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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 文車妖妃 第二章

第二夜 文車妖妃

第二章

每當醫師的臉靠近我時令我作嘔,頭暈目眩中,他削瘦的臉幻化成兩個、三個……
每當這女人出現,意識總會變得模糊。
那個迷你女人或許一直都在我的身邊,躲在器物的陰影,偷偷地看著我。
她站在火葬場的入口旁靜靜地看著我。
妹妹跌倒,放聲大哭。
這位去世的醫生是父親的學長,但他對身為院長的父親總是畢恭畢敬,對我也愛護有加,如今想來,或許單純只是因為我是院長的女兒吧。
沒有人認為是我故意推的,連妹妹本人也沒發現,所以大人們並沒有斥責我。
是小兒科的醫師——我的主治醫師。
從此之後,我偶爾會失去意識。
醫師的桌上有一個插著好幾把銀色鉗子的麥芽色杯子,那女人就躲在杯子後面盯著我看。
「會痛嗎?」
——當然燒了才好呀。
對家人而言,我就像是腫瘤。
「那道煙是什麼?」
或者只是——並非那女人不再出現,而是成長的我對那女人視而不見罷了。
「那是燒屍體的煙。」
我只記得如此。
那個迷你女人總是在一旁看我。https://read•99csw•com
從前的經營狀況甚佳,醫院里雇請了好幾位醫師。
但是我對他的去世並不怎麼悲傷。
每當我接受診察時,我立即感到不舒服。
「對啊。」
我與身高比我略高一點、宛如雙胞胎的妹妹並肩站在一起,在自天空飄落的毛毛雨中,看著由火葬場的煙囪里裊裊升起的濃煙。
自此時起……
肯定如此。
我總是在想,好希望能快點脹裂開來。
不久——那個迷你女人不再出現於我的面前。隨著成長,我告別了兒童時代,同時也忘記了她。
但是我的身體狀況一年到頭都很糟,就算嘔吐也沒人會大驚小怪。不論是父親、母親,還是妹妹,都只會對我報以憐憫的眼神。
證據就是,我時常感覺頸子背後有股冰涼的視線扎著我。
只不過我很快就放棄採取明顯的反抗態度。放棄的原因並不是我判斷那並沒有效果,而是我懂事了。
「要把屍體燒掉嗎?」
我想,在他人的眼裡,我應該是個沒什麼野心,也不怎麼可愛的孩子。
想治好腫瘤,read.99csw.com就只有將之戳破,讓膿流出才行。
大人們連忙跑到妹妹身邊,妹妹全身沾滿泥巴,不停地哭泣。我佯裝不知情,故意轉頭望向別處。
我變得愈來愈膨脹。
我輕輕地推了妹妹一把。
肯定是如此。
妹妹似乎很害怕。
我一直對自己為何會有這種舉措感到不可思議,如今想來,多半是我在潛意識中害怕著——若是猛然回頭,或許會與那迷你女人視線相交。
我再度移開視線。
我從小在醫院長大,沒什麼機會出外玩耍,所以我早就習慣了消毒水的味道;不僅如此,我還很喜歡這種味道,我覺得那是能殺死有害細菌的清潔味道。
因此……
受他人同情並不愉快,誰知道他們的關懷是否出自真心?我瞪著擔心我的家人。
但這並不是我因為父母親的態度而大受感動。一般人總能直覺地感受到別人的關懷,但是我卻只能作為一種常識來理解,如同由透過學習得到知識一般。
一直以來,我都如此認為。
我沒回應,就只是瞪著他們,反而引來更多的同情。
那個女人卑九_九_藏_書鄙地躲在床的背後、洗手台的旁邊、時鐘上面,毫無意義地對我報以憐憫的眼神。之所以沒有察覺,是因為在家人及他人的憐憫眼神下,我早就變得遲鈍。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在我的內部,如今依然確實地留有過去性格扭曲的部分。
一個身高只有十公分左右的、非常迷你的女人。
等恢復清醒時,經常覺得很難受,吐了好幾次。
事後回想起來,
我覺得這不無可能。
——當然燒得一乾二淨才好呀。
「沒事吧?」
「很難過嗎?」
不對——是變得無法想起了。
因此我總是緩緩地、緩緩地動著。
妹妹哭了。我有點不高興。
因此我通常不敢突然轉身或突然抬頭。
性格乖僻的我,由於比他人乖僻,所以也比其他人更早發現這個道理。於是我在不知不覺間,不,我在很早以前就變成一個好孩子了。
——跟那女人一樣。
——討厭的女人。
家父開院行醫,所以我比一般家庭的孩子更常接觸死亡。在模糊的印象中,我似乎從小思想世故,認為人有朝一日必免一死,不覺得死亡是https://read.99csw.com件悲傷的事。
新來的主治醫師光是身上的異味就不合格,令人厭惡。只不過如今回想起來,嫌惡他的理由其實有點過分。他身上的味道並非污濁的氣味,也不是生理上難以忍受的惡臭,僅因覺得那與醫院不相配就厭惡他,可說是種莫須有的罪名。
道理上雖然懂,卻無法親身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對我而言,愛情不過只是畫餅充饑罷了。
雖說我本來就沒辦法活潑地迅速行動——
當我難以忍受而移開視線時,
總是——
自此時起,那女人就已經在了。
疼惜似地輕輕撫摸,只會讓腫瘤愈長愈大。
我家是一間老字號的大型綜合醫院。
七歲時,我參加了一場喪禮。
人們就在不斷隱藏不合世間常識的想法,將之塞進腦子深處的過程中成長;而我,同樣也在將不合常理的想法封印在內心后,總算跟上世人的腳步。
天生病弱、總是躺在床上休息的我,竟會興起惡作劇的念頭,推倒活潑好動的妹妹——不止周遭的大人,就連妹妹,不,連我自己都沒想到竟會做出這種行為。
因此……
在變成好孩子九-九-藏-書之後,周遭同情我的人更多了。但是我懂得感謝而非採取反抗態度,因為我已經理解了——家人待我非常真摯認真——不,應該說他們有多麼地愛我,我不該厭惡他們對我的愛。但是——
那女人一切都看在眼裡。
新來的醫師長得瘦骨嶙峋,混濁的眼神彷彿死魚眼,在他身邊總會聞到一種如陳舊墨水的臭味。
下一任醫師很快就來了。
我到現在還記得他多麼討人厭。
當然了,七歲的我並沒有洞悉此一事實的能力,但隱約還是感覺得到他的居心。
我自幼身子孱弱,一天沒看醫生就活不下去,當時每天都受到這位醫師的照顧。幼年的我,一整天的大半時間都在床上度過,所以,我與他的相處時間甚至比父母親還長。
眼神充滿了憐憫。
但這在家人眼裡,似乎也只是病狀的一環,從不放在心上。
那時去世的是位醫生。
記憶中,喪禮那天下著雨。
但是,我依舊討厭他。
所以在他死時,我並不覺得悲傷。
我是個全身都是病痛,隨時可能死亡的孩子,因此即便失去意識,一點都不奇怪。
——但是。
是個討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