲下時——

因此杉浦再也無法回到學校教書了。

他覺得小孩子很可怕。

一雙雙可愛的小手伸向杉浦的脖子，非常沉重，也很疼痛，但杉浦仍然呵呵傻笑。

他感到毛骨悚然。

但是安心感持續不了幾秒。

不是能輕易解釋的。

身為社會一分子的克制心無法勝過個人的恐懼，杉浦粗魯地推倒孩童，並動手揍了兩、三個孩子。

但是……

不對——杉浦打一開始就不曾努力讓妻子了解他的心情。

杉浦在去年夏天前仍是一間小學的教師。

杉浦喊不出聲來。

最後，妻子經過半年拚命的努力，到頭來在某個下雪的寒冷早晨，離家出走了。

那時杉浦與妻子間的關係早已破裂。

事態演變至此，這些幼小的異界之民才總算髮覺教師的異狀，不安的情緒迅速傳染開來，一眨眼間——全體學童將杉浦視為敵人。

杉浦對一切感到厭煩，在家昏睡了三天。

記ｈｔｔpｓ://ｒead.９9ｃsw.ｃom得是「我已經厭煩了」？

——或許害他們受傷了。

名為「天真無邪」的兇器是如此毫不留情。

小手瞬間掐住了他的脖子。

妻子是個聰慧的婦人，即使碰上這種不測之禍也不會驚慌失措。她的行動冷靜而沉著，對學校與學生家屬的應對也十分得體。

杉浦開始覺得苦痛，但是抓住脖子的小手愈抓愈緊，手指深陷於頸肉之中，但他依然不想採取高壓態度命令孩子放手。不久，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而是一種曖昧朦朧的、若有似無的理由。

那名孩子面帶笑容。

小孩子的力氣真是不能小看，被勒住脖子的杉浦馬上感到腦部充血，意識逐漸朦朧。其他原本哭泣、害怕的孩童很快發現情勢已經逆轉。杉浦再次受到無數小手攻擊。只不過與一開始不同的是，這些攻擊明確針對杉浦而來，而且還是處於壓倒性優勢下所做出的攻擊。

他輕輕抵抗，試圖甩掉孩童。但處於興奮狀態的小孩子自然不可能理會半吊子的抵抗。「夠了，住手！」但這可不應該是邊笑邊喊的台詞。

那就是……

不知是哪個孩子突發奇想，忽然攀吊在杉浦脖子上。當然了，杉浦並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生氣，依然像個蠢人般親切地傻笑。

腦中響起妻子的話。

妻子依然持續向杉浦伸出援手。

但是見到學生的眼中閃爍著敵意時，杉浦反而稍微鬆了口氣。不管如何，至少自己的想法總算傳達給這群九*九*藏*書孩子了。

但是他的擔心也只有那麼一瞬間。

——也難怪她不懂。

——糟了。

——那一天……

後來聽說，當時杉浦欠缺常識的行為之所以沒有受到強烈抨擊，全多虧了妻子的機敏應對。代替杉浦遞出辭呈的是妻子，立刻向受傷學童家屬低頭道歉的也是妻子。不僅如此，即便惹出這麼嚴重的事件，妻子對杉浦依然表現出無限的關愛。但是——

距離妻子離家出走已有半年之久，而妻子對他說出最後的這句話則是離家幾個月前，至於正常的對話恐怕得回溯到更久以前。

事後聽說有三個孩子受到輕傷，原以為大鬧一場會有更多人受傷，或許實際上沒自己以為的那麼粗暴吧。也可能因為即便成年男性大吵大鬧一場，胡亂揮舞的拳頭仍舊難以傷到敏捷的孩童。

抑或是「我已經受夠了」？

只不過，如今回想起來這僅是根植于優越感下的幻想罷了。

杉浦回憶起妻子最後對他說的話。

雖說杉浦終究無法體會妻子選擇離家出走的心情，但是理由並不難想像。

當時的杉浦卻分毫不懂妻子的關愛之情。

在當時的杉浦眼裡，她的溫柔像是輕蔑，她的激勵有如斥責。

對於總是積極進取的妻子而言，想必難以忍受杉浦完全放棄身為社會一分子的義務，每天渾渾噩噩地過著廢人般的消極生活吧。

依杉浦的個性自然不可能成為嚴格的管理者，反而他積極與小朋友親近玩耍，因此非常受到學生的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