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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首 第二章

舞首

第二章

「嗯,特別是一個叫做黑達磨的傢伙,老早就在暗戀阿吉了,還放話想娶她為妾,威脅要是我敢拒絕他的提親,就要把我的店給拆了。」
沒錯。
浪人一臉不悅地蹙起眉頭。
「好吧。老頭子,倒是你幹嘛不通報官府,或者——找黑道出面。問題不就解決了?——你也不必浪費太多銀兩——」
——喝!
接下來的瞬間……
又重郎伸出手準備接過東西,抱在胸前大喊——還不行!
然而——
他殺人時沒有一絲躊躇。
「那些傢伙對你孫女也有興趣?」
唔——老人鬆了一大口氣,但牙齒還是直打顫。於是,又重郎不屑地嗤笑了幾聲,朝下坡走了兩步,來到老人面前。
「那個女人會逃跑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就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殺人要犯;是個殺人如麻的瘋子。從某個角度來看,我甚至比鬼虎還惡劣哩。」
但五年前——又重郎還是忍不住砍殺了三個和他發生爭執的下級武士。而且不只殺了對方,三個人里有兩個人頭落地,剩下那個則被他砍成肉醬。事情做到這種地步當然不是誤殺,只能說是「慘殺」。
「喂——」
此時又重郎正注視著卷著滔滔漩渦的巴之淵,
天生擅長揮刀砍人的又重郎,當然不會特別學習劍道,反正要他矯正刀法也是不可能的。他曾數度拜師學藝,卻都被趕出道場。像他這種瘋狂血腥的劍法,只能用來殺人,根本算不上任何劍術,不過是一種「殺人術」。因此儘管他以武士自居,又重郎顯然一開始就走上了旁門左道。
「你知道我是石川又重郎,才來拜託我的嗎——?」
「您、您瞧瞧——」
不出多久,「斬首又重」的名氣便在黑道上傳了開來。
「那我問你——你不怕我嗎?」
又重郎和老人是昨晚認識的。
「那,黑道呢?」
「哇。殺人的哪有把殺生當罪孽的?你這傢伙真是胡說八道」
又重郎離開江戶,是因為他想殺更多的人。因為「斬首又重」的惡名在江湖上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從市民到匪徒個個都認得他的長相。即使沒這個問題,上至被他殺害的下級武士的僱主,下至被他踢館的道場徒弟,想追殺又重郎的人在市內可說是不計其數,繼續https://read.99csw.com留在江戶很難伸展手腳。離開江戶之後,又重郎遊走于諸國之間,每投宿一地就當場砍人,不管有否受到委託,他只要想殺就殺,完全停不下手。
把他幹掉,把他幹掉,把他幹掉。
不料那走唱女聽到這句話,當場一陣驚叫:
被問及這個問題,另一個黑影「是的、是的」地恭敬回答,點頭如搗蒜。
三年前。又重郎曾為盜賊所雇,闖入兩國一間油批發商,把夥計悉數殺光。而且對婦孺同樣是毫不留情,一概宰殺殆盡。
「嚇唬你的拉。我要的不是錢,只是想找有值得我下手的對象開開殺戒。你嘛,我還嫌斤兩不夠呢。」
越殺越興奮的他就這麼永無止境地殺下去。於是在不知不覺間——
「但這不過是市井小民的小聰明,對我來說真是愚蠢至極。」
「真、真是生不如死啊。」
從那天起,他知道自己已經完全失控。
「你,你就是斬首又重」話沒說完,便連滾帶爬地奪門而出。
又重郎只得趕緊找地方隱遁,但不久錢花光,只好重出江湖干起強盜。
老人低頭看著地面。
——一定要把這傢伙幹掉。
「如、如果你真能幫我救出孫女——到時候錢一定給你。」
——啊。
「昨天那個女人——一知道我的身分,馬上就溜之大吉了,這你也有看到吧。好不容易到手的漂亮姑娘,晚上還想跟她溫存一下呢,真是可惜。所以——你真的不怕我嗎?」
當愈來愈高昂的殺意在剎那間達到頂點時,一切就會劃上句點。
殺掉那惡棍——
——裡頭有人。
只見老人仍舊直打哆嗦,牙齒不住上下打顫。
這也是理所當然——殺人就變成了又重郎的職業。
「老頭,我問你,不管那傢伙是鬼還是老虎,你孫女被這麼邪惡的人凌虐,你想她還能活著回來嗎?即便回到家裡,也已非完璧,以後也別想嫁人了吧?」
但絲毫聽不到男女交媾的聲音。
武士大爺,武士大爺,無論如何請您幫個忙——
他可不是落荒而逃。
——妓|女何必裝高尚,說自己是良家閨秀?
「——之後,那個叫鬼虎的惡棍利用昏暗夜色闖進你的店裡。是這樣嗎?」
老人一聽,整張臉痛苦https://read.99csw.com地扭曲了起來。
此時又重郎伸手握住劍把。
這個駿州浪人名叫石川又重郎——綽號斬首又重——
真想早一刻吸干你的血——又重郎的手握向劍柄。
「——喔,搞不好他正在——,沒辦法出來把風,如果是這樣,表示你的孫女正被那隻喜好美色的山猴壓倒在地——嗯,這樣的話——也只好等他們辦完事了。」
「拒絕了。結果那些惡棍三天兩頭來找碴,要把我們趕出去,好讓他們經營妓院。」
發問的看來是個著便裝的浪人,回答者則是扎著圍裙、看起來像商人的矮個子老人。兩人從剛才就一直躲在樹叢中窺探小屋狀況。
空氣中——
「這我沒興趣」。又重郎補充道:
——鬼虎,可惡的傢伙!
老闆——就是那個在店裡不住打顫的老頭一一一看到又重郎走進來,立刻街上前抱住他,還向他下跪,流著淚懇求又重郎:
拔刀吧。
「捕吏根本不可靠」只聽到老人斷然說:
從此又重郎只好離開江戶。儘管江戶如此之大,如今已無處容他棲身。但他原本就習慣流浪,加上這裏不是他的家鄉,因此也沒有一絲眷戀。
「是、是的。他毫不把殺生當罪孽。」
因此又重郎在斬殺那位捕吏后,便將對方腰間佩戴的刀子據為己有。再也沒有比這更方便的手段了。
「那麼——他昨天一整天都沒出門嗎?」
他已經不只是個強盜,而是個殺人狂。一開始害是為了謀財,但從第二次開始就不同了,殺人不再是為了取財,而是本身已經變成了目的——這就是業障吧。他難以壓抑自己的衝動,滿腦子想揮刀、殺人,又重郎已經完全無法自己。
「你,你是什麼意思?」
「好,我了解了。」
只見一個朦朧的男子黑影唐突地說道。
「這個嘛——」
這就是他「斬首又重」這個綽號的由來。
但只要劍一出鞘,他就無法控制自己。
對又重郎而言,把無謂的殺生當罪孽根本就是莫名其妙。殺生哪需分有罪無罪?當殺手的該殺時就殺,目的哪會有高低之分?
「鬼虎他——真的那麼強悍嗎?」
「這位武士大爺,求,求求您——趕、趕快動手吧!」
瞬間刀光一閃,赤松枝葉刷——地落地。九-九-藏-書
黎明時刻。兩人正躲在巴之淵旁邊的樹叢中。
殺意在他腦海里膨脹,山頭在一瞬間為殺戮的愉悅填滿。
這麼一來,他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只要走下斜坡,踏出一步,自己的生死便會因步幅見分曉,因此他必須謹慎前行。
而且最好是,把對方人頭砍下來——他就是要這樣的快|感。
「你——」
「那,那是因為——」
他來到了小屋前,只見板窗緊閉。
老人嚇得嘴巴大張,直打哆嗦。
老人一再點頭回答:
「倒是,你真的付得起二十兩黃金?不過是個賣吃的,二十兩恐怕超出你的能力範圍吧。」
「可,可是,武士大爺,您武功應該很高強吧?」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又重郎,想當然嚇了一跳。
不論是為了保家衛國、伸張正義、還是為了義理人情,哪管理由是如何光明正大,殺了人的就是殺手。若主張殺人通通不對,他或許還能理解,但同樣是殺人卻說這種可以、那種不行,又重郎可沒辦法接受。
——原來如此。
「他真、真的很強悍。」
「你還滿謹慎的嘛。」
妄念隔著一扇門板,宛如漩渦般直打轉。
難道是因為保持警戒,所以感覺更加沉靜?
「如果真是這樣一一老頭子,你的命也真大。聽說那傢伙曾隻身和五十個賭徒對峙,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的,自己卻毫髮未傷。不是嗎?」
只為了搶奪對方的武士刀。
「你敢命令我?如果我們在他們倆交媾時衝進去,恐怕連你孫女都會被我砍頭。這樣你能接受嗎?」
又重郎認為,如此好刀竟佩戴在一個下級捕吏腰際,未免太糟蹋它了。所以,他就殺了這個捕吏。到手之後,又發現那把刀比原本想像得還好得多。
又重郎已經十天沒殺過人了,手實在非常癢。如果背後這老頭子沒有拜託這件事——或許他早已按捺不住,把這老傢伙給殺了。
「你叫做孫平——是吧?」
他把手伸向門板。
又重郎亮出了兇刀。
「我懶得聽你這老頭子嘮叨。甸甸的。」
「老頭子,你沒騙我吧?」
接著他在自己懷裡掏了掏,取出 一隻有點髒的裹腹布,打開給又重郎看。
「你不是說——那隻山猴抓了女人之後,都會擋在那棟小屋門前,怒目注視來九-九-藏-書要人的人嗎?怎麼現在看不到?」
不消說,老人心裏一定非常害怕。
老人稍微移動一下,從斜坡下方滑向又重郎面前。
人血會讓刀子生鏽,砍到人骨也會教刀鋒缺口、讓刀身扭曲。殺了人之後若不立刻修補,刀子很快就得報廢。但修理刀子並不容易,因為只要磨刀師看到刀子一眼,馬上就能看出又重郎用這把刀子砍了些什麼。
你有錢就好,的確——感覺還真是沉但老人趕緊把裹腹布收回來,雙腕緊握。
砍下東西的感觸深及手心,一顆人頭應聲落地。
「那你拒絕了嗎?」
「你認為老虎會把咬在嘴裏的肉吐出來嗎?」
——殺個痛快吧。
「所以我說你真笨。與其和這個叫鬼虎的暴徒廝殺,砍下你的頭不是要容易個好幾倍?——反正,那二十兩是我的了。」
哼——浪人用鼻子吐了一口氣,又說:
至於那場爭執的原因,如今他已經記不得了。很可能只是對方不小心碰到他的肩膀或手臂之類芝麻蒜皮的小事。
「喔,這我就不知道了。」
「到現在為止,已經拜託過他們好幾次了。」
如果你能把我孫女救回來,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老人以嘶啞的嗓音說道。
又重郎在江戶期間曾擔任道場保鏢,卻一再上他人的道場踢館,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他漸漸了解,自己個性衝動,一旦拔劍就會殺人,一旦殺人就會上癮。因此他曾痛下決心不再拔劍。
他就是想殺人而已,想殺得一片腥風血雨——
「是啊,他現在可能和阿吉在裡頭……」
一如其名,他是個以殺人為業的流氓劍客,又重郎不管對方是誰都砍得下手,因此與其稱呼他劍客,毋寧說他是個殺手。只要受委託,即使是婦孺他部下得了手。反正只要有人供他殺就成了——又重郎就是這樣的傢伙。
——只是想開開殺戒。
「是的。」
「道理很簡單,老頭子,任誰—眼都能看出我也是個大惡棍,可是你——竟然還敢拜託我?而且,還敢讓我看到你的錢,這是什麼意思?」
又重郎見狀笑了起來。
「騙,騙你?」
「是、是的。」
接下來的旅程也就更為不便。
又重郎說完,在松樹樹根上坐了下來。
——依然充滿吵雜的水聲。
「但,但是——」
九_九_藏_書上個月在駿河殺了兩人之後,他逃來伊豆藏身,至今已經是第十天了。
「這個嘛,這個嘛——」
「我知道了。總之那隻老虎在你那邊大吃大喝,把所有的錢都搶走之後,又擄走了你的孫女,然後天還沒黑就回到這棟小屋來——」
於是他向對方問道:
「那些人都是人渣。飽受他們欺負的村民多得數不清。那些傢伙欺善怕惡,請他們幫忙反而是自投羅網,說不定會被欺負得更慘。更何況——他們早就在覬覦我的孫女阿吉了。」
十天前左右,又重郎在附近關卡勾搭上一個走唱女,在對方要求之下,又重郎帶她到客棧外面的館子用餐。帶個女人同行是個很好的障眼法,所以又重郎常騙旅行中的女人和他一起走。一嫌這些女人麻煩,只要把她們殺掉就沒事了。抱定這樣的想法,要勾搭女人還挺簡單的。不過——他們走進那家館子時,卻發現店裡一片狼藉,還看到一個老頭子呆然佇立在裡頭。
「那是——前天晚上的事情嗎?」
老人一臉蒼白地直往後退,不小心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整個人從斜坡上滑下三尺,還伸出右手苦苦哀求:「饒了我,大爺饒了我!」
後來,他在駿河殺了一位捕吏。
話畢又重郎走下斜坡。
又重郎對比劃劍法毫無興趣,他只懂得揮刀殺人,殺氣騰騰的刀法和任何流派都不一樣,可說是自成一派。不,與其說他的功夫獨具一格,不如說殺人根本就是他的天性。他出手非常快,總是在尚未摸清對方功夫高下前便拔劍出鞘,在一瞬間便讓對方氣絕倒地。相傳他揮刀的速度快斬亂麻。
「您瞧瞧我有的這些錢。這是我五十年來不吃不喝存下來的。這就是我的——」
反正要殺人,就殺個痛快。
老人慌張地瞪著又重郎說道:
把我孫女救回來——
一定要幫我們解決鬼虎——
所以——
浪人問道,並在夜色中隔著赤松枝條看了老人一眼。
「大爺,您、您別開玩笑了——」
肌肉反覆地緊繃、鬆弛,氣氛愈來愈緊張。
他沒辦法只嚇嚇對方或只讓對方受點輕傷。只要一出手,又重郎非要教對方人頭落地。
這完全不關乎一般武士競技的勝負。
老人還是想衝出去。又重郎只好用劍鞘尖端頂住他的喉嚨,阻止他輕舉妄動。